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连连(1 / 1)

当我们的车子向山谷上面继续爬升时,前面这一道门算是离开谷底那座农场的最后一道门了。由于是屈生在开车,所以由我下车来开门。我回头顺着我们车子在这陡坡野草上所压下的胎痕朝后下方展望,方才那座农场已在老远的下边了。英格兰的山谷农场真是个怪地方,而这一处更怪得连路都没有,即使是由车辙压陷而成的辙路也不曾有一条。由那农场里出来要走上谷顶大路,你只有在荒坡里向上爬,朝着那一道又一道的栅门,才能开到公路上去。现在这是最后一道栅门了。十分钟之后,我们就可以回到西格的屋里了。

这一次之所以要屈生开车送我出诊,是因为我的左手在替母牛接生时受到感染,此刻左臂还挂在绷带里。可是,我开了栅门,屈生却并不立刻把车子驶动,相反,他也下车来,靠在栅门柱上燃起了一支香烟,显然不准备就走。这时阳光温暖地照在他后颈,而且两瓶啤酒装在他肚子里,我想他一定觉得很舒服。方才在那农场里的确不错。当他拿掉了一头小乳牛乳房里的肉瘤之后,那农夫十分高兴地称道他的医术,而且请我们喝一瓶啤酒。随后由于屈生一下就把一瓶啤酒喝光,因而农夫又给了他一瓶。

是的,他们的招待的确不错。此刻我看得出来,屈生也正在心满意足地回味着。只看他脸上不自觉地挂起微笑,怡然自得地吸了一口烟,然后闭起了眼睛,也就可知了。

然而,他突然又睁开眼,因为他听到有一阵轮子摩擦的声音由车子那边发出来,同时他高喊着:“天老爷!车子在向后滑动了,吉米!”

果然我们这部小奥斯丁正在开始缓缓向后滑动。这部车子本来是没有手动刹车的,屈生下车的时候自然是用排挡来卡住车子,而现在显然排挡已滑开,车子才会后退。我们俩立刻向车子跳过去,屈生与车子的距离比我近,他的手眼看着要碰到车盖,但是车子滑行的速度比他更快,我们怎么也追不上,最后我们只好站住瞧。

小奥斯丁现在是越来越快了,在向下倾斜的崎岖坡面上不停地蹦跳着。我转眼瞧一下屈生,我知道他心里正在想什么。那是两星期前,他带了个女孩子由舞会里回家,却把他哥哥西格的一部喜临门老爷车给开得翻倒在地,整部车子报销,保险公司也没法处理。自然西格怒不可遏,最终又是要赶他出门,永远不要见他。

然而,由于西格说是赶屈生出门已经闹了这么多次,屈生知道只要躲开西格一会儿,西格就不会再提起。而这一次喜临门车祸,屈生更幸运,因为西格已经跟银行经理谈妥,贷款买一部漂亮的柔佛牌新轿车,这就把一切怒气从西格心上都抹掉了。

不幸的是现在这部小奥斯丁又这么倒滑着下山坡。这次如果毁了车子,照说不应该是屈生的错,因为毛病不发生在他驾驶中,而是车子本身有问题。

但是此刻奥斯丁向下飞溜的速度何止是1小时70英里,它疯狂地由绿草陡坡一直向下冲。车子的四扇车门一扇一扇的被撞得全打开来。整部车子望过去就像一只笨拙的大鸟向谷底飞扑。车门既已撞爆开来,放在车子里的药瓶、工具、绷带、棉花等像天女散花似的沿路飞撒,不时又有各种药粉罐飞出来,像炸弹一样爆炸,把白色粉末喷洒在一路的绿草上。

忽然屈生伸手一指:“糟啦!它向那幢小屋笔直地冲下去啦!”说着他猛抽着手里的香烟。

真的!在这广漠无遮的山坡下面,偏偏就有这么一幢小屋盖在坡底与平地交接处,现在成为奥斯丁向下直奔的惟一障碍。小奥斯丁也正像被磁力所吸引一般,端端正正地朝那小屋轰隆隆挺进。

我不敢再瞧。就在车子快要撞上小屋之前的一刹那,我特地转头来瞧屈生叼在嘴上的烟头。当那车子轰然一声与小屋相撞时,屈生烟头上的火也显得更红亮了一下。

我再向坡下瞧,那小屋已经不见了。它支离破碎地平散在地上,那小奥斯丁就在那散堆的小屋残骸上侧卧着,一边的两个车轮兀自旋动不停。

我俩拔脚向山下急跑。我很容易猜出屈生心里在想什么。他一定在想那车子不至于全毁,因为一路上我们除了看到药品杂物零落满地以外,还没看到有车子零件散落的情形。所以,屈生是希望车子没毁,那么他回去向西格就有所交代。

我们俩一奔到车边,立刻四处检查。这车子的车身过去曾经刮撞过不知多少次,现在却看不出来哪里是这一次的新疤痕。当然,此次车尾是撞得凹了进去,但也不见得凹进去多厉害。全车惟一的明显创伤是后灯砸碎了。因此,我们在燃起希望之余,马上奔向那农场去求助。

那农夫仍然亲切地招呼我们:“嗨!你们回来是再要些啤酒的吗?”

“别见怪我们又回来。”屈生说,“我们出了点儿车祸。”

进了屋子,那农夫又开了两瓶啤酒。当他听到我们讲的撞毁小屋的时候,他并没有显出生气的样子。“不,”他说,“那小屋不是我的。那是属于高尔夫俱乐部的,那是俱乐部的房子。”

屈生挑起双眉:“什么?你不会说我们撞倒塌的正是德禄镇高尔夫俱乐部的总部吧?”

“孩子们,你们撞塌的正是那小屋!他们在那儿的高尔夫球场上,只盖有那么一幢小屋。是我把那一块地租给他们,他们除了盖那么一间屋子以外,还在地上钻了九个洞。不过,你们别发愁,那个球场根本就没有人会在那儿打球,主要是因为我们镇上的那位银行经理。这人我顶不喜欢他。”

那农夫由马厩里拉了一匹马出来,我们回到车边,借了马的力量把车子翻转来。屈生有点发抖地爬上车,按下启动马达,那坚固的小引擎一下子就轰隆隆发动起来。于是他小心地把车子由那倒塌的木壁上驶过,停到草地上。

“真谢谢你,布列斯先生!”屈生对那农夫高嚷着,“看起来这车子还没怎么损坏呢!”

“你赢了,孩子!”那农夫眨着眼睛还竖起大拇指,“关于这一次事件你不提,我也不提,好吗?”

“好极了!上来吧,吉米!我们该走了!”屈生说着,于是我上车,我们在引擎高唱着感谢的声音里重新向山上爬。

屈生好像一直在思索而没讲话。等我们上了公路他才开口:“你知道,吉米,一切都极侥幸。不过,我仍得向西格承认那后灯是怎么回事。当然也免不了要再挨一次骂。不过,你是否认为,每一次他的车子出事,都真的是我的错吗?你曾经一次又一次地看见过,他给我开的都是又破又烂的老爷车,一出毛病,账都算在我头上。比如说吧,车胎都磨得只剩下里边的帆布了,但如果我不小心让它被钉子戳个洞,那又是我倒霉。这实在不公平!”

“这是因为你哥哥是个不能容忍的人,”我说,“他有什么事总得发泄出来,不能闷在心里,而你是他最亲近的人,自然首当其冲。”

屈生沉默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烟,然后正色地说:“不过,说老实话,对他那部喜临门,我不能说是一点没过错。当时我是以60英里的速度在做转弯,而我的手臂又搂着一个护士小姐。可是,话又得说回来,我实在是走倒霉运。吉米,实际上我是他的偏见之下的孤独无援的牺牲者!”

回到了屋里,我们瞧见西格已有着感冒的迹象,不断地流鼻涕,整个人无精打采。当他听屈生说到车子的事,他因而没法集中气力来个暴怒如雷。

“你这个躁狂成性的东西!这一次是后灯碎了,是不是?天可怜我!我这么辛苦赚钱尽是替你付修理费。你再这么弄,你就要把我这条命毁了!滚,你给我滚出这屋子!我跟你从此一刀两断!”

屈生一脸严肃地回到自己房间里,仍然遵行着自己的老策略,躲开了他哥哥。一直到第二天上午不跟他哥哥打照面。

第二天早上西格的感冒症状更厉害了。他的喉咙是他的弱点所在,现在他因喉咙发炎而不得不睡在床上,颈子包着浸醋的保温圈。当我跟屈生进到他的卧室里,他正在无力地翻阅当天的报纸。

“你们看过这段新闻吗?”他提不高说话的声音,“说是高尔夫俱乐部的小屋昨天倒塌了。小屋怎么会倒塌却一点寻不出线索来。真是怪事!俱乐部就是在布列斯的农场里不是?”他突然由枕头上挺起头来,瞪着眼睛望屈生,“你昨天就是去那个农场的!”他先是哇哇地叫着,突然又把头靠回枕头上去,然后说话声变成了叽叽咕咕的声调,“喔,不,不!我抱歉,那不可能是你。我把每一件事都归罪于你也太不应该了!”

屈生吃了一惊地瞧着西格,他一向没听见西格说过这一类自责的话。我也觉得十分焦灼与难过,难道我这位老板病得有点神志不清吗?

西格痛苦地吞咽了一下:“方才沙屯的阿弥来了急诊电话,他家有头母牛患了乳热病,你开车送吉米立刻就去。走,马上走呀!”

“这有问题了。”屈生回答,“那部奥斯丁已经送去修车厂修理后灯,至少要一个钟头才会弄好。”

“喔,我的天!他们真不能让我们喘息一下子。阿弥那边是急得不得了,患乳热病的牛,再等不到一个钟头就会死的。这可怎么办?”

“用你那部柔佛牌新车怎样?”屈生静静地说。

西格在毯子覆盖之下的身体登时僵挺了一下,眼睛里也闪烁着恐惧。好一会儿他的头在枕头上转来转去,他的痩手指在毯子上抓着。终于,他费力地把身体侧转过来,瞧着屈生,以痛苦的嘶嘶声缓缓地说:“好吧,你就开那部新车子吧!我绝没想到有一天我会让像你这么个专门破坏车子的破坏者来开我那新车。不过,我这句话现在也只是告诉告诉你而已。但是,车子是让你开了,你可别让它又受了伤。只要刮上一道痕,我就要杀你!我要用我自己的双手杀了你!”

依然是那种老模式:西格眼睛在暴突着,两颊在发红,而屈生则木然没有表情。

借着一点余力,西格把身子抬高上来一些:“你现在是不是的确认为你有把握,能把那部新车开到五英里外的沙屯去而后再开回来,一路上不会再出什么乱子?……那么好,你就开吧!可别忘了我所说的这些话!”

屈生在不愉快的沉默里离开了西格的卧室。我跟在他后头,回头瞧了一下躺在床上的西格。西格已经又躺得更下去一些了。他那发热的双眼盯着天花板,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做祈祷。

一走出西格房子,屈生立刻判若两人。他高兴地搓着双手:“真是个好机会,吉米!我这一生恐怕只有这一次了!你知道我从来没想到我这一生还会有这种运气:坐在柔佛牌车子里握着方向盘在驾驶这种新车!”他忽然压低声音说,“我可以表现给你看,一切都会顶平安的。”

五分钟之后,他已把那部崭新车子小心地倒出门外,到了巷子里。再不久,我们已经行驶在往沙屯的路上了,我看得出他是多么得高兴。

终于,在我们前头出现了至少有两英里长的笔直公路,视野非常好,可以瞧见远远地有一辆牛奶车正向这边驶来。这种路面情况正是性能优越的新车最好发挥威力的,所以,屈生仰靠在舒服的皮椅里,他的脚加重踩上了油门。

正当我们的车子以轻快的80英里速度前进时,我瞧见对面那徐徐而来的牛奶车后面突然钻出一辆车子显然要打算超车!那车子是老式的方形车顶,车身高高地像是装了轮子的饼干盒。这既不是什么救护车之类,自然没有超车的必要,我推想它瞧见我们这边有来车必定会再缩回去暂不超车的;但它仍然出了中心线在追那牛奶车。开那牛奶车的我想大约也是个开跑车好手,他一直在加速,似乎想跟后车赛跑。

现在那前后两辆车子在并肩飞驰了!两车占了整个路面,而且跟我们之间的距离也只有几百米了!这种险况真叫我大为担心!当然,牛奶车后面的那辆老爷车是应该即刻减速退入牛奶车后面,它必须这么做,否则它无路可走;但是,这样做是需要相当时间的。屈生已经慌忙踩下刹车。这时如果那牛奶车也紧急刹车,那老爷车可能刚刚好在两头来车的中间缝隙里钻过。然而,在那一眨眼的瞬间,我发觉那两辆车子都没有采取这种措施,而且都坚挺地向我们狂冲而来。我毛骨悚然,知道一场面对面互掩的车祸必定不可避免……

就在我准备闭眼接受惨祸的一刹那之前,我瞥见那老爷车的驾驶者一张惊慌的大脸。

紧接着就是我们这部崭新的柔佛车子左边起了撕裂性的碰撞!当我再睁开眼睛瞧时,我们的车子已停止不动。屈生与我都瞪眼向前,瞧见前面路上安静而空旷,一辆车子也没有了。

我一动不动地坐着,听见我自己心脏在“扑咚扑咚”地跳动。然后转头向后瞧,那辆牛奶车已在公路老远处逐渐消失。我再瞧瞧屈生的脸,那是我从来没见过的一张完全青绿色的脸孔!

似乎经过一段很长的时间,我觉得左边有风在吹。不由转头去瞧,原来左边的两扇车门都完了,一扇是落在车后好几码远的路上,另一扇被剩下的一截半断铰链还吊在车外。在我还没转回头来之前,这半吊着的一扇门,也“咔哒”一响落在柏油路上去了。

像做梦一样,我缓缓下车来,查看一下车子损坏的程度。由于那一辆老爷车在最后千钧一发的时刻侥幸闪躲过迎面的对撞,却在我们这部崭新的柔佛轿车左边强驶过去,而把整个车皮撕扯成了一堆废铁。

屈生也已下车来,爬在路旁草地上坐着,脸上一副茫然的表情。如果这辆新车子仅仅刮掉一些油漆,都将使他大起恐慌,现在是整个车子受了这么大的毁损,怎不叫他失神落魄?不过,他的发呆神态并没维持太久就开始转变了。他一下子眯起眼睛,一边摸着口袋取香烟。他的乐观思想已经在他心里复活了,这是很容易看出来的。

可是他究竟要怎么办呢?我自己对当前情况作了短短的评估之后,我认为他可以采取以下三种行动:第一,似乎也是最招人喜爱的一着,就是他永远离开德禄镇,必要时他可以办个移民手续到外国去。第二,他直接就往火车站,登上一列去巴村的火车,去跟他母亲住上一段时间,等候西格的气平了再回来。第三,这是最不堪设想的一种办法,他硬着头皮回去见他哥哥西格,告诉西格说,崭新的柔佛牌轿车已经撞得面目全非。

就在我衡量着这些可能性的时候,偶一转头,忽然瞥见了擦撞我们的那辆老爷车!原来它已经四轮朝天躺在大约50米外的路旁大沟里。这一发现,使得我跟屈生拼命飞奔过去,同时也听到那车子里发出很响的噼啪声。我突然记起这一天正是个赶集日,很多农夫可能带了不少的鸡啦蛋啦什么的赶去卖。当我们从车窗玻璃往里瞧时,屈生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在车里有个大胖子,显然他并没有受伤,却躺在一大堆压破的蛋壳与黄白黏液里,他的脸也沾满了蛋黄白,使得他的真面目完全看不出来,但是那一副讨好与求助的可掏笑容却依稀可辨。车子里的其余空间则让一大批鸡占据着,这些鸡都由压破的鸡笼里跑出来,在车里到处疯狂地飞扑着,大有非想办法钻出来不可之势。

那大胖子在蛋液里一边挣扎,一边在高喊着。由于鸡群的飞扑与叫声,我们听不大清楚胖子讲的是什么,只听见一些断续的语句:“……真的非常抱歉……完全都是我的错……我会赔偿你们的损失的……”当这几句使人听了很开心的话浮游在空中的时候,正是那些鸡群匆忙奔走在大胖子含笑的面孔上,而无数蛋液在他身上各处迟缓地流滴之际。

屈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扳开了一扇车门,却被狂扑而出的鸡群吓得退后两步。冲出来的鸡,向路旁四处逃走,有的已经跑得不知去向;但也有一些胆子比较大的鸡,就在路旁地下觅食起来。

“你没受伤吧?”屈生向车里的大胖子问着。

“没事,年轻人!我没受伤,别为我担忧。”胖子挣扎着要从那破蛋堆里站起来,然而除了更增加许多喳喳作响的压破蛋壳声音以外,他的努力似乎徒然。他一边继续挣扎着一边说,“嗨,我真的十分抱歉!我一定会赔偿你的损失,你放心。”

大胖子终于伸出了一只黏腻腻的手,我们两人合力把他拖出来。尽管他一身饱糊着蛋液,头发与胡子更沾满了碎蛋壳,却没有失去他的沉静脑筋。事实上,他还充满着强大的自信:就像他曾经自信一定能追得过那辆牛奶车一样。他拍拍屈生的肩膀:“何以会撞上你的车?何以又会掉到沟里去?我只有一个很简单的解释:太阳光炫刺着我的眼睛使我看不见。”

可是,这时候正是中午,阳光不会斜照着,何况他又是朝着北向在开车。不过,这时就是跟他辩论也是无益。

我们把掉在路上的两扇车门拾回来,放进车子,开向沙屯,治好了那头患乳热的牛,然后再回德禄镇。屈生朝我无可奈何地望了一眼,挺起腰肢走进他哥哥的卧室。我跟了进去。

西格的病况更坏了一些,整个面孔由于发热而通红,两眼深陷在眼窝里似乎在燃烧。屈生走到他床前的时候他并没有动一下头。

“你们诊察得怎么样呀?”他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

“喔,很好。我们走的时候,那头母牛已经能站起来了。不过,有一件……那车子又撞了……”

西格本来是看着天花板,而呼吸也喘得很厉害。这时突然喘声停止,就像把开关关掉似的。一阵可怕的沉默过后,由那不动的身躯里,迸出了强加抑制着的一句话:“怎么搞的?”

“这不是我的错。对方来车想超过前面的一辆牛奶车,超车不成却由柔佛的一边擦过。”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是气声说话:“撞得很厉害吗?”

“左边的前后挡泥板都搞得乱七八糟,两扇车门也都掉下来。”

就像被强力弹簧弹起来一样,西格由床上跳弹得坐起来,仿佛僵尸复活。紧接着就是原先装在他头上跟脖子间的保温圈爆开了,那些四散的带子与包布就像是解开的寿衣冠。他张得大大的嘴巴发出了无声的叫喊,终于他喘息着说:“你这笨蛋!你给我滚!”

说完就又躺下去不动,好像一种机械装置已经旋到相反的方向。我与屈生焦灼地瞧着他,等到他呼吸又开始之后,才蹑脚走出他的房间。

一到了楼梯转角处,屈生呼出了一口气,又掏出香烟来:“这一次可真算饶幸——那个胖子肯全部赔偿。不过,由我这么一试探,吉米,我还是相信我平常所说的,”他划了一根火柴,点着烟猛吸一口,“事情的结果,往往会比你所预期的更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