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洛尔被炮声震醒。她穿过走廊,打开衣柜,把手杖伸进悬挂的衬衫,在假背板上敲了三下。没有反应。她下到五层,敲艾蒂安的房门。他的床空着、冰凉。
他不在二层,也不在厨房。门边,马内科太太习惯挂钥匙的小钉子上什么也没有。他的鞋不见了。
我用不了一个小时就回来。
她克制住恐慌。不能往坏处想。她到门厅检查绊网:完好无损。接着,她走进厨房,掰了一块昨天从吕埃勒夫人那里拿的面包,慢慢地嚼了起来。水奇迹般地恢复了供应,她接满两个镀锌的桶,把它们提到楼上,放在卧室一角,接着想了想,又走到三层,存好满满一浴缸的水。
最后,她翻开了小说。尼摩艇长已经把他的旗帜插在南极,但是,如果他不尽快驾艇北上的话,会被浮冰围堵。春分刚过,他们将有六个月要面对无尽的黑夜。
玛丽洛尔数了数剩余的章节。还剩九章。她不由自主地想看下去,但是她和艾蒂安是一起在鹦鹉螺号上“航行”的,她打算等他一回来就接着往下读。他随时会回来。
她又检查了一遍枕头下的小房子,忍住要取出钻石的冲动,把它留在床脚的圣马洛模型里。窗外,一辆卡车启动了。飞翔的海鸥像驴子一样刺耳地尖叫。远处炮声隆隆,卡车带着轰鸣声驶远,玛丽洛尔收回注意力,集中在小说前面的章节上:凸起的小点组成字母,字母构成单词,单词演绎世界。
下午,绊网抖动,三层桌子底下的铃铛响了一声。高高在上的阁楼里有一个暗铃遥相呼应。玛丽洛尔从书页上抬起手,想了一下,而后转下楼梯,把手搭在门锁上,大声问道:“谁?”然而,她听到的不是艾蒂安温顺的嗓音,而是香料商克洛德·莱维特的油腔滑调。
“请让我进去吧。”
即使隔着门,她也能闻到胡椒薄荷、麝香和乙醛的味道。它们掩饰了他的汗水和胆怯。
她松开两道锁,打开门。
他对着半开的门说:“你得和我走。”
“我在等我的叔祖父。”
“我和你叔祖父谈过了。”
“你和他谈过?在哪儿?”
玛丽洛尔听见莱维特先生的指关节一个接一个地喀喀作响,他的肺呼噜呼噜地喘息。“如果你看得见,小姐,你应该已经读过疏散令。他们已经封锁了所有的城门。”
她没有回应。
“他们拘留了所有十八到六十岁的人。他们必须到城墙的高塔上集合。然后在落潮的时候到达国家城堡。老天保佑他们。”
沃博雷尔街听起来一片恬静。燕子在房子间追逐,两只鸽子在高高的雨水槽上斗嘴。一辆自行车咯噔咯噔地驶过,再无声响。他们真的锁住城门了?他真的和艾蒂安交谈过?
“你会和他们一起走吗?莱维特先生。”
“我不打算走。你必须马上去避难所。”莱维特先生吸吸鼻子,“或者去霍卡贝街圣母院下面的密室,我把太太送到那里去了。这是你叔祖父让我做的。什么都不要带,现在就和我走。”
“为什么?”
“你爷爷知道原因。人人都知道。这里不安全。快走吧。”
“但是你说城门锁了。”
“对,我说过,姑娘。提问到此为止。”他叹了口气说,“你有危险,我来这儿是为了帮助你。”
“爷爷说我们的地下室很安全。他说它已经安然度过了五百年,可以再多撑过几个晚上的。”
香料商清了一下嗓子。她似乎看见他伸着粗脖子往屋子里望。大衣挂在衣架上,餐桌上撒着面包渣。是个人就想要查查别人的东西。叔祖父不可能让香料商护送她去避难所——艾蒂安最近一次和克洛德·莱维特说话是什么时候?她又想起楼上的模型,钻石在里面。她听见热法尔教授说:玲珑透彻、价值连城。
“帕拉梅的房子都着火了。他们在码头凿沉船只,炮轰教堂,切断医院的供水。医生只能用红酒洗手。红酒啊!”他的话音有些躁动。玛丽洛尔记得马内科太太说过,每次城里发生盗窃案的时候,莱维特先生都会躺在床上,把钱夹子压在屁股底下。
玛丽洛尔说:“我要留在这儿。”
“老天啊,姑娘,非要我强迫你吗?”
她还记得于贝尔·巴赞狗屋门外德国人的脚步声,还有在门缝里游走的报纸声。她把门关上一点。是有人指使香料商来的。“肯定,”她说,“今晚,除了叔祖父和我,还有别人睡在自己的屋檐下。”
她竭力装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莱维特先生的味道太呛了。
他开始恳求:“小姐,理智些。和我走吧,什么都不用带。”
“等我叔祖父回来,你可以和他说。”她关门落锁。
她听出他还站在外面,算计此次前来的成本。然后,他转身走开,像拉着货车一样拖着他的焦虑消失在街道尽头。玛丽洛尔在门厅的桌子旁弯腰摸到线,重新布置好绊网。他看见什么了?一件外衣,半条面包?艾蒂安会感到欣慰的。厨房的窗子外,雨燕在追赶昆虫,蜘蛛网的细丝在阳光下一闪一闪。
可是,如果香料商说的是实话呢?
阳光慢吞吞地变成金黄色。八月的夜晚,地下室里的蟋蟀唱着它们的歌,只有一个旋律——嘟嘟,嘟嘟;玛丽洛尔穿着她的破袜子走进厨房,从吕埃勒夫人的面包上又扯下一大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