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继柳町善卫之后接受问话的是奥村弘。他大约二十七八岁,身高一米七左右,颇有几分运动员的味道,身材匀称,举手投足不乏男子汉气概。听他自己介绍才知道,前年,也就是昭和二十三年,他刚从旧制大学毕业。慎吾得到名琅庄前,他就在做秘书了。
“你是昨天早间和筱崎先生一道过来的吧?”
面对率先发问的田原警部补,奥村答道:“是的,但是我前天也来过,陪同夫人和小姐……”
听到这个回答,几个人不约而同交换眼神。田原凑上前问:“前天几点的火车?”
“不是火车,是汽车,到这里大约刚过正午。”
“然后你一直在这里吗?”
“没有,我的任务是送夫人和小姐过来,所以歇了歇,吃过晚饭就开车返回了东京。昨天早晨,我又用同一部汽车送社长过来。”
“你开的车?”
“是的。虽然配有司机,但我也会开车。所以出于护卫的目的,兼有和东京之间联络的任务,就派了我陪同夫人和小姐。”
“星期五你是几点从这里出发的?”
“应该是五点。因为十点半必须要赶到一个地方接社长,时间很紧。”
“奥村,”田原敏锐地盯住对方,“正好就在那个时候……星期五傍晚你在这里的时候,一个独臂人忽然出现又消失了,这事你听说了吧。”
“嗯,昨晚听说了。”
“当时你在做什么?”
“这个嘛,问问夫人有什么口信要带回东京,然后小姐说忘带东西了,托我第二天来的时候带来。然后泡了个澡,吃了点东西……”
奥村应该并非有意搪塞,只是生性不受拘束。那副满不在乎的态度在有的人看来会以为是故意。
“你当时没见糸老太婆?”
“见了啊。夫人来的时候,老太婆……啊不,老太太先来请的安。那时候我还说五点就要从这边出发,拜托她早点准备晚饭。”
“这样啊,那么你说说今天发生的事吧。从午饭后开始就行。”
“好的,刚才您应该已经听阳子讲过,不过谨慎起见我还是再说一遍吧。”
奥村把事情又讲了一遍,和阳子说的并无出入。
“在地道里捡到了社长的打火机?”
“啊,对对。我还跟阳子说呢,老爷子脸上不以为然,其实还是很挂念。这不是已经偷偷来一探究竟了吗?”
“社长是什么时候钻的地道啊。”
“您的意思是……”
“我是说,该不会是星期五的傍晚吧……”
“星期五傍晚……”奥村瞪大眼睛看着警部补,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您是说社长就是独臂人吗?开什么玩笑。我们社长虽说多少有些高调招摇,但绝非那种会演戏的人。而且我想起来了,我们捡到的打火机,社长在昨天早晨来这儿的车上还用过,所以应该是过来后听了阿糸的话放心不下才去调查的。”
“啊,原来是这样。那么最后再问一件事。听说筱崎先生要援助古馆筹划的某项生意?”
“啊,这个,这个有点……现在还不便透露,毕竟是生意上的事。”
“你误会了,奥村,我不是问你生意的内容,只想知道他们二人之间关系如何。”
“这个啊。那生意社长非常感兴趣。他和那位先生之间不是牵扯到夫人的事嘛,所以也想做点什么权作补偿,让他有点自己的事业。我们社长虽然经常被人说长道短,但其实是个有情有义的热心人。”
奥村弘也认得那根疑点重重的藏刀手杖。他当上秘书时,社长就有那手杖。前年年末因为弄到了手枪,就被弃置不用了。至少那之后手杖怎么处理了,处理到哪里了,他也不知道。当听说藏刀手杖出现在现场,他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金田一先生,您还有什么要问?”
“嗯,那么奥村,你对一个叫玉子的女佣有印象吗?”
金田一若无其事地切入,在座几人却大吃一惊,一起望向奥村。
“玉子……”奥村嘟囔道。
众人一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奥村,像要从他表情背后挖出某些真相似的。
“就是一个之前在筱崎家城里的本宅做事,后来在糸老太太的要求下调到这边来的姑娘。说起来这姑娘还有一个特征,那就是近视非常严重,却不肯戴眼镜。”
“啊,那个姑娘啊……胖乎乎的,挺可爱。眼睛圆鼓鼓的有点像金鱼,但放在她脸上却挺可爱的,是她吗?”
“嗯,嗯,那姑娘……”
“啊,原来那姑娘是近视眼啊。是担心戴了眼镜显得矫情,才宁可忍受不便吧。哈哈,这么说来……”
“你知道她啊。”
“嗯,那姑娘前天傍晚还服侍我吃饭来着。”
奥村淡然说罢,金田一耕助仔仔细细地盯着他看了半晌,但最终只是匆匆低下乱蓬蓬的脑袋鞠了一躬,说:“啊,非常感谢配合。就到这里吧。”
二
继奥村秘书之后被传讯的是前子爵天坊。从这个鸡蛋似的光脑袋下生着浓密的八字胡,侏儒般的贵族元老口中,几乎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天坊昨天乘四点到站的火车抵达,同行的有柳町善卫。晚餐后听阿糸讲起独臂人的事情,他也没往心里去。然后今天午饭……
不知道是此人性格使然还是故作姿态,说起什么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语气,弄得警官们心里窝火。
“您说昨晚听说了独臂人的事并未多想,请问您知道昭和五年秋天那件事吗?”
“当然知道。”
“那么,想必您也知道当时被砍断一条胳膊的人一直行踪不明吧?”
“啊,这当然也知道。”
“尽管如此,您听说独臂人出现之后又莫名消失,却仍没当回事?”
“我说你啊,那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了,说白了,差不多就是个传说。”
“您认为是传说?”
“虽然确有此事……但毕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所以……”
“所以?”
“就算当时被砍掉一条胳膊的尾形静马还活着,要找辰人报仇雪恨,也用不着等二十年,应该有很多机会。昨晚我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没当一回事。”
“但现在发生了这种事,您不会还不在意吧。”
“那倒也是,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鸡蛋般的光脑袋、丘比特玩偶似的身子,这侏儒般的旧贵族具有他们那一群体特有的傲慢和狡猾。他那不得要领的回答令警官们更加焦躁。
“那么请您讲讲今天下午的情况吧。”
“好啊。”前子爵天坊微微一点鸡蛋状的脑袋,“吃完饭大概是一点刚过。那个叫阳子的姑娘和秘书奥村最先离开餐厅,没过多久柳町也走了,最后就剩下了我、辰人和主人筱崎三个。我和筱崎有话要说,辰人似乎也有话,我就把优先权让给了辰人。从餐厅出去时大约一点半。出去前,我说有事想和筱崎单独谈谈,他叫我两点半再过去。所以我到处闲逛了一小时。两点半准时回到餐厅,筱崎已经一个人在那儿等着我了。”
虽然口气一如既往地傲慢,但从说话变得有条有理来看,天坊一定在脑袋里重新组织过应对的内容。
“明白了,这么说当时古馆已经离开了?”
“是啊。筱崎跟我说五分钟前刚和古馆谈完,正想派人去找我呢。”
“那么您和筱崎先生谈到几点?”
“正好三点。一到三点就结束谈话分开了。”
“然后您去哪儿了?”
“我回自己房间躺着了。给我安排的是二楼的风信子间。我正睡得迷迷糊糊,听见有女人高声尖叫,冲出来一问才知道是阳子那姑娘。那时候大概是四点二十分。”
“也就是说,三点到四点间您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
“是啊。”
“有没有人能为您证明,证明您没离开风信子间半步?”
“这个嘛,我也犯不上每件事都跟用人打招呼,说什么‘这就回房休息’吧。等一下……”天坊故意夸张地拧起眉头,“你们不会是在怀疑我吧?我没道理恨辰人。他被杀对我来说没有一分钱的好处。”
“先不说这个,您和筱崎先生都谈了些什么?”
“都是和案子没关系的话,一点也没扯上辰人。”
“但如果不碍事,还想请您透露一下,是有关哪方面的谈话,您说说大体情况也好……”
此时,这位旧华族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不快。
“是关于生意上的,某种生意。”
“某种……是什么?”
“古董收藏。”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时,天坊的脸上瞬间闪过屈辱的神色。
田原警部补看在眼里。“啊,失礼了。”他连忙隔着桌子低头致歉。
想来这个落魄的老贵族找上势头如日中天的新兴财阀,是想拜托对方做自家古董的掮客,弄点钱来维持日子。这种事情被人直白地问起,无疑会令他的自尊心隐隐作痛。
“我再请教一事,您知道古馆和筱崎先生谈了些什么吗?”
“这个你直接问筱崎吧。”
“啊,我们当然也准备问他,但谨慎起见还想向您求证……似乎筱崎先生要给古馆筹划的生意投资……”
“那件事啊,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
“筱崎夫妇和古馆之间的关系一直那么融洽啊。”
“那可不,投资就足以说明。”
“但就算男人什么都能看开,夫人又怎么想呢,心里会不太痛快吧?”
“可能吧。倭文子这女人我猜不透,她在我看来一直是个谜。”
“一直是指……”
“啊,我是说,原来她是讲好要和柳町结婚的,结果关键时刻背叛柳町嫁给了辰人。换成一般人,见到自己背叛过的男人,多少会觉得内疚或者尴尬,但那个女人就无所谓。做法事或因为别的什么碰见了柳町,她连眉毛都不动一下,就好像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么个人存在。这算是生性强硬还是冷漠呢……”
“那么柳町先生有什么感受?现在对夫人还有感情?”
“不知道。”天坊捻着粗粗的八字胡,“我觉得不会,但那人也超出了我的理解能力。昨天在火车上我还试探过,他还是单身。至于是否还对倭文子念念不忘……这就不是我该管的事了。”
天坊的态度和口吻都恢复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味道。他大腹便便,懒洋洋地歪坐在椅子里,模样看起来有些滑稽,但更多的是无聊和不耐烦。不,他也可能是在有意强调这种情绪。
“嗯。谢谢您的回答。金田一先生还有问题吗?”
“啊,我想请问天坊先生一个问题,您刚才说自己一点半左右离开餐厅,两点半准时回来。这中间的一个钟头是怎么过的?”
前子爵天坊眼睛一翻,盯着金田一耕助乱蓬蓬的脑袋,说:“我说金田一先生,你是要调查我有没有不在场证明啊。很遗憾,我拿不出来……我哪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我只是在这房子里随便转转,漫无目的地溜达而已……也说不定底下做事的人瞧见过我。不过……”
“不过?”
“有那么三五分钟吧,我和倭文子……不,和筱崎夫人聊了一会儿。”
“和夫人?”
在场几人一惊,互换了眼神。
“那是几点的事?”
“不清楚是几点。我到处乱转的时候走到了院子里,在那里闲逛时,偶然走到了筱崎夫人的房前。我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这儿有个别名叫迷路庄,院子里把植物种得像迷宫一样。在迷宫里乱转的时候,一不小心就走到了夫人的房前。这不是我的责任,都是因为那迷宫。当时她正把椅子搬到露台上侍弄法国刺绣之类的东西,我就打了声招呼。”
“您说聊了三五分钟,都聊了些什么?”
“也没聊什么……就是站着聊了几句。比如问问‘您之前说不舒服,现在可好些了’之类的。夫人倒是请我进屋坐坐,可我也没什么事,所以只站着聊了几句就离开了。”
说来此人也曾和倭文子是舅舅与侄媳的关系,碰了面说上几句话也并不奇怪。但……
“当时旁边有没有别人?比如女佣……”
“没有。”
“啊,是吗。那么您还遇到过什么人?”
“这个啊。”天坊歪起脑袋,“对了,跟筱崎夫人道别后,返回途中我又迷路了。透过一扇玻璃窗,我看到日式房间里有人在睡觉。纸拉门开着,所以能看见。我一看就慌忙逃开了,后来问了筱崎才知道是那个叫阿糸的老太婆。”
刚才阳子也说了,两点到三点间阿糸要睡午觉。那么天坊在后院迷路应该是两点之后。
“啊,这样啊。”金田一耕助颔首道,“那我再问个问题,这一小时里您是否去过那间仓库?”
“没去过。我主要在房子和庭院里转悠,没往后边去。那间仓库在内院墙外,我压根儿没走出内院。”
“您知道那个地道吗?”
“这个嘛,金田一先生。这栋建筑物里到处都有地道,这我是知道的。但是依我之见,那种东西如同儿戏,我完全没兴趣,所以也没有好奇心,也就丝毫不想知道关于地道的事。”
“啊,非常感谢。主任,您再问几句?”
“啊,不用了。下一位该谁了?”
“请阿糸来吧,如何?”
“好的,我来传话。”
天坊捻着粗粗的胡子大摇大摆地走了。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后,几人满腹怀疑地看看彼此。
“主任,”老刑警井川压低嗓门,“那家伙肯定隐瞒了什么。凭我长年的直觉错不了,他背地里绝对有见不得人的把戏。”
“买卖古董应该算不上是什么坏事吧?”
“不是那个。关于案子他肯定知道点什么,一点半到两点半之间也应该发生过什么。金田一先生,您怎么想?”
“嗯,我也赞成井川先生的说法。只是那跟这次的凶案有多大关联……”
“嗯,嗯,因为凶案毕竟发生在三点到四点二十分之间啊。”田原警部补嘟囔的同时,门外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出现在门口的是阿糸小巧的身影。
三
阿糸像猿猴上树似的,灵巧地爬上了椅子,翕动着荷包样的瘪嘴笑眯眯地看了看在场几人,开口道:“哎呀,各位好像有事要问我,请尽管问……不必顾虑我的年龄。我耳朵好使,眼睛也还看得见。”
人一旦活到这个岁数就带上了几分妖气。几个人一时间怔怔地看着这个文化遗产似的老太婆。终于,警部补探出身子问:“老太太,这么精神真难得啊。今年多大岁数了?”
这世道真是民主了。战前要有人敢问这种话,马上就得挨这位遗孀呵斥吧。
阿糸也颇识时务,她答道:“年龄的事不能问哟。虽然我已是这副样子,离一百岁还有段日子呢。呵呵呵。金田一先生,请随便问。”
“好的。主任,咱们开始吧。”
“知道了。那么阿糸,首先请教您星期五傍晚独臂人消失的事……”
“对了,金田一先生,”椅子上的糸女轻巧地转向金田一耕助,“这件事您问过玉子了吧?”
“问过。”
“确有其事吧?”
“嗯,是的。”
“哎呀,各位,玉子要是跟我提上一句是个独臂人,我肯定会亲自出去。可惜知道得太晚。”
“但是阿糸,您应该知道大丽花间里有地道吧。为何要命手下人把来路不明的男人安排在那里?”
“话是不错,主任,当时我可没觉得那人有什么来路不明。一来有那天早晨老爷打来的电话,二来他还带着老爷的名片。”
“就算这样,把他安排在有地道的房间也太……”
“那是老爷的命令。啊,应该说我以为那是老爷的命令。”
“明白了。”金田一耕助从旁插嘴,“随后您去和客人打招呼的时候,大丽花间被从里边锁上了,对吧?”
“不,也不知道是从里边还是外边锁上的。从哪边锁看起来都是一样的。”
“但钥匙不是在房间里吗?”
“啊,对对。”糸女似乎有点慌,“没错。就因为这点,才怀疑是不是从地道逃走的。人上了年纪,一不留神就犯糊涂……”
金田一耕助目不转睛地观察着糸女装糊涂的神情。
“您之后没试着下地道走一趟?”
“那可不行。虽说精神好,但毕竟这把年纪了。普通的路都走得颤颤巍巍,地道就更别提了……”
“您告诉夫人这件事了吗,独臂人的事?”
“没有,我没跟夫人说。一来这事跟夫人没关系,二来老爷不在,我不想无端让夫人担惊受怕。”
“那么,昨天早晨老爷抵达的时候……”
“当然是如实汇报了。”
“当时老爷有何反应?”
“那还用说,老爷吃了一惊。对了,当时夫人也在,她也受惊不小。所以我马上叫来玉子,委婉地询问了当时的情形。”
“为此老爷还下了一趟地道吧?”
“老爷没跟我们说,但应该是下去过的,就在客人来之前不久。”
“那么,是什么时候决定找我来的?”
“昨天深夜吧……所以今早我早早爬起来打电话叫人拍电报,这种事情可不能交给旁人去办。那封电报几点送到先生手上的?”
“我是早晨九点接到您的电报,和风间商量之后决定前来拜访。十点左右,我在新桥站给您回电,报文是几点到的?”
“十二点左右,快开午饭的时候。”
“我在电报里说火车两点半到,您把这消息告诉什么人了吗?”
“没有,除了老爷和夫人以外,谁都没告诉……”
“那么几位客人是不知道我要来了?”
“是的,只要老爷和夫人没往外说。”
“嗯,知道了,谢谢您。主任,您请问。”
田原警部补专心致志地听着二人一问一答,被金田一耕助这么一催,才猛然醒过来似的,开口道:
“老太太,请您讲讲今天午后的情况。听说两点到三点是您的午睡时间……”
“是的,是的。不能不服老啊,每天不躺上一会儿就坚持不到晚上,这么说好像挺没志气的。”
“您今天也午睡了吗?”
“睡了。所以才能坐在这里和各位说话嘛。”
“午睡时天坊先生从您房前的院子里走过,您发觉了吗?”
“啊呀!”老太太瞪大了眼睛,“啊呀,真是的,我一点也不知道。我午睡的时候习惯开着隔扇,所以吩咐过他们谁也不许在院子里走。那,天坊先生看见我睡觉的模样了?啊呀,真是的……可是天坊先生怎么会在那里……”
“说是参观庭院时迷了路。那么您一直睡到三点?”
“嗯,是多年来的习惯,一般睡一个小时就准时睁眼。起来洗澡时,一个叫阿杉的女佣过来传老爷的口信,说金田一先生要过来,叫我到会见厅去。我就赶紧从浴室出来往那边去了。过了一会儿先生就来了。先生,那时候四点刚过吧。”
“嗯,阿杉来接我是四点整。”
“对啦,对啦,后边的事情先生也非常清楚了。”
糸女耳朵确实好使,虽年事已高,但嗓音洪亮清晰,问起话来没有任何障碍。老年人每每遇到对自己不利的问题,就假托耳朵不好装聋作哑,但她完全不同。和天坊相反,在场的警察都对她颇有好感。
不过问话一旦涉及杀害辰人的凶手,她便只拿“不知道”、“没听说”、“不清楚”来应付了,而且绝对不会留下破绽让对方抓住。
“那么阿糸,这附近时不时有独臂人如幽灵般出现,您应该也不止一次听到过这种传言吧?”
“那个是……早就有的传闻了。”
“您对此怎么看?”
“这事啊,主任,我经常听人说起。虽然很想亲眼确认一次,可是也怪了,偏偏碰不上。所以您这么问我,叫我如何回答呢……我想至少应该提高警惕。前天晚上玉子哪怕能提一句是个独臂的客人,现在就不会这么遗憾了呀。”
糸女一脸认真。尽管她话语里表示十分遗憾,但那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单凭她的表情,金田一耕助也很难判断。
“尾形静马这个人,您认为他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主任您可真是的,自从那件事之后,这问题我耳朵都听得起老茧了。那边的那位警官先生……您叫什么来着……”
“我叫井川,老太太。”
“对对,井川先生,井川先生,上了年纪就爱忘事。井川先生也是彻彻底底怀疑上了我,说得就好像是我把尾行藏了起来,那可真是天大的冤枉啊。”
“老太太,痛痛快快把实话吐出来如何?时代变了,那桩案子也已经过了诉讼时效。”井川显示出老狸子的执著。
然而糸女却不吃他这一套。“呵呵呵,您还在说这个……老身吐实话也好,不吐实话也好,都一样,反正是一概不知。”
“那么您也不知道尾形静马是死是活?”
“是啊是啊,不管问多少次,谁来问,我的回答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说不清是真话还是假话,从这点就能看出糸女的老辣。她四平八稳地坐在椅子上,镇定自若地来回打量几人的脸,丝毫不露破绽。
田原警部补似乎也束手无策了,放弃了这个问题,转而问:“那么老爷和夫人感情一定很好了?”
“那是。”糸女一脸理所当然地抿着嘴笑了,“老爷就不用说了,夫人这辈子恐怕是头一次遇到这么有男人味的男人,所以呀……对了,金田一先生。”
“嗯?”
“旁人可能觉得夫人有些缺陷,其实她是不愿在人前表露情感……这种习惯自她年轻时起就深深在性格里扎根了,怎么都改不掉。不过,越是这样的人,到了二人世界里,才越是情深意浓呢……”
一把年纪的糸女说到这儿,忽地飞红了脸颊,大概是因为她经常撞见那情深意浓的场面。
“夫人在古馆身边时您就认识她吧?”
“嗯,但是她几乎没怎么来过这儿。因为辰人讨厌这个地方嘛。打仗的时候,不是有传言说美国兵要在远州滩一带登陆吗?这么一折腾,这儿就不太平了。疏散的时候也是去了轻井泽。”
“柳町先生恰恰相反,还经常来这儿吧?”
“是啊。那真是个可怜人啊……是个能替姐姐着想的人呢。”
“柳町先生和夫人的事您也知道吧?”
糸女一言不发地盯着田原警部补的脸看了半晌,荷包似的瘪嘴边浮现出一缕嘲讽的轻笑。“主任,您该不会以为是柳町先生对二十年前的事怀恨在心,犯下这桩案子吧。柳町先生可不是那种人。”
“啊,不,我不是那个意思……金田一先生,您还有问题吗?”
“那我就再问一个问题……案发现场的仓库里有个大沙袋,您知道吗?”
“沙袋?”
“嗯,不像米袋子那么大,差不多这么大吧……”金田一耕助用手比划出袋子的大小。
“啊,哎呀,那个沙袋还留在那儿啊。”
“看来您是知道那个了。那是做什么用的?”
“那东西啊,上个月不是来台风了嘛。上游要是决了口会很危险,所以分派各家农户做沙包,当时我们家也摊到六个沙包。可是我们和农户不一样,没有什么米袋子。幸好有过去柑橘山在的时候用过的袋子,填了六个沙包。怎么,那东西还有剩吗?”
“嗯,只、只剩了一个……”金田一耕助的侧脸感觉到了嬉皮笑脸的井川那不怀好意的视线,不由得结巴起来。
“哎呀,那东西有问题?”
“不,没事。我随便问问……”
田原警部补到底忍住了没笑,井川和小山却嘻嘻笑个不停。糸女莫名其妙地来回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