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迈进门,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
是养老院打来的。一个座机号码。一个女人用带着歉意的语气介绍说自己是养老院的工作人员,帮我妈妈打这通电话,说妈妈今天一直在等我,因为我迟迟没有露面。她说这些话时听起来十分犹豫又困惑,估计她也了解距离我去拜访妈妈,才过了仅仅两个小时,而且我每周去探望妈妈的次数很少低于三次。她把电话递给妈妈。妈妈已经完全不记得我在午餐时就探望过她这回事。
她的声音有点抖:
“我是居德伦·斯特拉·约纳斯蒂·斯奈兰,请问我可以跟约纳斯说话吗?”
“是我,妈妈。”
“是你吗,约纳斯?”
“是的,你打的就是我的号码,亲爱的妈妈。”
她问我为什么没有去看她。
我告诉她今天已经看过了。
她努力回想着,在她试着厘清思路时,我举着电话在这头等。
当她再次跟我讲话时,她说她想起来我今天去过了,但我在那边时,她忘了问我一件事。她问我是否有一把锯子。她想让我帮她把窗户前的树枝修剪一下,因为那树枝一直在靠近她床头的窗户上刮来刮去,让她难以入睡。
“你父亲把工具箱放在我们的床底下。他是个可靠的男人,我是说你的父亲,尽管他不怎么笑。”
她吞吞吐吐地说:“你说你要外出是吗?”
“没有。”
“你不是说你要去参加什么战争吗?”
“没有,我没有说过。”
她又开始支支吾吾起来。
“宝贝,你被安排了什么特殊任务吗?”
特殊任务。我斟酌着这个术语。她是想说拯救飞机,还是研发疫苗呢?
“没有的事。”
电话那头又陷入长久的沉默中。我猜她可能是在想为什么打这通电话。
“你不想继续活着了吗,宝贝?”
“我不确定。”
“至少目前为止你的头发都还完好无损,我身边的男性没有脱发经历。”
在她继续这个话题以前,我抢先告诉她:
“居德伦·莲不是我的孩子。”
我本想着再加上一句,莲跟我没有血缘关系。我不曾生育,这条线在我这里就断了。
电话那头只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到近传来沙沙声。在她继续开口前,又是一阵沉默:“我曾跟你的父亲一起去参观一家博物馆,在我们的蜜月期间。当时要多浪漫就有多浪漫。不过最让我震撼的是那些士兵的制服,居然是用如此单薄的材料做成的。全是用又脏又破的床单制成的,作为展品摆在那边。”
“我知道,妈妈。”
我感觉到还有什么事在困扰着她。
“谁是海德格尔?”妈妈终于问出口。
我不是在大学仅有的那一年写过一篇关于海德格尔的论文吗?他不是宣称人类与世界的关系应该萌芽于一种惊异的感觉吗?就像儿童和幼兽一样。
“一个德国哲学家。你为什么问他呢?”
“因为他今天早上打电话过来问起你。我告诉他,他打错号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