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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雨之城 铁凝 6992 字 2个月前

陶又佳和普运哲告别时是早晨七点三十分。

普运哲执意要留陶又佳和他一起吃早饭,但陶又佳执意不肯。她双手挽住他的腰说:“你自己去吧,啊,还是这样好些。从现在开始你又是市长了,你是与会人员。”他问她:“今天晚上呢?今天晚上我们该怎么过?”她说:“今天晚上我们应该先到街上走走。在长邺,我们是不会一起散步的。然后……”陶又佳想了想说,“然后我就听你的,你把我带到哪儿,我就跟你去哪儿。”普运哲说:“我还会把你带到这儿。”说完他轻轻吻了她一下,然后就请她先出了房间。当陶又佳站在电梯间等电梯时,普运哲才从房间里出来,他坐了下一班电梯。

普运哲按照大会指定的餐厅去吃早餐,早餐安排在底楼的西餐厅,形式是自助餐。普运哲食欲不好,只从餐台上选了两片冷火腿和一块什么鱼,便找了一个无人的角落,就着咖啡、面包吃起来。他看见天井里的喷泉正把水扬到一丛丛亚热带植物上,耳边不断响着“我很美,也很潇洒”这句话。

陶又佳从金鱼胡同的东口走出去,走上东四南大街,她在一家小吃店坐下来吃炒肝和芝麻烧饼。在北京的快餐小吃里,除了炒肝,她还爱吃蜜麻花和茶汤。她一手端着一碗炒肝,一手端着一个芝麻烧饼在人群里东找西找,又在一个食客身后站了一会儿才混到一个座位。不知为什么,现在当她坐在这熙熙攘攘的小吃店,一小勺一小勺地吃着炒肝时,却忽然觉得昨天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她想起了她和舅舅的一次聊天。舅舅问陶又佳说:“你说人在一天里觉得什么时间最空虚最没意思?”陶又佳说大概每人都有每人的感觉。舅舅说:“我说的是大多数人,大多数人在早晨睁开眼时觉得最没意思。人在晚上尽可以海阔天空,头脑发热,忘乎所以,有时你甚至觉得自己忽然成了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圣人和先知。可是一觉醒来你才觉得一切是那么没意思,甚至还有几分惆怅。”后来陶又佳果真也体会到了这一点,她常常在一觉醒来时睁大眼睛看天花板,觉得昨天的一切是那么空旷和惆怅,尽管昨晚她也热闹过。现在她努力回忆着昨晚和普运哲在一起时的那些细节,那些本应是动人的细节,却又觉得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她无目的地听着小吃店里的聊天,那边桌上有人说:“这白糖,我前两天买还是一块八,昨儿突然涨成了两块一。”这边桌上说:“小孙子一个不对付就长上了‘炸腮’。”只待她走出这家小吃店,又朝金鱼胡同望去,又清楚地看见和平宾馆那不算豪华、却仍然不失三星级饭店风度的高层建筑时,才又确信她的确是从那里溜出来的——她不情愿地想到了这个“溜”字。她从一楼的窗子向上数,眼光停止在第九层,那就是普运哲所在的那个楼层。她就是从那个楼层下来,带着夜给予她的好心情和夜给予她的倦意,向她今天要去的地方走去。

整整一天她在东城和西城逛商店,在商店里她却很少注意女人的东西,眼睛只是盯着男士们的衣物用品。她为普运哲精心地挑选着内衣、内裤,她觉得他外表虽然衣冠楚楚,但显然是忽略了内衣和内裤的。由此她也不断想到,一个忽略了男人的内衣、内裤的女人,说什么也不能算是个完美的女人。还有,她觉得普运哲的衬衫领子不能说脏,可也不能算特别干净。而衬衫领子的干净与不干净,恰恰代表着一个人的风度和教养,普运哲显然是忽略了这点的。如果说内衣内裤的事属于女人,那么衬衫的领子,男人自己的责任或许更大些。她一边为他挑选着衬衫,一边考虑着如何把领子的问题在适当的时候提醒他。

陶又佳心情很好地在大商店和小商店里穿行,又对童装产生着浓厚的兴趣,这是她和董达在一起时从未发生过的事。那时,除了董达她只注意自己。现在她不吝惜时间地在那些童装、童鞋乃至儿童睡袋、宝宝衫、“尿不湿”……面前流连忘返。

黄昏时,她按照他们约定的地点在东华门大街雷蒙西服店门前等他。这时离他们见面的时间还早,陶又佳又进西服店转了半个小时。当她走出店门时,一眼就看见普运哲正背对着店门,忽左忽右地注意着眼前的过往行人。她悄悄走到他的背后说:“嗨,我在这儿。”

普运哲闻声转过身来,立刻就发现陶又佳肯定是奔波着度过这一天的。他觉得这时惟有先把她请到他的住处,请她洗个热水澡、喝杯热东西才对得起她。然而他却给她带来了一个很“不幸的”消息。他和她肩并肩地朝东华门方向紧走几步,便迫不及待地对她说:“又佳,我不得不把一个坏消息马上告诉你,今天咱们是无‘家’可归了。”陶又佳莫名其妙地看看普运哲,不知他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接着说:“吃午饭时我遇见一位老同学,在大学时我们都叫他狗熊,但他实在是个好人,和谁都好得不分你我,你也实在不知该拿他怎么办。狗熊现在在珠海做生意,今天一见我,就在饭桌上跟我聊了一顿饭,就像我们从来没有分别过一样。当然他也不管他面前是市长、是采购员还是教书先生,这也许就是他的可爱之处。就这样,晚上还要住在我这里。我推托说晚上要去办事,很可能不回来。他说‘没关系,你要回来咱们就接着聊;你要是不回来,我就一个人住在你这儿,我不在乎,我不会寂寞’——你听他还不在乎,还不会寂寞。”

尽管普运哲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叙述得很详尽,好使陶又佳相信,面对狗熊,这实在是件没办法的事,陶又佳仍然觉得十分沮丧。她听完他们有“家”不能回的原因,说:“我觉得这位狗熊也太缺乏点现代文明了,怎么这么不懂深浅?”普运哲说:“就因为他是狗熊。”他颇有歉意,又无可奈何地看了一会儿陶又佳说:“看来我们只好就这样走下去了,因……因为……除此之外,其他任何地方都不适合我们。你说呢?”

陶又佳怏怏然地愣着,不再就这件事发表什么见解。她懂得普运哲的意思,难道他们能够像有些人那样另觅栖身之地吗?

普运哲也一阵沉闷,只是朝着东华门的方向走。当东华门矗立在他们眼前时,普运哲才说:“现在我们应该选择一个路线。我提议,我们不妨去景山坐坐,然后再作下一步决定,你看好吗?”

陶又佳没有同意这个提议,她说,她不愿意去那个地方,因为那儿是个少男少女幽会的天地,大家都那么不在乎,会把你弄得好像也忽然加入了一个什么团伙。普运哲问陶又佳他们应该去哪里,陶又佳说,他们最好还是去一个光明磊落之地,比如天安门广场,东西长安街。普运哲立刻同意了这个计划。于是他们通过南池子来到天安门广场。他们在历史博物馆前的松树下停住,普运哲首先问了陶又佳一天来的行踪。陶又佳说,今天她既没有见苗青青,也没有见爱娃,她只逛了商店。然后她便让他猜她在商店里净注意什么。普运哲说,无非是女人的那些玩意儿。陶又佳说:“你可完全猜错了,我注意的偏偏是男人的玩意儿。”接着她问他,就男人的衣着而言,什么最重要。普运哲说,无非是衣帽和鞋。他说他懂得“一双鞋穷半截”这个道理。陶又佳说,衣帽固然重要,但在她看来,衬衫也是最最不容忽视的。她说她最不能忍受的便是男人的脏领子和脏头发。普运哲问,这个道理是否也包括了女人?陶又佳说,自然也包括女人。她说,只要你稍加注意,就会发现许多珠光宝气的女人常常是脏头发和脏领子,这实在是令人难以忍受的事。普运哲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陶又佳的衣领,在长安街灯光的照耀下,陶又佳的内衣衣领果然分外光洁,虽然她经过了一天的奔波。他实在不明白她的衣领是怎样保持了一尘不染的;还有她那一头长发,仍像昨晚一样松散、柔滑,又显得沉甸甸地垂在双肩。当然普运哲也想到了自己,他不由自主地拽拽领带,整理整理领子,猜测着他此时此刻的领子会给陶又佳一种什么印象。他迫不及待地问陶又佳:“哎,你是不是觉得我也应该加强对衬衫那个……那个领子的重视?”陶又佳沉吟片刻又不失礼地说:“如果你认为这样更合乎你的身份的话,我以为应该这样。还有,比如内衣内裤啦也是不容忽视的,虽然这类东西通常应该由女人替男人考虑。”

“因此,我猜你的手提包里就有这类东西。”普运哲指指陶又佳的手提包。

陶又佳说:“不瞒你说,我是给你买了衬衫和内衣裤,但是,保持衬衫领子的整洁,应该是你自己的事。”

普运哲说:“那就从明天开始吧。”

他们沿长安街东行,在人行道上,她很自然地挽着他的胳膊,并不时把头贴在他的肩上和臂膀上。路过一些树荫时,普运哲有时就猛然在陶又佳的脸上亲一下,使陶又佳忽然又想起她注意童装的事。

“哎,你猜我在商店里还注意什么啦?”陶又佳问普运哲。

“我猜不着啦,”普运哲说,“女人的事太多,也太琐碎了。”

“是多,是琐碎。”陶又佳说,“我净注意童装了,我觉得童装柜台简直就是春天。”

“你从前有这种感觉吗?”普运哲问,“从前和……”

“和董达在一起的时候,你就干脆说吧。没有,那时没有这种感觉,也没有注意过店里会有那么多童装。”陶又佳说。

“那,现在为什么开始注意了呢?”普运哲问。

“这我倒想问问你了。”陶又佳说。

普运哲伸出胳膊把陶又佳的腰狠狠箍了一下,说:“早了点。”

“是早了点。”陶又佳说,她也用胳膊把普运哲的腰狠狠箍了一下。

他们拐进了僻静的正义路,在一丛茂密的丁香树下,普运哲又手扶住陶又佳的肩,在她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说:“会有这一天的。”

他们在路边一张空石凳上坐下,陶又佳对普运哲讲了一件事。她说这件事曾使她无比恐惧,差不多整整恐惧了一个星期。普运哲问什么事会让她如此恐惧,陶又佳说:“你知道,女人身上有件事是需要准时准点的,就像火车一样需要准时准点。如果突然误了点,那就必须有名正言顺的理由。要是不具备这种名正言顺的理由,又不准时准点,那么就必然引起恐惧和不安。”

普运哲说:“你怎么越说我越糊涂?”

陶又佳说:“你不应该糊涂。你忘了那次你对我的微服私访了吗?从那天起,我的事就不准了:一天、两天、三天、四天……直到一星期之后。”

普运哲说:“我终于听明白了。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陶又佳说:“当时我愿意把这种恐惧留给我自己。我不愿意让你一面办着公一面为我提心吊胆,没准儿心中一乱,把文件都给人家批错了,平白无故地写上:‘她已经错过五天了!’”

普运哲说:“你快饶了我吧。”

陶又佳说:“真要出了麻烦我可真不饶你了。”

普运哲说:“你会怎么惩治我?找我去大闹一场吗?”

陶又佳说:“那可没准儿。专门到你办公室,找你。闹。”

普运哲说:“那,你可就不是陶又佳了。”

陶又佳说:“你就那么信任我?”

普运哲说:“不信任就谈不到爱你。”

陶又佳把头埋进普运哲的怀里,埋了好一会儿。普运哲不时伏下身来闻着她身上的气味。对于这气味,他觉得他一天比一天熟悉起来。

“咱们往前走走吧,前边是北京饭店,我请你去喝杯东西好不好?”普运哲说。

“好吧,”陶又佳说。她离开普运哲,理理头发:“我请你吧,我愿意请你。”

“就你身上那点银子,也许刚够喝一两瓶可乐。”普运哲说,“你知道,北京饭店的东西比和平宾馆还贵,一小盘炒绿豆芽就要二十八块钱。一小盘,就那么几十根豆芽吧。在咱们长邺,二十八块钱可以买一百斤绿豆芽。”

“你是不是怀疑我连一瓶可乐或者绿豆芽都请不起你?这也是一个小记者的悲哀吧。”陶又佳说。

他们来到北京饭店,在大堂的酒吧里,他们找了一张靠窗临街的小桌坐下来。陶又佳为普运哲要了一杯马提尼酒,她自己只要了加奶的咖啡。

陶又佳和普运哲原打算在这里小坐之后就继续走他们的路的,但他们却发现在这里就坐的大多是老外,这使得他们顿时放松下来,觉得这儿是个很好的休息之处。再说陶又佳一坐下才觉出她本是走了一天的路的,脚掌也有那么一点疼痛。女人有时可以巧妙地掩饰自己的疼痛,装做精神抖擞,然而也有挺不住的时候。陶又佳现在就愿意在这里坐着不走。她用小茶匙搅动着咖啡说:“我那件事还没说完呢,让你给岔过去了。”

“哪件事?”普运哲问。

“就那件,后来一星期之后,来了。我高兴得差点儿哭起来。我给自己买了一大堆好吃的,熏鱼、火腿、对虾、啤酒……跑到我母亲家里,和他们在一块儿大吃了一顿。吃完又和我哥唱卡拉OK,跳十四步、二十四步,弄得全家一直不知道我怎么了。你说我怎么了,啊?”

“原来这件事是如此重要。”普运哲说,“当男人的却忽略了那么多的东西。我简直是委屈了你。可是又佳,总有一天我会让一切都反过来,让你为那件事的不准时准点而高兴。我会让你腆着大肚子去这儿去那儿,我会扶你上下台阶,为你开车门,你相信吗?”

“我信。”陶又佳说,“但是我总在想,这件事会给你事业的发展带来多少损失。”

“其实这件事我比你考虑得还多,还具体。”普运哲说,“我已经不是一个毛头小伙子了,如果说这件事对我没有一点损失那是自欺欺人。我考虑的是怎样用最小的损失保住最大的利益。既不失掉我,也不失掉你。”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我们应该把我们的这个新闻在一定的时间里变成旧闻。你知道人类都喜欢新闻,不关心旧闻。我们大约可以用一年的时间把我离婚的新闻变成旧闻。”

“这又意味着什么?”陶又佳问。

“也就是说,一年之内市委和市府方面,人事是稳定的,冬季人代会的选举只是例行公事。假如我能在明年春季解决家庭问题,距换届差不多还有一年时间。这样,我就不会在换届选举中丢票太多。只要我这个常务是稳定的,那么我便可以凭我的能力加倍努力工作,争取在我任常务的第三年或者第四年,一切再有新的发展。还有你,你最终也会被大家所接受。何止是接受,他们只会意识到你是市长夫人,我事业发展中的贤内助。”

“我并不在乎我是不是能被别人接受,”陶又佳骄傲地说,“重要的是我最终能和你在一起,合法地在一起。为什么我们不能换一种角度思维?不是他们能不能接受我,而是我是否乐意接受他们。再说‘他们’到底是谁?有时候‘他们’不过是在空气中流动的那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不负责任的一种氛围,只有你才对我具有最真实的意义,我要为真实而生活……当然,这种真实也包括了你的发展。”

“你看,你的道理总是比我多,听起来也新鲜。”普运哲说:“可现在……”

“现在我要全心全意维护你的利益——在某种意义上你比我更需要维护。我知道我应该怎样做才最得体,最……恰如其分。”

“可我越来越觉得我随时都需要你,这当然是一种不合时宜的奢望。”

“如果我们真结了婚,你还会像现在这样随时需要我么?”陶又佳半开玩笑地问。

“如果我们真结了婚,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处处为我着想、维护我的利益么?”普运哲狡黠地反问着。

“我会的,”陶又佳说,“要是有人想伤害你,我肯定能站在你前边说一声:‘谁也别碰我丈夫!’”

“就像南希对待里根那样?”普运哲说。

“我讨厌南希,”陶又佳说,“我讨厌南希那样的女人,她过于做作和霸道,她过于热衷在公众面前表演她对里根的影响和爱,她恨不得让全世界相信似乎没有她就没有里根的一切。”

“也许你说的是真的,”普运哲说,“不过我倒真是觉得你一定会带给我我想得到的一切——其实你已经给了我那么多东西。我常常感到连我看待咱们那座城市的眼光都变了。从前城市在我心中是一个理性的存在,我知道我作为市府的一名官员应该像对待家庭一样对待我的城市,应该像关怀家人那样关怀我的市民。但这一切还仅仅是一种理性的支撑,因为我在那个位置上。后来,你进入了我的生活圈子,城市在我眼中才突然发生了新的变化,因为只有具体的爱才能产生具体的思维和感情。这是一种隐秘的激情,这激情带给人的动力原来是那么巨大,那么不可估量。”

“没有隐私的男人是没有思想的。”陶又佳说。

“没有隐私的女人是没有灵感的。”普运哲说。

“这是谁说的?”

“我忘了。我只觉得我应该越变越好。”

“你曾经很坏么?”陶又佳和普运哲开着玩笑。

“一切都是相对的,看从哪个意义上讲。每个人自有他坏的一面。”普运哲说,“前些日子我读西汉光禄大夫刘向的《说苑》,他在谈到为官之道时把所有的官员分为十二种,列为六正六邪。六正是:圣、良、忠、智、贞、直;六邪是:庸、谀、奸、谗、贼、阴。这种划分固然笼统,但毕竟有一定的代表性。”

“那么关于六正你能作进一步的解释吗?”陶又佳问。

普运哲忽然想起他半天没抽烟了,他点燃一支烟,说:“圣是指高瞻远瞩防患未然;良是指虚心尽意扶善除恶;忠是说夙兴夜寐进贤不懈;智是说明察成败转祸为福;贞是说恪尽职守廉洁奉公;直是说刚正不阿敢争敢谏。”

“也许这种划分过于简单,”陶又佳说,“人毕竟不是符号。”

“古人的许多道理都带有符号色彩,比如孔子的克己复礼,佛家的乐善好施……甚至《朱子治家格言》里的‘黎明即起,洒扫庭除’都有一定的符号色彩。可我觉得就算暂时把自己当一回符号,也大有必要。我还真给自己对了对号。”

“你属于哪一类?你没把自己对到六邪里去吧?”

“我还没那么亏待自己,你不是爱讲亏嘛。我想我应该是‘智’类,仅此而已。‘圣’和‘直’我达不到也无法达到,‘贞’也许沾一点边儿,但是,百分之百的廉洁……我觉得也没必要。比如现在我抽的烟,我从来不花钱买。但我心中始终有个‘度’,你不花钱买烟,这白来的烟便是个‘度’,越过烟就不好。”

“那你和我呢?”陶又佳问。

“也有个度。”

“可你都捷足先登闯到我家里去了。”

“那也是先有了你这个‘度’为前提的呀,你不是也接受了吗?过后还恐惧了好一阵子,也算是自找吧。”

“好啊,到底我又上了你的当。我不请客了,今天应该由你埋单。”陶又佳说。

但当普运哲真的叫过服务小姐要结账时,陶又佳还是抢先付了钱。

他们出了北京饭店,继续向东走。普运哲告诉陶又佳,香港一个财团已经有意向在长邺市郊靠近高速公路的地段投资一亿港币兴建集吃、住、游、乐于一体的一座民俗博览城。五月他可能率团去香港签订协议。“你知道吗又佳,”他悄声说,“现在我走到哪里都盼望能带着你。”

她挽紧了他的胳膊,他们不辨方向,自由自在地走下去。天亮时他们发现他们站在位于东大桥的蓝岛大厦门前。在一家煮馄饨、炸油条的小摊跟前,他们成为摊主的第一批顾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