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抒夜在一片无比灿烂的阳光中醒来。
原来是昨天晚上忘记了拉上窗帘。她躺在床上,望着窗外广阔的天空,透彻得只有湛蓝色,没有任何其他景象,阳光恣意洒落在整张床上。
她看了看表,已经是下午两点钟了。
她做了个分外明亮的梦,梦到她与秦澈一起行走在某条不知名的步行街上,她穿着自己最中意的裙子,他对她露出少年般的笑容,两人的手牵在一起,一秒也舍不得放开。
陶抒夜从床头捡起手机,本能地在与秦澈的微信对话框里写道:“我梦到你了。”正要发出去时,犹豫了起来。
秦澈这个年纪似乎到了看穿了世事又不能自如进退的状态。他在感情上像蛇一样,时而困懒,时而攻击,行踪不定,意志不定。但他又懂得陶抒夜最喜欢哪种舒服的生活状态。完蛋了,她觉得这个男人身上一定有自己的部分模样吧。
就在遐想中,一阵紧凑且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来。
陶抒夜懒得去开门,一定是快递吧。里面没人,小哥就会放在门口。
“咚咚咚——”那敲门声还在继续,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甚至愈演愈烈,就像是讨债人一样理直气壮。陶抒夜预感到要是自己再不去开门,对方就要破门闯进来了。
奇怪的是,她没有点外卖,也没有在网上购物,莫非警察找上门来了?
想到这里,陶抒夜一下子坐起身来,立即绾起头发,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她随手套了件外套,轻声走到客厅,透过大门的猫眼,她小心翼翼地向外观望。
那是一张女孩儿的面孔,变了形也无比熟悉。
一脸的骄横,一头令人侧目的橘红色短发,长相虽不算特别出众,但嘴角的两个梨涡也足够令男人保留幻想。她穿着一件白色厚棉套头衫,外罩一件褐色灯芯绒短外套,下身是水洗白的牛仔裤,裤子上层出不穷的破洞将她傲人修长的大白腿展露无疑。纤瘦的身体却背着巨大的长途旅行双肩包,手边还停着一个拉杆箱。
陶抒夜旋即打开门:“天哪,你怎么来了?!”
“我就是打算给你个惊喜!”女该张牙舞爪地叫唤起来,“如果你在跟私藏的男人滚床单,就会被我抓个正着。哈哈哈。”
“你来得也太突然了吧,不是说月底才来吗?”陶抒夜笑着接过她手里的拉杆行李箱,把她引进房间。
“我改变主意了,主要是想见你呀!”她毫不客气,一进客厅,就把鞋子踢飞,冲陶抒夜喊了句,“我累了,先洗个澡,你自己先玩会儿。不用客气!”然后褪下牛仔裤扔到沙发上,转身钻进卫生间浴池,哗哗地放起水来。
陶抒夜不由得一番苦笑,反客为主,一向是这个闺密最擅长的招牌动作。不速之客名叫应溪野,是陶抒夜的大学同学,两人关系一向不分彼此。毕业后,应溪野去了香港一家有名的画廊待了三年,见惯了那种名利场上的嘴脸,某天忽然觉得很无聊,于是辞职回到深圳,整日炒炒股票。陶抒夜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搞什么,但总之不缺钱和男人。
应溪野是那种有着温情与冷酷性格的混合体,出众气质与傲人身材背后,是一只永不知疲惫的爱情动物。对她来说,爱情是必需品,就像是氧气,如果你给不了她,她就会以最快速度消失,毫无眷恋。
在放水的空当,应溪野在整个房间里东张西望了一番,还特意跑进陶抒夜的卧室像煞有介事地调查了半天,夸张地抽抽鼻子,笑嘻嘻地对她说:“保密工作做得不错呀,滴水不漏,根本看不出你是一个有男人的女人!怎么样,这次是不是可以给我瞅瞅你的现任男友了?”
一提到秦澈,陶抒夜随口敷衍着:“他最近出差了,你可能见不到。对了,想喝点儿什么自己取吧,冰箱里有果汁、可乐、啤酒,橱柜上面有红酒、白酒和威士忌。”
“这么说,这次又见不到了?”应溪野顿时意兴阑珊,一脸的失落。
她毫不客气地拉开冰箱取出一听可乐,啪地拉开拉环,一边咕咚咕咚地往嘴里灌,一边不停地打量着陶抒夜:“这都雪藏多少年了!我和你说,真相只有一个——要不就是这个人压根儿就不存在,都是你编撰出来的,要不就是你怕这个男人被我抢走!你有胸有屁股的,有点儿信心行不行啊?”
陶抒夜懒得搭理她,没好气儿地道:“你给我闭嘴,可乐都堵不上你的嘴。”
“我要酒!给我上酒!”应溪野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盘着双腿、跷起脚丫说,“今晚你能收留我的话,我就不去找酒店啦!”
应溪野口无遮拦,但是两人相识这么多年来,简直无话不谈。“喂,陶抒夜,你说,是我的问题吗?我现在跟男人聊天儿,不会聊天儿的我觉得没意思,会聊的我觉得他是搭讪艺术家。我是不是有病?!”
说着,应溪野随手从牛仔裤里掏出一盒烟,取出一支,用打火机点燃,自顾自地抽起来。陶抒夜赶紧从厨房拿来一只深蓝色的釉碟,给她充当烟灰缸。
“晚上带我吃什么好吃的呀?对了,你的浴室可以抽烟吗?”应溪野俨然一副老烟枪的模样,手指不离烟。
“当然不行!”
“哦。”应溪野显得若有所失,也没有再抗争,“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特别喜欢在洗澡的时候吸烟,那烟雾和水雾混杂在一起,特别能让人产生濒临窒息的快感……”
陶抒夜不经意间提起来:“别矫情了你,你知道我当初怎么戒烟的吗?”
“怎么戒的?我只知道你后来复吸了!”应溪野张大了嘴,她表现出浓厚的兴致,“洗耳恭听,给我讲讲你是怎么戒掉的吧。”
陶抒夜给自己倒了杯红茶,捧在手上,陷在沙发里开始回忆起来:“刚来北京的时候,我住在为公桥,每天我都要坐公交车去上班,374路。不知道是上天眷顾还是什么,我经常遇到一个穿着白色衬衫、很干净的男生,他戴着耳机,酷到没朋友,旁若无人地听歌,我们总是在同一站下车。连续三十天遇到他之后,我终于确定这是上天的恩赐,所以我决定主动上前搭讪。”
“天哪,你居然会做这种事情?一向高冷的大小姐?!”应溪野惊讶极了,“真的假的?你编故事逗我玩儿呢吧?从来没听你说过这件事儿啊?”
“我还不能有点儿自己的秘密吗?”陶抒夜啜饮了一口茶,将杯子放在茶几上,“第三十一天,我走到车站,还是看到他站在那里,我紧张得不得了,这个时候我决定抽一支烟来镇定一下情绪,缓解一下即将到来的内心狂潮。结果烟还没抽完,374路车就来了,他上了车,我跑过去的时候那辆车已经挤满了人,我根本上不去。我内心当然有一些失落,但是没有关系,反正第二天我还能遇到他。”
应溪野眯着眼睛入神地听着,压根儿忘记了弹烟灰,那个火球渐渐接近她那猩红的长指甲边缘,她都没有察觉,显然她被陶抒夜这个首次公开的故事深深吸引住了。
“结果第二天、第三天……他再也没出现。无论我什么时候去等车、等多久,都再也没看到他。他是搬家了、换工作了,还是出国了?我不敢往下想下去了,我心灰意冷,万分悔恨自己那天去抽那支烟。”
陶抒夜的眼神中充满了自责与悔恨。
“莫非,那就是你们最后一次见面吗?”应溪野眼中闪出一道光,“你不要告诉我这个人就是秦澈?!”
“不,你错了。”陶抒夜坚定且无比执拗地摆摆手。
应溪野一脸错愕:“那是谁?”
“时间一点点过去,我对他的思念也一点点地减少,日子开始变得平和,三个月后,我在那里等车,奇迹忽然出现了,那个穿着白衬衫的男生又出现了!”
应溪野听得啧啧称奇,不由得轻轻地感慨了一句:“我×……”
“这一次我没有犹豫,直接将烟盒丢进了垃圾桶,奋不顾身地冲了过去,我走到他面前,对他打招呼,‘嘿’。他笑了。他对我说:‘嘿,你是Andy的朋友吗?’”
“Andy?”我的头脑中一片空白,但是还随口答应着。
“你难道不认识Andy吗?我是他的哥哥,他在三个月前乘坐这辆公交车,刚到站,他走下车,结果有辆摩托车直接撞了过来,他躲闪不及,过世了。”男生说话的时候掩饰不住失落与忧伤。
“什么?!”听到这个消息的应溪野简直悲从中来,不能自已。她狠狠地摁灭烟头,迅速站起身来,抗议道,“陶抒夜,你真的该悔恨万分,如果你当时能够坚持住不吸烟,一切是不是就可以改变了?如果你可以搭讪,不管成功与否,你都能拖住他几秒钟的时间,这样他下车的时间也会因此发生改变,不会是这样一个悲伤的结局。”
“你说得对!于是,从那天之后,我决定彻底戒烟了。”
说完,陶抒夜一脸正经地看着应溪野。
“我×!”应溪野蒙了几秒钟,才幡然醒悟,“你居然在骗我?!”
“没办法,我这辈子,就是对这种忧伤但又找不着重点的故事特别感兴趣。”陶抒夜得意扬扬地笑着。
气急败坏的应溪野随手拾起一瓶威士忌冲了过去,不依不饶,硬是逼着陶抒夜对着瓶子喝了一大口才算饶了她。
许久未见,两人有着说不完的话,连笑带骂,短短一顿下午茶的时间,酒瓶就接二连三地躺在茶几上。两人瘫倒在沙发上,俨然一副喝醉了的模样。
陶抒夜笑着:“应溪野……你太可怕了,我本来是个读书人……要读书的下午,全被你给毁了……这才下午五点,我就……就喝成这样……”
“你老实告诉我……脸色这么差,肯定有心事……是秦澈背着你在外面搞女人,还是你有了新欢,内心觉得对不起人家?”应溪野又举起一瓶啤酒,醉眼蒙眬地质问道。
强烈酒精的作用下,陶抒夜一时没控制住情绪,脱口而出:“你别开玩笑了,我哪有时间出轨?!我都要死了。你知道吗,我差点儿都见不到你了!”
“你在说什么?”
应溪野放下酒瓶,隐隐约约感觉陶抒夜似乎不是在开玩笑。
陶抒夜立即察觉到自己失言了,她神情犹豫了一下,停顿在那里沉默不语。
要不要告诉应溪野?似乎除了眼前这位多年的好友,也没有其他人可以倾诉。父母那边更是不能提及,免得他们二老为此担心。
应溪野仿佛早已洞察了她的心思,不满地嘟囔着:“哼,你和我之间还有什么秘密不能说吗?你要不说我就走人!晚上你自己一个人睡吧!”
陶抒夜的脸庞泛起阵阵红晕,嗯,她真的有些醉了。
迷离的视线中,她看到应溪野斜倚在沙发靠背上,惬意地伸了个懒腰,不经意露出半截儿玉琢般的小蛮腰,煞是迷人。
“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吧!”陶抒夜心想今天真是豁出去了,这段日子她把自己憋得实在是喘不上气了,真的需要有个朋友可以倾诉。
“求求你,别再给我讲虚构的故事了。”
“不会的,这次是我亲身经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