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做着自己的那份劳动,现在,齐利诺有一次在听我说的关于一块田地的话,他认为我说得有理。是他对马泰奥先生说话,对他说必须修理我;如果他们想要把我留在田地上,让我盯着收庄稼,不要逃开去和男孩们一起寻鸟巢,就需要让我干短工。现在我锄地,撒硫黄,认识牲畜,犁地。我能禁得起疲劳。我自己还学会了嫁接,杏子树还在花园里我就已经把它插在李子树上了。马泰奥先生一天在阳台上喊我,西尔维亚和夫人也在那里,他问我我的教父最后是个什么结局。西尔维亚坐在轻便折叠椅上,看着椴树林的尖顶;夫人在织毛线。西尔维亚是黑色的头发,穿着红色的衣服,不如伊莱奈高,但她们两个人都比继母更加光彩。她们至少有二十岁了。当她们打着阳伞走过时,我从葡萄园里看着她们,就像人们看着树枝上两只过高的桃子。当她们来和我们一起收葡萄时,我就逃到埃米利亚那一行,从那里自顾自地吹口哨。
我说我再也没有看见过教父,问他为什么喊我。他让我为裤子上沾着碱性碳酸铜,甚至脸上都被沾上喷洒的药剂而感到烦恼:我没有想到在这里遇到那些女人。现在想想,显然是马泰奥先生故意这样做的,是为了让我难堪,可是在那个时刻,为了使我自己勇敢,我只想着埃米利亚告诉我们的关于西尔维亚的一件事:“至于那女孩,她睡觉不穿衬衣。”
“你干这么多,”那天马泰奥先生对我说,“可是你竟让你的教父糟蹋葡萄园。你就不感到羞愧吗?”
“他们还是孩子,”夫人说,“他们已经要求干短工了。”
我羞愧得真想陷下去。西尔维亚从椅子上转着眼睛,对她父亲说了些什么。她说:“有人去卡奈利拿那些种子了吗?在鸟巢,康乃馨已经开花了。”
没有人对她说“你去”。可是马泰奥先生看了我片刻,小声说:“白葡萄园已经干完了?”
“我们今天晚上干完。”
“明天该做的是用车运……”
“管理人已经说过他会想这事的。”
马泰奥先生重新看看我,对我说我干有食有宿的短工,这对我来说应该足够了。“马知道满足,”他对我说,“可是劳动比你多。小公牛也知道满足。埃尔维拉,你记得这男孩来的时候吗?那时他就像个麻雀。现在他胖了,长大了,像个修士。如果你不当心,圣诞节时我们就把你和那另一个家伙 (1) 一起杀了……”
西尔维亚说:“没有人去卡奈利吗?”
“对他说吧。”继母说。
桑蒂娜和埃米利亚来到了阳台上。桑蒂娜穿着红色的小鞋子,头发纤细,几乎是白的。她不肯吃牛奶面包,埃米利亚试图抓住她把她带进去。
“桑塔,桑蒂娜,”马泰奥先生一边站起来一边说,“到这里来,让我吃了你。”
当他们在杀那小女孩 (2) 时,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应该走开。大厅的玻璃门闪着光,朝着贝尔波河那边远处看就能看见加米奈拉,芦竹林,我家的那边河岸。我想起了市政府的那五个里拉。
于是我对正在使小女孩跳起来的马泰奥先生说:“我明天应该去卡奈利吗?”
“你问她。”
可是西尔维亚从栏杆边叫喊着要人等等她。伊莱奈坐着马车和另一个女孩从松树下经过,火车站的一个小伙子为她赶着车。“你们带我去卡奈利吗?”西尔维亚喊道。
过了一刻女孩们都走远了,埃尔维拉夫人带着小女孩重新进到房子里,别的女人在大路上笑。我对马泰奥先生说:“以前医院为我付五个里拉。我已经好久没有再看见这些钱了,谁知道谁领了。可是我劳动挣的比五里拉还多……我应该为自己买鞋子。”
那天晚上我感到幸福,我对齐利诺,对努托,对埃米利亚,对马说了这事:马泰奥先生已经答应我每个月五十里拉,全都给我。赛拉菲娜问我是不是愿意把钱存在她家——如果放在口袋里,我会把它们弄掉的。她问我这话时努托在场:努托吹起口哨来,说四个索尔多在手里比百万个在银行里要好。然后埃米利亚开始说她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一件礼物,整个晚上人们谈的都是我的钱。
但是,正如齐利诺说的,现在我被修理过了,我该像个男人一样地劳动了。其实我根本就没有变,同样的手臂,同样的背脊,他们一直说我是鳗鱼,我不懂有什么差别。努托建议我不要当回事;他对我说,如果他们给我五十个里拉,也许我已经在干一百里拉的劳动了,还有,为什么我不买奥卡利那笛 (3) 。“我不可能学会吹的,”我对他说,“没有用的。我生来就是这样。”“其实很容易。”他说。我的想法是另一种想法。我已经想着用那些索尔多终有一天我就能够出发了。
可是夏天的索尔多我全都浪费在集市、打靶、干蠢事上了。就是在那时,我为自己买了一把带钩的刀,我用它来让晚上在圣安托尼诺大道上等我的那些卡奈利男孩害怕。如果一个人经常在各个广场上转并向自己的周围看,在那时人们最终会拳头上系着手帕等着他。以前,老人们说,以前还更糟糕——以前人们互相杀,互相动刀——在卡莫的大路上还有一个十字架在一处悬崖上,在那里人们曾把一辆小的双轮马车连同里面的两个人颠翻。可是现在政府已经用使所有的人都一致的政策来考虑这事了:曾经有过法西斯分子们的时期,那时谁想打人就可以打人,有宪兵的同意,没有人再动。老人们说现在比较好。
甚至是在这方面,努托就比我强。他那时已经到处转,并且能与所有的人辩论。还是冬天时,他就与一个圣安娜的女孩说话,并且在夜里走来走去,没有人对他说任何的话。也许是因为他在那些年开始演奏低音单簧管,因为所有的人都认识他父亲,因为他在足球赛中从不插嘴,反正就是,人们任他到处走和开玩笑,而不说他什么。他在卡奈利认识各种人,那时,当他听说人们想打什么人,他就已经把他们当成愚昧无知的人,当成傻瓜,他要他们把这工作让给那被人付了钱做这种事的人。他使他们羞愧。他对他们说只有狗才朝着外来的狗吠叫和跳,主人唆使一条狗是为了私利,为了继续当主人,而如果狗不是牲畜,它们就会团结一致朝主人吠。他从哪里得来这些想法,我不知道,我想是从他父亲和流浪者们那里;他说,这就像一八年进行的战争 (4) 一样——那么多的狗被主人放开以便互相残杀,而主人继续发号施令。他说只要读报纸——当时的那些报纸——就明白,世界充满着唆使狗的主人。我常常想起努托在这些时候的这句话,在某些天,你再也不必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要走在大街上,就看到人们手里的报纸上,满是像暴风雨一样的标题。
现在我有了最初的那几个索尔多,我想要知道安乔利娜、朱利亚和教父生活得怎么样。但我一直找不到机会去找他们。我问那些在收葡萄的日子里,赶着装葡萄的马车去卡奈利,在大路上经过的科萨诺人。有一个人终于告诉我曾有一次他们在等我,朱利亚在等我,她记得我。我问女孩们现在怎么样了。“不是女孩,”那人对我说,“是两个女人。她们去干短工了,和你一样。”于是我就只想着去科萨诺了,可是一直没有找到时间,再说冬天道路太糟糕。
【注释】
(1) 另一个家伙,可能指猪。
(2) 前面说过马泰奥先生好开玩笑。他先是威胁说要把鳗鱼杀掉,随后又说要吃了桑蒂娜。所以这里把他们强迫小女孩吃东西说成是在杀小女孩。
(3) 一种乐器。
(4) 第一次世界大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