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
“黑泽,别总结了。”
“什么别总结?”
“你就爱总结。我辛辛苦苦讲了半天事情的来龙去脉,你一句话就给总结了。一句话根本说不清楚我的意思。”中村说,“你说是吧,今村?”
“这样也有好处吧?”
如果中村反问有什么好处,那可不好回答,今村暗想。刚才他没细想,只是从随声附和的语料库中迅速找了句话应付一下而已,还好中村并没有深究。
“嗯,总之,你想说的是——”
“黑泽!”
“知道了,我不说‘总之’了。简单来说,就是咱们要趁某骗子出国时,去他家把活儿干了。说明这件事,加上介绍住宅,连三分钟都用不了,可你进这家店以后已经说了多久了?得有十五分钟了!”
三十分钟前,中村和今村来到仙台站东口的钓鱼池,对正在钓鲤鱼的黑泽说有事要谈。只见黑泽用力甩出钓竿,鱼线唰的一下甩向天花板。紧接着,他说道:“钓完鱼我就过去,你们先到旁边的店等我一下。”
于是中村和今村按照黑泽的指示,在旁边的快餐店等了十五分钟。
三人一碰面,黑泽便叹了口气,说:“你俩的关系真够铁的。”
以闯空门为生的中村和年轻的今村总是一起行动。今村称中村为“老爷子”,但两个人既不像师徒,也不像父子。要说能否互补,两个人的确都有过于天真乐观这一缺点,但这不仅不能互补,漏洞还越撑越大。
“黑泽,你听我说,那个骗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专骗老年人手上少得可怜的存款,再拿去自己投资。”
“如果是那些老年人财迷心窍,自作自受呢?”
“当然有贪财的老头上当,但也不该看他们孤独不安就乘虚而入,打人家钱的主意吧。”
“我看你不是同情被骗的老年人,只是对骗子感到不满。”
“没错!这种家伙陷害弱者,还扬扬自得地说:‘看,我干得不错吧。’我最讨厌这种人。”
“我也是。”今村说,“这算什么啊!”
“你指的是什么?”黑泽面无表情地问。
“那种骗子,难道不让人生气吗?我是没有被骗,如果我老妈被骗我也算能感同身受,但她也没被骗。这些不就和我没关系嘛。但只要听到有孩子受到霸凌,我都会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这一切本来和我没关系,可我就是不能原谅。这是什么道理呢?”
“人类是群居动物,”黑泽说,“对于遵守规则这件事特别敏感。规则会剥夺个人的自由,由规则确立的秩序却能保护群体的稳定。即使人们想破坏规则,也一直被谆谆教导‘不要破坏规则’。”
“被谁谆谆教导?”
“告知候鸟季节变迁的那位吧。”黑泽本想说“本能”,但觉得个词太夸张了,便换了一种说法。
“所以是谁啊?”
“总之,”黑泽瞥了一眼中村,“我们不允许有人破坏规则。别人都能辛苦地忍受规则,怎么就你不能?就是这样,秩序才被破坏了。不管是对方造成的影响很小,还是违反了一些微不足道的规则,我们都会很生气。对方如果不乖乖认错,我们也绝不会原谅他,因为这可能会让群体陷入危机。所以,无论受害者是不是自己,我们都会觉得不舒服。”
“这话是告知候鸟季节变迁的那位说的吗?”
“对,是他定的。”
“啊,对了,前不久我终于读完了。”今村说。
“什么?”
“《悲惨世界》啊。以前老爷子推荐给我的。”
“我只看过电影,那故事太长了。”
“没错。”今村斩钉截铁地说,几乎要挥舞起拳头,“好几卷呢,足足花了我五年时间。”
“这么久?”中村瞪圆了眼睛。
“可不是。故事中间不是穿插一段历史,就是一段旁白,绕来绕去的。不过,这样也挺有意思。”
“对不住了,推荐你看这个。”
“没关系,很有意思。”
“那故事确实有意思。”
“黑泽先生,您也看过吗?”
“嗯,因为也是讲小偷的嘛。”
“小偷?啊,冉先生确实偷过面包。”今村理所当然地把冉阿让称作“冉先生”。“不是有个冉先生的死对头吗?”
“沙威警官。”
“对对,沙威先生。那家伙惹人厌,但不是坏人,只是遵照法律逮捕罪犯而已。”
“发现自己犯错时,还会好好道歉。”
“黑泽先生,您犯错时也这样吗?”
“谁犯错时都一样。”
“那部小说有好多地方都很奇怪。作者动不动就说‘这是作者的特权,让我们回到之前的话题’,要不就是‘为了很后面才出现的剧情,我先做个预告’,真爱出风头。”
黑泽刚说了一句“这是老手法了”,又想起《悲惨世界》本身就是一部年代久远的小说,没必要特意再说这个,就把话打住了。
“最让我吃惊的是,小说最后不是有人演讲吗?演讲里说十九世纪是伟大的,二十世纪将是幸福的,不再会有曾经的征服、侵略、饥饿与掠夺。可现在不还是什么都有?真是令人沮丧。”
“人是不会变的,不过是在重复做相同的事情罢了。”
“就是这样。”
“黑泽,回到之前的话题,我来来回回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让你知道那个骗子有多坏。要是不说清楚,你潜入他家偷东西都没干劲。背景说明可是相当重要的。”
“我的干劲不会因为这些而改变,什么时候都一样。我去那家伙那里——”
“把保险柜里的东西拿出来就行。”
“家里面有什么?”
“有保险柜。”
“保险柜里有什么?”
“应该是什么好东西吧。”
“应该?”
“有名单,这个肯定有。被骗的受害者名单就在保险柜里。”
“能卖钱吗?”
“不能。”
“那我可以回去钓鱼了吗?”
“黑泽先生,事情是这样的:有个老奶奶被骗了,她一想到自己的名字还留在名单上,骗子可以以此威胁,就担心得睡不着觉。老奶奶太可怜了,所以我们要帮她夺回名单。”今村插嘴道。
“那个骗子是去长期旅行了吗?”
“绝对长期,差不多相当于宇宙旅行吧。”
“你是说他死了?”黑泽敏锐地反应过来。
“和某处的某人有些争执。”
“某处的某人?”
“即便是能轻易杀死食草动物的食肉动物,也会为了争夺地盘大打出手。无论哪个行业,都少不了羡慕嫉妒恨。”
“你说这次是食肉动物被食肉动物杀死了?”
“没错,被他的某个同行收拾了。尸体还没发现,但他肯定已经死了。”
那个骗子被同行杀了。到底是谁?怎么下的手?也许会有人对此好奇,但在这个故事中,详细过程并不重要。适当说明一下也可以,但我还是决定略去不表。总之,骗子的确死了,但此事还没有暴露,现在正是潜入他家的好机会。诸位只要记住这些就好。
“骗子消失了,但房子还原封不动地在那里,潜进去很轻松。”
“如果说骗子死了,那老奶奶也不用担心了。我们没有必要去拿那份名单。”
“我说黑泽,你能对老奶奶说出‘那家伙已经死了,您就放心吧’这种话?和老年人说什么死啊,我可开不了口。”
“用宇宙旅行打个比方不就行了?”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名单拿给老奶奶,对她说:‘您看,名单在这里呢。来,把它烧了。这下您可以放心了。’对吧?再说了,那家伙的保险柜里绝对还有其它值钱的东西。”
“绝对不要说‘绝对’这种话。”
“所以,我们希望你能去骗子家打开保险柜。”中村随即伸出右手,比出一个暂停的手势,“黑泽,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问为什么非得你去,对吧?”
“为什么非得我去?”
“理由有两个。第一,我不擅长开保险柜,那种精细活儿我干不了。”
“换个行当对你比较好,真的。”
“第二,希望你能教教这小子你是怎么工作的。不,也不用教,让他看看就行。”中村将目光转向今村。
“这是我的福气,不胜感激。”今村立刻应道。
“我还没说同意呢。”
“这是我的福气,不胜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