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谈得在大厅进行——那里空间宽敞、难以偷听。村重这次还是让十右卫门到大厅等候。时辰与上回一样,迫近黄昏。
十右卫门身着小袖常服,坐在地板上,双拳抵地,深深低头迎接村重。村重往坐垫上盘腿坐下开口道:
“说吧。”
十右卫门并不抬头,掷地有声地回道:
“是。前日里主公交代的任务,据属下调查,当日本曲轮内无一人携有铁炮。”
“没有吗?”
“是。”
村重摸了摸下巴。
有冈城里的士兵大体可分为两类。一是村重之兵,一是诸将之兵。当然,村重的军队人数最多,但仍未达到城内总兵力的半数。本曲轮里的守军皆是村重麾下之兵,只在紧要关卡哨所处配置了极少数的杂贺众。
上至有可能成为将领的御前侍卫,下至专门负责搬运物资的脚夫,村重的军队里有各种各样的人。本曲轮的守军既有御前侍卫,也有足轻。御前侍卫各人有各自的武器,足轻则最多只有钝刀。当然,足轻可以借用村重购买的长枪、弓箭、铠甲甚至铁炮。其他武器可自由使用,战事结束后归还即可。只有铁炮因为量少且珍贵,使用方式有所不同。
本曲轮的守军足轻,哪怕是本来就负责使用铁炮的足轻也得去铁炮仓库借用才行。工作结束后。足轻必须把铁炮还入仓库。
另一方面,御前侍卫里有人持有铁炮,以铁炮闻名的杂贺众也会带铁炮进入本曲轮。另外,参加军议诸将,他们的侍卫里同样会有携带铁炮的人。然而,十右卫门却说在瓦林能登死去的那一天,没有人携带铁炮。
“当日足轻无人携带铁炮。诸将也没有携带铁炮,这一点经过了守桥的御前侍卫集体证实。他们随时提防着有人刺驾,因此会格外注意诸将所持武器,属下以为他们的证言不会有错。另外,那一天率领众人以长枪包围能登大人的正是属下,所以我清楚御前侍卫里也没有人携带铁炮。
“杂贺众呢?”
“属下担心杂贺众在场的话,可能会误以为有人刺驾。为防万一,事发前一天属下就命令杂贺众当日不得进入本曲轮,杂贺众应当遵从了命令才对。”
十右卫门顿了顿,继续说道:
“按照主公的吩咐,铁炮库不仅上了锁,还派专人看守。根据调查,当日的守卫并无懈怠,故而想偷偷从仓库带走铁炮恐怕不大可能。”
铁炮库原本就有人把手,自从夏天织田细作的仓库纵火未遂事件之后,铁炮库、弹药库的守备就更加严密了。村重特别在足轻之中甄选出办事最牢的人,还增加了看守人数。但听了十右卫门的话,村重严肃地说:
“只能是这样了。”
那一天,本曲轮里一挺铁炮都没有,又不能从铁炮库里偷拿,那么朝能登射击的铁炮就只剩下一处。
“既然无法偷拿出来,那就是正大光明地拿出来。足轻如何?”
“是。某个铁炮足轻从仓库借出铁炮,在某个人的指使下向能登大人开炮……属下起初也这么想来着。”
村重挑眉道:
“起初?”
“是。属下向足轻一一问话,并相互比照以确认真伪。”
十右卫门罕见得语气激动。
“主公,那一天本曲轮里的铁炮足轻都处于相互的视线内。话说回来,本曲轮瞭望楼里铁炮足轻向来是两人一组。骗过同伴目光偷偷下楼,这绝对不可能,更别提向能登大人开炮了。”
“……”
“负责记录铁炮借还的仓库奉行就是御前侍卫,他作证说当天借铁炮的足轻没有可疑举止,所有人都是因任务在身来借铁炮,绝没有无故之人。那天所有借出的铁炮都确实归还了,是谁借的,借去何处,这些事情一查就清楚了。向能登大人射击的那挺铁炮不可能是足轻所借。”
村重很想大喝一声“你真的查清楚了吗”,但他忍住了。十右卫门不是无能之辈,经过调查,既然他说向能登射击的不是足轻,那就不是足轻。
十右卫门继续说道:
“属下认为从本曲轮之外开炮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主公曾说弹丸射入地面,那么铁炮位置就是能登大人的上方,本曲轮外头没有这样的位置。”
“你说得很有道理。”
村重说到。
“你说完了吗?我有两个问题。”
“是。”
十右卫门恭敬地再次俯首。
“敢问主公欲问何事?”
“那人是从何处向能登放炮,你有眉目吗?”
十右卫门坐直上半身,直截了当地说:
“有。”
多半是早已预料到了这个问题,十右卫门侃侃道:
“依照能登大人倒下的位置推算,属下想到了三处可能。”
“嗯,三处吗?”
“松树上,天守二楼,主公您的宅邸屋顶。”
村重知道通往武士住宅的渡桥附近栽有松树。爬上树的话确实可以放炮,但那附近植被不算茂盛,树下没有可以藏身之处。
天守是举行军议的场所,能登死时,早有好几个将领在里头等候。在天守二楼放炮的话,毫无遁逃余地。
宅邸有不少死路,屋内人数众多,陌生人极难靠近。
十右卫门所说的这三处位置都不是什么绝佳位置。可是十右卫门既已推断仅有三处位置能够偷放铁炮,那就无需再做他想。但村重追问了一句话:
“你是怎样推断出天守二楼的?”
“一楼有御前侍卫和诸将,障碍重重,无法射击。三楼的话,仓促放炮再匆忙下楼,这样时间未免过于紧张,属下以为不可能。”
“你试过了吗?”
“是。当然。”
村重点点头。
“好。我还有一个问题。”
“是。”
村重稍稍加重语气。
“我命你彻查是何人射击能登。我知道这件事需要花费不少时候。可你现在并没有完成我交待的任务。十右卫门,你为何要在尚未完成任务的情况下请求见我?”
十右卫门“咔”地一下拜伏在地。
“恕属下有罪。”
“到底怎么了?”
“属下本以为应当先报告您交待的事,不料反搞错了轻重缓急。主公明鉴,属下确有要事报告。”
十右卫门是个了不起的人,鲜少会有点头自认失误的时候。村重心道,恐怕那件要事颇难启齿吧。
“说吧。”
“是。属下在城内听到了一件事。”
窗外隐约可见的天空被染成一片血红。十右卫门开口道:
“是关于中西新八郎大人的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