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该回去了。”
幸江快速地擦掉眼泪,站了起来。
她们两人准备离开公园,幸江忽然停下了正要迈开的脚步,回头远远地看了一会儿正在玩耍的小孩子们。她也许是从他们身上看到了广田悠子所生的孩子精神十足地跑来跑去的样子吧……
“走吧。”
在幸江迈出脚步之前,真美并不想催促她。
“最好不要让别人知道广田悠子是我儿子的女朋友,是吧?”幸江说。
“是啊。您知道了她现在在哪家医院,但是您去看望的话,一定要格外小心。”
“我知道,”幸江点了点头,“但是,谁来照顾她……”
“广田已经没有亲人和朋友了,只剩下孤身一人了。”
“那,果然还是得必须由我来照顾她才行。”
知道了广田悠子的肚子里怀着自己的孙子,幸江好像一下子就打起了精神。
“我可以找理由去看望她,我先看看情况……伯母,您一直都在这里吗?”
“一直都在。”
“一直都在?”
“在洗清我儿子的污名之前,我是不会回去的,”幸江说,“在我们镇上闹得沸沸扬扬的啊,因为说那个孩子杀了人。”
“您的店里也是?”
“没有,客人反而会因为担心过来。但是,我心里过不去。要回去的话,我想等那个孩子被证实了是冤枉的以后再回去。”幸江轻轻地拍了拍腰带,“我来的时候把能取的钱都取出来了,一个月啊两个月……不,节省一点的话生活一年都没问题。”
真是,太顽强了!
真美将她和自己的母亲做了下比较,然后叹了口气。当然,有丈夫的人和没有丈夫的人,立场有很大不同。
回到公寓以后,幸江正打算拿出大门的钥匙。
“没有锁……”她惊讶地说道,“好奇怪,明明应该锁上了……”
幸江出去的时候,真美也记得响起了咔嚓的锁门声。
打开门,向里面走了一步。
“啊!”幸江吃惊地愣住了。
跟着走进屋里的真美也吓了一跳。
房间里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所有的抽屉都被扔到了地板上,柜橱、壁橱里面的也是,一个都不剩地都被扔到了榻榻米上。
“……太过分了。”真美终于开口说道。
“不可原谅!”幸江的声音因为愤怒颤抖着,“肆意践踏那个孩子的生活!绝对不可原谅!一定要把做这种事的家伙找出来,让他下跪认罪!”
真美觉得这大概是警察干的,但是即便如此,惹怒了这位母亲也是失败至极。
假如说是他们在找什么东西,但是又感觉这场面也太夸张了。是警告吗?故意让人生气吗?
如果这就是他们的目的的话,反而会起到相反的效果。因为,结果幸江的斗志燃烧得越来越高涨了。
“那么……”幸江发了一会儿脾气以后,喘了口气,语气竟然恢复了平和,“就算一直生气,房间也不会自动变整齐,打扫卫生吧。不收拾得焕然一新,心情就糟糕得睡不了觉。”
心情转换之快、之漂亮,真美对此感到深深的佩服。同时,什么都不必说,她喜欢上了这位母亲。
“伯母,我来帮您。”真美说。
“这个……非常不好意思,那……”
“没事,反正我今天假装去公司上班了,也不能早早地就回家。”
“啊,那就拜托你了。”
“开始干活吧!我最喜欢活动身体了。”
真美脱下西服外套将罩衫的袖子挽起来便和幸江一起——总之在先把白木的房间打扫干净这件事上——“燃起了斗志”……
“经常说‘一个人不如两个人强’。”幸江擦着额头上的汗说。
在这寒冷的年末,房间里也没有暖气之类的东西,但两个人都几乎要冒汗了,由此便能看出她们有多卖力。
确实,相比于一个人收拾,两个人一起干的话,效率可不是两倍,而是三倍或者四倍。会变得干劲十足,或许两个人一边干一边聊聊天也起到了一定的效果。
用了两个多小时,幸江和真美大致上就把房间里整理整齐打扫干净了。
“谢谢你,真美。”
“哪里的话!好舒服啊。”
真美从心底也是这么想的。
“肯定比之前还干净了呢。”幸江笑着说。
“你们两个的照片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真美说。
书架上摆放着白木和他母亲镶着相框的照片,唯独那个留在原处没有被扔掉。
“是啊……”幸江拿起来,“我刚刚看着它的时候,也这么想了……”
“肯定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羁绊保护了那张照片。”真美说。
“但是,很奇怪不是吗?”
“什么奇怪?”
幸江将相框翻过来,打开了后盖。
“看。”
里面有一张折叠起来的小字条。
“这会是什么呢?”
幸江将那张字条打开了。
好像是什么东西的笔记……写着住址和电话号码,还有“高井龟一”这个名字。
“是您儿子的字吗?”
“好像是……”
“‘高井’,感觉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样……”真美认真地思索着,“我想起来了!是给白木介绍工作的那个人,确实是。”
“这个人?”
“确实,我觉得应该是白木面试的公司的人事课长之类的。”
那个时候,白木提到过这个名字。
“把纸片放在这里,是在提示别人一旦自己出现什么事的时候和这个人联系,对吧?”
“或许是吧。”
不知怎的,幸江看上去好像并没有什么兴趣。
“怎么办呢?见见试试吧?”
“是呢……但是,总之要联系一下试试才行。”
“我来和他联系吧?就说听白木提起过这个名字……”
幸江稍微沉思了一会儿,但马上就回过了神来。
“不好意思……我来和他联系。如果要见面的话,你可以和我一起去吗?”
“当然。”
“有你在,感觉有底气多了,拜托了!”幸江拍了拍真美的肩膀,“那孩子选择了最后见你,并打算对你说出事实的真相,真是了不起。”幸江这样说道。
幸江的话让真美稍微有些害羞。
“还有时间,假如接下来可以见面的话……”她说。
“但是,这是家里的电话……”
幸江试着用房间里的电话,按下笔记上的号码拨通电话。
铃声响了有一会儿,已经打算挂断的时候,对方接了。
“您好……”
声音听上去感觉稍微有点阴沉。
“您是高井先生吗?”
“嗯……我是高井。”
幸江说出了她儿子的名字。
“……您有印象吗?”
“嗯嗯,当然。”
“事实上,我想和您见面聊聊……可以吗?”
“可以啊。这个春天,我辞去了N企划的工作,正无聊呢。如果必要的话,您现在就过来也没事。”
“我知道了。”
幸江问了一下乘坐电车和公共汽车的路线,记下来以后挂断了电话。
“现在?运气真好。那出发吧?”
“嗯嗯。”
她们穿戴好刚开门正要出去的时候,一个好像在哪里见过面的女人出现了。
“打扰了。”
“啊,您是《下午角》的……”
“您是矢田部对吧?我是宫坂初枝。”
她是那个时候非常认真地采访了矢田部的那位记者。
真美向她介绍了白木的母亲。
“啊,是吗?关于您儿子的事,我所在的栏目也非常重视。”
“谢谢。”幸江恭敬地低下了头。
“您为什么会来这里呢?”真美问。
“想要了解一下邻居们对白木的评价。因为也不是正式采访,所以一个人过来做访问了。”
要不要带着这位女士一起去呢?真美想。
随后,真美向她说了一下大致情况以后,她高兴得都要飞起来了。
“请带我一起去!”
说着,她抓住了真美的胳膊。
“假如,那个时候,我没有给他推荐的话……”高井说,“真的非常抱歉。”
“千万别这么说,”白木幸江摇了摇头,“我儿子在那家公司一直工作了五年之久,所以那应该是他自己认同了以后依然在工作。”
“听到您这么说,我越发越发难过了。”
高井龟一住在集体公寓的一间房子里。
孩子独立生活了,老婆最近去世了,因此他单独一个人生活,房间里的景致也很乏味。
他应该只有五十多岁,但是看上去非常苍老,或许是因为生活的孤独吧。
“连杯茶都没有,真的非常抱歉。”他非常惭愧地说。
“高井先生,白木工作的公司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啊?”
真美刚问完,高井反问道:“他什么都没有和你说吗?”
“只说了公司的名字……听他说是个叫作溢价商事的地方,但是没来得及说工作的具体内容。”
“这样啊,”高井一脸阴沉地点了点头,“他找工作的时候,我见他的目光过于真切,情不自禁就把溢价商事介绍给他了,但是……”
“单从公司的名称也没法推测出那里是做什么的,是吧。”宫坂初枝说。
听说宫坂是电视台的人,虽然一开始高井稍微有点厌烦,但是看上去后来他又好像相信了宫坂声称的“绝不会擅自报道”这句话。
“这倒也是,因为总归来说那只是个形式上的公司。”
“什么意思?”真美问。
“‘溢价商事’是一个虚构出各种各样的虚假交易,清洗脏钱的地方。”高井说。
“脏钱是说……”
“暴力集团通过毒品、赌博等赚来的钱啊,走私枪支也占很大部分。”
“毒品……”幸江嘀咕道。
“这样赚来的钱,当然说不上是正当收入。为了将其隐藏起来,他们仅仅只是制作一下二手车出口等普通交易相关的文件,对上收入的账户余额。”
“是什么地方特定的暴力集团吗?”初枝问。
“这个,暂且只能说是全国规模的大型组织吧,”高井含混不清地说,“再多的,你们最好不要问了。”
“那家公司,就是为了那种工作而产生的吧。”真美说。
“是啊。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想知道的话,工作是很轻松的。因为那是没有实质内容的交易,只操作文件就完成了。溢价商事会收取一定的手续费,按说工资应该也不错。”
“确实,我儿子好像也确实在有计划地存钱。”
“真是个好儿子啊,竟然发生了那种事……”高井叹了一口气。
“高井先生,”真美说,“您觉得白木为什么会发生那种事呢?”
“这个真是……听说是和一个姓太田的已婚女人关系深厚……”
“因为那个发生了冲突,杀死了人家的丈夫。但是,和那家公司的工作有没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我什么都不知道……”高井摇了摇头,“而且,因为那家公司对引发争端引起警察注意的事一向十分小心谨慎,所以说到底应该就是个人的事吧。”
“是吗,”真美点了点头,“我们可以去那个公司问问吗?”
“一定不要那样做!”
高井坚决地说,“最好不要和那帮人发生关系……会招来厄运的,想想万一遭遇了交通事故怎么办,你们最好放弃。”
“没说出什么重要的事,非常抱歉,”高井接着说道,“关于溢价商事,我也接触过一下,但是受到了警告,要求我决不能泄露内容什么的。那帮家伙会轻而易举地夺走别人的生命,请理解。”
一阵短暂的沉默。
“我明白了,”幸江低下头,“听到您这么说,真的非常感谢。”
“不,这是哪里的话。”高井摇了摇头,“他真是个好孩子啊……”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
出去以后发现天已经黑了。她们三人乘坐公交车到车站以后,一起在车站大楼的饮食街吃了晚餐。
她们谁都没有说话,一直静静地吃饭。
中途,幸江将吃饭的手停了下来,喝了一口茶说:
“即使是想倒杯茶,也连一个水壶都没有啊。”她这样说道。
“您说什么呢?”真美问。
“那个姓高井的人的家啊。上了年纪的人一个人生活的话,想倒杯茶的话,最少应该有个水壶。”
“家里的布置也真是无聊乏味。”
“如果说妻子去世了,生活散乱的话我能理解,但是,那个样子……”幸江皱了下眉头,“而且,连一张去世了的妻子的照片也没有。”
“是啊。”
“这个姓高井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你不知道吧?”
“嗯嗯,只知道名字……”
“不知怎么回事,家里唯独那个放着纸片的相框安然无恙……在相框里藏些什么东西,连孩子都知道啊。”
真美感到非常吃惊,眼睛瞪得圆圆的。
“伯母,那是……”
“那是故意让我们发现的,之后我们和那个高井联系也在其预料之内吧。”
“也就是说……那个人是假冒的吗?”
“最少,那个房间是。如果有人住的话,温度不会降得那么快的。因为我们要去,所以急忙打开了火炉,但是走廊里寒冷彻骨。”
“还有假如房间不是那个人的话……”
“旧集体公寓里空房间应该多得很,临时租用其中的一间,然后放入了适当的家具以使其能够不露破绽。”
“竟然不惜这样……”
“到底是想隐藏什么呢……确实存在溢价商事这家公司,我儿子交给你的那张字条上也写着了,这应该是事实吧。这样做,想让我们感到害怕,进而不再进一步接近啊。”
真美完全被这位母亲的厉害之处所折服了。
“……真有趣!”宫坂初枝开心地说着,“让我猜猜看啊。假如真的是暴力团体的话,对那方面很了解的人是不会没听说过的。”
“即使知道了你是电视台的人,他也没有排斥与我们谈话。假如正如他所说的话,万一这件事出现在了电视上的话,那个人就性命不保了吧。即使就从这一点来说,也可以断定他说的话纯属胡言乱语。”
幸江的话很有说服力。
“是啊……假如像他所说的那样,我们是没法弄明白为什么白木做好了被警察射杀的准备的。”
真美点了点头。
“我决不放弃,”幸江宣誓道,“我一定要找出和也死亡的真相!”
“尽管能力有限,但我会帮您的。”初枝说,“但是,请一定要当心。”
“没有比失去儿子的母亲更加坚强、更加厉害的,因为我已经再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东西了!”幸江微笑着说,“快吃吧,必须要补充能量才行,一会儿还想吃点甜点,怎么样?”
现在可不是担心可能会有稍稍发胖的危险时候。
于是,真美和初枝都放松地享用了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