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在贝尔波的树林里和山上的平地上很早就响着震耳的射击声并且齐利诺开始说他已经看见野兔逃进一条犁沟的季节来了。那是一年里最美的那些天。收葡萄,剥玉米,压榨,根本就不是劳动;天不再热了,还没有冷;有些浅色的云,人们就着玉米糊吃兔子肉,并且出去找蘑菇。
我们这些人到周围去找蘑菇;伊莱奈和西尔维亚与她们的卡奈利的朋友们和年轻人们一起乘着小型双轮马车一直去到阿亚诺。一天早晨,牧场上还有雾时她们就出发了;我为她们套马,她们应该是在卡奈利的广场上和其他的人在一起。火车站的医生的儿子拿着鞭子,那人打靶总是击中靶心,玩牌从晚上一直到早晨。那一天来了一场巨大的暴风雨,闪电和打雷就像八月一样。齐利诺和赛拉菲娜说冰雹现在落在蘑菇上和找蘑菇的人头上要比十五天前落在收成上更好。就是到了夜里还不停地下着大雨。马泰奥先生带着灯笼脸上蒙着斗篷来叫醒我们,叫我们注意是不是听到马车到了,他感到不安。上面的窗子亮着灯;埃米利亚跑上跑下端咖啡;小女孩尖叫,因为她们没有把她也带去找蘑菇。
马车第二天带着医生的儿子回来了,他玩着鞭子,一边喊“阿亚诺的水万岁”,跳到地上,根本不碰踏脚板。然后他帮两个女孩下车;她们受了凉,头上蒙着手帕,空篮子放在膝上。她们去到楼上,我听到她们说话、取暖和笑。
从那一次到阿亚诺游玩开始,医生的儿子经常在大路上从阳台下经过,他向女孩们问候,于是他们就这样说话。后来在冬天的下午她们让他进来,而穿着猎手的靴子到处转的他,用小棍在靴子上敲着,朝周围看看,在花园里摘一朵花或一根小树枝——更应该说是鲜嫩的葡萄树的玫瑰色叶子——敏捷地走向玻璃窗后的楼梯。楼上,在小壁炉里点着一堆很旺的火,可以听到弹钢琴,笑,一直到晚上。有几次那个阿尔杜罗留下来吃午饭。埃米利亚说她们给他茶和饼干,总是西尔维亚给他东西,但他在追求伊莱奈。头发那么金黄,又那么好的伊莱奈,就开始弹钢琴,以便不对他说话,西尔维亚几乎都要躺在沙发上了,他们说着他们的蠢话。后来门被打开了,埃尔维拉夫人将跑着的小桑蒂娜赶进来,于是阿尔杜罗站起来,冷淡地问候,夫人说:“我们还有一个嫉妒的小姐,她想要被介绍。”然后马泰奥先生来了,他对阿尔杜罗几乎不能容忍,但是埃尔维拉夫人却喜欢他,并且觉得阿尔杜罗对伊莱奈还最合适。不喜欢他的人是伊莱奈,因为她说他是个虚假的人——因为他根本就不听音乐,因为他在餐桌上举止吓人,他逗桑蒂娜玩只是为了对她母亲表示感谢。西尔维亚却为他辩解,脸变得通红,她们提高了声音;有一刻伊莱奈冷静下来,控制住自己,说:“我把他让给你。为什么你不把他拿走?”
“把他从家里扔出去,”马泰奥先生说,“一个只会玩并且没有一块土地的男人不是个男人。”
接近冬天结束时,这个阿尔杜罗开始把车站的一个职员带在身后,是他的很久很久的朋友,那职员也迷恋伊莱奈,他只说意大利语 (1) ,可是他懂音乐。这个瘦高个子开始与伊莱奈四手联弹,既然他们这样结成一对了,阿尔杜罗和西尔维亚就拥抱着跳舞和在一起笑,现在,当桑蒂娜到来时,就轮到那朋友将她抛起来然后在她落下时接住她。
“如果不是因为他是个托斯卡纳人,”马泰奥先生说,“我就要对他说他是个蠢货。他看上去好像……在的黎波里 (2) 有一个托斯卡纳人和我们在一起……”
我知道那房间是什么样的,钢琴上两束花和红色的叶子,伊莱奈绣的小窗帘,和用链子吊着的透明大理石的灯,这制造出一种像是反射在水中的月亮的光。有几个晚上四个人全都穿上厚衣服,出来到阳台上站在雪里。在这里,两个男人抽着雪茄,这时,由于他们是在干枯的幼葡萄树下,人们能听到谈话。
努托也来了,来听谈话。最美的是听阿尔杜罗说话,他装成能干的人,讲述有一天他从到科斯提约莱 (3) 的火车上扔下多少钱,或者在阿奎伊的那一次,当时他把最后一个索尔多也赌上了,如果输了,他就再也不回家,可是他赢到了付一顿晚饭的钱。那个托斯卡纳人说:“记住你给了那一拳……”于是阿尔杜罗就讲述那一拳。
女孩们靠着栏杆在叹息。那托斯卡纳人来靠在伊莱奈的旁边,讲他的家,讲他去教堂弹管风琴那个时候。讲到某个时刻,两根雪茄落到脚边的雪里,于是上面就能听到小声说话,乱动,几声更强的叹息。抬起眼睛只看到干枯的葡萄树和在天上的许多冷冷的小星星。努托用从牙齿间发出的声音说:“一群懒汉。”
我一直在想这事,我还问埃米利亚,可是人们无法明白他们是如何配对的。马泰奥先生只是对伊莱奈和医生的儿子抱怨,说是迟早有一天要和他好好地谈谈。夫人发起进攻。伊莱奈耸耸肩,回答说那个乡下佬阿尔杜罗她甚至都不想用来做仆人,可是他来找她,她也不能做什么。西尔维亚于是说笨蛋是那个托斯卡纳人。埃尔维拉夫人又一次不高兴了。
伊莱奈与那托斯卡纳人说话是不可能的,因为阿尔杜罗注意着他们并且他命令着朋友。最后是两个女孩阿尔杜罗都追求,希望娶到伊莱奈,同时还与另一个取乐。只要等着美好的季节,跟着他们去牧场就够了。一切不久就会被看到。
可是在这段时间里发生了这件事,马泰奥先生和那阿尔杜罗直接交锋——人们从当时正巧从柱廊下经过的朗佐奈那里知道这事——对他说女人是女人,男人是男人。不对吗?刚刚在那时摘下一小把花的阿尔杜罗用马鞭敲敲靴子,一边嗅花,一边斜着看看主人。“尽管这样,”马泰奥先生继续说,“当她们被良好地养育了,女人们就知道谁适合她们。而你,她们不喜欢你。懂了吗?”
阿尔杜罗于是低声说了些这个那个,真见鬼,他是被亲切地邀请了从那里经过,当然,一个男人……
“你不是个男人,”马泰奥先生说,“你是个下流胚。”
阿尔杜罗的故事好像就是这样结束了,和阿尔杜罗一起还有那个托斯卡纳人的故事。可是继母来不及为此而生气,因为又来了其他一些人,所有那些人都更危险。例如,那两个军官,也就是我单独一人留在莫拉的那天的那两个。有一个月——当时有萤火虫,所以是六月——所有的晚上都能看到有人从卡奈利出来。他们一定在那里有什么别的女人正站在大路上,因为平常他们从来也不到那里去——他们会从小桥上穿过贝尔波河,然后走过田产,玉米地,牧场。我当时有十六岁,这些事情我开始懂了。齐利诺监视着他们,因为他们糟蹋他的饲料,还因为他记得和他们一样的那些军官在战争中都是些怎样的恶棍。关于努托,人们根本就不谈。一天晚上他们把那些人狠狠地作弄了一下。他们在草丛中等候着他们经过,对他们拉紧一根隐藏的铁丝。那些人来了,他们跳过一条沟,觉得已经在享受着小姐们了,于是猛地冲下去,划破自己的脸。最美的也许是让他们落进粪肥里,可是从那天晚上开始他们再也不从牧场里走过了。
在好的季节,尤其没有人再管西尔维亚了。现在,在夏天的晚上,她们从栅栏走出去,陪着她们的小年轻在大道上走上走下,当他们在椴树林下重新经过时,我们都伸长耳朵以听到什么话。他们出发时四个人一起,成对着回来。西尔维亚挽着伊莱奈走着,她笑,开着玩笑,和那两个人斗嘴。当他们重新经过时,在椴树的气味中,西尔维亚和她的男人一起停下来,小声说着话,笑着走路;另一对更慢一点地、分开着来了,并且有时还大声喊,与第一对的人大声说着话。我清楚记得那些晚上,我们这些人都坐在横木上,在椴树的极强烈的气味里。
【注释】
(1) 也就是说他不懂任何外语,例如法语。
(2) 的黎波里为利比亚首都,一九一二年至一九四三年,利比亚是意大利的殖民地。前面说过马泰奥先生曾到过非洲。
(3) 村镇,在卡奈利西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