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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慢悠悠的日子,开始都雾蒙蒙的,田野凉爽又寂静,巨大的高架桥安然不动。一切都是白茫茫,一切都是空荡荡,除了大地本身,万物好像都已苏醒。空气中有股气味,暗示法国还活着。随着晨光推移,雾气消散。现在事物的形状逐渐露出来。屋顶浮现。树梢清晰可见。最后太阳露出来。我在给这个小镇做一份特别的记录。我在勘探它,揭露它。拍了很多只有房屋的照片,除了房屋没有别的,还拍了大量家具的表面,宽敞的大门,镜子里的影像,这些是我拍过的最迷人的东西。看着几乎像病人的作品,透着巨大的耐心和质朴,散发着某种光彩和结核病人般的镇定。那些在喷泉边玩耍的孩子最终会变成老人,但这些东西却不会有丝毫变化。有段时间我对此坚信不疑。我的作品开始显得宏大起来。我可以把自己放置其中,让人们来熟悉我。

靠近镇子边界有好大一群羊,两条黑狗瘦骨嶙峋,无休无止地兜着圈子,往前驱赶着羊群。它们好像在雕刻着羊群的形状,在后面刻画出曲线,不断地塑造着。我从来没听到它们吠叫,但是羊群发出的咩咩声却隐隐约约横穿宁静的空气传过来。前方不远处,有个老流浪汉一瘸一拐地走来。这时太阳很暖和。绵羊像水流般移动着,像条小溪——边缘凝滞,中心不断流动。形状不断变换着。在更远的地方好像要消散了。出现了涡流。羊群开始犹豫,停滞不前。一些羊羔已经出生了,它们跟在母亲后面跑着。然后,非常神秘地,整个羊群全停下来。接着又慢慢开始扩散。羊走到外围啃草吃。两条狗徘徊着。就在这时,我看到那个身穿黑色破烂外套的牧羊人。他安静地走过来,从天亮开始,羊群还被藏在雾气里的时候,老头儿就在看管了。也许他刚才是穿着衣服睡觉的。羊羔们看起来很幼小,长着长长的腿,忙着跟上肥胖的、无动于衷的母羊。

对克劳黛来说,一年中的这个时节,上班前下河去游泳还是太早了点。她平常总是骑着自行车。她没有汽车,也许等她再结婚的时候吧……我听说她就要跟一个从布尔日来的学生订婚了。那人比她年轻,有人说才二十二岁。我仿佛看见他坐在性感的妈妈和那个眼睛平视的聪明孩子中间的情景。他可能还没有意识到种种危险。或许他觉得她们自有吸引力。无论如何,大家普遍认为皮考特夫人有这么个追求者是非常幸运的。说完都会微微耸耸肩。这意思是多么显而易见。

现在我对很多事情的看法已经不同了。我听到这事后多少感觉有些释然。我未能把自己的念想付诸实施是有充分理由的——她自始至终爱着别人。那个男孩每个周末都定期来看她。所以,其实我原本无论如何都不会得逞。想到这点倒让人感到宽慰。一个学生,你是不会介意妒忌一个学生的。说起来,总比是珠宝商或者酒吧老板要好吧。最终我还是搞清了他的名字:杰拉德。

那些宁静的早晨。安-玛丽穿过卡鲁日广场。那地方很小,有一家杂货店,一家小咖啡馆,一家鱼店。她走路去上班,脚后跟踩在地面上发出射击般的回声,身上还萦绕着床笫间没有消散的余温,她的肉体还热着并且毫不设防,嘴角显得闷闷不乐。迪安还睡着,衣服扔得到处都是,百叶窗关着。他从不做梦。他就像个死去的音乐家,像个累坏了的长跑运动员。他没有力气做梦,或者毋宁说他做梦的时候是醒着的,那些梦很奇妙,至少因为这点:他有能力延长它们持续的时间。

持续才是一切。谁都本能地知道这点。这个问题悬挂在他们两个的头顶上,像句没有说出口的句子。它就躺在他们的床上。安-玛丽所有的欢愉始于这样一个希望:他们还只是刚刚开始,他们的前方是婚姻和告别欧坦,但是就像印着她的梦的底片,他感觉到的却恰恰相反。对他来说每个小时都是煎熬,因为越来越临近终点了。我不太清楚他是否意识到了这点。他真能感知到自己的命运吗?也许能吧——我说不准。

星期二晚上。在弗伊咖啡馆吃三明治。迪安的喉咙开始发疼,她有点轻微咳嗽。她累了。那天很辛苦,她想早点上床睡觉。

“好。”他同意。

“可我不想一个人待着。”

“我也累了。”

“别。”

“好了,”他说,“我们再找时间吧。”

“不行!”她坚持说。

他们步行穿过离泰拉斯街不远的那段长长的、阴郁的路段。街面上是小店铺,楼上是公寓。有家玻璃屋顶下面挂着洗好的衣服。在白天你可以看到天空。就像一座毁坏的宫殿。他们的鞋子在地砖上刮擦着。在遥远的尽头可以看到那个广场的树。

他觉得冷飕飕的,很虚弱。他躺在床上紧紧抱住自己,想暖和暖和。他看着她脱衣服,她的小肚脐露出来了,像枚珠子,平坦的小腹扁得像比目鱼。她回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喜欢自己的屁股。形状不像一滴油,她说,这点大家向来都看得见,倒很像两只苹果。迪安无动于衷。

“我没带东西。”她溜进来睡在他旁边的时候,他提醒说。

“不需要。”

“安全吗?”

“是的,”她说,“前八天,后八天。”

他没说什么。这个公式是她从母亲那里听来的。他心里默默算着。

“过了八天了。”

“没有。”

“过了,肯定过了。”他说。

“没有。”

机械的爱抚。毫无感觉的爱抚。她很干涩,这让情况变得更糟糕。事后她告诉他,她完全清楚会怎么样。先是他会说自己感觉不好。迪安闷闷不乐地听着。然后,她说,他提议他们回家,但不干什么。最后,他想知道到底安不安全。

“我太了解你了。”她说。

“真的?”

“绝对了解。真的。”

他没回答。自己承认了。

“可怜的菲利普,我想伤害你。”

“你并没有伤害我。”他说。

“是的。但我想。”

他在黑暗中看着她。

“我想让你记住。”她说。

他没说什么。

“你能想象我不会?”

“什么?”

“你认为我不会吗?”

她耸了耸肩。

中场休息。他们互相挨着躺着,像两个生病的孩子,有气无力。最后的亮光已经消失了。过了会儿她坐起来,穿上内裤。她打开锁着的门。过道里的光把她照得清清楚楚。

“嗨,”迪安说,“你要干什么?你不能就这样出去。”

“这里没人。”她说。

“穿点衣服。”

她往下看了看自己。

“隔壁有人。”他说。

“没人会看到。”

她还是原样溜了出去,光着脚,赤裸着乳房。

“回来!”他轻声说。“穿点衣服!”

他能听到她走进过道尽头那个恶臭的小隔间,再后来,隐隐约约听到她咳嗽了几声。她回来后,上床前又脱掉了内裤。

“我感冒了。”她说。

她的脚脏兮兮的,他想。

“美国女人会想办法让自己整月都处于安全状态,是真的吗?”

“真的。”

“在法国可不行。”她说。她抚摸着他。

“她们有很多事情要做。”

“我喜欢它又软又小的时候。”她说。她抚摸着他的大腿。“我喜欢你的身体。”

她的手又回到他那因为充血而膨胀的家伙上。

“喂。”她说。

在很远的地方,火车正在转轨和组装。车厢在巨大的金属碰撞声中连接到一起。

“我相信我比你更了解它。”她说。

“真的吗?”

“我抚摸它的时候更多。”

“你想过去美国吗?”迪安问。他慢慢地插了进去。

沉默。

“安……”

“嗯。”

“你想过吗?”

“想过,”她承认,“偶尔……”

他们像远处的货物互相摔打那样开始了奥林匹克运动。她彻底放开了。她像个四十岁的女人在跟自己的情人做最后的狂欢那样,扭动着喊叫着。后来她胡乱横躺在他旁边。

“你就像面包和盐。”他告诉她。

“噢,菲利普。”她说。他们沉醉在黑暗中。

“是的……”

她没有再接话。最后,她温柔地说:

“你对我很好。”

最后的钟声响起来。鸽子都睡了。在牛奶般的月光中,在破旧的墙面底下,那部德拉奇停在离几辆雷诺轿车和一辆旧盒子般的雪铁龙很近的地方。是的,迪安想,美国。他们可以住在老城区某个一居室里,带个小花园,也许还有个露台,以及若干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