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士长冯·伦佩尔在三个月内分别去了柏林和斯图加特,鉴定了一百个罚没的戒指,十二条钻石手链和一个镶嵌着耀眼的菱形蓝黄玉的拉脱维亚烟盒。现在,他已经在巴黎大饭店住了一周,像小鸟觅食似的四处打听。他每晚都在经历这样的时刻:拇指和食指紧紧地捏住一块梨形宝石,移到放大镜下面,133克拉的“海之焰”牢牢在握。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冰蓝色的钻石内部,火焰似乎被小山脉虚化了,但他对着灯光转动的时候,深红色、珊瑚色和紫罗兰色,丰富的色彩交相辉映、熠熠生辉,他差一点儿就对传说信以为真了——几个世纪前,苏丹的儿子头戴王冠闪瞎了宾客的眼,宝石的拥有者长命百岁。而这传说中的宝石在历史中几经沉浮之后,竟然落到了他的手里。
瞬时的喜悦——胜利。但是,掺杂着莫名的忧虑;这颗钻石仿佛被施了魔法,实在不是世间凡物。这是一个让人过目不忘的东西。
最终,理智占了上风。钻石切面缺少该有的棱角,腰棱不够通透。再细致的观察也找不出任何细微的纹理裂和丝毫杂质。他父亲总是说:“真正的宝石永远不可能至纯无杂质。真正的宝石永远不会尽善尽美。”
他想过这块是真的吗?那么巧就在他预测的地方?一天就轻而易举地大获成功?
当然不可能。
也许有人认为冯·伦佩尔会灰心丧气,但他可不是这样的人。相反,他信心十足。如果博物馆没有真品,他们没必要做这样一个高仿品。在巴黎度过的几周,他利用处理其他事务的空闲时间把宝石工匠的名单从七个精简到三个,最后锁定了一个人:有一半阿尔及利亚血统的杜邦,他的岁数与蛋白玉切割盛行的年代相符。战前,他靠切割尖晶石为贵妇和男爵夫人制作假钻石饰物赚钱。当然也出售给博物馆。
二月的一天,冯·伦佩尔深夜潜入杜邦离圣心堂不远的小店一探究竟。他查到一本斯特里特的《钻石和珠宝》、几张钻石解理分布图和若干切割用的三角学图表。当几个和博物馆的梨形钻石完全吻合的精致模型出现在眼前时,他知道找对人了。
冯·伦佩尔下令给杜邦发放假粮票,然后他开始等待。他已经设计好问题:你做了其他的仿制品吗?几个?你知道它们在谁的手里吗?”
1941年,二月的最后一天,一个衣冠楚楚的小盖世太保晃到他眼前说毫不知情的杜邦已经使用了假粮票。他被抓了。小孩儿把戏。
这是一个雨雾蒙蒙、撩人心扉的冬夜。堆在协和广场周边的积雪正在融化,雨水串成珠帘挂在窗外,城里阴森森的。一名短发的下士检查了冯·伦佩尔的证件,指着挑高的三楼办公室让他过去。不是牢房,桌子后面坐着一个打字员,她背后的墙上画着攀缘的紫藤,眼花缭乱的现代派彩绘让冯·伦佩尔感觉很不舒服。
戴着手铐的杜邦被带到屋子正中。冯·伦佩尔期待着一种愤怒混杂着惊慌和饥饿的表情,但是杜邦的脸上闪着热带树木一样的色彩和光泽,端坐在廉价的餐椅上。他的镜片有一个已经碎了,除此之外,他看起来相当不错。
打字员在烟灰缸上弹了一下烟灰,烟嘴上印着鲜红的口红印。烟灰缸满了:五十个烟头像被肢解似的挤在里面,有种无可名状的血淋淋的感觉。
“你可以走了。”冯·伦佩尔对打字员点头示意。然后,他的目光落在宝石工匠身上。
“先生,他不会德语。”
“没关系,”他用法语说,“请把门带上。”
杜邦抬起头,积蓄身体里的勇气。冯·伦佩尔没必要故作欢颜,这交易很简单。他想要的是名字,而他所需要的只是一个数字。
我最最亲爱的玛丽洛尔:
我们现在在德国,一切安好。我终于找到了一个肯帮我送信的好人。这里的冷杉和赤杨非常美丽,还有——你肯定不会相信,但一定要信任我——他们提供美味的食物。一流美食:鹌鹑、鸭子和炖兔肉。鸡腿、薯条、培根和杏肉挞。胡萝卜炖牛肉。酒焖仔鸡配米饭。梅子蛋挞。水果和冰激凌。随便吃。我吃了上顿想下顿!
要尊重叔祖父和马内科夫人,感谢他们为你读信。还要记住我永远和你在一起,我就在你身边。
你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