二十三 向佛陀訴說(1 / 1)

合掌人生 星云 11601 字 2个月前

佛陀!是我的導師,是我的慈父,是我的朋友,是我的心……

佛陀!是我的模範,是我的榜樣,是我的偶像,是我的道路,是我的真理……

從小,我並不認識佛陀,我只知道家中供奉的觀音老母、土地公、城隍爺;外婆也時常教導我們、鼓勵我們,要拜這許多神明,但沒有拜過佛陀。

所幸,後來我出家了。在各大叢林參學,在許多大雄寶殿裏,我見過象徵佛陀清淨法身的毗盧遮那佛,好似圓滿報身的盧舍那佛,以及千百億化身的釋迦牟尼佛。

師友們告訴我,那都是佛陀,是我們的教主。我也知道,那是佛陀!只是,那是豎立在殿堂裏供人膜拜的形象,真正的佛陀,我還不認識。

到了二十五歲以後,我在臺灣撰寫《釋迦牟尼佛傳》,我需要設身處地思維佛陀的言行、用心,甚至佛陀的生活、待人,這時我詳讀了佛陀的史書《釋迦如來成道記》《佛所行贊》《釋迦譜》《雜阿含經》,以及日本的常盤大定、武者小路所著《佛傳》等,這時我才慢慢地認識了佛陀的精神、行儀,甚至佛法。從此我好像進一步接近了佛陀,但要說到真正地瞭解佛陀,還是不夠!

後來,爲了替佛陀效勞,爲了學習佛陀的弘法利生,我心中才慢慢浮現出佛陀的另一種形貌、另一種樣子來。我甚至感覺到,佛陀並不是出生在印度,而是出生在我的身邊;佛陀也不是出生在兩千五百年前,他出生在今朝、當下。我不禁要和佛陀說:“佛陀,爲了找尋您、認識您,我花費了數十年的歲月!”

爲了找尋您,我曾經六往印度,在菩提伽耶大塔邊,我跪拜、經行、沉思、默想,甚至希望生命當下就終結在那裏,以便能和您同在!我對您坐過的金剛座,對您經行過的尼連禪河,對您苦行林中的足跡,我向往、追查,不爲別的,只爲了要找到佛陀您!

我也曾經在您說法的竹林精舍、靈鷲山上徘徊,想到兩千五百年前“法華會上”,百萬人天的盛況,我懺悔此身多業障,生不能恭逢其時。我走過頻婆娑羅王前去拜訪您的道路,我也坐過您曾經設席宴坐的石頭。這時天上有飄浮的雲朵,山上有婆娑的樹林;一樣的花開,一樣的草長,但是佛陀,我仍然沒有見到您。

我曾經到您的出生地“藍毗尼園”訪問過,也曾經到您第一次說法的“鹿野苑”,想要聆聽您的法音。五比丘能夠接近您,親臨“三轉法輪”,承受您的法乳;一千二百五十位大阿羅漢,也從您闡述三世人生的“十二因緣”裏悟道。我何其福薄,爲何不能得到佛陀您的垂慈呢?我親到印度朝聖訪問,雖然心中懷抱着佛陀您崇高偉大、慈悲濟世的德行,然而回歸到現實的凡世,我總不能如願地見到您,當面聆聽您的教誨。

印度的土地遼闊,想到當初佛陀您行腳五印度的辛苦;在那高溫四十度以上的燠熱天氣裏,您和弟子們居無定所,佛陀,您怎麼能忍受那種酷暑炎熱的呢?

恆河的流水,滌盪着歷代的印度王朝,也把佛陀您的法音,一直流傳到今天,甚至流傳到未來,流傳到十方。

我曾經爲了尋找您的足跡,到過海拔四千多公尺的拉達克高山,聽說那裏是兩千年前大乘佛教發揚的地方,但卻是一個寸草不生的山區。佛陀,當初您和那麼多的大比丘,是怎樣在那裏生存的呢?

根據經典記載,您曾經到過斯里蘭卡,我也曾經訪問過這個國家,並在那裏禮拜過您的“佛牙”;我曾朝拜過泰國的“佛統寶塔”,瞻仰過“古城佛像”。我到過緬甸普甘佛陀的遺蹟,從那幾百間的佛塔遺址,看得出您的聖德當初在此地流佈的盛況。同是亞洲佛教遺址之一的柬埔寨吳哥窟,被聯合國列爲世界的文化遺產,但是柬埔寨是一個落後的小國,爲什麼他們不借助您的慈光,把國家的成就向世界推進呢?

我到過馬來西亞北婆羅州的沙勞越,看過印度尼西亞的婆羅浮圖佛塔;從那些崇高巍峨的建築,可見千餘年前佛教弘傳的盛況。可是,兩千年來,本是佛陀您弘化的土地,而今您和弟子們都已退讓給回教的信者了。

我曾經憂慮掛懷,想到那麼多的佛教瑰寶,不知道會不會像古道絲路,或者像阿富汗的大佛一樣,雖然是世界聞名的人類遺產,但仍然遭受異教徒的摧殘。我們佛教徒面對各種迫害,能一直都是這樣忍讓嗎?

佛陀,我也曾經爲了您,走遍中國大陸的山河大地。四大名山,香火鼎盛,靈異事蹟特別多,對中國佛教的信仰,影響至大。只是我們希望,未來佛教的文教事業,也能更加地普遍發展。

我曾經在甘肅敦煌莫高窟參拜,回來後許多的日子裏,徹夜難眠。想到我們的遺物,被英國人、法國人取回國內,分藏在他們的博物館,以及羅浮宮裏。佛陀,我們不肖子孫,沒有力量保持佛教史上的輝煌成就,怎麼能不感到汗顏呢?

我曾經從大陸,捧着您的“佛指舍利”到臺灣,促進海峽兩岸如兄如弟的交流,並在臺灣受到五百萬人的禮拜、瞻仰。我在西安法門寺的地宮,多次有幸最靠近您的法座。我爲八宗起源的長安,而今不復唐代的盛況,感到憂心忡忡。我可憐兮兮的,保存着佛陀您曾經說法度衆的印度恆河流域的金沙,雖然只是一小撮,我把它視爲佛陀您的聖物。

印度政府曾經送給我,在聖地發現您喫過的米穀,雖然已經呈現褐色,但也是寶貴無比;我擁有您用來喝水的淨瓶,我也收藏您乞食的鉢盂。甚至印度貢噶多傑仁波切送我的“佛牙舍利”,我會爲它建成一座比佛光山更重要的紀念館,我要讓佛陀不但常住在紀念館中,更要讓佛陀永遠活在我們的心中。

佛陀,我走過世界名山大川,希望能像法國的柏克森博士,曾經在雞足山親睹大迦葉尊者的面容,見他手捧袈裟,等待着彌勒菩薩應世。我也希望如金毗羅王子一樣,意外地見到佛陀您的金身;雖然佛陀您曾經批評過蓮花色女,不可以在金身上着相,要真正觀照到空性,才能見到您的法身。

我乘坐過世界多少國家的飛機,多次在空中眺望白雲片片,多麼希望佛陀您能現身在雲端之中!我也曾經搭乘過各種船舫輪渡,漂泊在世界五大洲之間;從海洋的倒影裏,我依稀知道,佛陀您就在我們的左右。

我幾度雲遊參訪歸來,雖然沒有找到希望,但也沒有感到失望。我只有努力地在各地叢林寺院中,尤其是您居住的大雄寶殿裏,早晚頂禮膜拜,希望佛陀您給我片言數語。當然,我更希望您雙手撫摩着我的身體,您雙眼垂視着我的前程。然而靜穆的大雄寶殿裏,除了窗外微風徐徐,偶爾傳來幾聲蟲鳴,我仍然得不到佛陀您的開示。

佛陀,我想您也看到了,千百年來,萬千的信者都在莊嚴的佛殿裏,希望跟您接近,希望獲得您的加持。但是,佛陀呀!那麼多人在尋尋覓覓,您究竟在哪裏呢?

終於,我在《阿含經》裏,好像聽到佛陀您說法的音聲。您權巧指導波特尊者“拂塵掃垢”;您慈悲引領清潔工尼提“洗身淨心”;您用彈琴的譬喻,開示聞二百億耳如何“中道修行”;您告訴婆羅門的戰遮女,怎樣才能“消災滅罪”。

舍利弗尊者受您的教益最多,阿難尊者也是受您百般呵護。我最羨慕優婆離尊者,爲您理髮而進入禪定;我也欣賞須菩提尊者,在晏坐中歡迎您從忉利天歸來。您甚至“讓半座”給大迦葉尊者,您探視在林中修行的跋提王子。那許多情景,都是那麼真、那麼善、那麼美!

我對佛陀您說法時善於“觀機逗教”,最是心領神會。您爲失去愛子的慈母,講說“吉祥草”的故事;您爲甫從愛慾中醒悟的摩登伽女,講說修行的祕訣。您原諒提婆達多的迫害,您不計較指鬘外道的惡念。您的慈悲,就像浩瀚的海洋;您的智慧,正如日月的光明。

毗舍佉夫人歡喜捐獻“珍珠衣”,啓建鹿母講堂;須達長者不計一切,以“黃金鋪地”爲您建設祇園精舍,作爲弘法的基本道場。如果沒有偉大的聖德,何能感人至此呢!

佛陀!爲了找尋您,我曾經走遍全球;爲了實踐您的教言,我關心周遭的大衆。當然,我希望忽然從人羣中見到您;我盼望不期地在小徑上與您相遇。

終於,經過多年的朝思暮想,我也有了進展。我喫飯的時候,觀想佛陀您坐在我的上手;我走路的時候,想象佛陀您走在我的前方;我睡覺的時候,佛陀您出現在我牀前。雖然不能“朝朝共佛起,夜夜抱佛眠”,但我漸漸感受到,佛陀,您和我是生活在一起的呀!

我看到芸芸衆生,都是佛陀您的化身;我見到青山綠水,都是佛陀您的示現;我聽到風吹草動、潺潺流水,都是佛陀您的說法音聲。原來是真的,佛陀!您是真實地活在我們的心中。

有時候,我也會生起嗔恚之火,但是想起了佛陀您慈悲的法水,立刻澆滅了我的無明煩惱;有時候,我也會生起貪慾念頭,只要想起佛陀您喜舍的行誼,總能適時幫助我捨棄貪執。當我覺得世間對我有不公不平的想法時,您的教言也能給我一些鼓舞,一些希望;當我心灰意懶,萬般無奈的時候,您會及時點亮我心靈的燈光。您總在我脆弱的心性中,不斷地添加油料,讓我的信心增強,增強,再增強。

我很欣賞佛陀在《佛遺教經》所說的“忍之爲德,持戒苦行所不能及;能行忍者,乃可名爲有力大人。若其不能歡喜忍受惡罵之毒,如飲甘露者,不名爲有力的入道智慧人也”。

想當初,佛陀您在因地修行時,被歌利王“割截身體”,乃至“割肉喂鷹,捨身飼虎”等種種事蹟,不禁恨心頓消,發願學習佛陀您的慈悲、忍耐。

我也認同佛陀所說的“五種非人”,即“應笑而不笑,應喜而不喜,應慈而不慈,聞惡而不改,聞善而不樂”,可謂一語道盡性格異常的衆生醜態,同時也說明:隨喜結緣、慈悲應世、改過向上、與人爲善、見義勇爲、忍讓謙和等,都是做人應有的修行。

佛陀,您在《法華經·化城喻品》裏所說的“譬喻”,多麼給人啓發;您在《華嚴經》裏闡揚“四法界”的真理,多麼美妙。當然,“真常唯心”、“緣起性空”,都是您宣說的真理,說明了“空”才能建設“有”。

例如,飯碗不空,怎麼能盛飯呢?房屋不空,我們住在哪裏呢?衣服口袋不空,金錢物品沒有地方置放;身體五臟六腑不空,生命就無法維持。原來這一切都是說明“虛空建設萬有”,也就是所謂“真空生妙有”。

佛陀,您所宣說的真理,就如虛空,無所不在;宇宙間的空氣、陽光、流水,都是您的空性。您的聖德就如天地,那麼無私的覆蓋,那麼無我的普載。

我從浩瀚無邊的宇宙裏,好像見到您的身影,發現您的偉大。我曾在佛光山的朝山團裏,跟隨信者的心,虔誠地一步一拜,人雖然拜了下去,但是我的心卻昇華而與佛陀您接觸。

我體會到佛陀您的柔軟,我感受到佛陀您的活力;您的慈祥愷悌,您的超脫安然,我好像徜徉在您的般若慧海里,我時時沐浴在您的慈悲之光裏。

有時候,我也會因而有個感覺,青山常秀,淨水常流,我跟隨您,十方世界,行腳雲遊。可以住在一個小村的農家,可以和一些天真爛漫的兒童遊戲。我也想對佛陀您建議:過去您照顧過有病的比丘,您爲弟子們穿針引線,甚至倒茶送飯;佛陀,現在我們也去殘障者居住的地方,撫慰那些孤苦的心靈吧!

孤兒院的小孩,他們需要如同佛陀您這樣慈母般的關愛;尤其在感情上受到傷害的婦女,在生活上沒有明天的弱者,我們能給他們一些什麼呢?原來,佛陀您給他們的,都是動力,都是自覺,都是工具;至於如何生產?必然需要他們自己去耕耘。就如佛陀您在《佛遺教經》所說:“我如良醫,應病與藥,汝若不服,過不在醫;我如善導,導人善路,汝若不行,咎不在導。”

我也曾經告訴萬千的信者,要他們肯定自己,要勇敢地說出“我是佛”!佛陀,這應該不是冒犯您吧!您不也是大慈大悲地要我們承認自己是佛嗎?您的“心佛衆生,三無差別”,喚起了我們的尊嚴,所以我鼓勵信者們,要轉化爲“自己是佛”。

能用佛的慈眼看世界,那麼我們所看到的,就是佛的淨土;能用佛的耳朵傾聽世間音聲,那麼我們所聽到的,就是佛的法音;能用佛的嘴巴講說善言好話,我們所說的,就是佛的智能語言;能用佛手來行善做好事,我們所做的,就是佛的慈悲之事;能用佛的悲願來關懷宇宙衆生,我們就有了佛心佛性!

原來,佛陀您是這樣的慈悲,您所有的一切,都能給我們分享;原來,“千百億化身”不是一句理想,那是完全可以做到的,因爲我們都是佛陀您的千百億化身!

佛陀,我知道您曾經生氣過,您對說謊的羅睺羅,是那麼嚴厲地教誨他;你對賣弄神通的賓頭盧,更是重重地罰他不準進入涅槃。我也非常讚賞佛陀您責備人的藝術。您對無明不講理的人,說他是“愚癡衆生”;您對不肯認錯改過的人,呵斥他是“不知慚愧”。您認爲做人不能只是“空想”而不切實際,您主張學佛應該遠離“戲論”而安住在“中道”上。因爲,太過熱烘烘地執著世間,會迷失自己;太過冷冰冰地懷抱出世思想,又會流於空談,所以您指導大衆要過“八正道”的生活。

佛陀,我真是感謝您,因爲您的榮耀,增加了我的歡喜。例如,每逢佛誕節時,萬人空巷的崇拜,主動參加慶祝遊行,舉辦各種紀念法會,大家唱着“天上天下無如佛”的贊偈,我是多麼歡喜呀!這都是佛陀您賜予我們的收穫。

當然,也有少部分沒有正行、正念的業障衆生,也會毀謗佛陀您。我們雖然義憤填膺,要找對方較量,但想到佛陀您在《四十二章經》裏說:“惡人害賢”,就像“仰天而唾,唾不至天,還從己墮;逆風揚塵,塵不至彼,還坌己身”。佛陀,我們相信“賢不可毀”,凡是毀謗正法的人,必然“塵唾自污,禍必滅己”。

佛陀,您對在外弘法的弟子,總是特別關心、愛護。您掛念富樓那到蠻荒的輸盧那國佈教,您照顧在外地傳教的迦旃延之徒弟均頭沙彌。您爲了優婆離要到遠方調解僧事,特別準他多帶一件袈裟,以防雨天不便;您爲了阿難尊者遠行在外,特地改變原有的規定,允許蓄鉢兩個。佛陀,您慈悲愛護衆生的心,就如“慈母憶子”;您那無邊的方便教法,都從呵護弟子的慈悲行儀中,讓人體會,讓人感動。

我在《維摩經》中,看到佛陀您派文殊菩薩去探視生病的維摩居士,當時諸大菩薩和維摩居士論《不二法門》的情景,多麼叫人神往;我在《勝鬘經》中,閱讀到勝鬘夫人效法您的精神,在宮中傳授青少年佛法,甚至勝鬘夫人向您宣示她的“十大受”,如此崇高的願心,多麼令人欽佩!

我從佛教史上看到,後世的弟子當中,弘揚佛陀聖教最有力的,恐怕要算印度的龍樹菩薩了。龍樹菩薩被人尊爲“八宗共主”,我也曾經親自到他的故鄉海得拉巴市弘法,主持皈依。那也是當代聖者安貝卡博士,五十年前爲了發揚佛教“衆生平等”之精神,以廢除印度階級不平等的“種姓制度”,先後多次帶領百萬印度人民皈依佛教的地方。想到安貝卡博士當年的壯舉,我也不禁致上深深的敬意。

我尤其緬懷東晉法顯大師,以及唐代的玄奘大師。他們或從陸路,或者取道海路,到印度求取您的法寶,將之發揚光大。當然,各個國家都有許多聖者衛教護法,弘揚正道,真是“一佛出世,千佛護持”,感謝佛陀,也感謝這些先賢聖哲。

佛陀,我對您常說“我是衆中的一個”,更加感受到您的偉大。您是人,不是神,您不用神權來控制他人的信仰,您用真理鋪陳宇宙的起源、人生的還滅。

您對人間的苦惱、業力,早已清楚說明:世間凡事都有前因後果,善惡行爲,都要自己負責。這種“因果報應”的觀念,安慰了多少想不開的苦難衆生;行爲好壞都是“自作自受”的業力思想,說明了世間萬有不變的定律。

我曾在多少的深夜、多少的清晨裏,匍匐在佛陀您的座前,向您傾訴。傾訴什麼呢?——您的教團中,存在着許多問題,因爲地理氣候的不同、生活習慣的差異、風俗文化的變遷,造成了各地不同的佛教性格。

在很多的差異當中,我們容許不同的存在;但是在不同的裏面,我們也需要“異中求同”。尤其,怎麼樣讓佛教從山林走向社會,怎麼樣從羅漢自了的性格,發起菩薩度衆的精神,更爲重要。

世間的階級觀念,阻礙了佛教的發展。當初佛陀您出家修道,創立教團,就是爲了要打破印度的種姓制度,倡導“衆生平等,佛性不二”;但是現在的僧團,男衆貶抑女衆,出家歧視在家,行門排斥解門,不但相互分裂,還要彼此對立。

其實,大家也都知道,眼耳鼻舌的功能,本來就不一樣,各有其分,各有所長;當人體上,能看的眼睛討厭耳朵的聽聞,呼吸的鼻孔不喜歡嘴巴講話,您說人怎麼能活得自在呢?

在歷史的長河中發展出來的宗派,漢傳佛教說南傳佛教只重修行,不學無術;南傳佛教批評日傳佛教只有慧解,沒有戒律行持。甚至日傳佛教嫌棄漢傳佛教保守而不求進步,漢傳佛教又說藏傳的密教影響佛教的正統。

對於佛陀您的聖教,現在分裂成南傳、漢傳、藏傳、日傳,乃至印度本土的佛教,雖然這是時空演變造成的結果,但爲什麼我們不能有一個大總相的法統呢?

我的意思是要告訴佛陀,請您加持佛教界,讓大家能“以戒爲師”、“以法安住”、“以忍爲力”、“以慧生活”。彼此之間要團結合作,要互相尊重包容,要經常交流聯誼,藉此凝聚統一的力量,增加動員的活力,因爲如果不團結,彼此障礙,就無法承擔您的如來家業。

自古以來,宗派之間的相互排斥,禪淨之間的爭長競短,都削弱了佛教的力量。人我相嫉,是人生最大的毛病;佛教徒見不得人好,也是可以疵議的事。

尤其,佛陀您曾爲“獅子身上蟲,還食獅子身上肉”的事情而垂淚悲痛;我們何嘗不也是爲此感傷難過呢?想到既穿佛衣,又喫佛飯,爲什麼不正派地弘揚佛法呢?不過,儘管佛教的教團裏有很多瑕疵,我仍然要說:偉大的佛陀,我敬愛您。

我對佛陀您當初包容“四姓出家”,促進“衆生平等”的精神,心生崇敬。您提出“苦集滅道”的聖諦理論,以及“因緣果報”的循環真理;您把“法界”融於“一心”,您的胸量包容天地,我們現在也要學習您,涵容異己的存在!

佛陀!我從小喪父,沒有效法您“爲父擔棺”;但我高齡九十六歲的母親逝世,我曾在火葬場親自爲她舉火。我想到社會上各階層的苦難衆生,忍不住也要代他們向您祈願:那些清潔隊員們不怕辛苦,那許多探險家們不計危險;身懷有孕的母親憂懼之心,遠行他鄉的商人酸楚之情,他們都需要佛陀您特別的照顧。

曾經,善覺大王責怪您不爲國家服務,不事生產,您說:“我每天用慈悲的犁,耕種衆生的福田,播撒信心的菩提種子,開放般若的智慧花朵,結出聖賢的佛道果實。我每天都這樣不停地忙碌,怎麼能說我沒有做事呢?”

我們也是一樣,要把您的法音廣爲宣流,要用您的精神鼓舞大衆“行佛”;只要我們每天用功修行辦道,用慈悲、德行來改善社會、淨化風氣,這就是佛的世界,這就是佛的淨土,這就是人間佛教。

我也曾經雲遊在世界五大洲,將佛陀您的法輪在各地轉動。您的“十二分教”,我也想通過各地的語言,如您一樣,能以“一音演說法”,讓“衆生隨類各得解”。我曾經到過西伯利亞的冰原,也去過紐西蘭南島的冰山,在歐洲廣袤的大陸上,在美洲壯闊的山河間,尤其非洲的黑人,以及亞馬孫河的土著,我發現他們都非常有佛性。

我第一次在非洲,爲九位黑人剃度出家,想起佛陀您當初度五比丘和耶舍長者子的情況。我曾應邀到俄羅斯聖彼得堡大學弘法,同時主持該大學教授陶奇夫、索羅寧、斯大里寧、安德烈葉夫、魯多義等人發起的聖彼得堡佛光協會成立大會。後來甚至有來自烏克蘭的斯大洹沏洹闊教授,也到臺灣佛光山朝山,並著有《淨土》一書發表。

佛陀,我也要向您報告一些現代佛教的情況。我們以在美國成立的“國際佛光會”名義,加入聯合國非政府組織團體,成爲會員。我也曾到聯合國,在他們的大會堂裏,傳播您的法音。在瑞士日內瓦聯合國總部的附近,我們也建了一所“國際佛教會議中心”。這一切,總是希望把佛陀您的教法,不但人間化,還要走上國際化;不但本土化,更要讓它普遍化。

我曾經在世界各國的博物館裏,看到許多您莊嚴的身相,也看到不少記錄您教言的經書。加拿大魁北克是一個冰天雪地的寒冷地帶,我們在那裏也建立了佛光山的講堂,希望讓嚴寒地帶的人民,也能享有佛陀您的慈暉溫暖。

在澳大利亞布里斯本的黃金海岸,我們建立了“中天寺”,象徵着此乃中國人的天堂;在悉尼建立了“南天寺”,代表着這是人類南方的天堂。我們在美國洛杉磯建立“西來寺”,意謂着大法西來;在休斯敦建立“中美寺”,希望中國與美國永結盟友,互相友好。

我們在非洲約翰內斯堡的四千公頃土地上,建立了“南華寺”,希望那裏成爲地球南端的一朵淨蓮;在歐洲瑞典的冰天雪地裏,也設立了道場,希望附近的芬蘭、冰島、丹麥等一些國家,也能接觸到法音的宣流,享受到佛光的庇佑。

在此踏遍五大洲期間,也有各地的原住民參加我們的協會,甚至有牧師轉而改傳佛教,也有修女參加佛教的共修,神甫、主教也都參加我們的法會。尤其臺灣二十一個宗教,指定由佛光會擔任主席,每年集合在最大的會堂,共同爲全世界的人民祈福,實踐佛陀您慈悲與人相處的一貫風格,同時證明:世界的宗教雖有分歧,但是佛心、佛性只有一個。

在開拓國際佛教的同時,我們在佛光山也成立“大藏經編修委員會”,把佛陀您的“三藏十二部經”重新整理,不但出版《佛光大藏經》,甚至把經典輸入電腦,讓藏經電子化,未來研究佛陀您的教法,真是愈來愈方便了。

在中國大陸,自從“文化大革命”以後,經濟蕭條,百廢待興,但是學界和教育界,研究佛教的風氣特別興盛。我把大陸學者二百多篇博士論文,結集起來,編輯成《法藏文庫》。現在中國大陸經濟發達,政治安定,各項建設突飛猛進,尤其信仰人口增加,相信《法藏文庫》也將爲這個時代留下一點記錄。

我們只是希望效法當初七葉窟結集經律論的盛況,讓佛教源遠流長,讓佛陀您的慈悲智慧,永遠像芬芳的花朵,遠近宜人。

除了文化以外,我們對佛教教育也不遺餘力地推動、發展。在美國創辦的“西來大學”,已獲得“美國西區大學聯盟”認可,成爲美國首座由華人創辦且獲得該項榮譽的大學,寫下中國人在美國辦學的歷史新頁。

在臺灣,我們有“南華大學”、“佛光大學”,甚至計劃在澳洲籌辦“南天大學”。另外,高中、初中、小學、幼兒園等,也就不必詳加述說了。總之,我們是想以佛陀您的教示,作爲化導衆生的甘露雨霖,希望讓普世衆生都能獲得佛法的滋潤和清涼。

因爲,我知道佛陀您是一位愛護衆生的聖者,您在因地修行時,爲了救火,所謂“鸚鵡銜水”,明知不可爲,也是本着菩薩的精神,盡力去做。您曾爲了救一隻鴿子,寧以自己的胳臂交換,也要從獵人手中救它一命。您爲了國王要宰殺鹿母,當時身爲鹿母的您,垂淚哀求,希望生下鹿子之後再去就死。您身爲忍辱仙人時,即使遭人割截身體,也不說出他人的祕密。您對人格與人權的尊重,真是發揮到了極點。

佛陀,從您因地修行,到成佛的過程,您所展現的偉大行儀,一切的一切,都經常浮現在我們的心靈上,就像電影一樣,一幕又一幕地不斷重演。

您准許姨母大愛道夫人出家,這是您對女性的尊重與愛護之表現。想到您成道之後,初見耶輸陀羅時說:“請你爲我歡喜,我成道了!雖然對你,我是抱歉的,但是我對得起一切衆生,願天下的福廕都能庇佑你!”多麼高貴的情感,多麼聖潔的語言;沒有歡欣,沒有悲傷,有的只是宇宙間至情之愛的迴盪。

趙州禪師被人稱做“趙州古佛”,太虛大師被人稱爲“現代佛陀”,天台智者大師被人尊爲“小釋迦”,多少古德都被認爲是“佛陀再來”。所謂“千江有水千江月,萬里無雲萬里天”,在古今的時空隧道里,原來我們都可以和佛陀您會面呀!

過去我曾經非常自責,因爲我們太依賴佛陀了,凡事都要您爲我們服務,都只祈求您庇佑我們聰明,加持我們平安,給予我們滿足。其實,這是表示我們還沒有長大,因此需要您的護衛。但是現在我懂得自己要振作:爲了弘法,宣揚真理;爲了度生,救苦救難,這一切如果都要勞煩佛陀,那我們是做什麼的呢?所以現在我們要更加勤勇,更加發願,所謂“但願衆生得離苦,不爲自己求安樂”,我們應該發心,分擔佛陀您救度衆生的慈心悲願。

佛陀!您爲世間所做的工作真是夠多的了。曾經有兩個村莊的人民,爲了爭水而互相械鬥,您特地前往開導他們,您問:“生命重要,還是用水重要?”大家一致說:“生命重要!”您告訴大家:“何必爲了爭水而喪生害命呢?”一場無謂的紛爭就這樣平息了。

您知道琉璃王率領軍隊,要攻打迦毗羅衛城,爲了救護祖國,您不辭辛苦,端坐在烈日當空的道路上。琉璃王勸您坐到樹蔭下,您說:“親族之蔭勝餘蔭!”您對國家、親人的用心保護,多麼令人感動。

您對兒童尤其特別愛護,因此交代後世弟子們,用餐前先要施食鬼子母,表示讓天下的兒童都能平安;您對一切衆生都儘量照顧,大鵬金翅鳥經常啄食弱小動物,您也教我們飯前要出食,餵飽大鵬金翅鳥,以護持所有衆生的生命。

您對苦難中的人,尤其特別伸出援手。不管是貴爲皇后的韋提希夫人,或是貧賤的旃陀羅女,您都一視同仁地救護。您對貴族出身的玉耶女,殷殷開導,降伏她的傲慢之心;即使孤苦無依的貧女,也能獲得您特別的照顧。

您視所有衆生都如羅睺羅,您度化的對象不分親疏。信奉拜火教的三迦葉兄弟,存心險惡,想引出山洞裏的毒龍傷害您的生命,但是您不但降伏了毒龍,也降伏三迦葉,甚至增加了一千位弟子。您在說法四十九年、講經三百餘會當中,度了多少跟您不同想法的宗教家,例如舍利弗、目犍連,他們都因爲您的德行比他們超越,紛紛皈投在您的座下。甚至您在涅槃前一刻,還說法度化了外道須跋陀羅,成爲您最後的一名弟子。

您對調馬師,就跟他開示“御馬之法”;你面對商人,就告訴他“發財之道”。您曾爲頻婆娑羅王講說“治國之方”,您曾爲雨舍大臣說明:一個國家應該重視的是人民的教育、善良風氣的養成,這遠比對外發動戰爭更爲重要。您的“和平七事”,現在從政的人都應該引爲參考。

您對政治真是做到“問政不幹治”,您希望每個國家國泰民安,風調雨順,您爲多少國王開示治國、愛民之道。您本來如果不修行成道,就是一位轉輪聖王;您把轉輪聖王的精神再發揮,成爲法王的佛陀,普利天下。難怪所有經典記載,只要您一說法,天龍八部都來護持。當然,頻婆娑羅王要和您“分國而治”,波斯匿王輕重事情都要請教於您,其他大大小小的國王,就更加以佛陀您爲依皈了。

在《仁王護國經》裏,您不但教大家要愛護自己,更要愛護各自的國家。甚至您把護持佛法的責任,交付給王公大臣,所以東晉道安大師說:“不依國主,佛法難立。”

您告訴我們做人處世的方法,都是至理名言,無論從哪方面來說,都是我們人生的指南,是我們航海的羅盤。例如,您告訴我們交友之道,您說“友有四品”:如花的朋友,當您鮮豔美麗時,他把你插在頭上,一旦枯萎凋謝,就把你丟棄在地;如秤的朋友,當你分量夠重時,他低首匍匐在你面前,當你失去重要性時,他就昂首傲慢,不可一世。但是,朋友也不全然都是如此,有的益友就如高山,容許鳥獸聚集;也有的朋友像大地一樣,無私地普載我們,幫助我們成長。

您又告訴我們,菩薩道要發“四無量心”:要以無量的慈心、無量的悲心、無量的喜心、無量的舍心來實踐佛法。尤其您告訴我們修心之道,要把心安住在“四念處”上:一要觀身不淨,二要觀受是苦,三要觀心無常,四要觀法無我。

您對衆生真是關顧周到,爲了讓大家未來有一個死後的歸宿,您提出西方極樂世界的淨土;甚至爲了讓人們現世就能享受安樂富有,您提倡藥師琉璃的修行法門。您告訴在家信徒,發財的方法就是要播種,要結緣,要喜舍,要佈施。世間沒有比結緣更美好的事,世間也沒有比慈悲更能感化人心,因此“慈悲沒有怨敵,施捨必有收穫”。

佛陀,在這個世間上,好多愚癡執著的人,有的人自以爲聰明,實際上是愚癡到了極點。您對愚癡的人所作的比喻,真是惟妙惟肖,例如“殺子成擔”、“鞭打自己”、“儲藏牛乳”、“愚人喫鹽”;他們愚癡而不自覺,所以相對於此,可見佛陀您的“自覺教育”,對凡夫衆生是多麼重要哦!

愚癡、執著固然可怕,一些不肯認錯,不知慚愧,不懂羞恥,不願自省的人,更是可怕。惠能大師說:“護短心內非賢,改過必生智慧”;您的懺悔法門,讓萬千衆生都能改過向上,改邪歸正,所以“懺悔”是得度之道。

曾經,我也像“盲人摸象”一般,一度在您的法海里找不到出路。及至我懂得佛陀“以人爲本”的胸懷,您順應衆生的需要而設教,我才恍然有所體悟:是真的,佛陀!如果沒有人,如果佛教不能利益於人,世間還需要佛教做什麼呢?

人,是宇宙之本,所以“人間佛教”雖然在佛陀您涅槃兩千五百年後,纔有人倡導恢復您當初說法的本懷,但是也好,在末法時代,“人間佛教”就像黑夜裏的一盞明燈,照亮迷途的夜歸人,讓他找到回家的路,讓他知道方向,讓他獲得安全,讓他明白“佛說的、人要的、清淨的、善美的”,都是人間佛教。

佛陀,因爲有您的佛法爲依皈,讓我這麼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在您的座前,生命永遠充滿了活力,人生永遠懷抱着無窮希望。您在《法華經》裏,以“盲龜浮木”比喻人身之難得,就如大海里一隻盲龜,每一百年浮出水面一次,要在那一刻剛好把頭套進一根有孔洞的浮木上,這樣的概率真是比登天還難,所以您說“失人身如大地土,得人身如爪上泥”。您的譬喻,讓我們對於“人身難得今已得,佛法難聞今已聞”,深感慶幸不已。

佛陀,您在成道時曾經說過“人人皆有佛性”,現在,如果說“我是佛”,並不敢當;如果說“我像佛”,也不敢說;如果說“我學佛”、“我行佛”,這是必要的。學佛,就是要“自覺”;行佛,就是要“覺他”。能“學佛之所學”、“行佛之所行”,才能“成佛”;能“自覺覺他”、“自度度人”,就能直下承擔,就會發現,原來“我是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