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醒一觉,天已大亮。即使是战败国,即使敌国的士兵杀死了国王,即使人们的心情沉落到谷底,早晨依旧会造访。
伸懒腰,打哈欠。从前脚到后脚、胯下、尾巴,仔仔细细舔过一遍后,我才离开羊舍,前往广场。今天的阳光非常灿烂。
蹬着泥土地,身体随着律动弹起,这是状态良好的表现。尾巴也轻飘飘地垂着。
肚子饿了。
得吃点东西才行——我边走边想时,和公主擦身而过。公主是只大眼睛、长毛、体态丰满的猫,应该小我半岁。不久前她生了三个孩子。
我喊住她,她悠然止步说:“今天几乎没看到人类。”
“是啊,不能外出嘛。”
“为什么?”
“公主,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什么?”
“战争结束了,铁国的士兵来了。”
“战争结束了?哦,之前好像是在打仗。”
我为公主的反应而目瞪口呆。
“人类的事与我们无关呀。”她一脸不在乎,“战争结束了,那是打赢了的人类过来了吧?输的一边可能会不高兴,但赢的一边开心无比。赢的一边掌握着主导权,所以我们去跟他们要食物就行了。谁输谁赢,和我们没太大关系。”
原来也有这样的观点。
“对了,多姆,你吃早饭没?”
“还没。”
“可以去弦那里。弦剩了好多,足够分给我们。”
“弦大概没胃口吧。”
“为什么?”
“昨天晚上,他在枇枇家看到枇枇遭铁国士兵侵犯,心情应该很低落吧。”
“枇枇遭士兵侵犯?”
“八成是要发泄性欲。”
“哎呀,那枇枇真惨。”公主语气平淡,“不过,惨的是枇枇,又不是弦,他干吗没胃口?”
“弦被吓到了吧。他恐怕是在担心,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士兵会不会找上他家,老婆美璃会不会被侵犯。”
“这样啊,所以弦才一脸惨白。唉,弦平常就是一副懦弱相,今天确实更甚。”
我心想,弦不仅面色惨白,肯定还相当虚弱。想着便往弦家走去。
弦还真的一脸惨白,一副虚弱样。
只是看到我探进门口,弦就浑身一震,差点举起手中的牛刀。
“弦,是总来的那只猫。居然拿刀吓猫,你是怎么啦?疑神疑鬼的。”美璃调侃道,“我了解你的心情,但你怕成这样,能做的事也做不成了。日子总是要过的,不如看开点儿。”
弦点点头,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弦的心思不难猜测。他想告诉美璃“目前的状况比你想象中的要糟糕”,一句“我担心你的安危”应该已到喉头。但是,只见弦咽下口水,把话吞了回去,改口道:“说起库帕……”
正吃着地上木碗里的芋粥和肉干的我抬起头,舔舔嘴。
“库帕?”
“铁国的人会知道库帕吗?”弦说。
“怎么突然问这个?”
“其实,昨晚铁国的士兵——哦,那个兵长,拿着武器威胁我,问了一些话。”
“咦?弦,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你碰上危险了?”美璃双眼圆睁。
“发生了很多事。”弦皱起眉。
“很多事?”
“他们命令我,让我说出我所知道的有关库帕的事。可是,我什么都不清楚。”
“库帕是在十年前左右被消灭的吧?”美璃的脸色一沉,“你记得幼阳归来的情形吗?”
弦无力地应道:“如今再回想,既心痛又害怕。”
“我也一样。不过,当时看到幼阳归来,我们都很开心,或许还没搞清楚状况。”
“幼阳不断低喃着‘救命’。”弦的神情像在咀嚼那段不愉快的记忆,“他说‘救命’、‘原谅我’,是因为还困在与库帕战斗时的情绪中吗?”
我想起昨晚顽爷与号豪的对话。他们猜测,幼阳是不是在与库帕的战斗过程中逃走了?幼阳会不会心怀罪恶感,才反复呢喃着“救命”、“原谅我”?我觉得这一观点颇有说服力。
“弦,你记不记得,幼阳的脚趾被斩断了?”
“是吗?”弦语带懊恼,“我想不起来了。”
“大概是太难受了,你才会忘记。他的手指和胳膊都被挖得坑坑洼洼的。”
“是吗……”
“真的很可怕。”
“可是,幼阳怎么……”弦望向门口,似乎觉得能从那里窥见过去发生的事,“怎么没变透明?”
昨晚号豪和顽爷也说出了相同的疑惑。他们期待透明的士兵现身,拯救这个国家,因而才会特别在意这件事吧。
“其实,我问过幼阳。”美璃说。
“问过幼阳?”
“问他怎么没变透明。”美璃叹口气,“幼阳那么痛苦,意识模糊,我却还问得出口。现在想想,我实在狠心。”
“唔,你也是没办法。那幼阳说什么?”
“他说‘发光’。”
“发光?”
“那时幼阳可能已经有点不对劲了,脑袋一片混乱。”
“确实。”
“嗯,所以我觉得不能当真。可是,事后仔细想想,发现跟那个传说里提到的一样。”
“传说?”
“最后石头发出光,库帕放开抓住的士兵。然后士兵脱逃,把库帕推落山谷……”
“哦,的确。”
啊,很有可能——我也想起来了。根据传说,后来透明的库帕士兵拉起一个快掉进山谷里的少年。透明士兵会拯救国人的说法,也是源于这段描述。
“我联想到这一段,便问幼阳:‘石头发光了吗?’唯独那时,幼阳确定地点点头。我也跟你提过这件事。”
“我没印象了。”
“亏人家特地告诉你。”
“当时还小嘛,不能怪我。”
“明明不是小孩子的年纪了。”
“是吗?”
“是啊。然后,幼阳又说出了奇怪的话。”
“那我大概也不记得了。”
“他说‘库帕带我回来的’。”
“啊?”
“他当时不是遍体鳞伤,体无完肤吗?我们都很惊讶,他那副样子居然能回到城里,而且说是库帕带他回来的。”
“库帕?库帕不是敌人吗?怎么会带幼阳回来?”
“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幼阳果然是神志不清了。”
美璃似乎接受了弦的说法,忽然大喊:“啊,我刚想起,从幼阳回家的第二年起,就没派库帕士兵出去了,对吧?”
“因为复眼队长没回来,库帕也不再出现了。”
“之后我们就开始跟铁国打仗。”美璃稍稍提高声调。我还在纳闷,居然听到她说:“我曾怀疑,战争是不是跟库帕有关。”
“战争与库帕有关?什么意思?”弦一脸吃惊。
什么意思?我也想问。然而,美璃无视我,继续道:“或许因为库帕消失了,铁国才攻了过来。”
“因为库帕消失了?”
“比方说,过去铁国即使想攻打咱们国家,却碍于库帕在国境线上,无法动手。”
“铁国害怕库帕?”
“嗯,也可能是物理上的阻隔。”美璃微微一笑。
“你是指,库帕挡着他们?”
“搞不好是伸开双手堵在那里,想象起来有点好笑。”
“换句话说,库帕其实是在帮我们?”
“应该也不是。只是,库帕不再出现后就发生了战争,我觉得两者或许有关。”
“有道理。”
“若果真如此,就难怪昨天铁国的兵长会问你库帕的事了。他们可能也知道库帕。”
“有道理。”弦应道,我也跟着附和。
“啊。”美璃又提高音调,目光有些闪烁,“难道说,”她似乎是说着说着,灵感源源不断地涌来,“打倒库帕时,也借助了铁国的力量?”
“这……”弦显得颇为惊慌,“我没想过。”
想都没想过呢——我也点点头。
“我百思不解,到底是怎么给库帕致命的一击的?”
“是复眼队长——”
“根据传说,找到其根部并加以破坏,便能消灭库帕。可为何一直没成功?你从不觉得奇怪吗?”
“要说奇怪,的确很奇怪。”
“所以,搞不好是利用了铁国的那种武器。”
原来如此,是枪啊,拿来对抗库帕应该也挺有效。
“倘若是铁国协助我们打倒了库帕,我们又怎么会与铁国开战?”弦单纯地感到疑惑,“协助我们打倒库帕后,就闹翻了吗?”
这时,弦的儿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早安。”他揉着惺忪的睡眼,抱住美璃,“我要尿尿。”
虽然禁止外出,但也不能在家中小便,于是弦应道:“站到门口,尿到外面去吧。”
“嗯,好。”孩子的声音清澈无邪,说完便到门口尿尿。“喝掉尿尿,会变成尿尿,再喝下去,又会变成尿尿,好像能持续到永远。”他说着一段毫无意义的童言童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