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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雨之城 铁凝 1930 字 2个月前

有时候葛佩云静下心来想想自己,发觉近来自己不知不觉长了不少才干,比如她对这位老乡局长的接待。“实践出真知,斗争长才干”,葛佩云想起一句过去年代盛行的话。但是空调有了,那位老乡的事还没有完,他给她留下了那个牛皮纸大口袋。

这天晚上葛佩云拿着口袋进了普运哲的书房,对他讲了老家这位局长的事。普运哲一边听着葛佩云的叙述,一边翻阅口袋里的材料。葛佩云心中七上八下地看那些材料在他眼前匆匆而过。

普运哲把材料翻了一阵,往桌上一放说,他记得那个局长,这件事他会替他想想办法。葛佩云万没想到普运哲对这个牛皮纸口袋是如此“当回事”,这使她又“圆场”似的说,她也是想到是老家来的人才让他留下材料的,不然她哪会管这些闲事。普运哲却说,老家的人来办事,还是要在意一些为好。他说,正好前几天他会见过两位澳大利亚商人,他们在长邺所辖的一个山区县做大理石壁炉生意,定期从那个县定购大理石壁炉炉口销往墨尔本。他可以让沈强打听一下他们是否对人造大理石板材也感兴趣,或者通过他们再联络别的关系。

事情进行得如此顺利,使葛佩云觉得这纯粹是普运哲给了她面子。他对这件事态度之积极、之平和是少有的,一刹那他们的关系好像又变得融洽起来,好像从未发生过什么不愉快。但葛佩云嘘了一口气,还是尽快离开了他的书房,她愿意见好就收。在这里时间久了,谁知还会发生什么不快?哪知普运哲叫住了她。

他稍显关切地说:“你是不是最近身体不太好?”

“没有啊,没有什么不好,”葛佩云说,“有时候睡不好觉也算是正常的。”

“我看你脸色不如以前好,抽时间还是让小刘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他说。

“不,不用,都挺忙的。”葛佩云说。

“你们单位的医疗关系在哪个医院?”普运哲又问。

“在市中医院。”

“中医院不行,做检查还得找西医。”普运哲说。

“再说吧。”葛佩云用了个模棱两可的词,便离开了普运哲的书房。她给他轻轻带上门,脚步很轻地下了楼。

普运哲听着她下楼的声音,心想,真的,我怎么连她的医疗单位也不知道?这种发问好像是对自己的暗暗谴责。近来普运哲经常有意无意地对葛佩云流露出些关切,或许这是因为他和陶又佳的关系已经发展到一个新阶段。大凡有外遇的丈夫或妻子,发生这种心态都属正常。

可是普运哲又分明意识到,眼下正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摆在了他跟前,正是因为这件事他才需要和葛佩云作些必要的维持。近日他从中组部一位朋友那里得知,长邺市委书记即将调到中央哪个部任副部长。这就意味着市长可能递补书记的位置,而“常务”就可能升任市长。这是政界的一般升迁规律。政界人士对这种规律一般都很在意,普运哲当然也不例外。就像教书先生永远渴盼晋升职称,各类演员都企望能把角色越演越大。用政界通俗的话来说,人们总得不断上个新台阶。

普运哲曾多次预测过摆在他面前的台阶和他的登越方式。过去他觉得他的预测大体准确,现在他想也许他的预测保守了些,他没有料到目前这个机遇会猝不及防地摆到他的面前。那么他必须在相当一段时间里把主要精力用在密切关注市委和市府的人事安排上。即使他把此刻的想法坦率而直接地告诉陶又佳,他也会得到她的支持。深深爱着他的陶又佳会控制自己的感情,使他首先实现他在政治上的抱负。她还会支持他先维持住他那个家庭的局面。他相信她会的。

攀登台阶的欲望和猝不及防的机遇的确能使人一夜之间换一副脑子和脸。普运哲没有对谁变脸,他的脑子却比前些时候更为实际和冷静。他和陶又佳通过几次电话,并且他仍然在某一日的晚上步行着赶去看她。

陶又佳仍然沉浸在北京的浪漫之中,对普运哲的到来激动万分。她在厨房和冰箱之间来回奔跑,把冰块和玻璃杯弄得丁当乱响。她为他调制新学的饮料“炎夏狂想曲”和“印第安情歌”,她像个酒店调酒员那样把那些柠檬汁、鲜奶、葡萄酒、蛋清和雪碧混合在一起使它们发出喷香的热带气息。她用托盘将它们端给普运哲,她说她愿意为他调酒,愿意为他学会做一切。

普运哲品着“印第安情歌”,再次被陶又佳弄得心旷神怡。她主动地亲近他,她无所顾忌地发出一阵阵爽朗的笑声,在他面前她把自己变成了笑的旋涡笑的喷泉。

分别时她又问到他离婚的事,普运哲却没有把自己的最新思考和他要对家庭的维系告诉陶又佳,他只说葛佩云最近身体不好。她又问他说,传说市委书记要调走,这消息是不是可靠。他不动声色地说完全是一种谣传,这方面的人事变动常常被人们传得神乎其神。

他紧紧搂抱了陶又佳,抱得比以往还要紧。出门前他突然问她:“哎,又佳,咱们的事你对人说过吗?”

“说过呀。对丘晔,她是我的好朋友,怎么了?”

“也没什么。不过,不要再向第三个人讲了。这种事!”

“这”,有时可作贬义词用:

这天气(不是风就是雨);

这房子(准不舒服);

这车(准有毛病);

……

陶又佳躺在床上细想“这种事”,想了一会儿又觉得本来就是“这种事”。也可以不去挑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