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乐、阿紫、我,我们三个在一起,不能说是话很多。我们经常只是各自坐着玩手机、看书,也经常一个人在说话,其他人并没有听见。
不是那种电视里闺蜜们偎依在一起,打趣谁和她的男朋友,谈论衣着和美容。说实话,想到这些我们都会觉得尴尬,只是“闺蜜”这个词都吃不消。我现在想象要是跟阿紫说“你是我的闺蜜”,她肯定以为我在说笑话,并且不捧这个笑话的场,表现出一种心不在焉的嘲弄。如果我偏要考验她,继续亲热地喊她“闺蜜”——有点不敢想,估计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脸,我就会马上冷静下来。
乐乐是这样的——玩着玩着,她突然说:不然,我们以后去泰国玩一趟吧?
我:好啊。
阿紫仿佛没有明白“泰国”的意思,正在从记忆的汪洋大海里寻找这个词,捞起来以后,端正地往地上一摆:泰国,不错。
一切又回归安静。
十分钟后,乐乐又抬头:欸?什么时候去泡温泉呢?
阿紫缓缓道:温泉。
我:好啊。
阿紫:温泉,不错。
我们仨在一起,通常就保持着这种稀薄的谈话节奏。
一起去泰国、温泉、日本、越南、漳州,一起看电影、逛街、出去吃火锅,我们一件都没有做过。在一起,我们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吃烤鱼。
小刘烤鱼摊是我们经常吃的一家。好吃也算好吃,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今晚去你家叫个烤鱼吧”,是我们友谊之舟起航的号角。
小刘烤鱼,只是普通的烤鱼,好在可以外卖。烤鱼是用上下三个不锈钢的方盆送来的——第一个里面装着烧好的鱼;第二个是烧红的炭;第三个垫在底下,里面放点凉水,防止炭盆烤坏桌子。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我们围坐在鱼的旁边,等鱼咕嘟。一条四斤的鱼,三个人吃正好。鱼条条撕开,雅致地从鱼骨上清除,盆子里的汤轻轻冒起金黄色的泡,偶尔溅出一两个油滴。鱼反正不会变凉,盆子里有各种蔬菜一起煮着,也没有好吃到成为需要火急火燎下咽的东西。社交需要的元素,小刘烤鱼都有了:座位集中,噪声小,时间长,谁也不用洗碗。最后,用汤拌点米饭再来一碗。最最后剩下的辣子、汤底、渣渣、鱼骨,放在院子里,阿紫家的小黑和大头两只狗会把这些舔得一点也不剩,盘子雪亮。
也有一回,我们一起看了部电影。通常是我们全都看过的片,比如《天下无双》《布莱克书店》,把所有笑点一个不落地重新笑一遍,有的甚至提前先笑,到了的时候再笑一遍。那一次选了部很丧的《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看完三个人号啕大哭,我说“我觉得我会这么死”,乐乐说“我可能活不到那么老”,阿紫说“她好歹还有个好侄子”。丧到家了,我们再也不看这么丧的片。
丧真是板上钉钉的东西。当时我得了抑郁症,阿紫在办离婚,乐乐得了癌。那段时间我们发明了一个笑话经常讲——
爹,吃药了吗?
吃了,爹。
我不是你爹,我是你爷爷。
我也想不通这有什么好笑的,有什么必要每次都笑。也不是没有幻想过一起去酒吧浪,都因为要起身打扮而作罢。万一出去了,我们还是这样发癫可怎么办。我们的聚会也叫老汉趴体,顾名思义就是穿最旧最软的大T恤,躺着哼哼。
就算收盆子的小刘来了,也不碍事,反正只要一两句话,不用多社交。
但是小刘说:“我不姓刘,我姓王。”
“那你叫小刘烤鱼?”我懒得说话,用眼睛示意道。
“对啊,怎么回事?”乐乐说。
阿紫上完厕所回来了:“什么对?”
“小刘姓王。”
“姓王,不错。”
我们仨,就这种不怎么好吃的烤鱼顶合适。阿紫的狗可能还要活50年可以舔盆子,泰国始终没有一起去过,我们也没有说过什么动情的话。没有那种这次不说,怕来不及说了的话。因为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还会很长,没有什么事情能把我们分开了。我就不信,人生能有那么难。
2016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