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剧(1 / 1)

当他们走进凉亭时,一圈男人都站了起来。埃尔多萨因看见其中有一位身着少校制服的军官,惊愕不已。

除了少校以外,出席会议的还有“淘金者”、哈夫纳以及一个他不认识的人。“淘金者”和哈夫纳将手肘撑在桌子上。哈夫纳审视着几页白纸,“淘金者”的面前则摆着一张地图。地图上压着一块粗糙的石头,让图纸不会被风吹走。“皮条客”与埃尔多萨因握了握手,埃尔多萨因在他身边坐下,专注地观察起少校来——少校引起了他极大的好奇心。“占星家”确实是个制造惊喜的高手。

然而,那个陌生人给他的印象却不太好。

那是一个高个子男人,脸色苍白,双眼发黑。他身上有某种让人反感的东西,也许是他轻蔑噘起的下嘴唇,又或许是他横穿过额头三道皱纹的长长的鹰钩鼻。柔滑的胡须搭在红彤彤的嘴唇上,在相互介绍后他即坐进一张扶手椅,目光再没有落到过埃尔多萨因的身上。他的头靠在椅背,剑夹在双膝之间,一大片头发贴在他扁平的前额。

在刚开始的几分钟,所有人都沉默着,不自在地观察着彼此。“占星家”坐在凉亭入口的一侧,点燃一支香烟,打量着在接下来一次会议中将被他称作“主管”的男人们。突然,他抬起头,看着桌边坐着的五个男人,说道:

“我觉得没必要再重述我们都已经了解的、在单独会面中已经达成的共识……也就是说,这个秘密社会将由道德与不道德的商业活动来维持。这一点我们都没意见,对吧?我们把社会中各个支部称作‘胞’在几何学里,胞是指高维物件中的三维或更高维度的元素。——译者注(我非常喜欢几何学),你们觉得怎么样?”

“在俄国也是那么叫的,”少校说道,“每个胞里的成员无法与其他胞的成员接触。”

“难道……主管之间相互不认识吗?”

“我再说一遍,相互不认识的是不同胞里的成员,而不是主管。”

“淘金者”打断道:

“这样就什么也做不了了。靠什么将不同胞里的成员联合起来?”

“但将这个社会联合起来的是我们六个人啊。”

“不,先生……社会是我,”“占星家”反驳道,“认真说来,是所有成员组成了这个社会……但必须是在我同意的情况下。”

少校打断道:

“我觉得讨论这个没什么意义,因为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这个社会将有一套完整成熟的等级制度。胞里的成员每晋升一次都将会有一个新的主管。有多少个晋升,就会有多少个胞主管。”

“现在有几个胞?”

“四个。我将统管一切,”“占星家”接着说,“您,埃尔多萨因,将是工业主管;‘淘金者’”——坐在桌子一角的年轻人点了点头——“将负责营地和矿场;少校将负责在军队里传播我们的社会,而哈夫纳则将是妓院主管。”

哈夫纳站起来,大声喊道:

“对不起,我不想当什么主管。我对加入你们没什么特别的兴趣。我在这儿只不过是帮你们起草一笔预算罢了,仅此而已。如果你们对此有异议,我就此告退。”

“不,别走。”“占星家”连忙说道。

“忧郁的皮条客”又坐了下来,拿起铅笔在纸上乱画。埃尔多萨因十分羡慕他的傲慢。

然而,毋庸置疑,在场最引人注目的绝对是少校,他充满威望的制服以及出席会议这一事实让所有人都深感好奇。

“淘金者”转向他,说道:

“怎么?难道您认为我们的社会可以渗入军队?”

所有人都在扶手椅中坐直了身体。那即是会议的惊喜,暗中准备的“剧情突变”。毫无疑问,“占星家”完全具备当领袖的才能。唯一遗憾的是,他总是秘密行事。然而,埃尔多萨因却为与他共享一个秘密而感到自豪。此刻,所有人都坐直了身子,等待少校开口讲话。少校看了“占星家”一眼,然后说道:

“诸位,我要对你们说的话都经过了周密的权衡,否则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目前的情况是这样的:我们的军队里充满了不高兴、不满足的军官。这其中的缘由我就不一一列举了,你们也不会感兴趣。‘独裁’的概念,以及最近在西班牙和智利发生的政治军事事件让我的许多同事都认为,我们的国家也可以成为一个繁荣的独裁之国。”

极度的惊讶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他说的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淘金者”回应道:

“难道您认为阿根廷的军队……我指的是……那些军官们,会接受我们的想法吗?”

“当然会接受……只要你们能够恰当地表达内心的想法。我可以告诉你们的是,对民主那一套理论失去信心的军官的数目要比你们想象的多得多,甚至连国会也对民主失去了信心。先生,让我说完。我国百分之九十的议员都比一名中尉的文化水平要低。一名被指控参与谋杀一名官员的政客一针见血地指出过:‘统治一个国家并不需要高过农场领班的才能。’就拉丁美洲而言,他说的的确是真话。“

“占星家”带着溢于言表的满意之情搓了搓双手。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少校身上,他继续说道:

“军队是一个低级社会中的高级阶级,因为我们是国家的力量。然而,我们却屈从于政府的决议……政府又是由什么组成的?……立法权和执行权……也就是说,由各个政党选出来的代表……诸位,他们能代表什么呢?!你们比我更清楚,要想成为议员,必须先拿一个扯淡的学位,去委员会里游手好闲一阵子,然后得和各色人等打交道,一句话,就是活在法律和真相之外。我不知道在其他更文明的国家是否也是这样,但在我国就是如此。在我国的众议院和参议院里,有放高利贷的人,有杀人犯,有被外国公司收买的骗子;这些极度愚昧无知的人让议会制成为一出最荒诞的闹剧,让这个国家堕落。总统大选的资金来自美国,作为交换,政府将允许外企开采我国丰富的资源。把政党之间的斗争比作商人想要把国家卖给出价最高者的竞争,一点儿也不夸张。”这部小说写于1928年至1929年间,由Rosso出版社于1929年10月出版。因此,少校的这番话不可能是受到了1930年9月6日发生的革命运动的启发。然而,有趣的是,9月6日事件中革命者发表的声明与少校的这番话十分相符,并且接下来发生的事都与少校的预言吻合。——评论者注

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少校。透过菱形的木条和风铃花可以看见早晨蓝色的天空,但没有人留意那番景致。埃尔多萨因后来对我说,没有哪一个与会者曾预料到星期三的会议竟会如此让人震撼。少校用手帕擦了擦嘴,继续说道:

“我很高兴你们对我说的话感兴趣。有许多年轻军官和我的想法一致。甚至还包括一些刚上任的将军……最好是——你们别被我即将要说的话吓到了——让这个社会穿上共产主义的外衣。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阿根廷还没有共产主义(我是不会将那群帽子也不摘就聚在一起胡扯社会学的木匠称作共产主义者的)。我想以一种非常清晰的方式向你们阐述我的想法。所有的秘密社会都是集体中的恶性肿瘤。其神秘的机能将破坏该集体的正常运转。因此,我们这些胞主管就需要为这些机能赋予布尔什维克的特色,”——那是那个词第一次在会议中被提起,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这个特色将吸引无数的疯子,于是,胞的数量将成倍增加。这样,我们就可以建立一个虚构的革命军,专门进行恐怖袭击。即使一个不怎么成功的恐怖袭击也可以唤醒社会中黑暗且残暴的力量。假如我们每年进行一次恐怖袭击,并且配合反社会的宣传,煽动无产阶级创建‘苏维埃’……知道我们将获得怎样的成果吗?既简单又令人钦佩的成果。我们将在全国激起革命的动荡。

“我将‘革命的动荡’定义为一种集体性的不安,人们不知道其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每个人都感到紧张且激动;报纸煽风点火,警察逮捕并虐待无辜者,于是无辜者忍无可忍摇身变成革命者;每天早上,人们焦虑地醒来,查看新闻,期待着比之前更残酷的恐怖袭击的发生,以此证明其怀疑的正确性;警察的残暴让受害者愈加愤怒,直到某个头脑发热的人对着警察的胸口把弹匣里的子弹射光;工人组织也站起来反抗,发起罢工;而‘革命’和‘布尔什维克’这两个词会将恐惧和希望传播到每一个角落。于是,当城市里发生了无数起的爆炸,当人们阅读了传单上的信息,当革命的动荡成熟起来后,就轮到我们上场了,军队……”

少校把靴子从阳光下挪开,接着说:

“是的,就轮到我们军队上场了。我们将宣称,既然政府无法保卫国家的机构、资产和家庭,那么就让我们来掌控政权,建立一个临时性的独裁政府。所有的独裁统治都是临时性的,其目的是为了获得人们的信任。资产阶级资本家(尤其是右翼外国政府)将会很快承认新政权。我们将把这一切归咎于强迫我们这样做的‘苏维埃’,并枪决几个可怜的供认制造炸弹的罪犯。两个议院将被废除,国家的预算也将被降到最低。政府的行政机构将由军队接管。这样,阿根廷将会获得前所未有的成功。”

少校沉默了下来,在开满花的凉亭,其他人热烈地鼓起掌来。一只鸽子突然飞了起来。

“您的想法太棒了,”埃尔多萨因说道,“但也就是说,我们都将为你们工作……”

“你们不是想当主管吗?”

“是的,但我们得到的不过是一点零头罢了……”

“不,先生……您搞错了……我已经想过……”

“占星家”打断了他:

“诸位……我们聚在这里,不是为了讨论我们现在还不感兴趣的未来方向……而是为了讨论每个胞主管的活动。如果大家都没意见,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一个至今一言未发的体格强壮的年轻人加入了讨论。

“我可以发言吗?”

“当然可以。”

“我认为首先应该讨论的问题是:你们想不想要发起革命?组织的细节都是后话。”

“那个……那个,的确是后话……没错,先生。”

陌生人解释道:

“我是哈夫纳的朋友。是一名律师。为了不与资本主义政权妥协,我放弃了我的职业可以带给我的福利。你们说,我有没有权利发表我的看法?”

“是的,先生,您当然有权利。”

“那么,我认为少校刚刚说的话将成为我们社会的新方向。”

“不,”“淘金者”反驳道,“他说的话可以作为社会的基石,但同时也不排除其他原则。”

“当然。”

“对。”

讨论即将再次展开。“占星家”站起身来:

“诸位,请改天再讨论这个问题。现在我们需要讨论的是我们的商业组织……而不是想法。所以,与商业组织无关的事宜我们都先暂且搁在一边。”

“那是独裁!”律师喊道。

“占星家”看了他一眼,然后不紧不慢地说道:

“依我看,您自以为是个天生的领袖……没错。假如您是个聪明人的话,就应该在远离我们的地方组建另一个社会。那样我们就可以一起瓦解当下这个社会。但是在这里,您要么听我的,要么就乖乖离开。”

两个男人对视了一阵子;律师站了起来,目光死死盯着“占星家”,带着强壮者的微笑弯了弯身子,然后离开了。

打破沉默的是少校的声音,他对“占星家”说:

“您处理得很好。纪律是一切的基础。我们都听您的。”

菱形的光斑将金色的马赛克印在凉亭黑色的土地上。远处传来铁匠铺劳作的声音,数不清的鸟儿在树枝间飞舞鸣叫。埃尔多萨因将一朵白色风铃花含在嘴里,而“淘金者”则手肘撑在膝盖上,专心致志地注视着地面。

“皮条客”在抽烟,埃尔多萨因暗中观察着“占星家”愚钝的面孔,他的灰色防尘罩衣一直扣到领口。

伴随着少校那句话的是一阵让人尴尬的沉默。那个闯入者想要做什么?埃尔多萨因突然有些恼怒,他站起身来,大声说道:

“你们想要纪律,这毫无问题。但谈论军事独裁就太荒谬了。我们只对军队参与我们的革命运动感兴趣。”

少校在椅子里坐直了身子,看着埃尔多萨因,微笑着说:

“也就是说,您承认我演得不错咯?”

“演?……”

“是啊……我可以是少校,您也可以是少校。”

“你们意识到谎言的力量了吗?”“占星家”说道,“我让我这位朋友伪装成少校,你们就都信以为真地以为军队里也会发生革命——尽管它还处于保密阶段。”后来经证实,这位少校并非伪装的,而是一名真正的少校。他撒谎称自己是在演戏。——评论者注

“所以呢?”

“所以这不过是一次彩排罢了……但是某一天,我们会正儿八经地演戏。”

“占星家”的话令人胆怯,那四个男人呆呆地看着少校,少校说:

“事实上我不过是个士官罢了。”

但“占星家”立即打断了他的解释,说道:

“亲爱的哈夫纳,预算做好了吗?”

“做好了……在这儿。”

“占星家”看了看那几张纸上潦草的数字,然后对与会者解释道:

“妓院是我们的社会最可靠的经济来源。”

“占星家”接着说:

“他提出的预算是用来组建一所包含十个妓女的妓院。我在这里念一下所需的费用:

十套二手卧室家具2000比索

房租(每月)400比索

三个月押金1200比索

设施、厨房、洗手间和吧台2000比索

贿赂警察局(每月)300比索

贿赂医生150比索

为了获得许可对本地政客的贿赂2000比索

市政府赋税(每月)50比索

电子钢琴1500比索

老鸨150比索

厨子150比索

总计9900比索

“每个妓女每周需要交纳十四比索,用于三餐。此外,她们还需从妓院购买茶叶、白糖、煤油、蜡烛、香粉、肥皂和香水。”

“占星家”继续说:

“除去所有这些费用,我们每月至少可以进账两千五百比索。这就意味着,我们只需要四个月就能收回投入的资金。我们将把一半的盈利用来建立新的妓院,四分之一用于偿还债务,剩余的部分用来维持胞的正常运行。是不是每个人都同意这一万比索费用的支出?”

所有人都点头表示赞同,“淘金者”除外。他说:

“谁来管账?”

“等一切就绪,我们将会选一名会计。”

“好吧。”

“少校,您也同意吗?”

“是的。”

埃尔多萨因抬头看了看那个假军官苍白的面庞,他邪恶的目光停留在一只在绿树间挥动着翅膀的白蝴蝶身上。他忍不住在心里自问,“占星家”是怎么找来这样一位演员的。“占星家”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的,对他说道:

“那您呢,埃尔多萨因先生,您需要多少钱来建立电铸作坊?”

“一千比索。”

“啊!您就是那个发明铜铸玫瑰花的人?”少校对他说道。

“是的。”

“恭喜您。我相信您的发明一定会大卖。当然,我们需要大量地生产金属花。”

“是的。我想过了,应该在同一个实验室进行摄影,这样可以节约成本。”

“这由您来决定。”

“而且,我决定让一个有经验的朋友加入电铸作坊。”说到这里,他想起了埃斯皮拉一家,觉得他们也可以加入秘密社会,然而“占星家”打断了他的思绪,说道:

“‘淘金者’将向我们汇报营地建立地的情况。”于是‘淘金者’站了起来。

埃尔多萨因看见他的体型后,吃了一惊。根据电影里的形象,他想象“淘金者”是一个身材巨大、留着金色胡须、满口酒气的男人。但事实并非如此。

“淘金者”是一个与他同龄的年轻人,脸色苍白,皮肤紧贴着平坦的颧骨,黑亮的眼睛充满了生气。巨大的胸廓仿佛属于一个体型大过他两倍的人。他的双腿细长且弯曲。在皮带和裤子之间露出一把手枪的枪柄。他声线清晰,但全身上下看起来有些奇怪,仿佛组成他身体的碎片来自不同类型的人:他有着习惯于斜眼看牌的人的脸、拳击手的胸部,以及赛马师的腿。他的过去也和他的体形一样,由奇怪的混搭组成。他在十四岁以前一直住在乡下,直到开枪打死了一名小偷,几年后,他因为害怕患上肺结核又回到了草原,在那里日日夜夜驰骋千里。埃尔多萨因打认识他,就对他心生好感。

“淘金者”拿出来几块石头,是含金的石英。他说:

“这是‘采矿和水文部’的分析证书。”

石头快速地从一个人的手里传到另一个人的手里。人们极度贪婪地看着石头,用手指轻抚石英中黄金的纹理。“占星家”一边缓缓地卷烟,一边观察着那几张灵魂被深深震撼的面孔……观摩石头让某种欲念在他们心中升起。“淘金者”再次坐了下来,娓娓道来:

“那里有许多黄金。没有人知道。靠近‘智利乡村’。我先去了埃斯克尔Esquel,阿根廷中部城镇,位于丘布特省。——译者注……那里有个废弃的矿场。接着我去了鱼溪……我走啊走……你们也许不知道,日子在那里仿佛停滞了一般,走了好几天但却感觉还在原地。后来,我终于走到了‘智利乡村’。森林,几千平方千米全是森林。我是和‘面具’一起去的,她是一名住在埃斯克尔的妓女,由于之前和一名矿工去过那里,她知道怎么走。那名矿工回来后就被杀死了。哎,那种地方杀死一个人根本不算什么。‘面具’得了梅毒,留在了森林里。‘面具’,是啊,我记得她!她在那一带流连了二十多年了。她从马德林港Puerto Madryn,阿根廷东部城市,由丘布特省负责管辖。——译者注前往海军准将城Comodoro,阿根廷南部巴塔哥尼亚地区丘布特省最大的港市。——译者注,接着又去了特雷利乌Trelew,阿根廷中部城市,位于丘布特省东北部的丘布特河河畔。——译者注,然后是埃斯克尔。她认识所有的淘金者。我们俩先是到了鱼溪……那是在埃斯克尔以南四十里的地方……但那儿只有一丁点儿沙金……于是我们骑着马继续前行了十五天,翻山越岭,终于抵达‘智利乡村’。”

“淘金者”声音清晰、语气坚定地讲述着他在南方的长途跋涉。埃尔多萨因专心聆听他的叙述,仿佛自己也置身其中,正与“面具”一起穿越黑暗冰冷的大峡谷,被重重山脉的紫色三角形包围。当他们走进长着红色树干和黑绿枝叶的不朽森林时,高山从视线里消失。他们继续惊讶地走在深邃且平滑的天空下,天空仿若蓝冰形成的沙漠。

“淘金者”不慌不忙地讲述着几个月来的冒险,对他的叙述所引起的惊讶无动于衷。所有人都入神地听他讲述。

“然后,我在某个早晨抵达了黑色峡谷。那是一个由玄武岩构成的黑石圆圈,山口的羽冠装饰着深色的石笋,在那里,天空的蓝色变得无穷地悲哀。几只孤独的鸟儿在石林中徘徊,石林则躲在更高的山峰的阴影中……在那空地的底部,有一个金色的湖泊,被崎岖的山脉拆散的溪流在那里又汇聚在了一起。”

“淘金者”从未到过一个如此险恶的地方。他吃惊地注视着深邃的湖水,黑色的岩石倒映在金色的湖面。岩壁上点缀着发绿的肉瘤和长长的孔雀石,垂直坠入湖水,铜色的湖面也倒映着他那长满胡须的苍白的脸,他的双脚伸向湖底的天空。

他很快意识到,湖水里可能有黄金,但又排除了那个荒谬的假设,因为他从没读到过也没听说过类似的事。他接着叙述:

“然而,当我从那里回来后,某天在罗森Rawson,阿根廷丘布特省的首府。——译者注的一间牙科诊所等候时,随手拿起桌上一本叫作《医学周刊》的杂志……奇迹就是在那一刻发生的。我随意翻着杂志,首先映入我眼帘的那篇文章的标题为:‘黄金水(又称胶状黄金)对红斑狼疮的治疗效果’。我仔细阅读了那篇文章,了解到黄金是能够以微观粒子的形式悬浮于水中的……这个我之前闻所未闻的现象是由几位炼金术士发现的,他们称之为‘黄金水’。他们用最简单的、稍微动动脑筋就能想到的方式制成‘黄金水’:将一段炽热的黄金放进雨水中。我随即想起了那个湖泊——我当时以为湖泊的颜色是由湖里的植物造成的。我在不自知的情况下站在过一个胶状黄金的湖泊旁,它不知是由多少个世纪的溪水流经岩石中的纹理而形成。你们此刻意识到无知是多么可怕了吗?假如我没有偶然翻到那本杂志,我将永远无法得知那个发现的重要性……”

“然后您回去那里了吗?”少校打断道。

“那当然啊。我在八个月前回去那里,正是我写信给‘占星家’的时候……但我犯了个错误……我必须学习如何提取黄金……那里有金矿……只需要努力劳动就可以……需要搞到一件潜水服,因为黄金都在湖底,湖水本身是没有颜色的。”

哈夫纳说道:

“知道吗,您说的这一切很有意思。即便那里没有黄金,也要比这座污秽的城市好得多。”

少校补充道:

“假如在‘智利乡村’建立营地,那么则需要建立一座电报站。”

埃尔多萨因回答说:

“那样的话,可以建立一个波长为四十五至八十米的移动站点。建站的费用约五百比索,可以覆盖三千千米的范围。”

少校再次打断他:

“我完全支持营地的建立,因为我们可以把毒气厂也建在那里。埃尔多萨因,我相信您对此有所了解。”

“是的,比如芥气可以通过电解生成,但我对此还没有进行过深入的研究。但您说的没错,我们需要把精力集中在毒气和细菌实验室上面。尤其是培育腺鼠疫和亚洲霍乱杆菌的实验室。需要先获取一些细菌的样本,因为实际生产的成本非常低廉。”

“占星家”打断道:

“我认为最好将营地的建立留到以后来讨论。现在我们需要把精力集中在哈夫纳的计划上。只有当我们有了收入以后,才能开始组建第一支队伍,去建立营地。埃尔多萨因,您刚才提到了一家人?”

“是的,埃斯皮拉一家。”

哈夫纳反驳道:

“等一等!这一切都是纸上谈兵。虽然我在你们的秘密社会中不过是一个合作者罢了,但我觉得我们应该立即开始行动。”

“占星家”看了他一眼,说道:

“您愿意出钱让我们开始行动吗?不愿意。所以呢?您稍微等一等,过几天我们就会得到一笔钱,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哈夫纳站起身来,看着“淘金者”说道:

“朋友,您知道的,当营地的筹备就绪,请通知我。假如需要人手,那是再好不过了,我可以提供给你们一群恶棍,他们将会非常乐意离开布宜诺斯艾利斯。”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帽子戴在头上,没跟任何人握手,对所有人做了个手势,准备离开。就在那一刻,他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对“占星家”大喊道:“如果您能赶快把钱搞到,有一个很不错的妓院正在寻找买家。妓院还附带一间烤肉店,而且也是个赌博的好地方。老板是个乌拉圭人,他开价一万五千比索现金支付,但可以接受先支付一万比索,剩下的五千在一年内付清。”

“您可以星期五过来吗?”

“可以。”

“那好,我们星期五见,届时事情应该就已经搞定了。”

“再见。”“皮条客”对众人告辞,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