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吃饭时,除了由纪夫以外,还有阿悟和阿鹰。阿葵因为店里的工作出去了,阿勋则还没从学校回来。
“要是知代就这样不回来了,可怎么办?”正从大盘子里往自己的盘子里盛意大利面的阿鹰,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是哦。”阿悟依旧保持着惯有的沉着冷静,“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直觉啊,直觉。”阿鹰说道。阿鹰这个人相信直觉比任何科学依据都更可信。“而且,只要知代长期出差,就总会有不吉利的事发生。”
“是吗?”
“十多年前那次,由纪夫不是腕骨骨折了吗?”
“是在公园里玩篮球的那次。”那件事由纪夫记得很清楚。当时他和鳟二,还有其他几个同学一起玩球,有个朋友对连续运球过人的由纪夫有些动气,就“咚”地推了他一下,使他面朝前摔倒。当时球正好滚到他用手撑着的地方,他的手腕便以奇怪的角度扭伤了,之后连续一个月都要去接骨医院。由纪夫还依稀记得当时被绷带包住的部分奇痒不已,自己只能用挖耳勺戳了又戳。
“那次知代是去海外出差来着。”
“没错。”阿悟表示赞同,“我还记得为要不要把由纪夫骨折的事告诉她,我们烦恼了半天。”
“我记得那之后没多久,知代去北海道的时候,咱们大家一起染上了流感,简直惨到不行,是不是?”
“没错。”阿悟的表情既像是在怀念,又带着几分苦涩。那次的感染源应该是被老师下令回家静养的由纪夫,结果父亲们也一个接一个地被传染流感而倒下。四人各自躺倒在自己的房间里,到头来反倒是最先恢复的由纪夫负责把饭和冰枕送到各个房间里去。
“对哦,那次妈妈也不在家。”
“还有那次,阿勋对不良学生动手,引起骚动的那次,那时知代也不在。”
“不过去年妈妈因为工作去京都待了半个月的时候,不是什么都没发生吗?”
“那次Black road star摔倒啦。”阿鹰说道。
“啊?”听到了陌生的词语,由纪夫愣了一下。
“就是去年那匹状态极佳的雄马啊,你不知道吗?它在有马纪念赛上明明能获胜的,却摔倒了。我们都哭了。”
“我怎么会知道那种事?‘我们’又是指的谁啊?”连这种事都要拿来当作“母亲一出差就会发生不吉利的事”的证据,也太过分了。
电视上正在播放智力问答节目,虽然不是前几天那个上限奖金多达一千万日元的豪华节目,但有很多名人,也算得上阵容华丽、规模庞大了。
“别人出一堆难题让你来答,这有什么有趣的?”阿鹰支着下巴,一脸嫌弃地说。
三人漫不经心地看了一会儿电视。每次问题刚一出,阿悟就能立刻回答上来;每次正确答案一公布,由纪夫和阿鹰都会佩服地说“你怎么知道啊”,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拜托他:“阿悟,你去上那个巨额奖金节目好不好?”
刚好,电视上开始宣传最高奖金一千万日元的那个问答节目要举办一期特辑,将以普通观众为参赛对象,在直播当天进行预选,胜出的人就能够参加现场直播,进行答题挑战。连由纪夫都觉得,这简直是为阿悟专门准备的舞台。
“我并不擅长答题,只是碰巧出了我知道的题而已。”
“那怎么出的全是阿悟你知道的题啊?”
“掌握点儿知识没什么可炫耀的。要是知识真那么伟大,那世界上最厉害的人不就成了掌握情报最多的人了吗?”
“难道掌握情报最多的人不比其他人更有优势吗?”
阿悟轻轻地摇了摇头。“情报量并不能决定人的优劣。比那更重要的是……”
“更重要的是?”
“恐怕是直觉吧。”阿悟看向阿鹰。
“原来如此,看来依靠直觉过活的我搞不好真的没做错。”阿鹰开心地说道。
“不,我觉得比起直觉,还是情报比较重要。”由纪夫很坚持,“情报就是武器啊。”
“那你倒是说说,”阿鹰开了口,“当你被放逐到热带草原上的时候,能救你命的会是情报吗?当狮子把你逼到绝境的时候,你会打开电脑,搜索‘狮子沙漠逃脱方法’吗?”
“喂,阿鹰,你用过电脑吗?”由纪夫对这点更感意外。
“这种事怎样都无所谓吧。总之,被逼到绝境时,直觉、直觉才是最重要的。对吧,阿悟?对吧对吧?”
阿悟笑了起来,并没有作答。
阿鹰笑得像一只蜥蜴,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开口道:“好,那我来出一道阿悟肯定猜不出来的题吧。”
“真是个自以为是的出题人啊。”由纪夫苦笑起来。
“出题人本来就都自以为是。”阿鹰毫不畏缩,“那么,请听题。有个人问预言家:‘三年后我死了吗?’预言家给出了一个绝对不会错的回答,请问他回答了什么?”
“这不是问答,是脑筋急转弯啊。”
“你看不起脑筋急转弯吗,由纪夫?”阿鹰瞪了过来。
“没,脑筋急转弯就脑筋急转弯吧。”
“绝对不会错的回答啊……”阿悟抱起了胳膊。
“难道不是‘可能还活着,也可能死了’吗?”
“哦!由纪夫,很接近正确答案了。”
“不是吧?!”由纪夫反而吃了一惊,“很接近?”
“算是吧。”
由纪夫看向阿悟。“怎么样?”
“我认输。”阿悟举起了双手,他一点也没有懊恼,甚至还兴致勃勃地问阿鹰,“答案是什么?”
“答案是……”不知是不是刻意而为,阿鹰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没有,活着。’”
“没有活着?”
“对。没有活着不就是死了的意思吗?但也可以解释成‘没有,活着’,就变成还活着了。”
“什么啊!”由纪夫完全没明白,“是说要是解释成‘没有,活着’,就是‘没有,你还活着’的意思?”
“没错。”
“原来如此。‘没有,活着’啊。哪边都说得通。”
“对吧?‘没有活着’。”阿鹰仿佛对自己的发明颇为疼爱,接连重复了好几遍。
问答节目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结束了,电视屏幕上出现了一个一本正经的西装男。现在正在播放的是节目与节目之间的地方新闻,可以说是用来填补两个节目之间的空档的。
画面上出现了一个正在市区的街道上走来走去的中年男士。看体型像个橄榄球选手,胸肌都快把西装撑爆了。他正对往来的妇女们伸出双手,打着招呼。
“这个叫赤羽的大叔好像阿勋啊。”阿鹰吊儿郎当地指了指屏幕。屏幕上的那个人正是县知事选举的候选人赤羽。
“像吗?”阿悟问道。
“身材像。肩膀宽,胸肌发达,上臂粗得跟大腿似的。”
“他比阿勋矮。”由纪夫冷静地指出,“而且这个叫赤羽的家伙看起来比阿勋凶多了。眉毛那么粗,眼睛还那么吓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的眼睛,简直是个黑手党啊,黑手党!”
电视屏幕上的赤羽没有露出一丝竞选期间的疲惫,他的额头上渗出了意味着精力过剩的油脂,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为了各位县民,我愿意做任何事。”被搭话的长脸女人吓得不行,仿佛在繁华市区之类的危险场所被人找上了麻烦一样。
“‘做任何事’,这句话也很能激发大家的想象力啊。”阿鹰笑了出来。
“赤羽想必也是拼了,要是这次二连败,不知道站在他那边的人会说些什么。”阿悟说道。
候选人白石和赤羽各自拥有数量相当的狂热支持者,就像地方上的两只职业足球队,哪方获胜都有可能引发骚动。足球队要是输掉,顶多也就是更换教练,但县知事选举可是关系到候选者本身的性命与安全的。更何况还有传闻说,赤羽背后有个危险的后援团,这就更加恐怖了。看来曾经轰动一时的那起与州选举有关的棉兰老岛绑架杀人事件,也有可能在这里发生。
“不知道谁会赢啊。”
“哎哟,由纪夫也开始关心政治了啊!”阿鹰伸出手,指着由纪夫。
“比起政治,这更像是一场足球比赛吧?”由纪夫说着,茫然地看着电视。
“啊!”过了片刻,由纪夫叫了一声。
“怎么了?”两个父亲都探过头来。
由纪夫的眼睛无法离开屏幕。赤羽继续进行着近乎恐吓的握手仪式,而在他背后,相距一两步的地方,站着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戴眼镜、大鼻子,容貌既可以说成柔弱,也可以说是粗犷。从他站的位置来看,应该是赤羽的亲信,是赤羽颇为信赖的干部。
“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那人怎么了?”阿悟歪着头问道。
“你看,那人是不是很像一个无良律师?阿鹰,你快看,这不是赛狗场里的那个男人吗?就是跟富田林先生聊天,后来包被别人调换了的那个男人啊。”
阿鹰探出头去,把脸凑近屏幕死盯着看,然后终于“哦哦”地拍起了手。
或许是因为广告没进对时间,新闻节目还没播完就被掐了。
“那么,”阿鹰看向由纪夫,问道,“请听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又不是问答游戏。”
“也就是说,”为迷失方向的家人指明道路是阿悟的职责,“那个皮包会被盯上,可能与选举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