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都停车的地方是舞洲,那是大阪市内的人工岛,以举办大型音乐节而闻名。
此刻正值冬日傍晚,周遭显得格外冷清,强劲的海风持续不断地吹向这里。
河都伸了个懒腰,任由强风吹乱头发。
“好舒服的海风。”
“冷死了。”
我按住了飞扬的大衣下摆,二月中旬的寒风丝毫没有清凉的感觉。
“冬天的海也很有情调,不是挺好的吗?”
“那你为什么边说边抖?”
“先走走吧,把身体暖和一下。”在河都的催促下,我踏上了顺着海岸线延伸的木板游步道。
夕阳在水面上拖曳出一道光线,缓缓沉入地平线之底,天空染上了蓝与橙的渐变色。
“真是美丽的景色啊,”喧哗的涛声中夹杂着河都的低语,“瑠衣很喜欢冬日的傍晚吧。”
“你是怎么知道的?”
“之前你不是说过吗?”
“之前?”
那是四年多前的事了,河都特地选择绕到这里,是因为他还记得多年前那些琐碎的对话吗?
我将面孔转向别处,生怕被他看到我的表情。
“从这里可以一览整个城市呢。”河都凭栏凝望着。
“能望见事务所吗?”
“那应该不行吧。”
我也倚在栏杆上,两人并肩眺望着海面彼端的市区。
“变了啊。”河都喃喃地说。
“城市吗?”
“不,是瑠衣哦。这一个月来变化很大,和上次见面的时候完全不同了。”
“是吗?”
“是的哦,”河都看向了我的眼睛,“眼睛深处的光变得更坚毅了。温和而干练,这是怀抱着觉悟的人才有的脸呢。”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算抱有觉悟了,但必须努力才行啊。在羽浦先生回来之前,我们必须自己想办法。”
我流利地说出了这话,可能是因为长期说谎的缘故吧,最近的我甚至产生了羽浦真的只是离家出走的错觉。
“真的变化很大啊,在晚餐会上见到瑠衣的时候,还以为你已经打算放弃偶像之路了呢。我很担心,也觉得对不起你。”
“所以你才和电视台交涉,帮我们谋得了工作?”
“是啊,毕竟劝你走上偶像之路的人是我。”
——我在大学的学弟要搞个偶像组合,你要不要去试试呢,在大阪这个和过去绝缘的土地上当偶像如何?
他是这样建议我的。
河都满怀热情地说这位学弟是优秀的社长,瑠衣有成为偶像的潜质,很明显,他是打算结束我俩的关系。
我按照他的建议参加并通过了试镜,就这样离开了东京。
“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就算不安排电视台的工作,瑠衣似乎也没有结束偶像之路的打算。”
我轻轻点了点头。
“一个月前我真打算不干了,连辞职的日子都定好了。可黛玛与和泉说还想三个人一起表演。”
“这样啊,是那些孩子让瑠衣改变了主意吗?”河都温柔地笑了笑,低声说了句“有点嫉妒呢”。对话就此中断。
我们静静地欣赏着夕阳西下的美景。太阳缓缓落下,天空的湛蓝色逐渐加深。
呼出的气息化作了白色,凛冽的空气冻透了身体,黄昏的气温进一步下降。
“该走了吧。”
我担心身体着凉,影响明天的演出,正欲转身离开。就在此刻——“羽浦在山里被找到了哦。”
眼前的景色剧烈摇晃,脑海中一片空白,甚至连寒冷都无法感知。
我哑然失语,唯有转过头去面向了他。
“——果然是这样啊。”
河都的脸因悲痛而扭曲,我愈加错愕。
“啊,什么意思,你说羽浦先生被找到了吗?”我将错就错,急切地摇晃着河都的肩膀。
“是骗你的。”
“啊?”
“骗你的,羽浦并没有被找到。”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套话了,同时自己也犯下了失态的错误。
“你果然和羽浦的失踪有关啊。”他毫无征兆地直指核心。
“什么意思?我听不懂。”尽管已经心乱如麻,我还是尽量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不懂也没事,刚才的反应就是最好的证据。”河都开导似的说道。
“我只是因为听你说羽浦先生在山里被找到了,所以吓了一跳而已。突然听到这种性质恶劣的玩笑,谁都会吓到的吧。”
“我已经调查过了哦,委托私人调查所做的。”
我不禁悚然,河都也委托了私人调查所吗?那肯定是聘用了退休警察的大型调查所吧。如果真是这样,那就——
“一个月前,也就是招待会的当晚,你在事务所附近的租车店里租了一辆车,对吧?是一辆大型面包车。”
啊啊,完了。
“我查了瑠衣租借的车辆的GPS记录。”
暴露了。
“车去了山上吧?确切地说,是和泉小姐祖父的私有林。”我们的秘密即将暴露。
最后的防波堤轰然倒塌,已再无抵赖的可能。——结束了。
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既有罪行终于暴露的悲观,也有种早知难免的达观。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得知羽浦失踪的时候?”
“是啊,我是疑心与你有关,但这只是一点小小的怀疑,直到拍摄电视节目的时候,我才确信。”
就是那个假逮捕的影像吗?
“那边说拍到非常震撼的整蛊画面,所以我就在电视台看了你们的影像,的确很震撼,倒不如说太过了,实在太逼真了。这样一来我就确信了,不仅是你,这个组合的所有成员都与羽浦的失踪有关。”
河都的嘴唇振颤不休,一定不是因为冷吧。
“告诉我,羽浦已经死了吗?”
我不禁低眉不语,沉默是最好的肯定。
“这是我所能设想的最坏结局……”河都用双手遮住了脸,肩膀微微发颤。我只能怔怔地站着。
不多时,河都抬起头来,用手指抹干了眼角的泪水。
“回车上吧。”
“要去报警吗?”
河都无力地摇了摇头。
“该怎么做由你们判断,和你的成员们商量一下今后要怎么办吧。”
河都开始行走,我默默地跟在后面。彻骨的寒风吹来。在落日之际,太阳发出黯淡的余晖,随即完全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