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熊的眼角仍有些许泪痕。

“你要坚强一点。”我说。

我很不擅长用多愁善感的方式道别。当然，我会选择直接离开。

“你回来的时候，我一定还在这里。”

“我可不这么觉得。”小熊说着，抿了抿下嘴唇。

他明天出发，三个星期后才会回来。

“是庭审吧？”他说。

“看来是这样。”

我完全不想提这件事。

“加那利群岛？”我转而以狐疑的表情问道，“你当然还是可以反悔的。你订的票，有取消定位的保障吧？”

小熊原本难过的面孔，裂成一片灿烂的微笑。

“你简直就像短信通知！阴影下的温度是二十七摄氏度。”

“别忘了防晒乳液，”我笑道，“是全包式度假行程吧？啊？”

他皱了皱鼻子，点点头。

“小熊，你真是够无趣的。”

“是的，真是太不幸了。有时候，我希望自己能更像你一点。”

“你又不像我。”

他再度微笑。

“的确，我不像你。”

“小熊，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不是一直都在问我问题吗？”

“可是我这次是认真的，很严肃的问题。”

他收住笑意，点点头。我努力寻找合适的措辞，但这可真不容易。

我彻夜未眠，脑中只想着我爸。那天晚上，我回到家的时间明明就比他所指称的时间晚得多。他为什么要这样？

“你为了保护女儿，会做出哪些事情来？”

“现在我可就不太懂了。”小熊说，“为了路易莎，什么都能做。我觉得只要是为人父母者，都该这么做。”

“伪证？”

“什么？”

小熊狐疑地望着我。

“这个词的意思是在庭上说谎。”

“我知道这个词的意思，但我不觉得你可以被迫宣誓，做出对你子女不利的证词。”

“不，不过别管细节了。你是否会为了保护路易莎，在庭上撒谎？”

“难说。”他说，“这要看……”

“喂，小熊，说认真的！”

“OK，”他坚定地说，“我会做出在我能力范围以内的所有事情。哪怕是在庭上说谎。”

“很好。”

“可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该不会跟我想的一样吧？”

我把眼神别开，很后悔自己说了这些话。这一切是小熊永远难以理解的。他和我爸之间的差距，简直必须以光年来计算。

“为了救自己的小孩，一个家长当然可能做出最让人意想不到的事。”他说。

“可是我爸跟你不一样。他的所作所为，全是为了自己。或者说，他的目的是，他不希望被其他人发现他本人和他的家庭并不像他所希望的那样完美。”

小熊的前额浮现出一道宽阔的皱纹，过了好一阵子，他才重新开口。

“你知道吗？我觉得，这其实很平常。我们大家或许都希望自己的家庭比实际情况还要和谐、完美无缺。”

我摇了摇头。小熊不懂的，他甚至无法想象这该是什么样的情景。

“我爸并不想教养我。他想打造我，仿佛他就是天父。他希望我就像他一样。哦不，他希望我能符合他对自己女儿应有表现所抱持的想象。当他没能如愿的时候……”

我说不下去了。声音越来越细微，最后完全消失。

“其实我认为，你爸不会为了保护自己或家庭的名声，针对任何事情撒谎。”

我转过身，背对着他。去他的，关于我爸，小熊懂什么？

“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为人父者都会这样做。因为他爱你。”

我并没有望着他。我想说些狠话，说些伤人的话、能够穿透这种伤感气氛的狠话。但是，我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史黛拉，一切都会好转的。”

我感觉到他体贴的手搭在我的胳膊上，我只希望他离开。

“你啊。”他耳语道。

我热泪盈眶。现在，下地狱去吧！

他的手缓慢地抚过我的后背。这使我感到安适，更带给我希望。不过，同时我也知道，他即将离开我了。他很快就会坐在位于加那利群岛中某个小岛的太阳椅上，待在游泳池边，给小路易莎搔痒，直到她笑得不可开交为止。

我没有正眼看他，将手伸出。

“小论文，”我一边说一边吞着口水，将脸颊上的泪水擦干，“我没写太多。”

小熊的声音沉静、深长。

“别管小论文了。”他说。

我用僵硬的手掌揉揉眼睛。

“现在我得走了。”小熊一面说，一面起身。

我仍然背对着他。

“史黛拉，我现在真的得走了。”

“OK。”

我转过身，望见他站在门前的身影。他转过头窥探一下，双脚缓慢地前后移动。

“OK。”我又说了一次。

然后，我向前跨了两步，用双臂搭住他的脖子。

我又哭了起来，让所有情绪宣泄出来。

小熊紧抱我许久。

“祝你好运。”他耳语道。

我没有答话，我已经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