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部,媒体老爷们来了。”我们在车外向陆续集中的队员下达命令并汇总信息时,夏之目科长突然望向远处,说道。我回头一看,见马路对面走来一群扛着照明器材的人。
刚才警戒线内的队员和我们联络,说是媒体的人想进去。
“和他们说,要是进来我们就开枪了。”对于夏之目科长的话,我只能苦笑以对。
“好像是绑匪联系了电视台。”
“怎么回事?”
“据说绑匪要求他们现场直播。”
从用对讲机通话的队员身后传来一阵喧哗,能听到有人在语气强硬地说着“我们也有权利进去”。
“稍等,我确认一下。”科长放下对讲机,迅速拿起手机给绑匪打电话。
对方很快接起,却没有说话,好像在窥探我们的态度。
“我是宫城县警察局的夏之目。”
“人找到了吗?”
“我们正在尽力寻找折尾。不过不好意思,现在有一件事想和你确认一下。电视台的人来了,说是你和他们联系过,要求直播?”
“没错。”
“啊,真的?”科长仿佛深感意外,脱口而出。
“我要求把这里的情况通过电视一五一十地播出去。就从你们所在的位置拍摄,但不要用直升机,那玩意儿太吵了,要是你们搞什么突袭我都听不到。不过,这家人强烈要求——”
“要求什么?”
“不要泄露他们的个人信息。现在这世道,信息会一直留有记录。以后只要将他们的名字输到搜索框里,下面的关联词条就会自动跳出‘人质’。”
“如果搜你,就会跳出‘绑匪’。”
“总之,他们希望媒体别乱说话。”
“我也希望如此,可即便对媒体说‘别拍了’,追踪调查也是他们的工作。你把电视台的人叫来或许是个错误。”
“我又不在乎这些人的个人信息泄不泄露。总之,我需要通过电视获取信息。”
电话就此挂断。
“联系电视台对于绑匪来说是上策吧。”以前的案件中,也有绑匪要求:“不许拍我!离我远点!”
“从电视上的确可以获取信息,但电视台也经常会把我们想隐藏的信息大张旗鼓地公之于众。”
“我们和电视台不是一伙吧?”当然,我这只是说一句玩笑话。包括电视台在内的各家媒体,有时确实很麻烦,但也能为我们提供重要信息。我们和媒体常有利害冲突,但毕竟终极目标都是希望世界会更好。嗯,反正我相信是一样的。很难想象电视台会为了提高收视率而蓄意滋事。
“春日部,等会儿看我眼色行事,你去和那些媒体的人说。”
“哎?”
“就说‘我们和你们不是一伙的’。”
“对方会生气的。”
“所以才让你去说。”
我来到挤在警戒线处的媒体跟前,说道:“一切以人质安全优先,请配合我们的工作。”但他们在忙着安置各种摄像器材,似乎没人顾得上听我说话。看他们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我再次提醒道:“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我本想借这句话施压,但他们毫无反应。或许在他们看来,我就像演唱会前宣读注意事项的工作人员一样令人不快。
“绑匪手中有枪,请大家不要掉以轻心!”夏之目科长略带威胁地大声说道。他的话仿佛激起了大家的警戒心,众人纷纷动了起来。科长继续解释道:“我们还在搜集绑匪的信息,目前对绑匪的人数和特征一无所知。为了防止对绑架案的受害者造成二次伤害,请不要报道受害者的姓名,也尽量不要透露这栋房子的任何确切信息。”
“那还有没有什么其他消息?”媒体紧追不舍。
这种问题不好应付。过于封锁信息可能引发抵触情绪,到时媒体会自行搜集信息。必须得让他们明白,我们是互助关系。让我们发挥团队精神,共同收获最后的荣光吧!
科长自然比我深知这一点,他向媒体说明了警方得到的通报内容。
“你的意思是,人质是偷偷打的电话?”
“找机会打的。真是不容易啊。”科长仿佛看到了当时的情景,颇感佩服似的微微点了点头,“但遗憾的是,马上就被绑匪发现了。”
我和科长并肩走回原处。“我们本来就没什么信息,实话实说真痛快。”科长小声对我说,“反正没什么好隐瞒的。”
“绑匪也要求别公开具体信息,这样说更容易让媒体配合。”
绑匪要求不要报道,所以拜托你们配合,否则万一人质出了事怎么办——如果这样对媒体说,他们报道时便会更加谨慎。不确定他们是否会严格遵守约定,但至少能及时止损,因为如果发生意外,他们也难辞其咎。
在这个社会中,让人们约束自我的,不是法律,也不是道德,而是利害评估。
大岛不知从哪里过来了。到达现场后,他一直跑前跑后,忙着疏散周边住户和收集信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了解那栋房子的情况了吗?关于佐藤家,房地产公司怎么说?”
“联系过那边了。据说买下的时候已经不是新房了,前户主基本上都在国外工作,所以是按二手房处理的。”
“是佐藤家买下的吗?”
“疏散周边住户时我打听了,但没得到什么信息。这家人好像和邻居几乎没有来往。”大岛说。
“一点有用的都没有?”
“有个女人说,见过这家的儿子大白天就在街上溜达,好像连兼职都不做。听上去是个不争气的儿子。”
“不争气的儿子,对父母来说也是不争气的宝贝儿子吧。”夏之目科长劝慰着愤愤不平的大岛。我能听出科长言语间流露出的落寞之情和仿佛自言自语般微弱的声音:只要活着就好。
不知他是不是想起了妻子和女儿,他的神色完全看不出来。如果只看外表,他是个有自我意识的正常人,而一旦深入他的内心,就会发现里面空空如也。这就是现在的夏之目科长。
“那个不争气的长子这次倒是大显身手,向警方通报了信息。”
“可大显身手容易激怒敌人。要是绑匪气急败坏,事情很可能一发不可收拾。这次只能说他运气好。”
“也是。”大胆行动的后果却是致命的,这种事不是不可能。
“这家人和邻居没什么来往啊……”夏之目科长意味深长地低语道。
“怎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佐藤家或许有什么状况。”
“有什么状况?他家已经有状况了,有绑匪啊!”大岛一脸认真地说。
“和外界没有交流的家庭,很可能因内部矛盾产生问题,就像自体中毒症的病因也往往出自身体内部。父母和孩子中的某一方会极其强势。这次的绑架案说不定就是由父母和孩子吵架或夫妻间吵架引发的。”
“哦……”我点了点头。
以为事态非常严重,迅速赶到现场才发现只是亲子或者兄弟姐妹之间产生的家庭纠纷,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
“父母和孩子吵架,没必要谎称‘家里有绑匪’吧?要是事情闹大,根本没法收场啊。现在已经闹得够大的了。”大岛看了看挤作一团的媒体,“还主动把电视台叫来。这要是个骗局,对自己下手也太狠了吧。”
“也是。不过,假如是父亲使用了暴力,结果事态严重到超乎想象,为假装是外面的人做的,就把事情复杂化,不是也有可能吗?”说到这里,夏之目科长又立刻否定了自己的说法,“算了,是我想得太多了。”
事态严重到超乎想象——这种抽象的指代,科长不是随便说说而已。他大概是为了避免说出“有人死了”这种令人不安的话。
为了隐瞒家中发生的意外而捏造一起案件,这种事倒也有过。
“抱歉,当我没说过吧,我只是觉得奇怪。继续调查佐藤家。”
夏之目科长话音刚落,另一名队员打来了电话。“找到折尾了,就是照片上的那名男子。我现在立刻带他过去。”
我和科长对视了一眼。没想到这么快,我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