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病给我的影响(1 / 1)

“写”,对我来说,是一种疗愈。

在这过程中,我一撇一捺,一个像素一个像素地触摸着自己的光彩。

这是人生这条漆黑的河流里,虽然无法打捞,但仍然亮晶晶的东西。

我看过许多人谈论自己的病痛,大家说的都是克服了困难。但我要说的是一个被病痛打败的人。

我仔细地想了一下,发现其实我的病对我影响还是很大的。

我生的病不会痊愈,十多年来从未有一刻停止过疼痛,只是程度不同。

除去卧床不起那种极端情况,最低最基本的程度是每个动作、每次呼吸都会痛。但是,如果我不说,别人就看不出来。应该有超过三年没有抱怨过了。我的丈夫,或我身边最亲密的朋友,也都不知道我一直在忍耐这种疼痛,他们甚至已经忘记了我有一种病。

我觉得这个病痛改变了我的性格,因为习惯了生理的不适,也就习惯了心理的不适,变得极其善于忍耐。我好像越来越少生气,也不怎么悲伤,笑点却特别低。几乎变成了自己的旁观者。

举个简单的例子:我的手机有问题,每隔20秒钟就会跳出一个窗口,需要点一下确定,否则就无法工作。而且,它的屏幕也早就摔碎了,但我居然还可以用它看几个小时的电影。就这样用了大半年,也不觉得需要换。直到前些天,朋友用我的手机看一个两分钟的视频,然后惊异地问我是怎么忍受它的。我这才意识到,那是一个令常人崩溃的手机。

我也有过一个阶段,像其他的许多人一样,对于自己还能活着很感激,对死亡的看法也比较积极。甚至还有一个阶段为自己骄傲,忍受着病痛还能坚强面对之类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厌倦的我也不记得了。常觉得生活得如坠梦中,却不是个好梦。

有时觉得自己非常冷漠,别人向我抱怨的一些事情,我常觉得“那算个事儿吗”。但同时又非常细腻,能够觉察很多种情况下大多数人无法觉察的快乐和痛楚。日常生活中我是一个几乎完美的朋友,我温柔真诚,而且很有幽默感(我想那是因为绝望)。因为我依靠为别人而活地活下去。如果为了自己而活,我便没有一点动力。

有段时间吃一种药,它能止痛。我度过了一段比较愉快的时间。但是,凭我久病成医的直觉,我觉得这么厉害的药一定有其他的影响,就自己停了。去年去检查身体,医生告诉我卵巢功能减退,询问我的病史,并把吃那种药的病史在病历上写“一年化疗史”。通过后面的检查,发现它并未真正影响我的生育功能。但如果真的因此成为不孕患者,我怀疑自己也不会感到格外难受,我的心可能会说:“哦,好吧。”

开头说到,我虽然还活着,但应该已经被病痛打败了。像是被燃烧过的东西,虽然形状还可保留,但只要再碰一下就会变成灰烬。

就我们无数次受到的教育来说,在精神上被击垮是一件可耻的事。但所幸从未向人说起,更没有给别人添麻烦,并且还是努力做了些对别人有益的事。我想我不是个值得尊敬的人,但我并没有做错什么。

我虽然已经结婚,却过得越来越像单身,在婚姻里不再期待帮助,也付出得越来越少。所幸他毫无察觉,反倒似乎很享受这种不被要求、互不干扰的自由。

个性的变化和对自己物质生活的一再精简,我已经渐渐把自己的衣服、鞋子、书,还有过去觉得很珍贵重要的纪念品,都快要扔光了,可能是因为我在做随时去死的准备。

也许也可以说,我找了一个借口,把自己的怯懦和懒惰都推到了病痛上。

总之,无论如何,我大概是很绝望的吧。我常常对自己说:“又活满了一天,明天也要加油啊。”这对我来说就已经要竭尽全力了。

但是我不愿意自杀,因为我有很多在乎的人,不想让他们难过。但如果我死得自然一点,相信大家也可以很快投入到没有我的、火热的生活里。因为也经历了几次很重要的人的死亡,发现自己也并不是非常痛苦。

可能的话,我希望能去推开车流中间的小孩,或者爱上一个不可能的人为他而死之类的。大概会觉得很感激吧。怎么说呢,好像被长寿拘禁了。

注:这是一篇曾经发在知乎上的匿名帖子,应该没有人知道是我写的。现在看看,觉得这应该是一个回溯、总结和爆发的开始。在这篇匿名回答的最后一段,我是这样写的:

可能会有几位知友能猜到我是谁,恳请你们不要说出我的名字。我知道自己说了一点比较少见的事实(因为绝望的人大都不表达),这一篇对我来说是极其隐秘的。从正文里您也可以看到,我从没真正谈论过这件事。

2013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