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山水库坐落在波士顿学院主校区的东部边缘，足球场和凯利溜冰场近在咫尺。白天，那里到处都是慢跑者，他们绕着一个一千五百米的圈子跑步。但一到晚上，那里就变得相当冷清。凯文把车停在水库旁边的一小片空地上，关掉汽车引擎。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凯文问。

波比只是坐着，侧耳倾听。

“波比……”

“你多久会想念一次死去的那些人？”

“别闹了。”

“我是说真的。多久？”

沙克斯的脸落在凯文前方的引擎盖上。沙克斯吸了一口好彩牌香烟，烟雾被缓缓地吐在雨刷上，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不知道。”凯文说。

“你几乎不怎么想起他们，其他人也一样。我们为什么应该想起他们？事实上，一旦你被埋入地下，你就离开了。我爱你的外婆，但是五十年后还有谁会知道她曾经存在过呢？该死的，谁还会知道我们曾经存在过呢？”

“我们会知道。”

“我们都会死。”

“是的，但是我们会知道，那应该意味着什么。”

“世间万物都会与你一并归于尘土。小凯，仅此而已。”

“你真是个让人高兴的混账。”

“你依然拥有你的灵魂。你想听我讲讲吗？”

“不想。”

波比轻声笑了笑，缠着绷带的手轻轻地撞了撞车玻璃：“那些威士忌让我说了胡话。”

“你那里怎么了？”

波比举起绷带，咧嘴笑了笑：“你担心我？”

凯文依然表情镇定：“我可没说。”

“工作时被电锯割伤了，没什么大碍。”波比的手落在腿上，“你给我看的那份枪支检验报告，上面说他们从桑德拉·帕特森和罗茜·塔伦特身上取出的子弹和杀死乔丹的38口径手枪相吻合，是吗？”

“嗯。”

“而你想知道那把枪在哪里？”

“差不多。”

“走。”波比下了车，拿长大衣紧紧裹住身体。他们钻过围栏上的一个洞，走上一条黑色的小路。小路的一边长着歪歪扭扭的树和蔓生的灌木。波比拿出一个银色手电筒，打开了它。河岸上有一排树林，浓雾在水面上盘旋和疾走，闻起来好像雨水的气味。

“只需沿着河岸线走。”波比用手电筒的光亮指了指，然后开始往前走。凯文跟在后面。月光透过树木间的缝隙，忽明忽暗地照射在他们的脚上。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波比的声音因寒冷而沙哑。

“没有。”

“我有些生意需要去打理一下，明天出发。走这里。”

他们沿着弯曲的河岸又走了一百码，然后进入树林。波比在一片狭小的林中空地上停下，把手电筒支在一块石头上。他的脸浸润在黄色的光芒中，映在身后一大片树叶上的影子好像突然间有了生命。

“就在这里。”他用脚尖碰了碰地面。

“就在这里？你在说什么？”

波比从外套下面拿出一把折叠小铲子。他打开铲子，开始挖了起来：“几年前，我在这里作了标记。我知道由于靠近水库，这片土地被保护了起来。没有人会在这里建造产权公寓之类的玩意儿。因为这是一块特殊区域，所以到处都是毒葛，却没有警告牌。”

凯文往后跳了一下：“该死！”

“这已经是很小的代价了。”尽管用缠着绷带的手很不方便，但波比还是一点儿一点儿挖开了泥土。凯文没有上前帮忙。挖了大约十分钟后，波比跪了下来。他已经挖开了坚硬的表层，下面的泥土十分松软。他的呼吸里带着一阵阵寒意。波比再次开口说道：“你知道我在下面埋了什么吗？”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斯凯尔斯先生？”又亮起了一个手电筒，刺眼的白光照在他们的脸上。

“站起来，慢慢地。把你的手放在我看得见的地方，站在凯文旁边。”

波比照着对方说的做了。丽萨·米格诺往前走了几步。她穿着牛仔裤和短皮夹克，一条丝巾像流血的伤口似的缠在她的脖子上。她戴着黑色皮手套，右手拿着一把枪。

“现在，你们谁想给我讲讲这个故事？”

凯文和波比都一声不吭。丽萨把脚尖伸到波比刚才开始挖的洞里转了两下，对他点点头说：“把里面的东西挖出来。”

波比把铲子扔在她的脚边：“你自己挖。”

“波比，这是我的女朋友，丽萨·米格诺。她是萨福克郡地区检察官办公室的公诉人，所以很显然，她是可以开枪的。”

“看来我说对了。”波比说，“她一直在利用你，小凯。她把那些档案放在你能发现的地方，然后跟着我们来到这里。”

波比揭露的真相闪过丽萨的脸庞，因她的美貌而变得更加不堪。不过很快，他们又回到正题。

“我本来可以带一车子的警察过来，”她说，“但是我没有。我一个人在这里，而且没有人知道我在这里。我是因为想帮助你们才这么做的。我想帮助你们两个人。相信我，你们需要我的帮助。”

“把洞挖开，波比。”凯文说。

“别信她。”

“把洞挖开。无论里面藏了什么，她最后总会知道的。”

波比拿起铲子，又开始挖洞。挖了四下之后，铲子的边缘碰到一个坚硬的东西。波比从黑色的泥土中挖出一个白色的盒子。

“把它放在那儿，斯凯尔斯先生。”丽萨没有把枪放入皮套，用枪指着一棵树的底部。波比照做了。

“那里面有什么？”丽萨问。

波比没有回答。丽萨看着凯文。

“我不知道。”

丽萨蹲下身子，花了点时间，笨手笨脚地打开搭扣，看了看盒子里面：“空的？”

“我想你可以放下枪了吧？”波比说。

“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埋了一个空盒子？”

“我脑子不正常，你问凯文。”

丽萨收起她的武器。“过来。”她弯了弯手指，走到河岸边。凯文跟了过去。

“这里面本来装着什么？”

“我告诉过你，我不知道。”

“我们在他的公寓里安装了窃听器。”

“这么说，他是嫌疑犯？”

“他惹上大麻烦了，凯文。如果你不小心点，你也会变成嫌疑犯。”

“关于我拿到乔丹凶杀案档案的事情，他说的对吗？你是故意留给我的吗？”

“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该死，丽萨，该死！”

她舔了舔嘴唇，目光重新回到波比身上。波比正背靠着一棵树坐着，膝盖上放着那只缠着绷带的手。

“我对你说的都是实话。今晚就我一个人监听了窃听器。没有人知道我在这里。”

“你想做个交易？”

“我不把这事说出去，作为交换，他告诉我这个盒子里本来装着什么。”

“柯蒂斯·乔丹杀了我的外婆。”

“我读过那个档案，我为你感到难过。但是，波比·斯凯尔斯是调查组的头号嫌疑犯。”

“他从来没有被捕。”

“那是在1975年，凯文。当时布莱顿的警察听说一个住在贫民区的黑鬼为这个案子买了单，他们大概开了个该死的派对好好庆祝了一番。但现在问题又出现了，这把枪又回来了，而且就在两天前，有人用它打死了一个便衣警察。”

“如果某人杀了乔丹，并藏着这把枪。他为什么又在几年后把它拿出来用呢？这完全不合常理。”

“你说的对，但是这类事情很多都是不合常理的。这一点你也很清楚。无论如何，你的朋友被卷入了这个案子。”她移动了一下身体的重心，夹在皮带上的枪套里的手枪发出碰撞的响声，“你知道他也可能在耍你。”

“怎么耍我？”

“他把你带到原来埋枪的地方，然后做出非常惊讶的样子：枪不见了！”

“你想说这是一场表演？”

“他让你看到这个空空如也的洞穴，让你相信别的什么人把那把38口径的手枪挖走了，并杀了那些女人。我是一个他事先没料到的麻烦，但那也无妨，这依然只是一个空空如也的洞穴。”

“你相信这种假设？”

“我五分钟前才第一次看到这个人。”

“也许是我杀了乔丹。”

“我不信。”

“你有点儿相信。你有点儿怀疑也许事情真的是这样。”

“坦白地讲，凯文，我觉得你和那把22口径的手枪有关，就是柯蒂斯·乔丹死后脑袋上中的那一枪。对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而言，38口径有些太重了。”

凯文转身要走，丽萨拉住了他的衣袖：“没人有兴趣知道谁在幕后指使了乔丹，至少我没兴趣。我们只想找到这把枪。”

“死后的枪伤也是塔伦特和帕特森案的线索。”

“你和那些女人的死无关，这个我知道。”

“你凭什么确定？”

“很简单，我爱你，我了解你，我还和你住在一起。”

“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

“真的？”

“去收拾一下你的东西，把钥匙留下。”

丽萨凝视着他，好像他是自己曾经认识过的某个人。她眨了眨眼睛忍住眼泪，好像根本没在看他，接着往河岸走去，在树根上踢了一脚，然后蹲下身子，与坐着的波比在同一高度上。

“这个案子，我还会继续调查一两天。你和凯文商量一下，然后打电话给我。否则，我们也会来找你。如果我是你们，我会考虑请一个律师。”丽萨往波比的手里塞了一张名片便离开了。她没有回头看凯文，拿走了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