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七年~一九五○年)
●知生必有死,普天下曾无一人逃得,余於是而学佛;知心性是一而苦乐不同,余於是而学佛;生不知所自来,死不知所从去,悲欢离合,匆匆一生,万象森罗,真理何在?余於是而学佛;世界而名缺陷,好事终属无常,四大六尘,莫非幻相,穷通得失,同归春梦,余於是而学佛;贪痴习重,轮回路险,起心动念,无不是罪,余於是而学佛。嗟乎!人生数十寒暑,以视前之无始,后之无终,直刹那间耳。而世方争短论长,侷促辕下,背真逐妄,痛苦浩然。冀迷途之永出,愿彼岸之同登,舍佛法吾谁与归乎?
●学佛十年矣,自欺欺人,行不笃诚,三业所作,障累日深,圣贤气象,相去日远,纵有振作,每成弩末,人命呼吸,知来日尚有几何?一旦大事临头,未免随业漂沉,生死恩仇,从头做起,思之实堪一哭。孟子曰:“待文王而后兴者,凡民也。若夫豪杰之士,虽无文王犹兴。”吾其勉哉!
●戒以生定,定以发慧,故戒为入道之要门。举凡参禅、念佛、礼拜、忏悔乃至一切佛法,盖无一而非戒,以摄心即是戒故。又有从事上戒者,有从理上戒者,实则事即理上之事;理即事上之理,初下手时即不二矣。故事修无异于理观,理观可融入事修。虽然,吾人心地未明,动辄得咎,若不从事上笃实戒去,所熏入者为恶因,则发起现行,不可得而善矣。空谈唯心,为害何穷!故吾人於三业所作,可不效法圣贤,以戒为师,而自陷於痛苦烦恼之境乎?
●仰首观天,云生无端,云灭无迹,妄念亦犹是。有白云,有黑云,善恶亦犹是。然而天既非青,天亦非天,莫非假名,性天亦犹是。乃至虚空亦非虚空,性天亦无虚空之相可得。故执法性为实,或执法性为不实,而笑执善恶者,是犹五十步笑百步耳。六祖云:“不见一法存无见,大似浮云遮日面,不知一法守空知,还如太虚生闪电。”
●人情喜逸而恶劳,喜顺而恶逆,而劳逸顺逆,每非人力所能安排,与其徒憎无益,不若借劳逆以磨练,资成吾性。益必日处艰巨烦恼、惊涛骇浪之境,方有临深履薄、战兢惕励景象,方有练智练力,竿头进步机会。语曰:“居安思危”。又曰:“晏安酖毒”。艰巨患难,固吾之严师益友也。经曰:“诸佛解脱,当於众生心行中求”,即其义乎。
●先父芸卿公,生而颖异,勤奋好学。家贫学业于萧山、沪滨,未尝废翰墨,每下笔千言,斐然成章;书法崇右军,遒劲俊秀,神采飞舞,得十七帖之真髓。又善于手工技巧,曾为花盆、纸品、漆工诸艺,无不精妙。秉性仁厚,克己待人,分多润寡,仰事俯蓄者数十年,道德文章蜚声乡里。著有《藏拙斋随笔》四卷,凡天文地理、风物人情、诗文词章、历史掌故、政见时事等,靡不涉及,都三百则,驰骋古今,臧否人物,议论风发,慧眼独具。阅历沧桑,饱经忧患之后,深悟诸行无常,淡于名利。予童年时,曾见其自题照片词云:
●“年来壮志多违背,每向东风洒泪。猛抬头,秋霜有约;乍凝眸,残雪惊催!说什么功成名遂,亦真无谓。古来志士英才,毕竟镜花水月。”
●词气苍凉,有觑破尘缘之意,后果入佛虔修,以《金刚经》及弥陀圣号为常课。年六十三,病逝医院,临终神态清明安祥,表兄俞慧云居士曾赋诗怀念。录其二绝云:
事蓄辛勤四十年,百千忧患一身先。
应知天道终无爽,跨灶欣看梓舍贤。
秾杏纤桃取次栽,熙然万物登春台。
此身原不殊生佛,乘愿何时得再来?
●《金刚般若般罗密经》是般若部之重要典籍,乃《大般若经》四处十六会中第九会所说,计5837字,涵义丰富,主要是从文字引起观照,以达实相,是“为发大乘者说,为发最上乘者说”,依之观照,可速证无上菩提。兹以五重玄义略释之。
一、释名者,释经之名义也。此经以法喻为名,借金刚之坚、明、利,以喻般若之体、相、用,速能转迷为觉也。
二、显体者,显经之主体。大乘经皆以实相为体。此经亦云“信心清净则生实相”,故以实相为体也。
三、明宗者,明经之宗旨,亦即修持法要,此经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应生无所住心”、“离一切诸相,则名诸佛。”等等,指示以般若观照,于一切法无住无著,则直下成佛。故以慧照无住为宗也。
四、辨用者,辨经之功用。此经云:“受持读诵此经,若为人轻贱,是人先世罪业,应堕恶道,以今世人轻贱故,先世罪业,则为消灭,当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言受持此经,即能灭罪。又云:“是诸众生无复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是破人我执;又云:“无法相,亦无非法相。”是破法我执。故以破我灭罪为用也。
五、判教者,智者大师以五时八教判释东流一代圣教,此经判属第四般若时,正说圆教实理,带说别教、通教二权理。而江味农居士则判此经为至极圆顿之教,极有见地。盖此经为直指佛性之无上法宝,如经云:“一切诸佛及诸佛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法皆从此经出。”又此经处处提示空、假、中三观具足,故不同观空之通教;言三即一,言一即三,圆融无碍,亦不同隔历不融、次第而修之别教。经云“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不但极圆,且亦极顿,故以至极圆顿为教相,不亦宜乎。
●法身虽同,但所现之相有凡圣之不同,正如明镜能现一切染净色像,故知法身本具染净二性。此染净二性,体同用别,故台宗谓“性恶不可断,修恶可断”,修恶者,烦恼染污也。修止观,是以净法熏心,使起净用之无上法门。净宗念佛,不起杂念即是止;字字分明即是观。禅宗参话头,不可用心意识参,即是止;不可堕在无事甲里,即是观。岂有一法能出止观之外?盖止观者本性之寂照也。
●我执是凡夫一大病痛,凡执著深者,必业重而障深;业重障深者,必福轻而慧浅;福轻慧浅者,必苦多而乐少,环视亲友,莫不皆然。反之,圆融无碍之人,往往具足福慧。盖能执之心是遍计执性,所执之事是依他起性,所依之体是圆成实性。情执若空,心体自融;心体既融则事事无碍矣。从知消妄执、去业障是学佛之大课题。
●凡夫之八个识,其用有八,其体则一。前五识是仗意识之功能,助成其用;第八识虽能摄持诸法,不能自造善恶,谓其是真妄和合者,因真心不觉,妄分能所,而成末那之妄执和意识之妄情。故八个识中,力用之大,惟六、七二识。然末那但能恒常审量,妄执我见,惟六识既明且利,无境不能缘,无事不能作,其力极强。故欲转识成智,必先转化意识,意识若转,诸识随转,所谓擒贼先擒王也。不宁唯是,修习止观,或持佛名号,皆从第六识下手,然则此识其功首罪魁乎!
●观行每用意识者,乃用其了别之功能,而除其攀缘之过咎也,念佛亦然,持名功深,循流溯源,从用入体,不期然而转识成智矣。方便善巧,孰逾于此。
●《摩诃止观》云:“法性寂然名止,寂而常照名观”。是即以止观法,收定慧功,证寂照果也。若从三性境上论修止观,知妄想分别有即非有,不执为实,则遍计执性止;分别虽息,而多生积垢所熏,幻相宛然,知其虚妄,不取不舍,则依他起性灭;至此知一心之体,本来寂照,我心佛心,本来一如,久久修习,无明若尽,便证圆成实性矣。
●在学佛人中,每分禅、教为二,实则何可分耶?如蕅益大师云:“从上诸祖未有敢离经一字者;从上诸大教主无有不透彻心宗,得大机用者。”不仅如此,禅之与教又皆滥觞于净土法门,所谓无不从此法界流,无不还归此法界也。《灵峰宗论》卷六云:“无禅无净,笼统真如,即秽即净,颟顸佛性。信释迦之诚语,悟法藏之愿轮,始知若律、若教、若禅,无不从净土法门流出,无不还归净土法门。”学佛者应知所归趣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