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日那天,由我爸挑选晚餐的餐厅。当然,他挑了一家意大利餐厅。由于他对意式料理和其他与这个该死的、生产意大利面的国家有那么一丁点关联的所有事物是如此着迷,他就认定我妈和我也都是这么想的。
想想那些到意大利度假的时光。老实说,我一想到普切塔前菜、通心粉、大杯啤酒、红酒,还有所有流里流气的侍者用意大利文和调情的口吻所说的“嗨,美女!”就呕吐不止。
换句话说,我对庆生会没有什么期望。但是,我爸妈为此唠叨了大半个夏天。想到汽车事件,我并不想让他们太过失望。
这天晚上的序幕并不怎么平顺。餐厅服务生居然记错我们定位的日期,不过也有可能是我爸说错了。反正,我不知道。然后,他还不允许我点酒。
“我已经满十九岁了。”我说,“法律是站在我这边的。”
“法律总是有漏洞的。”我爸说。
现在,他至少还面露微笑。
“不然,我们来问问律师怎么说?”
我的运气很好,妈妈也站在我这边。
“她当然可以点酒。”
这倒不是我的配餐饮料有多么重要,这事关原则。
我们用餐完毕时,我收到一张附有小地图的卡片。根据说明,我得先从餐厅出去,然后在角落拐弯。那辆粉红色的韦士柏摩托车就摆在那儿,把手上还绑着一条又大又丑的缎带。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爸完全忽略我想得到旅费赞助的愿望,反而砸了三万块,买了一辆韦士柏。
“我不都说了……”
“别客气啦。”我爸爸说。
我非常厌恶自己。当然,我应该心怀感激,搂住爸爸的脖子。而我反而站在原地,身上充斥着各种相左的情绪。我到底有什么问题?
吃完甜点以后,我们酒足饭饱,安静地坐着,隔着桌面瞪着彼此。我时不时地查看电话。脸书上,恭贺我生日快乐的留言蜂拥而至,艾米娜却还没有任何表示。
“我得走了。”我说。
我爸当然觉得很恼火。他们替我在这里安排了生日晚宴,而我一心就想要赶快脱身。
“我跟艾米娜有约会。”我一边说,一边穿上夹克,“非常感谢你们送的礼物,还有晚餐。”
“那韦士柏摩托车呢?”爸爸说。
我望着自己的酒杯。这就是原因啊?如果我要骑韦士柏摩托车回家,他必定知道我是不能喝酒的。
“你就别担心啦。”我妈说,“我们会把它弄回家的。”
她带着不胜悲戚的微笑,站起身来。当我们拥抱时,我闭上眼睛。突然间,我没来由地感到极端不快乐。一股思念、一种欠缺、一种深沉的痛苦在我内心灼烧着。我和妈妈抱紧彼此,久久不放。
我爸并没有从桌前起身,我们的拥抱既生硬又笨拙。当我离开时,他抑郁地望着我的背影。
暮夏时分的暖热蕴含着某种特殊的气味。炎热的天气持续一段够长的时间以后,热能就会以某种方式渗入空气中,唯有持续不断的大雨才能排解。
我穿越菲利路,经过运动场。空气中弥漫着苹果与蒸汽浴的味道。一旁的跑道上,有人正将一个球往水泥墙上扔。快乐的声音与无忧无虑的欢笑声从圆环路单调的“嗖嗖”声里传了出来。
其实,我一点计划都没有。当我星期四晚上和艾米娜谈话时,我已经说过:我没力气多做别的事了。我得跟我爸妈吃饭,然后回家,轻松地度过这个晚上。
现在我感觉,虚掷这一夜的时光将会是个错误。葡萄酒使我精神饱满,而我已经将周六的班推掉。只要我愿意,明天一大早我可以睡到自然醒。我发短信给艾米娜。然而,当她在一分钟内没有回信时,我就打过去了。
“你在干吗?”我问道。
对面传来一阵刮擦声,还有轻轻的“砰”的一声。
艾米娜消失片刻,但很快就回到通话中,声音变得尖锐起来。她喘息着,听起来有点紧张。
“我跟克里斯在一块儿。”她说。
“跟克里斯?”
我的胸口遭到重重一击。
“你跟克里斯做什么?”
她拖泥带水。
“没有,我们就只是……聚一聚。”
随之而来的是片刻沉默。这有什么问题吗?艾米娜和克里斯背着我偷偷交往吗?
“我们想给你一个惊喜。”
这听来像个善意的谎言。
“你们在克里斯的公寓吗?我五分钟内可以到那里。”
“五分钟?”艾米娜说。
下一刻,她就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串。在我搞清楚她到底说了什么话以前,她就挂电话了。
我知道,艾米娜不会背着我偷情。她在跟我谈过以前永远不会跟克里斯做出任何事情,这是不可能的。但我从她的声音里听出情况不太对劲。
我想着琳达在城市公园里所说的疯狂故事,加快脚步,经过波尔恒学校,朝前方的热带作物栽植园走去。当我念初中三年级的时候,我曾经跟一个在波尔恒学校毕业班的男生有过短暂的情侣关系。有好几次,我和艾米娜在午餐后逃学,坐在转角处那个隐蔽的游乐场聊天,排遣青春期的焦虑心理,同时等待着那些有驾照、能开自己爸爸的车、在与我们同年龄的学生当中享有崇高地位的男生出现。
当我拐进克里斯所住的那条街时,电话响起。
“你听着。”艾米娜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在外面等着。我现在下楼。”
“为什么?”
我向那栋位于街尾的黄色房屋窥探。我看到楼梯间的灯光首先亮起,而后一片灯火通明。
“我现在在路上了。”艾米娜的喘气声从听筒里传出。
“出什么事了?”
她挂断我的电话。下一秒钟,她就撞开大门,狂奔到街上。
我敏捷地向前走上几步,和她在半道上相会。
她的双眼睁得老大,鼻息震动着,仿佛被小而强烈的风暴吹袭着。
“我们现在别理他了。”
她低头瞪着沥青路面。她的睫毛膏脱落了,鞋带也没绑好。
“你说什么?”我说。
“我们别管那个该死的克里斯多弗·奥尔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