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换血疗愈(1 / 1)

玛丽亚在泥土中住下了,缓慢地康复着。

在码头下的第一个晚上,图尔消失在海景黑暗的海水中,回来的时候带着医疗物资——是他从一艘看管不严的船上偷来的:输液管、针头、缝线和空空的静脉注射袋,但出乎玛丽亚意料的是,没有细胞刺激剂和抗生素。

她问图尔为什么没有把药带回来,图尔说没有必要。脸上敷上一些乙醚浓缩液,她便失去了知觉。当她醒来时,她的五脏六腑比以前还疼,肚子上全是新缝的线。图尔正在将输液管插入他自己的胳膊。

码头下的黑暗中,他收缩肌肉,黑色的黏稠液体灌满了塑料静脉注射袋。

是他的血液。

“你在干什么?”她晕晕乎乎地问道。

图尔将另一根输液管连接到袋子上,插上了一个针头。

“图尔?”

她惊恐地看着他巨大的爪子抓住她的胳膊。她想挣脱,但被他弄得几乎没什么力气了。连着他自己静脉的管子充满了血液。袋子灌满后,新的、闪闪发光的针头扎在了她的胳膊上。

“你在干什么?”

“接下来你会受点儿罪。”图尔说,“我的血会帮你康复。”

玛丽亚本能地退缩。“你疯了吗?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匹配的类型?”

“这是我们强化人在战场上的用途之一。这是当时的设计,我们有向人类输血的功能。如果只用人类的药物,你需要更长时间才能康复。”他认真地看着她,“但这是战场医学,是战士在极端情况下使用的。过程不会很舒服。我的血液进入你的血管的时候,你身体的某些部分会排斥。”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针头。“就算我排斥,你也还是会给我输血,不是吗?”

图尔耸了耸肩。“如果你同意的话,效果会更好。不过,你的免疫系统会有排斥反应,体验会很不好。”

他还是说得太轻巧了。

在他把针头插进她的血管的几分钟内,她开始剧烈呕吐,再一次觉得自己的内脏要爆裂了。图尔不得不将她囚禁在他的怀里。她抽搐和痉挛的时候,他紧紧搂着她。她吐出了所有的东西,包括暗沉的黑色血液。他俩身上全是她的呕吐物。

“你在要我的命。”她嘶哑地说着,用颤抖的手擦拭嘴唇上带血的胆汁。

“你在康复。”图尔刚说完,她又一次抽搐起来。

她还是犯恶心,他用健硕的臂膀将她稳在怀中,防止她在抽搐时扯掉自己的缝线。每当她抽搐停止时,他都会握紧拳头,有节奏地将他的基因造血通过输液管排出,输入她的胳膊。

她的视线模糊了。她昏厥了。等她醒来时,她汗水淋漓,浑身颤抖着。

“结束了吗?”

图尔严肃地摇了摇头。“还没完呢。”

发烧、出汗、颤抖,她浑身上下都疼。她感觉体内的每根骨头都在燃烧。她被痛苦吞噬,她向痛苦屈服。

有时,她看到图尔俯身在她身旁,照顾着她;有时,她会看到小战士们,奥乔、范和其他人;有时,她会看到莫斯,那个曾在淹没之城救过她命的男孩;有时是她的老同学们,被星际军枪杀。还有一次,她梦到母亲为了给一件文物卖个好价钱,与某位船长讨价还价,而她深色的皮肤使她微笑时露出的牙齿显得更加洁白了。达成交易后,她在阳光中欣喜地笑着。她那时多美啊……

她记得父亲发脾气的时候,母亲会抱住她,把她搂得紧紧的,安慰她。她的父亲是指挥官,经常在淹没之城中心地带的公寓里一边喝酒,一边咒骂淹没之城的人没素质。

噩梦席卷了她。当她醒来时,她觉得皮肤下爬着螃蟹,许多蟹螯在她的肚子里乱抓。她扯碎衣服,撕裂绷带,想把它们掏出来——

图尔高大的身影出现了。“是我的血的缘故。”他抓住她的手,使她不能动弹。锐利的爪子在她的皮肤下横冲直撞,在她的肚子里猛烈地挖掘筑巢。

有时,她会从错觉中惊醒,发现图尔耐心地蹲在她身边。她会觉得安全和感激,惊异于他仍然在那里,惊异于竟会有人守在她身边,然后又沉入噩梦。在她的某一个发着烧的梦里,马赫福兹医生来了,坐在她身边,擦拭她的眉毛,照顾她,遗憾地告诉她,战争一直会带来更多的战争。

一直一直一直。

她试图解释,她没有选择战斗。

我努力过了。玛丽亚试图解释。我努力想逃脱这一切。

但当她醒来时,蹲在她身边的不是马赫福兹医生,而是图尔。这个家伙总是暴力性地解决所有的难题。她不需要再为自己辩解了。

玛丽亚终于醒了过来。海景的蓝色波涛之上,阳光闪烁。

图尔蹲在附近。他正忙着剖开一只动物。他吃掉它的时候,它的尸体还在颤抖。是一只海豹。图尔听到玛丽亚的动静,耳朵动了动。他回头看了一眼,嘴上沾着鲜血。

“你感觉怎么样?”

玛丽亚试着说话。她长时间没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她清了清嗓子,“好多了。”

她犹豫着动了动,有些惊讶:肚子里的刺痛感几乎没有了。“好多了。”她小心翼翼地撑起自己的身子,双腿弯曲着坐直,“有力气了。”

图尔过来检查,把手放在她的额头上。“很快你就能离开海景了。”

“你怎么变得这么强壮了?怎么突然变了?”

图尔停下了手里的事情。“是你治愈了我。”

“不。我的意思是,之前你很虚弱。那时……那时他们来杀我们,可你就躺在那儿……然后你终于变快了,但一切为时已晚。”她强忍住抽噎,回忆起奥乔。她离开的时候,他就躺在那里,支离破碎。“太迟了。”

“因为我被驯化过。”图尔轻声说,“与梅西耶特别行动部队作战之后,已经过去很久了。”他摇了摇他巨大的头——这个姿势是人类表示沮丧用的,“我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摆脱了服从的需要,但我错了。我的前主人在我体内设置了深度控制。我的训练在我的基因中,也在我的成长中。被驯化的家养动物适应服从已经数千年了。当时设计我,就注定让我寻找一个主人,而梅西耶彻底地拥有了我很多年。他们袭击的时候,我发现对抗他们极其困难。即使现在……”他顿了一下,看向别处,“即使现在,我内心仍有一个角落渴望着打滚和乞求宽恕。”他又憎恶地摇了摇头。

“但最终你还是战斗了。”玛丽亚说,“只是太晚了,没能扭转战局。”她无法掩饰自己语气里的苦涩。

“是的。”图尔轻声说,“我有缺陷。”

蚊子在他们周围嗡嗡地叫着,停在玛丽亚身上的时候,她想打它们,但她累了。她又把头枕在满是泥巴的胳膊上,倾听着波浪的拍打声和上面码头上传来的脚步声——是装卸工人正在从船上卸货。躺在这里,很难猜测拉克号漂在哪里。她想知道拉克号还有没有剩下什么,是已经完全沉没还是被回收了。

“你说你想猎杀他们。”她终于说道。

“猎杀梅西耶。是的。他们就是为了战争创造的我,所以,我会给他们想要的战争。”

“但他们有军队,有成千上万的人为他们工作,而你单枪匹马。”

“他们确实非常强大。”

“不仅如此!而且你无论何时见到他们都不得不服从他们,我看到了——”

图尔咆哮着:“我不再是他们的哈巴狗了!不会再出现那种情况了!”

“但我看到了!你那时什么也做不了——”

“他们不是我的群队!”

玛丽亚畏缩了,本能地举起手来保护自己,防止图尔的爆发。

图尔咆哮着看向别处。“我们从幼年就被教导要服从。那些没有完全服从的人都成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我们要吃掉他们。我们要吃掉不服从的人,你明白吗?我们要把他们撕成碎片,吃掉他们的肉和骨头,因为他们不配成为我们的同类。早在我打上梅西耶和卡洛亚的印记之前,我就被训练得唯命是从了。他们给我们神,要我们崇拜。杀戮和战争之神。我们要向那些神献祭。我们要向他们献祭我们中的弱者和不合群之人。”

他仰头看着高悬的太阳。“他们告诉我们,我们的神是太阳,会乘着战车穿过天空狩猎。他会以我们的勇气和成败来评判我们。如果我们能无畏地为了荣耀战斗到死,他们保证我们能在他的旁边拥有一个位置,在辽阔的天空中与他一起猎狮子和刃齿虎。他们向我们承诺,每天都会有新的猎物,还告诉我们:月夜,我们能在凉爽的河流里沐浴;白天,我们可以穿越天空狩猎。我们都会战斗到死,毫无畏惧。所有人要一同战斗,因为我们是一个群队。”

他安静下来。“背弃那些理想意味着极大的耻辱——有辱我们的同族情谊,有辱我们的荣耀。想到我的神和我的兄弟鄙视我,几乎是无法忍受的。因此,我打碎了弱者的骨头并吮吸他们的骨髓,相信他们就应该死……而后却发现,我自己也是失败者之一。之后又发现,也许我并没有吃掉我们之中最弱的人,反而摧毁了我们之中最强大的人。”

他露出牙齿,耳朵撇到后面。“曾经的荣誉观念已经深入骨髓,很难再改变。”

“你还会再次出现那种情况吗?还会变得软弱吗?”

“不会了。”他碰了碰她的肩膀,“你是我的群队,玛丽亚。我们是群队,他们不是。我只要知道这个就够了。等我再次面对他们的时候,我就不会退缩了。”

“但是你没法和他们战斗。他们远在天边,而且有无人机、战舰、军队、飞艇,还有导弹——”玛丽亚停住了。

让她意外的是,图尔在笑,是那种低沉、得意的笑声。“没错。”他说,“我的神觉得他们很强大,因为他们能降下火焰攻击我。他们之前在加尔各答也这样干过,那时我刚发觉我真正的能力和天性。”他握紧一只拳头,“所以现在我必须杀了他们,这样我才能得到安宁。”

“但那是不可能做到的!”

“并非不可能,只是有些难。”图尔说,“我的神住在天上,所以我得去那儿猎杀他们。就是这样,我会攀到天上去。”

他轻轻地笑了,露出尖利的牙。“不要怀疑,玛丽亚,你要相信,我会攀到天上去,猎杀我的神。待我屠杀完毕,那儿就只剩我一个了。我会开着战车,在天堂里驰骋。也许我会变成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