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又逢春色。眺望远方,箕面和武库已是漫山花开。有冈城里绽放的梅花没过多久就枯萎凋谢了。荒木摄津守村重身为千宗易*门下茶人,自然学过吟唱,当然,他本身就喜欢唱歌。眼见得山色花香,村重一时兴起正想吟诵,却看到远方将有冈城团团围住的织田旗帜,顿时没了兴致。
(千宗易:茶道宗师)
烟花三月,在有冈城西侧的上臈冢砦外出现了一个骑马武士。这名武士丝毫不在意自己已然成为木栅栏内无数铁炮、弓箭的靶子,他挥动着一把巨大的弓,用不急不缓的悠扬口吻高声喊道:
“城里的人听着!在下乃泷川左近将监家臣佐治新介。奉主公之命,送来文书与摄津守大人!”
说罢,他张弓搭箭,拉满弦,大喝一声。箭矢不偏不倚地飞过了砦门,武士发出畅怀的笑声,然后调转马头扬长而去。正在足轻们好奇地聚拢在插在地上的箭矢周围时,城砦守将赶到了。
“让开,都让开!”
来者是中西新八郎。他因战功彪炳升任上臈冢砦守将,山胁、星野等四位足轻大将皆受他调遣。中西新八郎平日里趾高气昂地豪言就算其他城砦全被攻下,他这座上臈冢砦也会是有冈城最后的盾牌。
新八郎走近一瞧,那根箭矢上的确绑着文书。即便处于交战状态,敌我两方互派使者也是常有的事,为什么要特意用弓箭射来文书呢?新八郎感到十分困惑。
泷川左近将监一益算得上是织田家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将。详细经历新八郎不甚清楚,不过在信长还盘踞在尾张的时候,泷川就跟了信长,凭借出众的武艺韬略为织田家攻下了伊势国。泷川寄来书信这件事着实透着古怪,但既然是寄给主君的书信,不管怎么样也不能置之不理。新八郎一把拔出箭矢,命令身边小厮赶紧去牵马。
从空中俯瞰的话,有冈城呈现椭圆月亮的形状。东端是天守最深处的本曲轮,本曲轮外不尽挖有战壕,还围有半月形的武士住所。而在武士住所的外面,北、西、南各建有城砦。新八郎从上臈冢砦拍马感到武士住宅,又穿过住宅、越过战壕,终于抵达本曲轮。
新八郎步入本曲轮,村重还在宅邸里对着诹访大明神的画轴双手合十。
武士过的是刀口舔血的生活,不存在不曾在心中祈祷神佛庇佑的武士。为了避免在战场上遭遇不测,为了不被飞矢、流弹击中,没有武士不曾求过神、拜过佛。
在村重祈祷时,琐事皆有侍从代理,但只要和战事挂钩就没有小事。一接到新八郎有事报告的消息,村重立刻就命新八郎进大厅说话。
村重在空旷的大厅接见新八郎,他从近侍手中接过箭矢上的文书,展开读完后说:
“射箭者是泷川家的人?”
“是。”
新八郎双拳抵地,说道:
“是泷川左近将监大人家中一位名叫佐治新介的人。”
“新介吗?他是一益的亲信。嗯,可这封信……”
村重语带苦涩地沉默了。新八郎焦急地问:
“主公,信上说什么?”
村重重新把信慢慢折回原样,自言自语道:
“信长来了。”
新八郎泄了气似的“啊”了一声。信长去年冬天就已经来了。这回又来了是什么意思?这种消息有必要专程拿弓箭射过来吗?新八郎感到惊讶也是难免,他不禁喃喃道:
“只写了这个?”
村重唰地看了新八郎一眼。竟然出言询问寄给主君的书信内容,新八郎的言行未免有些多嘴多舌。村重绝不会饶恕任何胆敢轻蔑他的家臣——因为轻蔑会演变为侮辱,而侮辱则会导致背叛,背叛就等同于城破。
但村重在新八郎的眼神中看到了愤怒。他是在对泷川左近生起,气他为这种无聊书信大费周章。刚才的失言大概只是新八郎粗线条的体现而已。村重决定宽恕新八郎这次僭越,说:
“不只写了这些。左近说信长要我陪他去鹰狩*。”
(鹰狩:带着猎鹰捕鸟)
“什么?”
新八郎的脸色涨得通红。
“太无礼了!”
所谓鹰狩就要踏入领地。那么信长要在北摄鹰狩,就是说要让天下都知道村重已经败北。信长命令村重陪他鹰狩,这是无比露骨的挑衅。
“可恶的泷川,卑鄙小人竟如此猖狂!”
“冷静。这不过是些雕虫小技,不放在心上也就罢了。”
“可是主公,这般侮辱……”
“我说了不要放在心上。左近将监是真正的良将,而他居然采取这种卑劣计谋,可见他也意识到了这座有冈城难攻不落。这封信反倒是一件快事。”
新八郎仍满脸通红,低头道:
“是属下没有想到这一层。”
“行了,退下吧。左近是想用这封信激我出城吧,也可能是想动摇城内军心。你要加倍用心把守。”
新八郎再次行礼,跟着就离去了。
村重没有责令新八郎三缄其口。待到这一天黄昏时,信长要来鹰狩这则流言已经传遍了整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