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她来说,也许学校附近这个小小的书店简直就是一个金碧辉煌的宫殿,书架上琳琅满目的小说勾去了她的魂魄。她只是不明白学校图书馆的那些书怎么会那么无聊,不过她没工夫顾及这些。一块钱的租金是有些贵了,却可以让一整个周末都充满快乐。
这次,女孩在书架前已经踟蹰了近一个小时。
苏小东像个不规矩的学生,他翘着屁股坐着,双手叠在一起搭在桌子上支撑着下巴,双脚晃来晃去。他斜眼看墙上的挂钟,钟摆摇来摇去就好像他的双腿,他尽量让双腿的频率和钟摆一致。虽然他知道这样无聊透顶,可他每天都这样。
十一点三十四分,苏小东的肚子咕咕叫,他想,一会儿老婆就会来送饭了。
姑娘还在写着“出租”字样的书架下站着,她拿起一本书仔细看着前两页内容,不喜欢的就换一本再试读一会儿。她呼吸很轻,有时候会轻轻挪动一下右脚,有时她又会贪婪地吸进一大口空气再慢慢呼出。
小说,总是会让真正的读者时感窒息。
苏小东趴在桌子上,双脚不停地摇摆着,这会儿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姑娘。她不是个漂亮女孩,天都大学的姑娘每次来到小书店几乎都带着让人备感清爽的笑容,有漂亮女顾客跟苏小东讲话的时候他大脑偶尔也会迟钝。
漂亮女人总会像小说一样让人时感窒息。
可这个姑娘不是。
只要有顾客站在书架下超过十分钟,苏小东便会不耐烦,他认为这些人不是来蹭书看就是来偷书的。可这个姑娘不会。苏小东看着姑娘出神,虽然她不是多么漂亮,不过她有可爱的娃娃脸和高挑的身材,如果稍事打扮,她一定会让他魂飞魄散。可她从来都是穿着一件红色的夹克和一条别扭的牛仔裤。苏小东常幻想给她换上其他衣服,比如连衣裙,长裙,和漂亮的头绳头花,再涂上指甲油什么的。那么,他在书店里的一个上午就不至于这么无聊了。
姑娘向苏小东走来,苏小东坐正身子,她摸摸自己的口袋,皱起眉头。
“怎么,没带钱吗?”
“是呀,忘了。我回去拿,这本书先放到这里,千万别借给别人啊。”说完姑娘就要往外跑。
“没事,回来吧,”苏小东喊住她,“带身份证了吗?”
“没,只带了学生证,”姑娘说,“算了,我还是回去拿钱吧。”
“学生证就可以。”苏小东微笑。
姑娘疑惑地看着书店老板,她觉得天底下不可能有这种好事。
她把学生证给了老板,拿起书不断感谢,说完离开了。
苏小东笑笑,继续无聊地看钟摆。
老婆来送过饭之后,苏小东在下午终于迎来他的大客户。
和往日的金丝眼镜不同,男人这次戴了一副茶色太阳镜,一手搭西服,一手提着小包。苏小东觉得他很洋气,他每次来都会买走很多书,苏小东把书打包给他放到他车子驾驶座的后排。往往他进门的第一句就是:“到什么新书没有?”
“到什么新书没有?”男人问道,说完他环顾书架。
“王朔的书来了不少……”
没等苏小东说完,男人便说:“他的书我基本都看了,你给我拿本最新一期的《丰收》吧。”
苏小东点点头,转身拿了一本《丰收》杂志,男人拿钱的工夫苏小东说:“嗯,觉得你挺喜欢文学的,最近我在天都大学有个写作培训班,您有空去坐坐。”说着,他把一张培训班宣传广告塞到《丰收》杂志里,然后递给了男人。
男人微笑着点了点头,接着离开。
他一头钻进车里,他的司机是个满脸横肉身上有文身的胖子。胖子发动车子没走两分钟便停了下来,停在了天都大学门口。
“不送你进去吗?猛哥。”司机问道。
“好好在这里等着。”
司机点点头。
猛哥说完,从提包里拿出一个很小的袋子,大概只有一个方便面调料袋大小。他把袋子送到鼻尖轻轻地嗅了一下,慢慢回味。不多时,他戴上眼镜,接着把那个装有白色粉末的小袋子夹到杂志里。
猛哥离开轿车,走进天都大学。
风很大,露天乒乓球台前没几个人。一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坐在最里面的台子上。
“送你本杂志看看。”猛哥走到男人身边说道。
男人摘下墨镜,微笑地看着猛哥。他打开杂志,拿出里面的小袋子并把它放进裤子口袋里。他反复看了看杂志,将它还给猛哥,接着掏出了一支香烟。大风吹灭了他廉价火机的火焰,猛哥看了看,拿出一只Zippo给男人点上。
“这火机还防风?”男人看看猛哥。
“拿去玩吧。”猛哥说完把火机递给男人。
男人把玩了一会儿这金属物品,然后塞进口袋。他深吸了一口烟,呼出的烟雾立刻随风而逝。
“这个药多少钱。”男人问。
“不用。”猛哥笑笑。
“你别每次都这样,把我弄得有瘾了不就是想赚点钱吗?我不爱欠人情,目前还给得起你。”
“只要你不拿这个当米饭吃我还是能供应得了。”猛哥冲男人笑。
“那行,那袁兄我今晚请你吃饭。”
“袁兄不好,听起来像元凶,”猛哥说,“我还是叫你袁哥吧。”
“年龄上你可是我长辈,你还是叫我袁瑞算了。”
说完,两个男人并肩向校外走去。
生活本身就是乏善可陈,每个人活的只是一个心态。时间就这样淡淡流过,不会留下任何痕迹。而所谓的“痕迹”,只会存在于人的内心。
苏小东每天懒洋洋地待在书店里,面对形形色色的书和形形色色的买书人。闲暇时他不再无聊地看着钟摆晃弄双腿,而是每天都在认真准备教学方案。他在书店里准备五天,然后周末踌躇满志地骑着凤凰牌自行车去天都大学的写作培训班当“助教”,书店则扔给他那个满腹牢骚的老婆。
苏小东喜欢这个工作,哪怕每月只有区区三百块象征性的工钱。
文学是什么呢?
苏小东也不知道,因为文学是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这不在于作者有多高超的写作技巧,或文章里多么深刻的含义,文学真正存在的目的也不是要见证任何文明发展、文化进程和历史兴衰,文学更不是生来就是为了要批判谁、打倒谁或者歌颂谁、激励谁。这些肤浅得让人发指。文学的内在其实是极端自私的,她的存在一直是为了满足个人私欲,或者是一种个人发泄工具。文字寄托了每个作者独有的情感,当这些带有独特情感的文字汇集到一起的时候,就是文学。但是具体到每个人身上,文学便会像爱情一样是自私的和不能分享的。
什么是文学,苏小东也不知道。
但是当他第一次站在讲台上说出这番话后,马上博得了满堂彩。
大概因为学生们从未听到过这样的理论,他们只是感到新奇而已,但绝对不会产生一丁点类似的体会。
下课后,一个女生找到他。
“您好老师,您真的叫苏小东吗?”
“嗯,是我。”
“您是不是在《天都晚报》上发表过很多散文,其中有一篇叫《我是文学》?”
“是的,那个是我。”
“呀,好崇拜您呀,您是大作家。您在校门口还开了一家书店吧。”
“呵呵,原来是你呀。你是那个常去租书的姑娘?”
虽然只有寥寥几句,可两人的对话也是十分兴奋。
从那以后,女孩依然经常去苏小东的书店,她的话依旧还是不多。可每次去,她脸上便多了许多灿烂的笑容。
而苏小东也习惯了这个叫做杨雨静的女生每次在自己店里站好久才挑一本书。女生来到书店,苏小东总会挑一个最舒服的姿势趴在桌子上,然后懒洋洋地看着这个有趣的人。
他甚至有些喜欢她了。
不久以后的一个下午,姑娘又来了。那天书店里的人稀稀拉拉,她站了大概有二十分钟以后,那个经常买很多书的男子也走了进来。他冲苏小东点了点头,便站在标有“新书上架”的书架前。
两人背对背,中间是放杂志的架子。
苏小东看着这两个较熟悉的顾客同时出现在自己的小店里,便产生了奇怪的感觉,也许是似曾相识的故事。
他想起了自己上大学那会儿。
那时候他喜欢看书,每天下课后他都跑去图书馆。他在一排排书架中穿梭,快速寻找着自己喜欢的作者,突然书架上有什么东西一亮,他回头,慢慢朝那个方向寻找。
透过书架上的空隙,那是一双美丽的眼睛和一头乌黑的长发。
从那以后,苏小东每天都在寻找那个姑娘,每天都寻找书架对面那双美丽的眼睛,可他从没有发现。
那是奇妙的感觉。
这时,他看到那个男顾客走向了姑娘。
不经意间,他们伸出手去,拿到的却是同一本书。
姑娘呆住了,她慌忙把手放下,她看了男人一眼,羞赧地低下头。
男人看着姑娘说:“对不起。”
说完,男人放下手,然后拿起一本《丰收》便结账离开了。
姑娘给了男人难以名状的美好,似乎又唤起他初恋的那种感觉。他走出书店转进小巷,他呼吸急促。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记得刚刚那个姑娘明明是个很一般的女孩,自己的心跳怎么会这么厉害?
他走出胡同,姑娘也正好也出了书店。
他不由自主地跟上她,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走了一段,姑娘在一个报摊前停了下,说:“一份《天都晚报》。”接着,她口袋里掉出了一个东西。
姑娘拿着报纸走开了。
男人捡起那张卡片,上面写着“天都大学第6期写作培训班听课证”。
男人叫住了姑娘。
姑娘停住脚步,她侧着身子,她的笑容让男人心里微微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