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刀本已甚是锋利,此刻更挟着一股火焰,还未碰到那彼此纠结的木灵根,便见得那片树根嘶嘶作响,犹如一窝子彼此纠结的蛇,突然间发散开去,露出一片狭长的空洞来。龙涯早已将身一矮,顺势滑将出去,身形快如闪电!
顷刻之间,眼前大亮,人已然到了洞外,沐浴在一片惨白月光之中。就在此时,只听得四周劲风呼啸,龙涯看得分明,几只巨大的狼牙棒已然朝他招呼过来!
龙涯身势未减快步迎上前去,长刀一震,包裹之上燃烧的布片已然被甩离刀锋,露出一道犀利非常的刀光来,只在狼牙棒只见的缝隙中游走,矫若游龙。忽而听得几声惨呼,血光飞溅之中只见断肢四飞,龙涯早已闯出十余丈远,所过之处,但凡撞上的半牛人,无不被他卸下一条臂膀来。
那一干半牛人原本一直围住洞口,好容易见得龙涯自己出来,自是紧追不放,不料一对上手,却是如此强悍难挡,转眼间折损了五六人,自是不由得又惊又怕。然而又见只有龙涯一人,岂有放过之理,纷纷发
喊,挥舞手里的狼牙棒紧追而去!
而靠近洞口的几个半牛人见得洞口大开,自是想要攻进去,只是那洞口偏矮狭长,而半牛人身形高大,弯腰侵入动作不比一般人迅捷,最先探头进去的那个半牛人被明颜兜头一脚,顿时倒摔出去,好不容易爬起身来,只见口鼻破裂,鲜血长流。
就在这期间,却被另一个半牛人半身浸入洞内,手里的狼牙棒左右急挥,朝洞内的明颜扫去。明颜身手灵便,早已飞身而起,趁着那半牛人匍匐而入,便一声清斥,重重的落在那半牛人厚实的脊背之上,将之压在地上。那半牛人自是不肯就范,左右挣扎,岂料那洞外的木灵根却反弹回来覆盖洞口,竟然将其硬生生地卡在中间。洞内没有外面的光线,又变得幽暗起来,唯有半牛人那一双血红的眼睛发出瘆人的光来,凶狠的咆哮声在偌大的山洞之中回响。
明颜也不由得暗自心惊,虽死死压住那半牛人头颈,右手五指并拢,尖利如刀的指甲寒光四溢。然而见得那半牛人双手在地上乱抓,却不知为何迟迟下不了杀手。就在此时,只见幽暗之中一道银光闪过,没入那半牛人的耳后,正如龙涯对她说的一样,那半牛人吼声骤然而止,趴伏在地不再动弹。
明颜看得分明,杀死半牛人的是那把短小犀利的回燕镖!而后听得燕北辰冷声言道:“对付这样一出生就背上人命,无恶不作的畜生,哪用心慈手软?”
龙涯在外与众多半牛人相搏,偷眼见得洞口再度被木灵根闭合,夹在中间的那个半牛人一阵挣扎之后,露在洞外的畸形牛蹄也不再动弹。方才放下心来,手中长刀舞得虎虎生风,朝一干半牛人招呼过去,如同一股凶猛的飓风,硬是在半牛人的重重围困下杀出一条血路来!一旦冲出半牛人的包围圈,便提气飞纵,在林间的树冠之间弹跳远去。那些半牛人虽力大无穷,体力充沛,但身体庞大沉实,在树木林立的密林之中更是束手束脚,哪里还追得上龙涯的脚程?是以不到一炷香工夫,龙涯已然将追兵远远抛在脑后,辨明方向,就奔那条唯一可以进出天盲山的吊桥方向而去。
一路上只觉天色已然不似先前一般黑暗,估计要不了多久,天边就会泛起鱼白。天亮了,那些半牛人自会躲进阳光照不到的密林或地下,只是在这之前,只怕会更加疯狂的攻打尸洞。洞口有木灵根覆盖倒是不必害怕,只是适才自己借火势闯出来之时,那些半牛人都看在眼里,倘若是醒过神来,也借火势闯洞可是大大不妙!适才晃眼看去,半牛人人数近百,而洞内虽有明颜和燕北辰在,但鱼姬带伤,那个小女孩和那身怀六甲的女子更是排不上用场,只怕时间一长,也难以抵挡。一想到这一节,眼看那长长的吊桥近在眼前,龙涯自是加快了脚程,一路飞纵而过,待到踏上对面的土地,就朝着来时的方向,奔溯源镇而去。
溯源镇中依旧是一片死寂,除了间或有鸡鸣犬吠之声外,无半点人声,看看天色,理当已到五更天。龙涯进得镇来,便就近挑了户人家,纵身越进篱笆墙内。刚一落地,就听得一阵咆哮,一条大狗猛扑而来,却被龙涯一掌拍晕过去,不再动弹。
龙涯四下看看,见得一处水井,又见那屋舍窗户边悬着几个葫芦,便随便抓起一个,扯开盖子嗅嗅,隐约有些酒气,想是主人家常用饮食之物,于是便摘下葫芦奔到井边,用吊桶汲起一桶井水,先将葫芦涮涮,便满满地呈上一葫芦井水,封好口子,牢牢系在腰间,正要越墙而出,便见得那屋舍露出一条细缝,接着便啪嗒一声,又关了个严实。龙涯心想必定是惊动了屋主,倘若寻常人家见得有贼进院,哪有不赶反避的道理?而后忽然想起已死的木大娘所说的话来,心想这里的人一直和那些怪物有勾结,足见天性凉薄,也不是什么善茬,还是速速离去,免生事端。于是纵身越墙而出,再朝天盲山而去。
溯源镇离吊桥处的广场也有三里之遥,龙涯急于赶回天盲山中,脚程太快牵动真气,反而有些吃力起来,本想停下稍作休息,却又心悬鱼姬等人的安危,自是半点不敢耽搁。到了广场处,却突然想起先前被他与燕北辰两人送出天盲山的两个姑娘来,转眼瞟瞟藏人的灌木丛,只见一切如旧,没有什么变故,心想幸亏天可怜见,事先捞出这两人来,不然这一趟天盲山之行,也是枉然。而今还是困在尸洞之中的那些人比较要紧,这两个姑娘唯有继续藏在这里,等尸洞里的人们脱困,再来接她们……
龙涯心思急转,脚下却不曾停过,穿过广场,眼见吊桥就在前方几丈之外,却骤然停止了脚步,因为他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转头看去,只见几十条黑影自身后欺了上来,行动之处刀光闪闪,杀气腾腾。龙涯挥刀撩开已然劈到眼前的钢刀,一个翻身落在桥头,定睛一看,只见来人都是寻常人身材,黑衣蒙面,自然不是那天盲山中半人半牛的怪物。忽而心念一转,已然知晓其中的关节,长刀遥指眼前的人群,厉声喝道:“尔等身为捕快,本应恪尽职守,保一方太平,何人借尔等狗胆,与那天盲山中的怪物为伍,助纣为虐?!”
那些黑衣人原本杀气腾腾,乍然被龙涯喝破身份,自是一惊,一个个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如何作为。领头的一个终于开口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龙涯虽不畏这群人上来围攻,却也不愿在此浪费时间,于是扬声言道:“我乃是京师第一名捕龙涯,你们以往的勾当,我早知晓,知道你们也是逼于无奈。待到天明之后,那群半牛半人的怪物自会被料理干净,不会再威胁到你们的身家性命。倘若你们就此悬崖勒马,放我过去,我自会既往不咎,如何?” 那些黑衣人窃窃私语,手里的刀倒是一一垂了下去。
龙涯心想这帮软蛋若是畏惧刑责,倒还罢了,若是真一拥而上,缠斗起来只怕无暇分身。而今见得对方杀气骤减,心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于是迈步踏上吊桥,却听得领头的黑衣人一声呼喊:“且慢!不知龙捕头此番带了多少人马来剿灭那些怪物?” 龙涯心想,若是让这等人知晓只有区区几人,只怕会现在就发难,于是便随口答道:“岭中内应五十人,且已派人去驻边大营抽调守军,天亮便到!”
那首领微微沉吟,而后厉声喝道:“你说谎!子时我等便点过人数,只少了两人,搜寻许久方才在海边寻到。分明只得两人混进天盲山去,由海滩到这里的路乃是去驻边大营的必经之路,我等一路寻来,何尝见过半点人影?!”
龙涯心想你倒是精乖,口里却言道:“你们在此地土生土长,自然知晓那些怪物畏惧天光。而今已到五更,很快天就亮了,那些怪物躲都躲不及,你们又何必在此罗唣?!”
那首领咬牙道:“天是快亮了,但是始终会再黑,我等岂可拿全镇人的身家性命来和你疯?对不住也得做一次了!”说罢挥刀劈向吊桥上下绷紧桥板的铁链之一!
那吊桥长约百丈,全凭四根儿臂粗的铁链拉结,那黑衣人首领的刀剁在铁链之上,只见火花四溅,锵锵有声!虽一刀未尝将之斩断,但在龙涯看来,却甚是凶险,尤其是看到一干黑衣人都跟随首领挥刀劈向那根铁链的时候,他深知,这吊桥根本撑不了多久!
这一认知一旦印入脑中,龙涯哪里还顾得上许多,转头迈步朝天盲山奔去!刚跑出十余丈远,便听得“呛啷”一声,脚下的桥板蓦然倾斜下去,却是右边拉结桥板的那根铁链被斩断了!
铁链一断,便朝着下边的深渊堕去,将原本平铺的桥板顿时被拉得分崩离析,支离破碎!而断掉的铁链沉重地撞上对面天盲山的山崖,发出一声沉重的呛啷声,暗黑之中蹦出一排火星,而后归于沉寂。
龙涯慌忙左手揽住作为扶手的铁链,在另一根铁链上站定脚跟,右手飞快地把长刀收回鞘中,而后握住铁链,沿着脚下那铁链快速前行。好不容易行程过半,蓦然脚下一空,人已经紧紧攥住手里的铁链,悬在那不知道有多深的深渊上空!但是这一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第三根被斩断的就是他牢牢抓住的这一根铁链!龙涯只觉得疾风扑面而来,知道自己正随着那断掉的铁链下坠,急速撞向天盲山下的山崖!仓皇之间双足在铁链上一点,人飞纵而起,双臂牢牢地扣住了硕果仅存的那一根连系两地的铁链,而后双臂交替,身躯沿着铁链抛摔前行!龙涯一边奋力前进,一边心里却在嘀咕,起初那杀千刀的猫丫头说什么腊鸭,今个倒还真成了挂腊鸭了,倘若不快点,待这最后一根铁索一断,这么远晃荡过去撞上对面的山崖,只怕是连腊鸭也做不成,非成肉饼不可!
那一干黑衣人本以为龙涯不是身体失衡摔下深渊,就是抓着断掉的铁链撞死在对面山崖上,却不料他露上这样一手功夫,呆愣片刻方才纷纷挥刀斩向那条最后的铁链,一时间熙熙攘攘,许多人的刀锋反倒撞在一起,彼此纠葛制约,纷乱之中龙涯离天盲山已然不到十丈远。
就在此时,铁链终于断裂开来,龙涯随着铁链抛摔至山崖处,由于离山崖颇近,是以撞击并不极度猛烈,只需屈膝以脚尖点上山崖,便轻易卸开那股无情力。
龙涯攀住铁链,垂挂山崖之上,此时才知自己早已遍体冷汗,回望对岸的景象,再看看脚下的深渊,心想此番真是险过剃头,就在那桥上的短短时间之内,已然在阎王殿上几进几出!伸手摸摸腰间的葫芦,见无损伤,方才松了口气,而后攀着铁链顺着山崖爬了上去,待到踏上天盲山的土地,只觉得浑身酸软,瘫倒在地上,心想真是运气,要是这个时候再蹿出来两个半牛人,只怕也没力气抵挡了。喘息两声之后忽然猛醒,心想铁链撞击山崖闹出四声巨响,却不曾引来半个半牛人,也就是说它们此刻正专注于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换句话说,只怕是尸洞那边又起了变故!
想到这一节,龙涯哪里还有心思再歇息,连忙爬起身来,辨明方向,奔后山而去,一路上就算是内息不调,气喘如牛也顾不上许多。渐渐接近山顶,远远地看到一片火光,怪影幢幢,呼喝阵阵,到此刻,龙涯心头方才一宽,心想那里如此喧闹嘈杂,想必那些怪物还没有攻进洞去。于是他深深呼吸几下,渐渐调匀气息,而后便悄悄地潜了过去,隐在树丛之中细细观望,只见那一伙半牛人正拿火把烤炙那附在洞口的木灵根。
木灵根畏惧火焰,早已退到了洞口上方一丈处,虽不时蠢蠢欲动的想要回到洞口,却碍于下面的烈焰熊熊,哪里靠得过去?而狭长的洞口外却半蹲着几个异常壮实的半牛人,手里的狼牙棒探进洞中一阵乱挥,不时听到有兵器相撞的锵锵声,想来是明颜与燕北辰死守洞口,万夫莫敌。
龙涯深知那洞内可立人之地并不宽,这么多狼牙棒一阵乱扫,只怕早把里面的人逼到崖边,处境自是凶险异常。然而洞口围有近百个半牛人,全都凶悍骁勇,要想再闯回去,却是不可能的事,只怕是还未到洞口,已然丧生在半牛人的围截阻击之下了。而今费尽艰险终于把水带了进来,却无法冲过重重围困,送到鱼姬手上,这一系列搏命冒险,岂不是成了枉然?
龙涯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由得心急如焚,忽然间心念一转,想起之前鱼姬指出的洞顶的几处气口来,心想若是能寻到那气口,便是人钻不进去,也可把盛水的葫芦送进洞中。思虑至此,便悄悄地转身退了开去,绕过那些半牛人背后,朝山腹中那些气口的大致位置而去。
山林中灌木林立,黑压压的一片,要想找出被掩盖在枝叶下的小洞谈何容易?龙涯一路寻来,却一无所获,渐渐的,人也焦躁起来,拔出长刀,一路披荆斩棘。忽然间,龙涯停住了脚步,因为他看到一段弯曲的银色光芒在密林之中扭动,这个光芒他见过,是鱼姬的捆龙索!
龙涯面露喜色,奔上前去,一把拉住捆龙索,顺着捆龙索寻去,只见捆龙索的一头扎进一片枯枝败叶之中,龙涯心知必是鱼姬故意让捆龙索自洞顶的气口钻出来,为自己引路,于是蹲下身去刨开那堆枝叶,果然见得一个直径一尺宽的洞口,洞中一片幽深,只见捆龙索的白光在洞内闪现拖曳。
龙涯摘下腰间的葫芦,用捆龙索牢牢系住,便将葫芦自洞口塞了进去,拉拉捆龙索,而后便松开手来,便见捆龙索的银光挟着装满净水的葫芦在洞中一晃而过。龙涯心想,总算是达成此事,也不知道鱼姬等人打算如何对付围困在洞外的半牛人,于是打算原路返回洞口,准备接应。不料刚走出几十步突然间只觉得地下一阵颤动,仓皇之际居然差点站立不稳,而后听得一声巨响,只见身后的一大片土地居然瞬间塌陷下去,露出一个直径两丈的大洞来,接着又是叩叩几声闷响,似乎是什么东西在猛烈撞击山壁!
洞口边几棵被扯裂的粗壮大树仅凭着些许根茎相连,倒垂在洞口,无数泥土枝叶簌簌而下,扑通扑通落入下方的水潭之中。没了树木的掩盖,惨白的月光照进下方的尸洞,将洞中的一切照得明晰起来。与此同时,龙涯乍然感到一股庞大的气流正快速地自那大洞涌入下方的尸洞,若非他及时拔刀插入地下稳住身形,差点被连带卷进洞中!而后龙涯看到原本应守在那狭长洞口边的明颜与燕北辰此刻却到了洞口下方的平台上,燕北辰抱住那个孩子紧贴在平台内侧,而明颜护住那个神志不清的姑娘,双手扣住岩壁,衣衫发丝被劲风卷得乱飞!而那条银白色的捆龙索却绷得笔直,悬在断崖之上,一端被扯出洞外,想是被外面的那群半牛人紧紧攥住,使劲拖拽。而洞内的捆龙索的一头却悬着一只巨大的硕长的石箭!龙涯所听到的叩叩声,正是这石箭不断摇摆撞击洞壁所发出来得响声!
“这些家伙……”龙涯喃喃道:“居然把悬在洞顶的那枚穿山石拉下去了。”想想起初明颜拔出洞外那枚穿山石,也是合三人之力才可勉强施为,而今居然想到利用外面那群孔武有力的怪物,难怪会将洞顶拉塌,弄出如此之大的动静来!想通了这一节,龙涯却觉得周围一切不知何时开始明朗起来,抬头一看,只见天色已渐渐转亮。
此地面向东方,是以可见天光,而被半牛人围困的洞口却在山的另一面,是以那些半牛人还懵然不觉,还在死命拖拽悬着穿山石的捆龙索,眼见那悬着的穿山石渐渐爬升上断崖,却因为洞口过于狭长而卡在断崖之上,任凭外边的半牛人如何拖拽,都一动不动。
龙涯见鱼白天际翻出一丝红霞,心想这个时候五更已过,要不了多久,太阳便会升起在这天盲山上,而今洞口被堵,想来鱼姬她们也只能从刚开的这个大洞出来了。于是探身对洞内喊道:“鱼姬姑娘,收回捆龙索抛甩上来,我在此接应!”
话未说完,龙涯忽然惊奇地睁大了眼睛,他看到鱼姬的身影正从洞中慢慢浮起来,就好像是全无重量的一团柳絮,唯有白色的衣裙和黑色的发丝在随风飞舞。
不久,鱼姬已然轻飘飘地落在他的身边,转头俯瞰洞口下方的黑色水潭,只见劲风激荡之中,那水潭里浓黑如墨一般的水面在不安分地晃荡着,流转着,不知不觉形成一个巨大的黑色的旋涡。急转的水流中不时上拔冒起一双双褐色的,如同流挂的烂泥一样的手,却又一次次地被水流平复下去,旋涡之中隐隐传出一片低沉而嘈杂的嘶吼呻吟,只叫人心惊胆战!
“拔下那穿山石,我才发现,那水底,原来还有东西。”鱼姬看着那黑色的旋涡喃喃道:“好重的怨气,托庇于那一潭黑水之下,已然积累了上千年。而今穿山石已去,自是蠢蠢欲动,想要冲出水面去寻那仇家报仇雪恨。”
“是那些冤死的无辜女子?”龙涯的目光也落在那不断旋转的水面上。
鱼姬点头叹了口气:“我本以为拔出穿山石就可以终结这片天盲山的劫数,看来有些事情,始终得算个清楚明白才成。”
龙涯看看鱼姬:“常言道冤有头债有主,那些怪物恶事作尽,不值得半分怜悯,却不知道鱼姬姑娘还在踌躇些什么?”
鱼姬摇摇头:“不是怜悯,只是在想,一个让男女彼此对立仇视,靠着欺压盘剥而无耻地延续千年的种族,是否还有延续下去的必
要……”
.行尸走肉
龙涯见鱼姬脸上的神情由纠结而渐渐变得冷峻起来,而后言道:
“看来鱼姬姑娘你已经想到答案了?”
鱼姬望着下方激荡的一潭黑水,沉声言道:“是的,答案是没有。”说罢手里捏了个法诀,清斥一声:“破!”
只见那激荡的水面蓦然撕裂开来,那一声声原本低沉的嘶吼声,乍然间变得清晰起来,凄厉得叫人心胆俱裂!那撕裂的水面下涌动着无数深褐色的不断扭曲的肢体,就好像一大锅不断沸腾的泥浆,一面痛苦地呻吟着,悲恸地哭泣着,一面却又愤怒地挣扎着,从那水潭之中,一个接一个地爬上岸来!泥浆似的身体如同混上墨汁的油蜡,或完整或残缺,有的甚至只是婴儿般大小,有的却是大腹便便,隆起的腹部破开的洞口里,还在流淌着黑色的尸油,拖曳着早已蜡化的肚肠,顺着那洞中高高的断崖绝壁,一步一步地朝上爬……
身在平台之上的明颜与燕北辰等人见得这等情形也不由得惊恐异常,然而身处那等境地,却也全无退路,眼看蜡尸成群的攀上山崖,越来越近,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应对。
那些蜡尸爬行的速度很快,就像是一只只巨大的壁虎。指尖露出的骨头早已染做泥土一般的颜色,偏偏却如同磨尖的爪子一般,扣住坚硬的岩壁拉划,露出一道道深深的雪白的痕迹来。无数石粉挥挥撒撒,笼罩在那些黏糊糊的肢体上,也不过是和表面流挂的尸油尸蜡相混合。
眼看着最前面的几个已经爬到了明颜等人的身边。明颜甚至可以看清楚那一张张深褐色,流挂着尸蜡的,模糊不清的面孔上露出的狰狞表情!明颜护住身后的那个姑娘,一颗心几乎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一般,虽
说平日里咋咋呼呼,但作为一只妖怪而言,她的胆子并不大。
那些蜡尸爬过她们的身边,甚至不曾停留半点,便飞快地朝旁边的燕北辰爬去,指骨刮过石面,发出尖利刺耳的声音,应和着蜡尸们的呻吟嘶吼,说不出的瘆人!爬在最前面的蜡尸已然到了燕北辰身边,那混浊的犹如发烂的橄榄也是的眼睛死死地盯住燕北辰,张口嘶吼一声,便挥舞着尖利如刀的指爪朝燕北辰抓了下去!那指爪连坚硬的石壁都可挖出条痕来,更何况是血肉之躯?
燕北辰心头一沉,心想莫不是要把命送在这里,也罢,只要夜来无事。思虑之间,索性调转身子,将孩子护在胸前,藏在自己身躯和石壁之间,反而将整个后背亮了出来。
眼看那蜡尸的利爪就要触到燕北辰的脊背,忽然间却又停了下来!蜡尸烂橄榄也似的眼睛看看燕北辰脖颈上环绕着的孩子的稚嫩的小手,慢慢地收回锋利的指爪,只是转头继续朝岩壁上攀去,身后的蜡尸只是前呼后拥,延绵不绝。
燕北辰背心早已汗湿,侥幸逃得性命,哪里还敢回头看,只是紧紧的抱住怀里的孩子,耳中尽是那些蜡尸爬行所带起的抓挠声,咯吱作响,就连耳膜几乎也被刺破一般!
身处洞顶的龙涯眼见蜡尸放过燕北辰,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道:
“还好这些蜡尸还有几分人性,不然可又要多伤人命了。”
鱼姬微微点头:“适才龙捕头不是说冤有头债有主吗?她们只是要向戕害过她们的人报复,自然不会伤害不相干的人。”
龙涯叹了口气:“话虽如此,鱼姬姑娘为何不等明颜妹子她们出来之后,再放那些蜡尸出水?万一有什么闪失,岂不……”
鱼姬摇摇头,遥指山顶:“外面还有那玩意儿,明颜一出来只怕还会遭殃。”言语之间,只见一片深蓝色从山顶蔓延而下,奔龙涯与鱼姬所立的大洞而来!
“是木灵根!”龙涯猛醒,心想那穿山石一被拔下,此物便没了顾忌,狭长洞口外有半牛人的火把,自是不可自那里钻进这尸洞来追击明颜,而今倒是自山顶上翻将下来,想从尸洞上方的洞口侵入。
“来得好!”鱼姬手掌一翻,已将先前龙涯取水的那个葫芦祭了出来,只见葫芦口中喷出一片水雾,急速地迎上那席卷而来的木灵根。木灵根还未到洞口,已然嘶嘶作响,朝回缩去,自是此刻已然迟了,只见无数蓝色的液体剥离而出,汇向鱼姬手里的那个普普通通的葫芦之中,偌大的根系须网也迅速地枯萎下去,啪啪折损之声不断!
眼见那掩盖山头的一大片木灵根都枯萎而去,失了生气,龙涯不由松了口气,心想这样一来,总算是安枕无忧:“看不出这破树根倒是执着,自是现在抽干水分,万一遇上下雨,岂不又会死灰复燃?”
鱼姬笑笑,塞上葫芦的口子,而后言道:“除非是这葫芦里的水再浇回去,不过,已经没机会了。”说罢手一松,葫芦已然朝那敞开的大洞坠了下去,普通一声落在尸洞下方的黑水潭里,便顷刻之间沉了下去……
龙涯心想那黑水潭下可容纳如此之多的蜡尸,只怕是深不见底,这葫芦沉下去,自是永世不得再见天日了,思虑之间只见鱼姬捏了个法诀,清斥一声:“收!”便见得一道白光自那狭长的洞口钻了进来,却是那条可长可短的泛着银光的捆龙索。
鱼姬伸手一招,那捆龙索已然蹿了上来,晃晃悠悠地搭上鱼姬脚下的土地,而另一端却探到明颜等人所在的平台之上,转眼间,就如同被擀面杖摊开的面团一般,变成宽约三尺,薄薄的一长条轻纱也似的玩意。起初还在随风飘荡,却渐渐地现出一排排类似梯部的褶皱。凝结在半空中,形成一道微微弯曲的,连通洞口和平台的悬空的楼梯!
明颜与燕北辰见得这等景象,自是明白是鱼姬放下这悬梯接应他们,于是各自站起身来。燕北辰一手抱住孩子,一手搭在那大腹便便的女子胁下,和明颜一道小心搀扶,避开那些还在不停向上攀爬的蜡尸,一步步地踏上那薄如蝉翼的悬梯。
洞中劲风激荡,行走也有些不便,对燕北辰而言,这样只身空悬在数十丈的高空,唯一的依凭便是脚下那看似无比脆弱的悬梯,尤其是俯视脚下,清晰可见数十丈之下犹如沸腾的大锅一般的水潭,倘若是胆子稍稍小一点,只怕是寸步难行。几人这般缓缓上爬,行程还未过半,已然见得那些蜡尸先后挤上那断崖。
那断崖上翻倒的穿山石一旦拔下,便失了神力,与普通石块无异,唯独是填塞洞口之后留下的缝隙颇小,根本无法通过。蜡尸们稍稍停顿,只见无数个婴尸发出嘎嘎的笑声,飞快地自那缝隙朝外爬去,动作远比其他蜡尸迅捷,片刻之间,洞外已然传来那些半牛人惊恐的嚎叫声,想来洞外早已乱作一团!
“恶贯满盈,应有此报!”龙涯啐了一口,心想那些一出生便被扔进这尸洞的婴孩,说不得便是外面的哪些个畜生的亲骨肉,而外面那些个半牛半人的畜生的生母,却全在这尸洞之中,女儿、母亲、儿子、父亲,本应是血脉相连,却因为一味的仇视戕害,造成这等势不两立的局面,而今招来这等报复,也是罪有应得。
就在此时,那些女子的蜡尸也开始一一顺着穿山石与狭长洞口之间的缝隙朝外挤去,便是挤掉了肩膀,手臂,甚至半个脑袋,也是无所畏惧,因为她们的仇人就在外面,只要可以爬出这尸洞,就可以食其肉寝其皮,讨还以往遭受的屈辱与血债!山头的另一边传来的惨叫声响彻山岭,完全可以想见发生了何等恐怖的事情。
鱼姬龙涯在洞口接应燕北辰和明颜等人,待到所有人都出了那尸洞,鱼姬方才捻指收回那条化作悬梯的捆龙索,而后径直朝山顶而去。龙涯等人自是紧跟其后,爬上十余丈高的坡顶俯瞰下去,只见那尸洞外的祭坛附近一片血肉模糊,横七竖八地倒着些个健硕的半牛人,只是此刻无不是胸腹大开,支离破碎,被一群黏糊糊的蜡尸围住,不断撕扯。唯独是一个个生命力旺盛,未断头颅不得死,只在群尸的围攻之中发出凄厉的惨叫!
有的未遭重创,尚且有力挣扎,但是甩开一具蜡尸,又有几具飞快地缠上身去,尖利的指爪在那赤裸的身躯上死命抓挠,一时间,血肉模糊……也有许多跑得快的,趁着同伴被蜡尸缠上,便迈开牛蹄似的双腿狂奔而去,便是碗口粗的树也被撞得反折过去,手臂脊背在林间的灌木中拖挂得满是血痕也顾不上。纵然是一时逃开,身后依旧是尾随着无数怨气深重的蜡尸,一面呜咽嘶吼,一面紧追不放!
明颜见得眼前的境况,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已经出来了这么多蜡尸,那洞里还在源源不断地爬出来,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无辜的女子和婴孩被扔进那尸洞中……”
鱼姬皱眉沉声道:“那帮半牛半人的怪物已在这天盲山中繁衍上千年,每年有许多年轻女子被掳掠进山,最后都是命殒这天盲山中,加上那些一出生就被溺死的婴孩,这世上也没有人可以计算出这天盲山中究竟有多少饱含怨气的亡灵。那些蜡尸都是正好被扔进水潭,方可以借着那水的庇护逃过被穿山石的神力驱散魂魄的厄运,此刻还有机会出来向仇敌讨回血债。而被扔在水潭边的,都已经灰飞烟灭,除了腐朽崩离归于尘土的些许遗骸,已无其他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燕北辰心中一紧,拥抱孩子的手臂又紧了几分,心想天可怜见,幸好夜来福缘深厚逃过劫难,否则也如那些不知名的可怜姑娘一般。眼前的无数怨气深重的蜡尸,背后也不知道有多少父母亲人为她们而哭断肝肠。比之那些失去孩子的父母,夜来能够失而复得,也算是上天垂怜……
想到此处,低头看看怀中的孩子,却蓦然心头一凉。此刻天色明朗,他怀中的小女孩虽尘垢满面,而那一双依旧惊恐莫名的眼睛却黑得异常纯粹。一个让燕北辰心胆俱裂的可能性浮上心头,他颤抖着扯过衣袖在孩子脏兮兮的小脸上搽拭,待到看清泥垢下的白皙肌肤,燕北辰只觉百骸之中再无力气,额头上青筋毕露,缓缓蹲在地上双手抱头,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惨痛嘶吼!吼声惊起天盲山中成群的山鸟,在这片罪恶的
山林之上往来盘旋。
龙涯见到这般情状先是一惊,继而将目光落在那哆哆嗦嗦的可怜孩子脸上,在山洞之中光线黑暗,难以辨识,但而今天色明亮,可以很明显的看出孩子五官清秀,眼黑肤白,燕夜来的母亲黑珍珠乃是肤黑眼碧的占腊国歌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生出纯正宋人血统的孩子来。燕北辰甘冒生命危险救出的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这也意味着真正的夜来早在两年前就已丧生在这炼狱一般的天盲山中!这最残忍的现实,足以将这个四处奔波寻女,饱受忧虑自责煎熬的父亲彻底击垮!
鱼姬龙涯皆连连摇头不忍再看,却听得燕北辰撕心裂肺的狂吼戛然而止,再转眼看去,只见那瘦削的孩子伸出双臂环住了燕北辰的脖子。燕北辰如颠似狂的神情瞬间凝固在那已然哭号无泪的面庞之上。孩子依旧是一声不吭,只是小小的身躯偎在燕北辰身侧,就像一只寻求庇护的柔弱小猫。或许是这一举动拯救了已然崩溃的燕北辰,这个铁打的汉子搂着劫后余生的孩子,背心颤动,早已泣不成声……
而明颜架住的那个大腹便便的姑娘,这一路上艰险不断,何等恐怖离奇之事,似乎都无法惊醒她迷失的神志,只怕是出得这天盲山,后半生也是如行尸走肉一般。好好一个年轻姑娘搞成这般模样,那些半牛半人的畜生造下的冤孽却是死上一万次,也无法弥补的。
龙涯心中沉痛,忽而心念一转,对鱼姬问道:“而今穿山石已被拔去,那么这天盲山亦应该恢复正常,不知这姑娘肚子里的孩子会如何?会不会再长成半牛半人的怪物害了她的性命?”
“你放心,这里不会再有什么半牛半人的怪物了。”鱼姬抬头看看天际,一轮红日已然自东方升起,万丈光芒照耀在山顶之上,将她们几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印在下方的祭坛上。随着阳光的移动,映照在下方平地上彼此纠葛的垂死的半牛人和蜡尸身上,阳光过处带起阵阵黑烟。蜡尸犹如软化的蜡烛一般,渐渐瘫软下去,露出一具具腐骨,不再动弹。而还在挣扎求存的半牛人却爆发出比刚才更为凄厉的嘶叫声,便是被扒开胸腹,拽断肝肠,也不比得如此沐浴朝阳之下所带来的灼痛。
阳光点燃了遍地的尸蜡,燃起熊熊火焰,也顺带点燃了那些瘫倒在地的半牛人全身,火光摇曳之中,只见那畸形的腿开始伸展开来,渐渐的变回正常人的腿脚,不再是坚硬的牛蹄,而是展开的,有着五根脚趾的脚掌!毫无疑问,那些半牛半人的怪物在朝阳的照射下,已然开始渐渐的恢复人形,这个过程无疑是异常痛苦的。但是就算是恢复了人形,也掩盖不了他们曾经做下的兽行,只是扭曲着支离破碎的身体,在那些冤死的姑娘残骸化为的尸蜡所引起的熊熊烈火中苦苦挣扎,直到化为焦炭!
而那些已然跑进密林的半牛人,却不得不为逃避无处不在,追魂索命的蜡尸而疲于奔命。他们畏惧阳光,害怕被阳光所灼烧,但隐入林中,却难逃在密林的阴暗角落中被蜡尸围追堵截的命运……
鱼姬的眼光落在那一片苍翠的密林上,喃喃言道:“正所谓风水轮流转,曾经不见天日苍苍茫茫的天盲山,终于从他们的庇护所,变成了他们的炼狱。被他们欺凌戕害的弱女婴孩,而今却成了他们一生的噩梦……咱们走吧。”
龙涯遥指远处山下半牛人的村落道:“那里还有十来个被当做奴役的妇人,咱们总得把她们也带出去。”
鱼姬叹了口气,摇摇头:“那里我们已经不用去了,现在这天盲山中,还平安的,也只有我们几个了。”
龙涯一惊:“你的意思是,她们都已经……”随后心念一动,心想之前木大娘与那些怪物以死相搏,早让那些怪物胆战心惊,这等凶残成性的怪物,怎会还留着那十来个可能随时会和他们同归于尽的冤家对头在身边?如此一来,这天盲山中无论男女人兽,也都是难逃尽灭的厄运……
鱼姬一行人顺着山路走下山去,到了早已断掉的悬桥边。此时太阳已然高悬当空,四野皆是一片光亮。身后的天盲山中不时传来一两声濒临死亡的惨叫,但很快也就被悬桥下的潺潺水声所掩盖。捆龙索已然搭好了薄如蝉翼的悬桥,将鱼姬等六人接引至对岸。龙涯与燕北辰自灌木中将先前救出的两个女孩子搀扶起来,明颜鱼姬上前搭手,一行人朝着远离天盲山的方向而去。这个炼狱一般的地方,无论是谁都不会愿意再多停留片刻,而断掉的悬桥也切断了一切通往这人间炼狱的道路,不会再有人无意间闯入这里,也不会再有人,可以走出这片充满绝望的天盲山……
转过溯源镇,但见满目疮痍,房屋焚毁,地上也有不少血迹,可是却不再有人。经历千年风雨的镇前的石牌坊下填上了大片大片的新土,浸润着血渍。无论是躲在自己家里瑟瑟发抖的平民也好,是在暗夜中挥舞着钢刀助纣为虐的捕快也好,都如同晨间山中的水汽一般,消失无踪,只余下满地狼藉,一溜整齐的马蹄印和人的足迹远远地指向捕快们运送被拐的姑娘们而来的方向。
忽然听得一阵蹄声,却是明颜自旁边的密林后驾出一辆驴车来,想是之前运送绣女所用,藏在林中未被屠村之人发现。待明颜将驴车赶到近处,鱼姬已然搭手,和明颜一道,将那三个身怀六甲的苦命女子扶上驴车,正要转头呼唤龙涯与燕北辰,却见龙涯蹲在那一大片马蹄人迹边眉头紧锁。而后他转头看看正抱着孩子的燕北辰,开口说道:“看来花钱请你的人,还另外做了手脚,屠村的应该是驻边的守军。”
燕北辰转眼看看龙涯:“我只是知道为人父母者,无论有多穷凶恶极都好,舐犊之情都一般无二。只不过我的能耐只可以杀掉戕害我孩子的怪物,而有钱有权的,则可以迁怒于其他相关的人,是使银子雇我这刺客也罢,以权谋私调动守军屠村也罢,一无证据,二无活口,那些已然不是你可以管的了。”
龙涯叹了口气:“你说的没错,这个的确不是我可以管得了的了。更何况这溯源镇的人落得如此下场,也并非无辜受累。真要清算起来,他们对那些被送进人间炼狱的姑娘们所做的事,也一样是罄竹难书,不可原谅!”而后惨然一笑,神情激愤:“那些可怜的姑娘客死他乡,难道只因不似那不知自爱、自寻死路的纨绔子弟一样,有一个位高权重呼风唤雨的父亲?不然早就可抽调守军,屠山救人。同是人命,怎会如此天差地别?这一路奔波,几番历险,当真是无味之至。”言语之间不由得几分抑郁难舒。
鱼姬摇头叹息一声:“龙捕头此言差矣,这驴车上的三位姑娘何尝有什么位高权重的大靠山?而今不是一样脱离那人间炼狱么。若非你与这位燕兄一再坚持,只怕也和那些苦命的姐妹一般殒命天盲山中。关键不在是否有权有势,而在于肯不肯做。正如那阴翳千年的天盲山之所以可以藏污纳垢,成为那些灭绝人性的怪物的栖身之地,也只是因为外面的阳光从头到尾都没有照进去过。或者,他们尝试着走出来,走到阳光下,经历一番灼痛之后,也一样可以恢复人形,了断那活该被人诅咒的宿命。可是他们怕痛怕阳光,所以继续危害人世,招来这等全族覆灭的厄运,也是与人无尤。龙捕头又何必为这等事而自寻烦恼?”
龙涯闻言苦笑一声,咀嚼着鱼姬所说的话语,心想这三个姑娘虽活着出了那天盲山,但以后的路,却不知应如何去走,外间的风雨凌厉,世途艰险,要坦然面对以往的不堪只怕也是千难万难吧。随后转眼看看燕北辰:“燕兄不知有什么打算?”
燕北辰搂着那个一直用小手环住自己脖颈一刻也不放开的孩子,沉默许久也是惨然一笑:“既然找到了孩子,日后自然是好好陪伴她保护她,尽一个父亲的责任,以后江湖上,自是没有我这一号人物了。”说罢抱着怀里的孩子,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我想,他会是个好父亲。”龙涯看着这对毫无血缘关系的父女相互依靠的身影越来越远,不由得心有戚戚。真正的燕夜来殒命天盲山中,而这个无依无靠的哑孩子已然成了拯救燕北辰不至于疯癫崩溃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天盲山造就的悲剧不可避免地延续到将来,所幸他们可以彼此羁绊相互拯救,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想到此处他弯腰拾起驾驶驴车的长杆,坐在驾位上,看看车上的鱼姬和明颜:“回汴京么?” 鱼姬微微颔首:“这是自然。快走吧,什么地方都比这里来得干净。”
龙涯转眼回望远处苍苍茫茫的天盲山,长长地吐了口闷气,忽而心情却轻松了许多,或许鱼姬说的没错,世事难以强求,别人的路如何走,没有人可以操控,唯一可控制的,也只有自己而已。即便只是一场权势或力量的角逐,但做与不做却是至关重要的一环。虽然他的作为仅此而已,但比之那些身处高位却尸位素餐的人来说,已然是俯仰不愧于天地,这也就足够了。
车轮滚滚绝尘而去,早把那充满罪恶的天盲山远远地抛在了后面,这片延续千年罪恶的土地,总算是静了下来,永远地湮没于大片大片的崇山峻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