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再占用您一些时间。”
第二天一早,二渡截住了正要出门的尾坂部。公务车恰好开到尾坂部家门口。毕竟昨晚才有过那样的对话,青木一看到二渡,面容就僵住了。
尾坂部没有理会二渡,悠然走向公务车。青木机敏地打开车门,他便坐进了后排。
二渡冲上前去,压低嗓音说道:“部长——我理解您的感受。”
他把所有希望押在了这句话上。
他认为自己已经非常接近尾坂部的真实意图了,但尚未掌握确凿的证据,也没能从青木那里问出任何有价值的线索。然而时不我待,明天就要发布第一批调动名单了,事关众多警部级以上的干部。
——老天保佑。
尾坂部有了反应。他注视着二渡的眼睛,眼神中带着试探。过了好一会儿……
“上车。”
二渡深鞠一躬,迅速坐上副驾驶座。
“你想说什么?”
轿车刚发动,尾坂部就开了口。
二渡点了点头,瞥了一眼青木,还故意让尾坂部看到这个动作。片刻后,尾坂部的声音传来:“没关系,你说你的。”
二渡转身面朝尾坂部。措辞必须慎之又慎。
“我知道您还没放下五年前的事。可您都退了,还是交给在任的弟兄们去——”
“什么事?”
尾坂部打断了他。
“就是五年前的……”
“说清楚。”
“就是那起……女白领凶杀案。”
尾坂部一言不发,面不改色,仍是全无表情。但二渡看得出他在盘算,他也许是在试探二渡知道多少。此时抛出“小惠”这个关键词,就有可能一锤定音。但二渡犹豫不决,毕竟青木也在场。
“那案子就快破了。”
尾坂部突兀地说道。
“啊?”
“有物证。”
“……物证?”
“有一根头发,足够结案了。”
尾坂部仿佛在喃喃自语。
二渡大惑不解。
佐佐木说得清清楚楚,罪犯没留下物证。不过,他也说过案子是前岛那个班负责的,不知道有毛发这回事倒也有可能。
然而,二渡的困惑来源于尾坂部第一次表现出的大意。他怎会提起调查机密?照理说,刑警最看重“保密”二字。随口透露机密究竟是为了什么?莫非他是在暗示二渡,查案是在任者的工作,他没在追查女白领凶杀案?
“送你去‘公司’?”
尾坂部问道。不等二渡回答,他便吩咐青木:“去县警局本部。”
二渡急忙转身。
“部长——您不能不替晚辈们打算啊!”
“……”
“求您了!”
“……”
尾坂部闭目养神。
怒气涌上二渡心头。
“部长,您打算在协会待到什么时候?”
“……”
“令爱的——”
话没说完,二渡却把后半句狠狠咽了回去。说不得,唯有这一句,无论如何都说不得。
尾坂部依然闭着眼睛。青木握着方向盘的手瑟瑟发抖,许是紧绷的气氛所致。
片刻后,轿车滑入县警局大楼跟前的停车点。二渡朝后排探出身子。
“部长——”
“让你放心,听不懂吗?”
“可是……!”
“下车,我很忙。”
轿车撂下二渡,驶向远方。
挫败感充斥二渡全身,外加疲惫感。
——果然坚若磐石,无可撼动。
只剩最后一次机会了。今天傍晚,尾坂部回家的时候。他需要撬动磐石的线索。
——尽人事,听天命。
二渡转身背对县警局大楼,沿大路走向电话亭,推门入内。
拨打刑事课课长专座的直通电话,绕过县警局的总机。
“哟,怎么了?”
前岛带着惊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找你打听五年前的女白领凶杀案。”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
“你在‘公司’?”
“放心,在外头。”
“想知道什么?也不是什么都能说。”
“你们手里有罪犯的头发?”
倒吸一口气的声音传出听筒。
“……谁说的?”
“尾坂部部长。”
前岛是结结实实吃了一惊,一连问了好几遍:“真是部长告诉你的?”
“真有?”
“呃……”
“那是部长信口开河?”
“不,确实有过。但……现在没有了。”
“现在没有了?什么意思?”
“磨成粉了。”
部长的名头堪比尚方宝剑。前岛不再保密,小声嘀咕起来。虽然压低了音量,声音却依然清晰,这也是刑警的绝活。
头发提取自女白领的衣物。只有那一根,既不属于被害者本人,也不属于家属。由于案子查了一年多还没锁定嫌疑人,搜查一课把心一横,将手中唯一的物证——那根头发送去验了血型。鉴定血型需要粉碎毛发,进行化学处理。“现在没有了”就是这么一回事。
毛发做了鉴定便成了垃圾,风险巨大。奈何调查迟迟没有进展,无法锁定可以比对毛发的嫌疑人,唯一的物证又有何用?明确罪犯的血型,至少可以缩小调查的范围,说不定能有所突破。这就是搜查一课痛下决心的理由。
但此事另有内情。更深层次的理由是,尾坂部退休在即。
领导即将退休时,弟兄们总会废寝忘食地调查悬案,“让领导风风光光地退”是刑事部的传统。更何况,女白领凶杀案的凶手极有可能就是强奸了尾坂部爱女的浑蛋。搜查一课在情急之下做了鉴定也是不争的事实。
决意以惨败收场。验出了每十个人里就有四个的“A型血”,代价是搜查一课永远失去了唯一的物证。采集到的毛发是自然脱落的,缺了鉴定DNA所需的毛囊组织,保留一部分有证据价值的检材也成了奢望。
“我也不指望验出个Rh阴性血是吧,好歹是个AB型血呢。”
前岛写满懊恼的声音萦绕在二渡耳畔。
——为什么?
二渡在回本部的路上回想着尾坂部的话语。
明明没有物证,他为什么偏说有?是逞强,还是他最擅长打的太极?莫非……他另有所图?
细想起来,尾坂部说的每句话都让人捉摸不透。二渡甚至判断不出那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台词,还是随口一说。
向站岗的警卫微微点头致意,走进本部大门。
心情与步伐都无比沉重。
——照这个架势,傍晚也得碰一鼻子灰。
二渡走进警务课。本以为会听到部长的怒吼,办公室里却静得诡异。
白田课长快步走来,对二渡耳语道:
“工藤部长婉拒了那个职位。”
二渡看向白田的脸。他在笑。
“说是身体不好。”
“身体不好……?”
“对,所以问题都解决了。”
“辛苦了。”
身后响起低音。大黑同样眼神含笑。
二渡如坠深坑。
“赖着不走”的闹剧落下帷幕。结局来得如此突兀,却又如此圆满。
——不对!
二渡真想大喊一声。
是尾坂部的意思。工藤的婉拒,肯定是尾坂部的授意。
部长办公室里回荡着笑声。
二渡攥紧拳头,想捏碎这从未品尝过的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