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纤维素(1 / 1)

一名具有开创精神的爱尔兰医生丹尼斯·伯基特(Dannis Burkitt)深深影响了我们对纤维素的了解。他堪称传奇人物,或许是大不列颠孕育的最后一位雄心勃勃的探险家兼科学家。

他在接受医学教育和外科培训后,二战期间被派往东非。在四十多岁时,他蒙“上帝召唤”去往中非,成为一名传教士,在当地行医。他在那里生活多年,行程数万英里,到全国各地的小型医院和诊所为患者做手术,同时宣扬教义。

旅途中为了打发时间,他绘制了流行疾病分布图。他发现了一种生活在疟疾带的儿童才会感染的淋巴瘤,并准确地预测这种疾病是由病毒感染引起的,可以治愈。他还绘制了土著人的饮食和排便习惯分布图,并于1970年提出了一种新理论。

至今我仍能生动回忆起在伦敦卫生学院(London School of Hygiene)读书时听他讲的一堂课,课上他给我们展示了旅途中拍摄的照片。上面展示的都是在非洲拍摄的土著人壮观的排泄物。生活在喀拉哈里沙漠的布须曼人通常的粪便平均有2磅重,相比之下,“文明”的欧洲人的粪便只有可怜的4盎司。在排便分布图上,他指出粪便的重量与饮食中纤维素的含量及西方疾病的绝迹有关。

他提出纤维素的作用在于能充当膨松剂并且软化粪便,加快粪便排空过程,从而避免有毒物重吸收引发癌症。另外纤维素还可以清除多余的脂肪,避免心脏病发生,预防痔疮和静脉曲张。他的观察敏锐且超前。他也指出对碳水化合物加以精制、去除富含纤维素的外壳并不健康,也不提倡人们吃白面。

他深信新式马桶安放的位置不利于人顺利排便,饮食中缺乏纤维素会导致结肠癌。科学研究表明这一因果关系并不成立,最新研究证明便秘虽然会造成一些问题,但并不是癌症的风险因素,不过富含纤维的通便剂或许具有抗结肠癌的作用。 [271] 尽管如此,多亏了伯基特满腔的热忱,纤维素才得到了人们的关注并成为谈论的话题。

“膳食纤维”是所有不能被消化的食物的统称。过去人们认为它是完全无活性的,除了促进肠道蠕动,没有任何其他作用,也不会和身体起反应。但事实上,纤维素的种类多种多样,既有像燕麦、豆类和水果中含有的可溶性纤维,也有全麦、坚果、种籽、麸皮、果肉、许多豆类及四季豆等蔬菜中含有的不可溶性纤维。不过,即使不可溶纤维也不是全无活性的,它可以被细菌发酵分解,产生气体和其他副产品。总的说来,纤维素可以吸收水分,加快肠道排空。尽管大多数人都认可纤维素对健康有好处,但对原因尚缺乏共识。可能是因为纤维素具有类似益生元的作用。

早在伯基特提出他的理论之前,宣扬饮食中纤维素的功效就成为了一门产业,可以一直追溯到古希腊时期。

所有纤维素都是碳水化合物。理论上说,每克纤维素能提供4卡热量,但纤维素绝大部分都不能被吸收,而食品标签也会具有欺骗性和迷惑性。20世纪80年代低脂饮食运动高峰时期,专家建议美国民众大量食用燕麦麸皮。1993年以来,取决于食品中同时含有脂肪的多少,食品厂家可以将所含纤维素标注在包装上,称其具有健康功效。不过这并没有改变民众的消费习惯:大部分美国人(还有英国人)摄入的纤维素比别的国家居民都少,只有每日推荐量(18~25克)的一半,孩子们吃得更少。

食药管理局认可纤维素具有健康效用之时,观察性研究得出的结果其实很薄弱。最近对当时的22项研究所开展的荟萃分析表明,不同研究的结果差异巨大(这也显示出这些研究的质量堪忧)。不过,它最终得出的结论是纤维素整体对健康有益。据称,每多摄入7克纤维素就能将心脏病风险降低10%。 [272] 在另7项纳入了近百万对象的研究中,研究人员发现了纤维素对降低总死亡率有相似的作用。 [273]

大部分研究都认为全谷物中含有的纤维素对健康有益,而植物和蔬菜中的纤维素更有好处,水果中的纤维素作用最不确切。增加7克纤维素并不困难,只需要吃一份全谷物(100克),一份豆类(大豆子或绿豆黑豆等小扁豆),一到两份绿色蔬菜或四个水果(带皮吃)。

刚刚提到,在早期研究发现麦麸能大幅降低血胆固醇水平之后,20世纪八九十年代,市场上掀起了麦麸早餐的销售狂潮。厂家还声称麦麸能降血压,并且能降低糖尿病风险。营销大师们趁热打铁,1988年《纽约时报》报道了人们对麦麸玛芬的狂热,商店被抢购一空,麦麸玛芬成为了“80年代人们最喜爱的点心”。随后一些与之矛盾的研究结果对麦麸的神奇功效提出了质疑。最近纳入66项跟麦麸有关研究的荟萃分析澄清了疑云,分析结果表明麦麸对于血糖和血压没有影响,但的确可以降低胆固醇。 [274]

不过麦麸降胆固醇作用并不显著,除非起始胆固醇水平非常高。食用麦麸只能使胆固醇降低2%~4%。而且要达到这一少得可怜的效果,一天要吃一海碗(三包)麦麸。麦麸玛芬更糟。麦麸的那点健康功效抵不过玛芬本身的高脂高热量。到90年代,科学家还不清楚麦麸究竟为何有这样的功效。直到三十年后,人们从微生物身上找到了答案。

益生元促进微生物生长

益生元是能与肠道有益菌相互作用的食物组分。尽管并非所有纤维素都是益生元,但从定义上看,所有益生元都是无法消化的纤维素。因此食物中益生元的含量与纤维素含量一致也就不奇怪了。伦敦国王学院的同事凯文·维兰(Kevin Whelan)的研究表明,菊粉(inulin)和纤维素密切相关。这也将益生元与传统概念上的纤维素联系起来。

益生元是食物与肠道微生物互相作用的主要途径之一。益生菌指的是能促进宿主健康的微生物,而益生元是能促进结肠有益菌生长的食物中的组成成分。这是些大分子纤维素,种类繁多。在我们的一生中,最先接触到的益生元是乳汁中含有的寡糖(oligosaccharide),它是由糖分子紧密连接形成的复杂化合物。 [275]

许多益生元被称为抗性淀粉(resistant starch),以与米饭、通心粉等容易被消化并释放葡萄糖的精制(已分解)淀粉相区别。初略估计,为了维持肠道菌群和身体健康普通人每天需要大约6克益生元。

一些种类益生元的功效已经得到了科学证实,另有许多可能有健康功效但缺乏相应的科学证据,不过所有的产品在网络上都打着有益健康的旗号堂而皇之地售卖。为人熟知的益生元包括前面提到的菊粉、低聚果糖(oligofructose)和低聚半乳糖。随着食品工业越来越多地将它们作为添加剂加入食品中,人们也会越来越熟悉这些名字。益生元与益生菌结合后被称为合生素(synbiotic)。

天然植物如菊苣(chicory)根、菊芋(Jerusalem artichoke)、蒲公英嫩叶、韭葱、洋葱、大蒜、芦笋、麦麸、面粉、西兰花、香蕉和一些坚果中都含有益生元。 [276] 不同种类的食物中菊粉含量差异很大,菊苣中含有65%的菊粉,而香蕉中只有1%。在干燥之后大部分食物中益生元活性成分会增加,但烹煮后会损失一半,所以如果你不喜欢吃有嚼劲的食物,那为了获取等量的益生元就得多吃些。

要摄入推荐剂量的益生元(6克),每天需要吃1斤香蕉(10根),或是吃1茶匙菊苣根或菊芋粉。谷物和面包也含有1%的菊粉——黑麦面包中稍多一点,但即使工业化生产的切片白面包也含有一定量的菊粉。 [277] 由于对富含纤维的蔬菜的食用有所减少,面包成了美国人 [278] (每日2.6克)和英国人(4克)主要的益生元和纤维素来源。其他欧洲国家的居民,特别是奉行地中海饮食的欧洲人,摄入的纤维素几乎是英国人的3倍。 [279]

大蒜抗感冒

大蒜是多酚和维生素的极佳来源,同时也是优质的益生元,它曾经是区分北欧和南欧生活和饮食习惯的依据,亚洲人食用大蒜则已有上千年的历史。直到20世纪80年代以前,大蒜在英国都很罕见。我还记得20世纪70年代时,年幼的我看到一名法国人在伦敦郊区骑车这一新奇景象。他留着张扬的小胡子,身穿蓝色条纹针织衫,头戴黑色贝雷帽,自行车把上挂着一串颇具异域风情、有点昂贵的大蒜和红葱头,与一身装扮很是相宜。我也仍记得参加学校组织的法国之旅,在巴黎的地铁上闻到带浓烈大蒜味的呼吸——不过在伦敦的地铁上有了相同的经历后,现在的我大概也见怪不怪了。

1976年,玛莎百货试探性地推出了英国第一款即食餐,他们打破常规在其中加入了大蒜。这道菜名叫“基辅炸鸡”,至于究竟发源于基辅还是莫斯科,人们仍争论不休。这款即食食品在英国大卖,英国人也逐渐习惯了大蒜的味道。生产马铃薯的麦凯恩公司甚至推出了烤大蒜零食,这在几年前是不可想象的。

我遇到过不吃大蒜的南欧人,当时还觉得很奇怪,我一直以为所有的南欧人都是从小吃大蒜,因此才那么快适应大蒜的浓烈味道。我们调查了3000多对双胞胎,想验证英国人吃不吃大蒜是否与文化影响有关。与预想的相反,结果表明是否吃大蒜很大程度上(49%)是由基因决定的,而家庭的影响可以忽略不计。 [280] 这也说明至少在英国人当中,味觉特别是苦味受体基因决定了人们的偏好。而在大都爱吃大蒜的南欧人中间,该基因可能很少见。

人们一直宣称大蒜具有许多健康功效,比如防治感冒,防癌,治疗关节炎等等。我本人也发表过研究大蒜与关节炎关系的文章,尽管研究结果提示可能有帮助,但其功效仍有待科学实验的验证,饮食中含有大蒜也许只是更健康的饮食和生活习惯的标志。 [281] 地中海国家有用大蒜预防感冒的悠久传统。我曾经尝试过预防感冒的托斯卡纳疗法。一发现感冒苗头,马上生吃三瓣大蒜,再喝一瓶基安蒂红酒(Chianti)。结果很神奇。第二天醒来时,我满嘴大蒜味,宿醉未消,当然还有如期而至的感冒症状。后来人们告诉我,我应该在出现感冒症状“之前”采用该疗法。

最近一项独立的考科蓝文献回顾(Cochrane Review)分析了8项研究大蒜与感冒关系的试验。结果只有一项试验有分析价值。在这项试验中,英国研究人员将146名受试随机分成两组,一组食用大蒜,另一组服用安慰剂。12周之后,食用大蒜组患感冒的时间只有安慰剂组的1/3。 [282] 问题在于试验的剂量相当于一天吃8瓣以上大蒜,很多人做不到。不过我有一个小妙招:吃点欧芹喝点酸奶能快速消除嘴里的大蒜味,两者搭配可称得上是天然的口气清新剂。

可重复的实验结果和对随机研究的荟萃分析表明,大蒜降胆固醇、改变脂质组成的效果似乎是确切的。 [283] 不过,大蒜究竟能发挥多大作用,可能与食物种类及肠道已有的菌群种类有关。

肠道大扫除

我在我工作的医院“自愿”做了一次结肠镜检查后,发现了吃富含益生元的食物造成的现实问题。肠镜显然不是什么激动人心或者非做不可的事,我决定做是有原因的。我此前从未做过肠镜,而在做肠镜就像理发一样频繁美国同事看来,我简直太落后了。许多国家推荐50岁以上的中年人定期接受肠镜检查以筛查结肠癌。肠癌是可以预防的男性常患癌症之一。另一个原因是我决定身体力行。我打算进行双胞胎肠镜研究,在让他们接受任何侵入性检查之前,我自己要先尝试一番。另外我也想考验一下我的肠道细菌,看看它们面对堪比巨大海啸的灾难——肠道清洗时会做何反应。

检查开始前几天要减少纤维摄入量,一切顺利。有些人本来吃的纤维就不多,因此不会察觉到变化,但我暂停了一切蔬菜水果及全谷物食品。禁食也不难,因为我还可以吃流食。医生建议我喝下强力泻药后的几小时要做好妥善准备。不要去上班,搭乘拥挤的火车也绝不是好主意,有可能的话就呆在离马桶不超过十米远的地方。我觉得这有点夸张。

过了一会,泻药才发挥作用,细节在此就不详述了,总之我很庆幸这一次我听从了医生的劝告。进出厕所二十趟,用完了一卷厕纸后,我终于把肠道排空了,准备接受检查。真正的检查过程没有引起任何不适,反倒算得上特别的体验,这可能是因为给我做检查的是伦敦业内最顶尖的医生,杰里米·桑德森(Jeremy Sanderson)。他让我喝下少量他称为“神奇药水”的药,事实上是一种短效镇定剂,然后开始检查。

我在床边的大屏幕显示器上观看了医生用内窥镜检查我黏滑而略微反光的肠道内壁并取下18块小小的组织做病理化验的整个过程。检查结束后我准备去上班,不过医生让我请假休息一天,因为镇定剂可能使人行为反常。在无事可干的状态之下,我想起了那几十亿辛勤工作却被我冲进了下水道的肠道微生物们。

可能是镇静剂的作用,我变得很感伤。我同情那些忠心耿耿的微生物,过去一年我一直在尽我所能让它们茁壮成长。研究结果显示,接受过抗生素治疗或肠镜检查的患者,99%以上的微生物都被毁灭了。顽强的幸存者则在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存活下来。如果你像我一样,体内仍有幸存的微生物的话,它们可能会把阑尾当作避难所——或许这就是它们长期以来的使命呢?它们也可能聚集到盲肠(caecum),在结肠的这个角落里总会有一些液体,仿佛沙漠绿洲,只不过散发着难闻的味道。微生物也可能隐匿在肠道皱襞中,形成生物膜紧紧贴覆在表面——不过人们还不清楚它们是如何成功抵御肠道内容物的猛烈冲刷的。

三日益生元餐

迄今为止,只有少数几项研究肠镜检查后体内变化的报道,最大的一项纳入了15名病人。一个月后,大部分人的肠道菌群都恢复如初。不过,由于未知的原因,有3名病人的肠道微生物组成发生了大的变化。 [284] 当我就这一问题咨询消化科的同事时,他们告诉我,有时患有肠炎或肠易激综合征的病人在做完肠镜后会神奇般地不治而愈。这可能是因为肠道菌群发生了大的变化。总之,我打算犒赏一下那些坚守阵地的幸存微生物,决定开始为期三天的富含益生元的饮食。

首先我需要富含益生元的食物。现在不是吃菊芋的季节,所以买不到,我只有用朝鲜蓟(globe artichoke)来代替。尽管菊芋和朝鲜蓟的英文名字很相似,但菊芋其实是向日葵属植物的根,外形似土豆,美国人称之为“太阳蓟(sunchoke)”。英国人亲切的把它称为“打屁蓟”,因为一些人吃了之后——也许和基因有关——特别爱打屁。我买到了菊苣(又名苦菜,菊苣上未展开的带苦味的苞片在法国北部和比利时是很受欢迎的菜肴),不过不是富含菊粉的菊苣根,如果是的话就太好了。蒲公英嫩叶一直都少见,因为我没有住在农场里——蒲公英酒不算在内。

剩下的食物就很容易找到了——大蒜、洋葱、韭葱、芦笋、西兰花等等。我还增加了亚麻籽、开心果和其他多种坚果。我把这些原料切碎,加了些菠菜叶、西红柿和欧芹调味,倒入特级初榨橄榄油,淋上香醋调味汁,拌了全谷黑麦面包丁,做了一大碗沙拉。我觉得这沙拉味道不错,不过一日三餐都这样吃带来了一些副作用,爱打屁,口气也不怎么好闻,让人敬而远之。通便和做完肠镜后我感觉非常通畅,很多人在通便或禁食后都有这种感觉,其中的原因人们还不清楚。

不过我为了微生物所做的努力是否值得呢?

英国肠道项目实验室检查了我的粪便样本发现,在清肠之后,虽然微生物的数目减少了,但总的组成基本不变。而且,在实行富含益生元的饮食一周之后,也许是益生元的功效,也许是我的肠道微生物有惊人的生命力和繁殖力,双歧杆菌的数目和总的微生物种类都增加了,其中还有一些增长显著的新品种。益生元肯定发挥了一定作用,起码对我来说是这样,不过这还远不能作为科学依据。

那么在正规的临床试验中,益生元是否真的有效呢?大部分实验研究使用的都是一定量的化合物,而不是含有这些化合物的食物,因为化合物更容易测量和量化。大部分实验使用的是每天5~20克菊粉,有一些使用的是低聚糖,还有的两者结合。一种食物能称为益生元必须要满足一个最低标准:使双歧杆菌的数目明显增加。有很多种“益生元”并没有相关的人体实验证实其功效,却照样打着益生元的旗号宣传销售。

最近一项荟萃分析总结了26项研究益生元对体重影响的临床试验,共纳入831名受试。这些试验的整体质量不高,它们都是小规模试验,持续时间也都不长,短的只有几天,最长的也才3个月。 [285] 尽管大多数研究都表明益菌的数量有所增加,但体重减轻的效果并不明显,缺乏一致性。只有5项试验纳入了肥胖志愿者作为受试。 [286] 尽管存在这些缺陷,但受试普遍反映餐后饱腹感增加了40%,血胰岛素和血糖水平也下降了。

之所以具有这样的效果,可能是因为益生元为有益菌(例如双歧杆菌)的生长提供了养分,并且对那些目前还无法量化的未知细菌产生了微妙影响。这些细菌随之生成短链脂肪酸,后者具有一系列重要的生理作用。 [287] 丁酸盐是短链脂肪酸中最重要的一种,它参与肠道释放激素的过程,而肠道激素能抑制饥饿感,减少能导致脂肪囤积的胰岛素和血糖的升高。同时丁酸盐降低炎症水平、维护免疫平衡的功效也最显著,这两者之间应该有某种关联。

如果你不爱吃这些有益生元的食物也没关系;在美国市场上和网络上,有经美国食药管理局批准的合成丁酸盐保健品出售。不过有几点需要事先声明:首先,这些保健品都没有经过相关的体内试验; [288] 其次,单一的丁酸盐化合物不一定和肠道细菌生成的丁酸盐与多种天然产物的混合物有同样的功效;最后,你要知道,丁酸盐就是黄油酸败闻起来的味道,同时也是人类呕吐物那股酸腐味的来源,绿色和平组织成员曾经拿它当臭气弹,攻击捕鲸者。

危险的谷物和怪物小麦粉

我们谈过全谷物在地中海饮食中的重要性,也谈到它是益生元和纤维素的来源之一。与之相反,现在有一种看法认为全谷物本身就不健康。另外一些理论更离谱,声称所有的谷物都对人有害,它们是造成肥胖和其他西方常见疾病的元凶。这一现象很大程度上归咎于一些畅销书的问世,例如威廉·戴维斯博士(Willam Davis)所著的《小麦完全真相》(Wheat Belly)。戴维斯是一名心脏病专家,他的网站上明确写着:“《小麦完全真相》这一开创性的著作彻底颠覆了营养学界的认知,揭露了看似健康的全谷食品的真面目,它们是农业遗传学家和农业企业通过基因改良技术创造并释放出来为害大众的怪物。” [289] 按这一理论的说法,我们都或多或少对这一1万年前的“发明”过敏或不耐受,在漫长的历史中也未能适应这种食物。我们应该抛弃所有含谷物的食物,否则将面临可怕的后果。

的确有人对小麦和大部分谷物中所含有的一种称为面筋蛋白(gluten,又名麸胶,)的成分过敏,这种蛋白使分子紧密连接在一起,赋予面包以筋度(gluten在拉丁语中就是胶“glue”的意思)。正是这种蛋白引发乳糜泻(coeliac disease),这是一种造成肠壁绒毛萎缩并引发严重的消化症状和吸收不良的自身免疫性疾病。与人们所想的不同,这种疾病其实相当少见,确诊的发病率仅为1/300,可能发病率(血液中含有相应的抗体)仅为1/100。

美国和英国自认为对面筋蛋白过敏的人是通过血液和肠道检查确诊真正患有过敏人数的10倍;而讽刺的是,真正患病的人中只有1/10得到了正确诊断。人们对面筋蛋白急剧增加的关注使快餐品牌和餐馆纷纷推出了无麸质产品。这一产业仅在美国价值就达90亿美元,而且每年以20%的速度增长。现在就连街角的便利店都有无麸质蛋糕和面包出售,而大豆蛋白和真菌蛋白食品则受到了冷落。

在他的书中,戴维斯把大多数患有乳糜泻的病人在开始无麸质饮食后体重都有所减轻的现象作为他的饮食法的确有效的证据。事实上恰恰相反,以我行医的经验,我只见过吸收不良而瘦骨嶙峋的乳糜泻患者。在戴维斯引用的研究中,开始无麸质饮食后体重增加的病人数量是体重减少的3倍还多,甚至那些本来就超重的病人也增加了体重。 [290]

不过即使缺乏科学依据,这些饮食法、书籍及食谱还是引起了本就对食品企业抱有不信任的美国公众的共鸣并大获成功,书籍销售总额超过10亿美元。毫无疑问,一些人的确减轻了体重,但这可能与无麸质饮食毫无关系。正如前述的限制性饮食方案一样,无麸质饮食拒绝了许多种类的食物,而且大大减少了人们吃零食的机会。

不吃小麦、大麦和黑麦并且用健康的蔬菜来代替不会有任何问题,但是事实往往并非如此。因为许多人开始只吃无麸质奶酪披萨、喝无麸质啤酒这些特殊饮食。因此,他们无法从含有谷物的食物中获取维生素B、纤维素和益生元,肠道菌群的多样性也大大降低。

真正对面筋蛋白过敏的患者有巨大的动力施行无麸质饮食,因为他们即使吃少量麸质都会很难受。但对于大多数毫无症状的超重人士来说,完全不吃谷物显然要痛苦得多。而且小剂量的面筋蛋白是很难避免的,大部分加工食品和酱汁中都添加了面筋蛋白来改良质地。无麸质饮食唯一真正的好处可能就是避免了食用加工食品。

唾液的突变和蔬菜的演化

如前所述,无麸质饮食有益健康这一理论的基础是直到9000年前为止,人类的祖先从未食用过谷物。因此人类没有演化出消化谷物的基因和机制,食用谷物因而会引发过敏反应,损伤肠壁、导致肥胖和其他病症。另外,所有谷物都含有高热量,这也对人有害。前面我们曾经讨论过7000年里发生的基因突变让人能够消化牛奶,而就在几年前,乳制品对人有害这一观点还非常流行。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还有人认为人不可能在9000年的时间里适应谷物或其他淀粉类食物呢?科学证据表明人的确能适应这些食物。淀粉酶(amylase)是其中的关键。和其他许多哺乳动物一样,唾液中含有能分解糖类的淀粉酶,胰腺也含有淀粉酶并释放入小肠。

美国的遗传学家设计了一个巧妙的实验,分析以不同的淀粉类食物为主食的人群中淀粉酶基因的数量。淀粉是所有植物的组成成分,是土豆、通心粉和米饭中唯一的碳水化合物,同时也存在于小麦和块根蔬菜中。淀粉可能易于分解,例如熟土豆中的淀粉;也可能难于分解,比如生蔬菜中的淀粉。自从几千年前学会烹调之后,人类便开始食用那些难以消化的块根植物,而生吃的话,这些植物要么没有多大营养价值,不值得花大力气去咀嚼,要么有毒,根本不能吃。后来人们在全世界各地大规模种植这些植物。

研究人员将热带雨林中的非洲人和北极圈的西伯利亚人的基因,与以面粉为主食的欧洲人、非洲人的基因以及以米饭为主食的日本人的基因做了比较。结果在意料之中,他们发现不同人群的基因拷贝数量差异很大。 [291] 延续了传统饮食的部落体内的基因拷贝数远少于以淀粉为主食的人群。基因拷贝越多,产生的淀粉酶越多,也越容易消化淀粉。人类有99%的基因与猿猴相同。不过猿猴主要以水果为食,偶尔吃点肉,没有淀粉酶基因。就和牛奶一样,西方人快速适应了饮食中的大量淀粉,或许是因为这带来了巨大的演化优势。现有的理论认为,拥有较多的淀粉酶基因拷贝,可以防止儿童因腹泻而死,因为他们仍能从淀粉中获取能量。

和伦敦帝国理工学院的同行合作,利用我们的双胞胎志愿者资料,我们进一步研究了该理论。我们检测了每对双胞胎淀粉酶基因的拷贝数并将其与体重对应起来。结果明白无误——不过与预想的完全相反。

基因拷贝最多因此淀粉酶也最多的志愿者(理论上说意味着消化淀粉的能力最强)是最苗条的,适应能力较弱、基因拷贝数最少的(消化淀粉的能力也最弱)是最胖的。 [292] 我曾以为消化淀粉的能力较强意味着会从碳水化合物中吸收更多的热量,从而会增长更多的体重,而不是现在这样恰恰相反。

我决心要找出其中的原因,我觉得微生物可能会帮助我们揭开这个谜团,因为在早期消化过程中食物的结构发生了巨大的改变,随后这些食物到达结肠,与肠道微生物接触。和之前一样,研究双胞胎会指明正确的方向。

淀粉酶基因的差异

琳达和弗朗西丝是一对68岁的双胞胎,是研究项目的志愿者。人们很少把她俩弄混:琳达体重12英石,弗朗西丝体重8.5英石。她们是异卵双胞胎,因此和普通的姐妹一样,只有一半的基因相同。出生的时候,琳达只比弗朗西丝重6盎司,不过从记事起,琳达就一直比弗朗西丝胖。16岁时眼看着弗朗西丝有了追求者,琳达开始节食,日后她也有过多次节食经历。开始时她通过忍饥挨饿,体重减轻到与弗朗西丝相当,但很快就反弹了。一直到二十多岁她们一直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她们口味相似,平常吃的喝的种类和分量也都一样。尽管琳达运动得更多,但还是越来越胖,而弗朗西丝则保持苗条的身材。

“我们一直觉得我们俩的代谢不一样,”弗朗西丝说,“我老是觉得内疚,这对琳达来说不公平,我可以随心所欲地吃也不用担心长胖。”琳达说:“我不嫉妒她也不生气,不过看着男生都去追她,还是有些受伤,我一直都在努力通过节食和运动来减肥。”

这些年来,琳达试过各种各样的节食方法。持续时间最长的是阿特金斯饮食法,坚持了6个月,效果还不错,后来实在受不了千篇一律的饮食放弃之后体重又反弹了。她也试过卷心菜汤饮食法:“维持了几个月,不过你也可以想象得到,这种方法会有些副作用。我意识到节食对我没用,不再限制饮食,不过我还是坚持去健身房锻炼,打高尔夫球和网球,我还租了块地种菜,既锻炼身体又可以吃到新鲜的蔬菜。”

作为淀粉酶研究项目的一部分,我们从她们还有其他1000对双胞胎的血液中提取了所有的DNA,然后检测淀粉酶基因的拷贝数——这项检测仍有一定难度,每次检测可能有一定的误差,我们重复检测6次并取其平均值。对琳达和弗朗西丝两姐妹来说,结果很明确。琳达只有4个拷贝而弗朗西丝有9个。每少一份拷贝,肥胖风险增加19%。因此对琳达来说,虽然她和弗朗西丝吃的完全一样,但她患肥胖的风险是弗朗西丝的2倍。

“听了你的解释,我明白了这些结果是有意义的,明白了为什么我们两姐妹会有这么大差别:我俩对食物的吸收很不一样。现在才知道这一点对我们来说有点迟了,不过可不可以检测一下我们的子女?”

检测结果非常出人意料,我们花了一年的时间分析这些数据,和其他一些饮食传奇一样,这一事例经媒体报道后引发了广泛关注。具体来说,我们发现了一种比以往任何基因——包括肥胖基因——作用都要强10倍的基因效应,这一效应是首次发现(该基因名为FTO),不过现在看来该基因的重要性大大降低了,而且它无法预测个体的肥胖程度。这种方法的缺陷在于基因检测花费不菲。

个体代谢差异

另一研究范式的转变在于以前人们认为大部分发现的肥胖基因都是作用于人脑的。这也造成在人们的观念中,肥胖就是脑释放进食信号诱使意志薄弱的人吃得过多引起的。而我们发现代谢作用(和能量代谢有关)的影响要重要得多,几乎是前者的10倍。与进食信号相比,这一作用很难被注意到,而将来会有更多与淀粉酶类似、影响其他种类食物代谢的基因被发现。尽管这一领域的研究日新月异,不过最新进展表明与之前的看法相反,肥胖基因除了作用于脑,或许还可以作用于脂肪细胞并影响代谢。

我们还比较了淀粉酶基因拷贝数量最多和最少的双胞胎的微生物组成和代谢特点,结果发现与肥胖有关的厚壁菌门细菌存在很大差异。相关机制目前还没有研究得很透彻,不过可能是淀粉酶基因拷贝较少、淀粉消化过程改变使得微生物组成变化,生成的脂肪酸也不一样。这使得食用淀粉后血胰岛素水平上升得更快,最终使易感人群囤积更多的脂肪。这也表明即使吃含等量淀粉的食物,因为基因对微生物的影响,有的人会更容易长胖。因此每个人从一份土豆中吸收的能量并不相同——对某些人来说一份土豆相当于两份能量。

进一步研究与消化有关的基因有助于将人分成不同的类型。像琳达这样生活在以谷物为主食的环境里却缺少淀粉酶的人来说,减少淀粉的量,增加脂肪的摄入,可能更好,因为她的身体和微生物可能会更适应。

对于我们其他人来说,好消息是我们比所想的能更快适应新的食物和环境。正如生活在饮食中富含淀粉类食物地区的人能生成更多的基因拷贝、编码形成更多淀粉蛋白酶一样,人类也通过基因突变获得了消化牛奶的酶类,无疑还存在着更多尚未发现的基因突变。我们也知道,接触新的食物种类能真切地改变人的基因(表观遗传)。人体比我们所想的有更强的适应能力。我们不是批量生产的机器人——人类具有更强的可塑性,能更好地适应环境。这是人类能幸存下来并且统治地球的原因,也正因如此,人能从多种多样的食物中获取能量,在各种环境中生存。这一机制对人类整体发挥了作用,不过和琳达情况相似的个体的基因或代谢可能没有很好地适应,他们可能要调整饮食或者改变肠道菌群的组成。

FODMAP饮食和胀气

患有肠易激综合征的人可能都听说过FODMAP饮食(可发酵低聚糖—二糖—单糖—多元醇饮食)。这种饮食将许多含有不易吸收的短链碳水化合物的食物排除在外,其中包含会产气、引起腹胀的谷物和豆类。这一饮食法对肠易激患者有明显作用,它以缓解症状为主,但会引发无法预料的副反应。长期来看,它会引起纤维素摄入减少,也使人无法食用像洋葱和大蒜等富含多酚的食物,还可能对肠道菌群健康和多样性带来不利影响。 [293] 一旦肠易激症状缓解,可以逐渐增加富含纤维素的食物,看能否耐受。患者菌群组成的多样性也使个体的身体反应无法预测。

前面提到地中海饮食的健康益处可能不仅来自橄榄油、红酒、坚果和乳制品。地中海饮食每周食物的种类繁多,含有大量纤维素。食用的谷物主要是面包、米饭或通心粉,通常都会配上前面提到过的以西红柿、洋葱和大蒜为原料制作的酱汁。当然还有豆类(包括大豆)、鹰嘴豆等等,也广泛食用十字花科(cruciferous)的蔬菜。除了食用富含多酚从而能促进微生物健康的食物,还应摄入大量纤维素。现在人们摄入的纤维素远远不够,限制性饮食的风潮已经影响了人们的健康,因为一些症状而将能作为纤维素和营养素的主要来源的食物排除在外将造成更严重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