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冬天又来了(1)(1 / 1)

强风吹拂 三浦紫苑 4930 字 2个月前

只有十名选手的队伍,竟然通过预赛,取得箱根驿传的参赛权。

竹青庄众人达成的壮举,不只在大学田径队间引爆讨论,也成了一般民众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

自从1987年电视台开始实况转播箱根驿传后,这个专为关东学生跑者举办的比赛,就成了日本家喻户晓的赛事,住在日本的人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论比赛本身的高难度,还是新年期间透过镜头播出的热闹景象,都让箱根驿传成为众所瞩目的焦点。

不过,竹青庄只有区区十人,却想挑战这么大型的知名赛事,许多人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要做这种有勇无谋的事。如果比赛当天有人受伤,或临时身体不舒服而不能上场,该怎么办?他们平时是怎么进行训练的?生活起居的情形又是如何?

附近充满好奇心的民众,以及有意加入田径队的学生,争相跑来造访竹青庄。那些想加入的学生中,大部分都没有田径的经验,只是因为得知竹青庄成员通过预赛,一时兴起跑来提出申请。

清濑慎重地在纸上写下婉拒各方来访的理由,张贴在竹青庄的玄关。有人想加入,固然是值得开心的好事,但宽政大引起的热潮相信很快就会退烧,而且这些人也没有公认的纪录,不符合参赛资格。更何况,竹青庄已经住满了,没有空间容纳新成员。清濑仔细思考过后决定,与其现在招募新社员,不如十个人专心练习、团结一致,朝箱根驿传前进。

至于附近的居民,则由商店街的老板出面以“会妨碍练习”为由,呼吁民众不要打扰竹青庄的成员,于是大部分人只会在矮树篱外偷看竹青庄的情形,并以此为满足。如果有例外,也只有一些老人家偷偷送自家种的蔬果等农作物来。

早上阿走要出门慢跑时,常会发现玄关前放着白菜或水梨,不禁心想:“这是来报恩吗?”看到无名老人送东西来却叫也没叫的尼拉,则只会对着阿走猛摇尾巴。结果是,往往还搞不清楚是谁这么好心,这些蔬果就全进了竹青庄房客的五脏庙了。

当然,媒体的采访也蜂拥而至,而且不光田径专业杂志,连周刊、报纸、电视台都来了。所有媒体都想来掺一脚。清濑和神童慎重考虑后,最后几乎都以“专心训练中”为由,谢绝他们进入竹青庄采访。

他们只答应接受《月刊田径杂志》的佐贯、《读卖新闻》的布田采访,因为这两名记者从竹青庄夏天集训起就一直在为宽政大加油打气。他们俩都很了解跑者的心理,总是远远看着,不干扰大家练习,提问时也很利落,都能切中要点。他们陆续发表的报导,都对竹青庄成员相当正面而友善。

双胞胎和KING三人乐得快飞上天,觉得应该多接受一些采访。

“好不容易可以去箱根出赛,被更多人注意到不是很好吗?”城太说。

“而且这样子毕业以后找工作也比较容易啊。”KING跟着敲边鼓。

“比起找工作、引人注目,你们还是花多点力气在练习上吧。电视转播可是很无情的,到时候跑太差,不管愿不愿意,马上就会成为全国瞩目的焦点。”

虽然清濑一口回绝了,双胞胎和KING还是不死心,大声嚷嚷。

“不管了,我们就是要上电视!上电视!上电视!”

晚饭桌上上演的这场攻防战,让在一旁看着的阿走不禁傻眼。

光是想到要参加箱根驿传,就已经让阿走紧张又激动不已了,双胞胎居然还想在赛前接受电视台访问,说要体会那种“非比寻常”的感觉。真不知道该说他们天真、贪心,还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话说回来,今年春天以前,双胞胎一直过着跟长跑无关的生活。可能是因为这样,他们才会对箱根驿传这场赛事的分量没什么概念。

1920年开始举办的箱根驿传,除了二次大战期间停办过几年,至今已经持续八十届以上,是一项深具传统的赛事。即使在战后粮食短缺、生活艰苦的岁月里,选手还是披着布条,一棒接一棒跑下去,朝箱根山奋力前进。对跑步这项运动来说,箱根驿传就是这么有意义的比赛。

箱根驿传是学生跑者的憧憬和梦想。双胞胎可能还搞不清楚参加这项赛事的价值和意义,却能在似懂非懂的状态下拼命练跑,凭实力拿下参赛权,证明他们俩果然有两把刷子。想到这里,阿走觉得既有趣又佩服。

被双胞胎包夹在中间的清濑,默默拿着筷子吃饭。两兄弟还在纠缠不休。

“一次就好!上一次电视又不会死!”

“要求这么一点特殊待遇,应该不为过吧,灰二哥你自己还不是……”

“我怎样。”清濑蓦地停下手中的筷子。

城次突然闭嘴,好像想说什么似的动了一下嘴巴,然后摇了摇头。

“没事。”

最后,清濑拗不过两人,决定接受电视台的采访。那是晚间新闻当中约五分钟左右的热门话题单元,内容是竹青庄房客的生活点滴。

摄影记者拍了漫画多到满出来的王子房间。榻榻米上永远铺着棉被、一旁还散落着戒烟铁丝小人的尼古房间也入镜了。最后还拍摄了大家在草地上练跑的情形,同时进行访问。

双胞胎和KING代表大家接受访问。

——不知道是自然而然变成这样,还是被灰二哥逼的,等我们回过神来,箱根驿传已经变成大家的目标了。

——我们每天都要吃蜂蜜糖渍柠檬预防感冒。

——没做什么特别的练习,训练内容应该跟其他大学的田径队差不多吧。

阿走跟之前一样,呆呆站在拍摄镜头的边角,几乎就要出画面了。

“干吗躲在这里?”

“我哪有。”被阿雪这么一问,阿走笑着随口敷衍一句。本来在一旁目不转睛看着采访过程的尼古也回过头看阿走。

“你该不会是在逃通缉犯吧?”

“怎么可能!”

不是就好。尼古给阿走一个怀疑的眼神。

“这个改天再研究,”阿雪说,“我说,你们不觉得最近气氛有点怪怪的吗?”

是有一点。尼古点点头。

阿走也有这种感觉。竹青庄里,气氛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一楼的房客,跟以前没什么不同。二楼大部分房客的练习态度也没什么改变,不过,双胞胎的心情明显变阴沉了。说白一点,是针对清濑。

他们没跟清濑吵架,也没做出什么具体的表情或动作,但这三人之间就是有一种微妙的距离。清濑对双胞胎的态度还是跟以前一样,城太、城次却好像对清濑有什么芥蒂似的。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俩对清濑好像没那么信任了。

这种别扭的感觉在竹青庄里蔓延,让人心里很不舒服,而且是从预赛后开始,持续到现在。

“这对兄弟怎么了?”尼古说,“阿走,你跟双胞胎同年级,私下问一下吧。”

“问什么?”

“问什么?!当然是心里话啊。”

“喔……好。”阿走虽然答应了,其实心里觉得压力很大。

练习的密度和分量都在逐步增加中。例如一万二千米的练跑,最初的五千米可以慢慢跑,17分钟内跑完,接着开始加速,到最后的一千米,必须在3分05秒内跑完。达成这样的练习目标后,下一次要调快到2分15秒跑完一千米,而且每隔两百米设一个跨栏,一共要跨越五个。

阿走的心思,几乎全被跑步占去了,例如手腕摆动的幅度、双脚着地时的角度,或是肌肉的紧张和弛缓度等问题。这样比较好?还是那样?他对全身上下的每个细胞都保持高度关注,确认着跑出去的每一步。

而且,练跑归练跑,学校的课还是得上。这样的他,根本没那个力气去管别人的事。

阿走有时候会在“鹤汤”遇到双胞胎。有一天,双胞胎进到淋浴区时,阿走和清濑已经泡在墙上画着富士山的大浴池里,正在跟澡堂常客泥水匠老爹闲聊。

“灰二,你们竹青庄那些小伙子,状况怎样啊?”泥水匠随口问。

泥水匠背对着淋浴区坐在浴池中间,没注意到双胞胎来了。一向都会出声打招呼的双胞胎,看到坐在浴池出水口旁的清濑,什么话都没说,只点了点头。

“很好啊。”清濑回答。

“那几个一年级生很不得了啊,”泥水匠双手伸出水面,抹了抹脸,“阿走很厉害不用说,那对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也跑得也很快不是吗?”

阿走不禁担心起来,不确定清濑会怎么回答。泥水匠背后淋浴区里的双胞胎也竖起耳朵听。城次可能太注意听清濑和泥水匠说话,失手倒了整头的洗发精。

“是啊,”清濑笑了笑,“在他们本人面前讲好像有点那个,不过他们确实跑得很好。”

“真的吗?!”坐在淋浴区椅子上的城太突然站起来。

泥水匠吓了一跳,转过身去看。

“骗你干吗,”清濑爬出浴池,“老爹,栽培有潜力的选手,需要商店街的支持,今后也要麻烦各位多多照顾了。我先回去了。”

清濑从双胞胎后头走过去,打开浴场的门,消失在更衣室里。

城次自言自语起来:“因为我们在场,灰二哥才称赞我们的吧。”尽管如此,他还是难掩内心的喜悦,非常来劲地抓起头,不久后整颗头都淹没在泡泡中。

“喂!你们两个真是的,来了干吗不打招呼?”看到清濑和双胞胎的互动,泥水匠小声问仍在浴池里的阿走,“他们吵架了?”

“不知道,”阿走让身子下沉,肩膀没入热水中,“应该没有吧。”

双胞胎或许是对清濑有些不满,但应该没办法永远藏在心里吧。这两人个性率直又天真烂漫,肯定很快就会爆发,直接杠上清濑。等到事情发生后再来解决也不会太晚。

阿走决定暂时不管双胞胎的事,顺其自然。这就好比一座休眠火山好好的在那里,没事干吗故意去招惹它?等火山爆发,自然就会知道火山口在哪里,仔细观察风向和火山口位置后,再到安全的地方避难,再等喷出来的岩浆冷却就没事了。

除了例行的训练之外,竹青庄的成员也开始试跑正式上场的路线。由于比赛行经的路段,大多是交通流量大的道路,所以明文禁止试跑,但也不能因为这样就不到现场试试、直接上场比赛。

趁着车辆较少的清晨,竹青庄的成员会搭着面包车去勘察,有时到大手町附近,有时到湘南海岸。他们把比赛路线切成一小段一小段,一点一点地用自己的双脚实际跑跑看。他们必须把道路的起伏、几公里处会出现什么样的目标物等细节,全烙印在身上和脑袋里。

清濑开始研究跑者的区间分配。谁跑哪个路段比较好,他的脑袋里好像已经有大略的想法。

“阿走,你会想跑二区吗?”在横滨车站附近试跑时,清濑问道。

从鹤见经横滨到户冢的路线,人称“花之二区”,各大学大多让队中的王牌跑者负责这个路段。对那些有意网罗选手的企业来说,除了要求选手在箱根驿传跑出好成绩之外,还会看这个成绩是在二区,还是其他路段跑出来的。

“不会。”阿走说。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非跑二区不可。不论哪个区间,只要有路,他就全力去跑。

“这样啊。”清濑说,默默地继续勘察路线。

10月下旬,大家移师到箱根试跑。箱根的山路,蜿蜒曲折又狭窄。虽然这时离赏枫季还有点远,但一到周末仍然会大塞车。

清濑把面包车停在箱根汤本车站前的停车场。

“好,从这里到芦之湖,大家跑跑看吧。”

“才不要咧!”

双胞胎马上出声抗议。

“这么陡的上坡路,一般光用走的就很累了吧?现在居然要我们用跑的,跑20公里?”

“不是让负责这一区的人试跑就好了吗?”

小田原中继站起,到去程终点芦之湖的路段,称为五区,整段几乎都是箱根山的上坡路段,而隔天回程的六区,则是完全相反的下坡路段。标高相差超过八百米,不论上坡或下坡,跑者都必须一气呵成跑完。

各大学都会在五区和六区安排擅长上坡路和下坡路的好手。跑这个路段的选手,不但要有长跑的实力,更要具备向山路挑战的心理和身体素质。这跟跑平坦道路完全不一样。跑五区的选手面对仿佛没有尽头的上坡,必须有不怕苦的坚强韧性。至于负责六区的选手,面对陡急的下坡,则必须有不顾一切冲下山的胆识和勇气。当然,山路对选手的双腿是很大的负担,因此最好由强壮、不易受伤的跑者来负责。

“五区一定是神童跑吧,”王子说,“他是坡上的神童。”

“难得大家都来了,只叫我一个人跑好吗?”即便是神童,一想到那些绵延不绝的上坡,也不禁愁眉苦脸。

“所有人都要跑,”清濑强硬地说,“大家不想在正式披上接力带之前,先看一下目的地吗?芦之湖!东京近郊最大的风景名胜。”

“反正当天就能看到,今天算了吧。”KING说。

“比赛当天人很多,应该看不到的,”阿走说,“而且我们人手不足,所以当天不是只要跑步而已,可能还得到中继站照顾选手。”

“那就后年再从电视上看吧。”城次还在垂死挣扎。清濑不想再听下去了。

“大家赶快准备出发吧。”

结果,箱根山的难跑,超出大家的想象。曲折蜿蜒的上坡路,仿佛永无止境。

阿走、清濑和神童,一起毅然决然地往山上跑。清濑巨细靡遗地提醒神童沿途可供辨识距离的地标,以及跑步时该注意的事项。其他人却打算乘机搭箱根登山电车上山,到后来,速度慢得跟走路没什么两样。

“保持住你的速度。”

清濑叮咛神童、让他先跑,跟着转身回头盯其他人。

“怎么了你们?太慢了。”

阿走停下脚步等后面的人追上来。这时路上正好大塞车,许多人好奇地从车窗往外看着穿着运动服的这一行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在清濑一路催促之下,大家总算来到标示“最高点”的位置。

位于箱根山上,一号国道的最高点,标高海拔874米。来到这里,路面变宽,视野也开阔起来。一大片芒草有如海浪般起伏,迎面吹来的风,感觉比东京冷多了。阿走拉上运动服的拉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