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泉说她在事务所。
我坐上出租车赶赴现场。
大约二十分钟车程就抵达了公寓,电梯依旧没修好,我只得沿着楼梯冲上了七楼的事务所。
事务所的门没锁。
我做了个深呼吸,推开了玄关的门。水泥地上放着两双眼熟的鞋子。
一双是羽浦的胶底皮鞋,另一双是和泉的短靴。
我望着鸦雀无声的走廊,走廊尽头的房间里漏出了灯光。
“我是瑠衣,可以进来吗?”
房间里杳无回音,静得可以听到耳鸣。但能够感知到人的气息,这里确实有人。
我徐徐穿过走廊,地板的寒意透过袜子传到身上,每踏一步,心跳就加快一分。
不足十步的距离让人觉得无比漫长。
我握住门把手,室内静得让人心惊肉跳,这勾起了我的胡思乱想,仿佛只要把门打开,某个不明物体就会瞬间袭来。
——一旦开门,就无路可退了。
仿佛有另一个自己在对我说话。
于是我回答道。
——我从很久以前就失去了退路。
我下定决心将门把手向右一拧,门轻易地打开了。
门内是一如既往的事务所。
约三十二平方米的客厅的空间放着一张大型会议桌,乍一看像是公司的会议室。
为了能随时在此与客户谈生意,羽浦花了大把时间设计装修,每样东西都价格不菲。但据我所知,从没有客户拜访过这里。
羽浦先生在凝聚了无数心血的事务所的正中央——仰面倒在了从海外购置的大会议桌的侧边。
他半睁着眼睛,舌头从肿得通红的脸上耷拉下来,整个人一动不动。
羽浦无疑是死了。
我也想过,祈祷过,那通电话或许只是一场恶作剧,而这种可能已经完全消失了。
我冷静地盯着羽浦的尸体,并没有因巨大的冲击而惊慌失措,这样的冷静连自己都感到意外。
我环顾事务所,看到和泉就坐在房间的一隅,她抱着膝盖低头不语,长发遮住了她的表情,但她还活着。这样的事实令我松了口气。
“和泉。”我走到跟前蹲了下去,令视线和她齐平。
和泉缓缓地抬起了头,以恍惚的表情看着我这边,我不由得吃了一惊。
和泉的眼角有一块很严重的淤青。
“你没事吧?”听我这么一问,和泉微微点了点头,开口说道:
“因为谈话的时间定在晚上,我就来到了事务所。羽浦先生喝得烂醉,完全没法正常对话,然后我们吵了起来,我说分手吧,他就打了我。”
断断续续的言语令我愈加震惊。
和泉的恋人原来是羽浦先生,偶像和社长交往并非完全不可能的事,可我并没有注意到。
大概是因为隐瞒得很彻底吧。与年龄差距接近二十岁的社长恋爱,不太可能被人用善意接受。
所以和泉才没有说出实情。即便她看起来是那么不安,还是拒绝了由我陪她一起去找恋人谈话的提议。
我将手轻轻搭在了和泉的肩上。
“你被羽浦先生打了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我想逃走,就和他扭打在了一起,结果羽浦先生一头撞在桌子上昏了过去,我觉得他醒来后一定会杀了我,于是非常害怕,怕得不行,脑子里一片混沌,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羽浦先生已经——”
和泉闭上了嘴,只是一味地发抖。
我回头观察羽浦,他的脖子红肿得像皮肤溃疡一般,这是手勒的痕迹。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和泉骑在晕厥的羽浦身上勒住脖子的情景,脊背陡然传过一阵寒意。
就在这时,我瞥见倒地的羽浦身边掉了某样东西,是几粒药片——著名卡通角色图案的彩色药片。
这无疑是合成毒品。
“这个药片是羽浦先生的吗?”
“嗯,差点被他逼着吃下去了,说是会让心情变好。”
羽浦似乎接触了禁药,甚至强迫和泉服用,喂完药后他究竟想做什么,我实在不愿去想。
我们的社长原来已经堕落到了这个地步。
比起愤怒,更多的是悲伤。记得在事务所欣欣向荣的时候,一手操办事务所公演的羽浦是如此阳光。某天的演唱会,气氛出乎意料地热烈,演出结束后,羽浦笑着对成员们说:“多亏了各位,谢谢。”那个笑容必然是发自真心的。
他大概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几年后会死在事务所里吧,变色肿胀的脸永远定格在了那一瞬间。
窗外传来嬉闹声,公寓下面的道路上走过一群人,他们似乎醉得相当厉害,声音吵得七楼都能听见。
我安静地听着他们欢闹,眼前的和泉仍在颤抖,身后的羽浦已经殒命。然后喧闹声渐行渐远。
不行,不能一直沉浸在茫然之中。我刚想站起身来,就在这时——“怎么回事?”
身后传来了某人的声音,我的心脏仿佛被人攥住,身体一阵战栗。是谁?我回过了头。
房间的门口站着黛玛,大约是匆忙上楼的缘故,她把羽绒服夹在腋下,不停地喘着粗气。
黛玛怎么会在这里。
对了,是和泉。和泉也给黛玛打了电话,看来她是真的惊慌失措,甚至向关系恶劣的黛玛也发出了求助。
黛玛脚步蹒跚地进了房间,娇小的身体晃晃悠悠地来到我们面前,将那句话又说了一遍。
“怎么回事?”
“羽浦先生死了。”我回答了显而易见的问题,但没解释他是被杀的。
黛玛呆然地看着羽浦的尸体,然后瞪向和泉。
“是你干的吧?”
和泉只是一味地发抖,这就是最好的回答。
“暗中和社长交往,闹分手的时候变成了这样吗?”她似乎已经在电话里听闻了事情的经过。
黛玛默默地俯视着和泉,简直像极了暴风雨前的宁静。当她情绪激动时,根本不知道会做出什么。
黛玛向前迈了一步,我也下意识地做好了准备。但并没有出现我想象中的事态。
黛玛将自己的羽绒服披在了和泉身上,她的动作充满了关爱,并没有谴责的意思。
“要是你没有做,可能就是我做了。”
和泉依旧僵在那里,似乎没能理解发生了什么。连我也呆呆地站着。
“怎么办?”
黛玛问了一声,没有和任何人对视。
“羽浦先生要怎么办?”
一般来说应该是先打电话叫救护车,然后报警。
然而我并不是在问这种常识性的问题。黛玛以前所未见的认真表情对我们说:“我希望,我们三个可以一起继续做偶像。”三人一起。
要是羽浦被杀的事情曝光的话,就绝无可能了。
就算是和泉先遭受暴力,可她还是掐死了晕倒在地无法抵抗的对手,按理说会被问罪并承担相应的惩罚,不可能再涉足偶像事业了。
尽管如此,黛玛还是宣称要三人一起。凝重的沉默就此降临。
时间流逝着,既似瞬息即逝,又似穷极一生。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和泉。
“我也想。”
她颤抖着宣告:
“我也想继续当偶像。”黛玛与和泉对视了一眼,然后像是商量好了一样看向了我。
难道要为了继续当偶像而背弃自己原来的决定?我本来已打算放弃了。
面对两人殷切的目光,我背过身去,就这样走出房间,沿着走廊往回走去。
“喂,你要去哪儿?”脚步声追了上来。
我在门口停下了脚步,连接外界的门并未上锁。我将手伸向大门。
“瑠衣!”两人齐声叫着我的名字。
我回头看向她们,两人泫然欲泣的脸上写满了恳挚,还残留着些许稚气。两人都是芳龄十九的少女。
她们的模样唤起了我尘封已久的记忆。
我闭上眼睛舒了口气。
然后,我再度向门伸出了手——扣上了锁和门链。
“我们得确保没人进来,接下去的事情绝不能被任何人看到。”
我转向走廊,直视着黛玛与和泉。
“我明白你们的想法了,一起继续当偶像吧。”
此时此刻就是命运的岔路口。
因此,我必须清晰地告诉她们。
“我们一起让羽浦先生消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