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我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不过一切看上去都和先前一模一样。那位钟表匠站在另一个柜台后面。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一对年轻的黑人情侣,从男人编起的小辫儿和色彩斑斓的拉斯塔帽来判断,他们大概是牙买加人或者海地人。我盯着那块怀表,十分失望,然而当我转过身想将它放回盒子里的时候,那三个钟形玻璃罩不见了。在它们原先位置下方的陈列台中放满了坠饰,就是那种人们搜集来装饰漂亮手镯的东西。
钟表匠抬起头来笑了笑。
“请稍等一下,姑娘。”钟表匠说,“等我帮这两位选好订婚戒指就过来。”
钟表匠将目光收回到他的单片眼镜中,开始给那对情侣解释关于挑选钻石的“3C原则”——色彩、切割以及净度。那个女人想要镶有最大钻石的戒指,但是钟表匠说服她选择了一个小一些、瑕疵较少的钻石来纪念他们的爱情。牙买加小伙子看上去松了一口气,因为小一些的钻石意味着价格也会便宜些。
那块怀表摸上去很烫,就像是曾放在太阳底下暴晒过。事实上,这整间店看上去都显得更加温暖明亮了,于是我解开了大衣的扣子。我向窗外看去,立刻惊讶得张大了嘴。
“成功了!”我瞥了一眼钟表匠,他仍在忙着接待那对情侣。我将手表举到了他能够看见的地方。
“我会在一个小时内回来。”我说,“按照我们约好的那样。”
我看了眼怀表。已经在店里浪费了七分钟。我冲了出去,迫切地想要看看时间是不是真的已经改变了。现在仍然是三月,但不再是那个如同狮子般咆哮而来的、寒冷多雪的春天,不再是那个每走一步都会陷进雪里的春天,不再是那个天气恶劣到让乔希生还的战友们归来的航班延误了的春天,而是一个可亲温暖的三月——正如去年今日的天气一般。现在也不是黄昏,而是更早一点的时间,因为太阳的位置移动了到了东南方,正是每天中午十一点左右它所在的位置。
我过来的时候花了二十分钟。穿过五个街区回到梅里马克大街,然后再经过六个街区赶到正在举办欢送仪式的市政厅广场。四十分钟。如果我动作快的话,就只要三十分钟!是的,我能做到。我所要做的就是在乔希登上大巴之前赶到那里。
背阴处仍有些肮脏的雪堆,但其他地方的冰都已被温暖金黄的太阳融化了,人行道干干净净的。我急匆匆地赶路,前额渗出了汗珠,头昏眼花却满怀希望。我记起了这一日的气温是温暖的13摄氏度。
像往常一样,中央大街上堵满了车,当我看到那块橙色的指示牌时,才最终确认自己回到了一年前的今天。
——改道。大桥已封闭。请从沃伦街往教堂街大桥绕行。——
“不!”
我匆匆走过了路障。一般来说,下波塔基特运河桥在整修的时候,道路依然是开放的,先让一个方向的车通行,再让另一个方向的车通行。就算在施工最为密集的时候,桥也依然向步行者们开放。因为这是座河网密布的城市,商业团体坚持要让消费者们能够抵达巴士站,这样才有可能光顾他们的店铺。然而在去年——不,“现在”这年——一个糟透了的星期里,整座城市的道路仿佛都被拿着吹管的施工队给劫持了。
“这座桥封闭了,女士。”一个警察对我说,由于天气暖和,他把袖子卷了起来。
“你得穿过教堂街,或者达顿街大桥。”
“拜托了,先生!我必须从这儿走!”
“这里不能通行。”警察说,“你看,他们要把桥面板移开。”
在洛厄尔市,运河的平均宽度是9米,被围在花岗岩的矮墙中。乔希曾告诉我,当他还在洛厄尔高中读书的时候,每到春天,学生们都会互相怂恿着,跳入从校园中间穿过的河游到对岸去——这是个会让他们马上受到处罚的恶作剧。乔希一直都是这样,从来不曾畏惧过挑战。
夏天的时候,河水的流速变得缓慢,显得慵懒而无生气,正好适合野餐,或者乘坐由美国国家公园管理局运营的游船观光。然而在冬天或是初春,河水是湍急而危险的,梅里马克河水位上涨,奔流的河水中混着大量浮冰。
我爬上了安全护栏的铁链,这些护栏是施工队临时在路上拉起的,以防止像我这样不顾一切的人试图做出蠢事,比如步行穿过裸露的桥基。不用问我就已经知道了,这整座桥都要封闭一周,因为桥基被发现有所损坏。
我敢钻过围栏,从那些戴着安全帽的壮汉身边冲过去吗?他们正在绳索间作业,就像在钢丝上跳舞的猴子。我敢步行穿过那些裸露的I型钢铁支架吗?它们仿佛打着哈欠的大口,直通到湍急的流水中。河水几乎涨到了路面上,伸手就能触摸到浮冰,它们正飞速地向下游已经废弃了的水力涡轮处漂去。
怀表的嘀嗒声越来越响,在这声响中,我仿佛又听见了那位钟表匠的话。
“你要怎么到那儿去呢?就算你真去了,又怎么能保证自己不会丧命呢?”
不,我没那么勇敢。
“小姐。”有人碰了碰我的肩膀,说,“您不能站在这里。”
我吓了一跳,抬头望去。那是一个建筑工,他高大壮实,有着橄榄色的皮肤和一头黑发,就像乔希那样。他没有让我感到恐惧,反而带来了一种安慰感。尽管很想放弃,可我已经在生命中向恐惧屈服过一次了。而且,就算我不能改变结局,也希望至少能有一个诀别的机会。
“能告诉我到市政厅广场最近的路怎么走吗?”我问,“拜托了,我赶时间。”
那个建筑工指了指我来时的路。
“从中央大街走到杰克逊街。”他说,“经过阿尔普顿厂后右转到运河街。穿过汉密尔顿运河上的桥。你会见到一座白砖建筑。这里看上去似乎无路可走了,但如果你绕过它,就又会看到运河街,它连接着另一座横跨下波塔基特运河的桥。这座桥损坏得很严重,汽车不能通行。但如果你足够小心,是可以步行通过它的。从旁边的空地抄小路到布罗德韦街的支路上,沿着支路你就能走到达顿街。”
“谢谢你。”我说着,眼中泛起了泪光。
“经过水闸的时候小心点。”建筑工说,“那条路已经废弃了,地上有很多碎玻璃和垃圾。晚上我绝不会选择那条小道,但白天还是可以走的。”
我瞟了眼手表。又浪费了十六分钟,加上在店里的七分钟。我已经浪费掉了一小时中宝贵的二十三分钟,只剩下三十七分钟来找到乔希,并告诉他不要走那条山路,可是现在的路程比我原先计划的要远了三倍。
我转过身,走向了来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