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眼，有任何动静吗？”

“没有，一切安静。所有小队都准备好了吗？”

“确认，鹰眼。可以倒数了。”

“鹰眼开始倒数。数到二放烟幕弹，数到一进攻。”

塔杰不喜欢这个埋伏。爬进这样的狭窄空间让他觉得不好受。这里像极了加里曼丹军进攻他们的开采区时那片印度尼西亚的丛林。在这种作战空间里，总是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而且那帮高级将领也在远方看着他们，还指手画脚。这帮气急败坏的将领，只是因为他们搞砸了上一次的谋陷活动，所以这一次对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密切监视着。

我怎么会知道那个强化人不是我们要找的目标？

现在，他被困在狭窄的走廊里，偷偷逼近未知的敌人。执行这个任务就像是在受刑一样。

他前面的马克斯和乔丽小心翼翼地上着台阶，他们都竖起耳朵，听袭击号令。塔杰在夜视镜后眨着眼，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以防吸入将要释放的气体。那种气体真是恶心，但很有效。

“鹰眼开始倒数。各小队，准备。收到请回复。”

“三队已准备。大伙儿可得把命运之眼抓牢喽。”

“别叽叽歪歪的。二队呢？”

“二队在后方，已准备。我们能开始射击了吗？”

这一次，鹰眼没有理会。

二队很幸运。他们不用偷偷爬上逼仄的楼梯。前面有人打开了一扇门，看到了谋陷小队，然后猛地关上了门。

塔杰做了个鬼脸。周围平民太多了，这是个可能搞砸一切的变量。他示意乔丽把门封上。他们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后方出现什么意外。

乔丽蹑手蹑脚地上前，取出一罐黏合剂喷雾，喷上这扇门的门缝，将其牢牢封住。

他们待在这里的时间越长，他就越会想到印度尼西亚。那里有一种强化人，会突然从丛林的植物中出现，将某人吞噬，然后在任何人有机会谋陷他之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队呢？”

“我们进来了。”塔杰低声说道，“还剩一层楼，正在往上爬。”

“狙击手呢？”

“前方，玻璃掩护就位。”

“后方，玻璃掩护就位。”

“务必快准狠，各位。数到二，放烟幕弹，数到一，进入。”

“收到。数到二放烟幕弹，数到一进入。”

“我是鹰眼，倒数开始。四……”

“三……”

“二……”

街对面的货车正在打开车门。

烟幕弹重重地弹射而出，发出嘶嘶声，塔杰感受到了脚下的震颤。他能想象到炮弹在空中飞行，冒着白色的尾烟，撞上建筑，撞碎玻璃。

“一。”

玻璃尽碎，烟雾弥漫了房间。范紧紧地闭上双眼，屏住呼吸，趴在地上，就像图尔告诉他的一样。

屏住呼吸，闭上眼睛，不要吸进一点儿气体。慢慢地数到六十。你可以憋气这么久的。

图尔能应对毒烟。

AK枪发出咔嗒声。斯托克按照他们的计划，打破了其余的窗户，让烟气散出去。玛丽亚和奥乔把守后方。斯迪克清理屋顶。范和斯托克、图尔一起坚守前线。他听到图尔沉吟着，慢慢地爬过烟雾。图尔看起来很不对劲。范记得这个半兽人曾经几乎不可阻挡，现在却几乎连爬都爬不动。

外面响起一个步枪声。是狙击手。他听到有人咕哝。是斯托克吗？尽管范感觉到狙击手正在瞄准自己，他周身发痒，但还是不敢睁开眼睛。

他感觉到图尔在他身旁慢慢挪动。如果事情顺利，这个半兽人应该在捡烟幕弹筒，然后将其扔出窗外，扔进那辆载着杀戮小队的货车里，让他们尝尝自己一手酿造的苦果。

外面传来的惨叫声让范觉得，图尔还是能够做一些事情的。

图尔听到杀戮小队的士兵们冲上楼梯。他们是优秀的战士，英勇无畏。

可他几乎连爬也爬不动。现在，他听到自己的喉咙里发出一只狗乞求的哀鸣声。梅西耶的士兵来临时，他感到一股令人绝望的服从的冲动。

梅西耶是他这边的。

而淹没之城的这些战士不是。

为梅西耶咆哮。为梅西耶战斗。向梅西耶鞠躬。

他到底为什么抵抗？他是一只坏狗。他如此彻底地不服从他的主人，真是太让人厌恶了。

狂野。忠诚。

狙击手的子弹击中了他。一个公正的惩罚。

热血喷洒到范的脸上。一定是打到了图尔，但图尔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范闭上眼睛，继续数着数。他觉得他的肺好像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

图尔呻吟一声，倒在范的旁边，地板因为他的重量而开始沉陷。狙击枪又响了。范试图往陷下去的地板里躲。斯迪克这会儿应该在屋顶搞定狙击手，范希望他快点儿。

图尔带着嘶哑的声音，在范旁边说：“深呼吸。开枪，门的左边，低射，朝腿开枪。”

范的眼睛一睁开，就开始刺痛流泪，但他还是按照图尔的指示，瞄准低处，沿着墙壁射出一排子弹。

门爆炸了。数个生物的影子，穿着盔甲，戴着头盔，瞪着大眼，戴着夜视镜，从裂缝中涌出。

第一个人被图尔在整个地方陷入黑暗时从墙壁上拆下并很快系到膝盖高度的电线绊了一跤。那个士兵摔倒时还在射击，子弹飞向天花板和墙壁。灰泥和砖块爆炸，喷出弹片。

范带着泪水，不断眨眼睛，肺部因残留的毒气而刺痛，继续朝下一个来的人开枪。这个人也绊了一跤，但他稳住了——也可能是她？——范无法分辨。范朝他的脸开了一枪，正打在面罩上。子弹穿透了面罩。

不错。

图尔正在去抓死者的枪，想要将其扔给斯托克，但他的所有动作看起来都很慢。他甚至没有人类快。他更像是老人。或乌龟。交火对他来说太快了。范听到奥乔和玛丽亚在后面射击，守着后方。

另一个士兵进门了。范朝他开枪，但击中的只有对方身上的盔甲。斯托克现在已经武装起来，用梅西耶士兵的武器开火。子弹直接穿过同样的盔甲，将那个士兵炸成碎片。斯托克开始投放炸弹。他按照图尔指示的方向，放了整整一排炸弹，炸穿了整面墙，墙那边的士兵便暴露了——他们还以为自己很安全呢。

我不能射击。图尔说过。我只能指引你们。

突然间，范听到了狙击步枪的响声。斯托克倒下了，他的枪从手中滑了出去。

那个狙击手是怎么找到角度命中他的？

范向前扑去，试图抓住斯托克的枪，但是狙击手的另一颗子弹把这把好枪崩了出去，迫使他赶紧找掩护。他靠墙蹲下，祈祷自己已经不在狙击手的视线范围内。

斯迪克到底去哪儿了？他为什么还没有干掉可恶的狙击手？

图尔去拿枪。狙击手的又一颗子弹击中了他宽阔的背部。这就像是在看乌龟被瞄准一样。血喷涌而出，肌肉又撕裂了。

另一颗子弹击中了图尔。他设法把枪滑到范手中，但很快就倒下了。他躺在地板上抽搐着。一阵充满痛苦的号叫声响起，几乎淹没了其他一切声音。

烟雾散去，范想，似乎每个试图从前门袭击的人都死了，多亏了斯托克。但斯托克也明显撑不住了。

玛丽亚和奥乔坚守的后方传来了更多枪声。图尔说过，杀戮小组将在那里等待，但听起来他们正在进攻。范瞥了一眼图尔，希望能得到指导，但这个半兽人似乎帮不上任何忙。他看起来像只被压扁的虫子，继续发出野兽的哀号声，很吵。

他是指望不上了。

狙击手向范开了一枪，打碎了他上方的砖块。范侧身挪动着，试图保持移动，寻找能够越过开阔地面的路线。也许，如果他能到另一个窗户处，他就可以自己解决狙击手了。拿着这把高科技加农炮，他或许可以把那个狙击手旁边的建筑物打下一块来。他根本都不需要命中狙击手——

一连串枪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奥乔呼叫着要更多的弹药，但是紧接着，巨大的爆炸震动了整个建筑。烟雾和尘土从建筑后方涌入。命运女神哪，这次不是烟幕弹，而是某种重型军火。

范紧握那把好枪，准备着，早已知道即将面对什么。

这就来了。

后方，无数攻击者的影子穿过烟雾，向他开枪。范扣动了扳机，用高科技枪开火了。子弹密集而迅速，士兵们纷纷倒下。

太好了。

子弹在他周围的墙上乱射着。他能看到烟雾中的枪口火光——在他横扫敌人的时候，他们也在试图杀他。他把头扭向一边。差点儿被击中。不对劲。身体好像被人打麻了。

他再次瞄准，却不知为何，很难握住手里的枪。枪口火光更多了。他希望玛丽亚能把他们解决掉，也许能攻其不备……

算了吧。她在那儿呢。她已经受伤了。蜷在地上，像个布娃娃一样，周身盖着碎石和尘土。

噢。

就差他没倒下了。

这就是结局了。

范背靠在墙上，紧握枪支。爆炸性的弹药打在他身上。他知道这场战斗已经结束了，但他想至少能拉一个人陪葬。

他最后一次扣动扳机，全自动开火，子弹扫射。

现在省着用子弹已经没有意义了。

在枪烟和碎片的蒙眬中，图尔看到范对着门口倾泻而入的袭击者们开枪。图尔以为范会收拾他们所有人，但接着这个男孩的头爆炸了，骨头和脑浆溅到墙上，他小小的身躯瘫倒在地。

图尔翻转身子，肚皮朝上，蜷缩着，向主人投降。

他们被打败了。

玛丽亚无法呼吸了，她的肚子挨了枪子儿。子弹似乎并没有爆炸，而是穿透了她的身体。一分钟前，她还守着后门，开着枪，与奥乔并肩作战，然后子弹打中了她，她踉跄着后退，之后的爆炸将她震得更远，她飞出了厨房。奥乔在喊着什么，然后就没声了。

在她的对面，范的头被打掉了，他的身体翻覆在地，多处伤口都在流血。房间中央，图尔躺在地板上啜泣着。玛丽亚试图去拿步枪，但一名穿着盔甲的士兵把它踢掉了。

“图尔。”玛丽亚呼喊着，“图尔。”

他只是躺在那里颤抖着。现在，另一名战士走进房间。图尔翻过身，肚皮朝上，完全屈服。

两名战士在他们的烟雾罩后面互相嘀咕，用某种通信设备交流着。

其中一名战士蹲在玛丽亚旁边。他扯起她的头看她。他戴着面罩，所以玛丽亚只能从他脸上看到自己血腥的倒影，一个即将成为尸体的身体。

乔丽在现场转了一圈，摇着头。“我以为这里会是干净的！”

塔杰做了个不悦的表情，扫了这些尸体一眼。“他们是比我们想象中更优秀的战士。”

“是的，但是狗脸本来应该是那个危险的敌人，可你看他。”她用一个脚指头触碰着那个半兽人的身体，“这些该死的……人类。”她走过去，抓住一个女孩的头，拽起她紧绷的辫子，看着她，“瞧瞧这个……这是谁？”

她厌恶地将女孩扔回去。

塔杰比较同意她的看法。四个谋陷小队，只剩下他和乔丽了，而他俩能活着都是因为运气。他们甚至还没触及那个危险的目标，一群替他上阵的民兵战士就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了。

无线电通信设备里，队伍的其他人说着话——他们正在海上进行操作。听起来情况几乎和他们刚刚经历的一样残酷。塔杰并不期待这次行动之后的总结汇报。

“苏在外面的大厅里呢。”乔丽说，“他还活着。”

“真是混乱啊。”

鹰眼接入了通信。“咱们战况如何？目标拿下了吗？”

塔杰看向乔丽，满眼不悦。鹰眼在他们头顶监视着他们。“是的，目标已拿下。撤出工作需要支援。我们阵亡人数很多。”

“体征信息我们这儿能看见。苏的心跳还很强烈。能把他带到撤离地点吗？”

“这是让我们把其他人丢下？”

“是的。清理队正在赶来，但你们需要在海滨巡逻队出动之前做好清理工作。所有能汇报所见所闻的人都要灭口，要不留痕迹。”

在外面的黑暗中，塔杰听到了叫喊声和楼梯上沉沉的脚步声。楼里还有平民在到处乱窜呢。海滨巡逻队肯定马上就要到了。他听到通信器里的西玛在收拾自己的狙击装备，继而消失，不再回复。

“你能撤出吗？”鹰眼催促道。

“可以。”塔杰叹了口气。

“我们就这么撤退了？”乔丽问。

“嗯，清理现场吧。”他走到那个女孩身边，女孩仍在呼吸。血从她按在肚子上的手指间流出。她想坐起来，但却失败了。这些淹没之城的战士必须得到赞赏——他们真的顽强不屈。

她试图说些什么，但话语不清。也许是在祷告。

乔丽在塔杰身后问道：“我们要直接杀掉狗脸吗？还是把他带走，反正他已经投降了？”

塔杰回头瞟了一眼那个半兽人，很难相信上边的人这样关注他。他还在呻吟，肚皮朝上，恳求被降服。

“杀了他。记得收集他的血。”

“这次可别又杀错了。”她说。

“上次也不是我的错。”塔杰不满地说，“赶紧杀他取样吧。”

即便这个狗脸正蜷曲着，向他们表示尊敬与臣服，塔杰还是本能地感到害怕。这是面对一个怪物的自然反应。对强化人的设计就是要让人类害怕得战栗。但塔杰还是不想看到狗脸存有哪怕一线生机。

乔丽继续抱怨着：“我还以为他会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天才战兽呢，结果他甚至都没参与战斗。”

受伤的女孩咳出了声：“图尔。”

她的唇上沾了血。塔杰拿枪指着女孩的脑袋。她抬眼看他，面无表情，毫无畏惧，视死如归。

他扣动了扳机。

女孩下意识地往回缩，但枪只是空空咔嗒了一声。

又掉链子。

女孩的脸上短暂地浮现出希望。“图尔？”她又小声喊道。

“他已经完蛋了，姑娘。”塔杰拔出他的战刀，在她身旁蹲下，“你们都完蛋了。”

“搞定了吗？”卡洛亚俯身贴近琼斯的肩膀，很是关注。

“我们听到很多海景海滨巡逻队的谈话。他们在处理我们用来转移注意力的那些风波，但我们没有多少时间撤出所有人了。”

“那卡塔库尔怎么样？他死了没有？”

琼斯调出幸存战士的一段视频。灰暗的公寓里，烟雾滚滚，血迹斑斑，那个巨大的强化人蜷缩着。

她舒了一口气。她之前并没意识到，她真的控制住他了。“他在这儿呢。”

卡洛亚倾身靠近。“训练效果还在。”他喃喃着，语气几乎是敬畏的，“他还是有一部分被驯化了。”

“看起来确实如此。”

“了结他。”卡洛亚下令。

“是，长官。他们在做收尾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