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放逐南极洲(1 / 1)

琼斯小心地敲了敲门,站在将军的套房外等候。如果她敲得够轻,将军可能甚至听不到,那她就不必进行这场让人不舒服的交谈了。

她没有按蜂鸣器,而是在敲门,那个坏脾气老头儿可能会怪她态度不够恭敬,但她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她来过了——

门开了。

“进来!”将军喊道。

琼斯叹了口气。

卡洛亚的住处乱七八糟。这位将军的强化人助手奥尼克斯正忙着整理他的物品。他放下手头的工作,迎琼斯去见将军。图案丰富的地毯已经卷起来收走了。酒也收起来了。古老的剑和手枪都消失了。他发起的那些战役的地图,也全都没影了。

卡洛亚自己却留下了。他还要多当一会儿将军。他还没走呢,还享有着独角鲸级飞艇上的客舱。毕竟梅西耶是有规程的。不做指挥官了,也还是保有军衔。

卡洛亚站在阳台上,一只手拿着一杯干邑,另一只手拿着冒着烟的雪茄。

“可以了,奥尼克斯。”卡洛亚背对着他说道,“之后再继续吧。”

奥尼克斯出去了。琼斯被晾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等着将军接待。她感到浑身不适。将军趴在阳台栏杆上,在被流放以前,统治着南加州保护地最后一会儿。

“琼斯。”他回过头瞥了她一眼,“来点儿喝的。”

琼斯四处寻找,但所有的酒瓶都被收起来了。

“在门口的箱子里。”卡洛亚头也不回地说。

她找到了箱子,犹豫着拆开防摔的气泡包装,拿出一个灯泡状的杯子。她笨拙地倒上琥珀色的液体,纳闷这酒值多少钱,卡洛亚怎么会喝得这么随意。她可不想弄洒这么珍贵的东西,只能手里又是瓶子又是杯子地蹲在卡洛亚为梅西耶效力一生所积攒的、装在箱子里的文物旁。

她端着杯子来到阳台上,感受着温暖的微风和保护地的美景。

安纳普尔纳号被拴在很低的地方,仅仅高出港口三百多米。它的腹部攀着补给管道,就像从海里伸出来的触手,像一个个大型的补给海怪,抓住飞艇上的他们,决心永远不让他们挣脱。一些管道会泵排污水,而另一些管道则会泵出淡水和用于无人机的压缩氢燃料。在其他系泊线上,货运滑轮将食物和军火物资传送到后勤人员手中,这些后勤人员再呼哧呼哧地把板条箱搬进补给站,为飞艇的下一次派遣做足准备。

海湾的海面上,多艘快速帆船在黑暗的水域闪着光——风帆都已修好,码成一排的通信设备像火炬一样发着光。环绕着海湾的是其他被拴系的飞艇、中型货运船以及几艘客运船。它们椭圆形的肚子上闪烁着商标——帕特尔全球、LG、梅西耶等等。很多梅西耶的商标在那里。对于大多数船员来说,洛杉矶是家。它是公司的王冠港口之一,使他们在加利福尼亚海岸和太平洋沿岸的贸易中产生影响力。

“你有什么话要说,分析师?”

“我要调走了。”

卡洛亚阴沉地笑了起来。“他们的惩罚很彻底。”

“实际上,我是要升职了。”

“哦?”

“我听说是您强烈推荐了我。”她说。

卡洛亚冷哼一声,笑了。“我当时是想毁了你的职业生涯。”他还是微笑着,“升去哪儿?”

“恩格让我直接向他汇报。”

“啊。”卡洛亚假装向她敬了个军礼,“执行委员会。你升得很快啊。是为嘉奖你的良好表现吧?”他阴阳怪气的。

“我没法不告诉他们,长官。您说他们知道,但他们根本不知道——”

他挥了挥手,让她别说了。“你超越了我。没有多少人会冒险背调自己的将军,你胆子很大。”

“我的工作就是一再求证。”

他听到后笑了,然后悲哀地摇了摇头。“我甚至没料到你会来。我以为你胆小怕事。我以为之后我能在执行委员会面前解释我觉得他们不知道的一堆事情,比如你做的那些聪明的调查。”

“对不起,长官。”

“对不起?”卡洛亚很吃惊,“琼斯,不要为了游戏玩得好而道歉。你做了决定,冒了险,现在你收获果实。”他朝着她袖子上新缝的军衔晃了晃杯子,“很明显你选对了,所以不要为选择带来的成功而道歉。这儿的人都不道歉。”

“我不是奔着晋升去的。我只是觉得他们需要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们需要那些档案。我也需要那些档案。要是我知道——”

“琼斯,不要自证合理了。你做了一个决定,现在你要和它共处。我们谁不是这样呢。”他歪嘴笑了,“无论如何,去找执行委员会这步你是走对了。但你要小心。恩格是个阴险小人。他也知道如何向上爬,如果有必要,他会烧了你的羽毛来保全自己的羽毛的。只要对他有好处,他是不会介意烧死下属的。”

“是,长官,我会小心的。谢谢您,长官。”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俯瞰着洛杉矶。

“他还活着呢。”卡洛亚说。

琼斯知道将军在说谁。“我们会找到他的。”

“不……”卡洛亚摇着头,“执行委员会将希望修复我们与海景的贸易协议。本来我们和海景之间的问题就有一箩筐,这次突袭已经是最小的问题了。现在看你的了。你上天入地也要把他找到。”

“我们已经没有新的线索了。”琼斯说,“没人知道他到底可能去哪儿。我们陷入了死局。”

“所以现在你就只能等着瞧了?”卡洛亚的语气中带着蔑视。

“图像识别系统最终会找到他的。他会乘船。或者他所救助的那个淹没之城的女孩会出现在某个街头。或者他会在同样经济繁荣的城市购买药品。他会涉水经过我们在某个保护地的沉城里安置的摄像头。我们并不是什么也没做。”她回应着他嗤之以鼻的表情,“我们没有把海景烧为平地,并不意味着我们坐视不管。我们一直在搜寻。”

“你说是这样说。”

“反正我还在找着呢。他不能躲一辈子。”

“我不知道我更害怕他永远消失,还是再度出现。”他凝视着这座城市,沉思着,烦恼着,“有时我会梦到那个浑蛋。很多年都没梦到过了,但最近……每晚都梦到。”他举起装着干邑的杯子,“我不知道喝酒让我更好还是更糟了。”他抿了一口干邑,做了个鬼脸,“这么多年我都摆脱不掉他。”

“我知道。我已经读过所有的档案了。”

卡洛亚看起来很惊讶。“你的安全级别有多高?”

“很高。恩格想让我审查您执行过的所有任务。执行委员会很……愤怒。”

“可是,我并没有把什么都放到那些档案里。那些档案就是一些空泛的事实陈述。它们没有生命,没有紧密的连接。”卡洛亚摇了摇头说,“他很特别。他的整个群队都很特别。我挑选了他的每一个基因。他很清楚我们需要什么。他监督了群队训练的全过程。我和他们一起生活。一起吃喝,一起睡觉,一起打猎杀敌。我们是群队,你懂吗?群队。”

将军说这个词时的语气让琼斯感到毛骨悚然。它带有强迫症的色彩,有点儿疯狂的味道。或许让这个老头儿退出这场狩猎是对的。

卡洛亚望着她,嘴角带着嘲讽的微笑。“你认为我疯了。”

她努力掩饰。“不是的,长官。”

“是的,你认为我疯了。执行委员会也这么认为。”他耸了耸肩,“我才不在乎。我无所谓了。我去哪儿都完全无所谓。我要去当一群该死的企鹅的将军。我会让那些小杂种走正步!”他朝四周晃着手,“稍息!立正!”

他到底喝得有多醉?琼斯不禁想。

“我敢肯定,您不会永远待在南极洲。”她开口了。

“我会死在南极洲。我会作为世界上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死去。”他苦涩地笑着,“就这样吧。至少我不必在乎你们这些飞艇上的短视者以后会如何了。”

他看向琼斯,醉意瞬间消失了,尖锐的蓝眼睛盯着她。“但你,你必须在乎。现在这已经是你的问题了。”他向她举杯,“而且是一个相当棘手的问题。”

“我们赢面大一些了,因为现在我们知道我们真正狩猎的是什么了。”她的声音里难掩指责之情。

“嗯,至少现在你们知道我为什么愿意冒一切风险了。我们在海景的地位、极地贸易带来的亿万收益、金融禁运……”他笑了,“你以为我会与海景作对,惹恼它的盟友,只是因为一只怪兽咬了我的脸?那这个报复也太简单了。”他向栏杆吐了一口痰,“你们以为我疯了。”

没错,我以为你疯了,老头儿。执行委员会也这么认为,所以你被派到南极洲了,以免再惹麻烦。

卡洛亚不屑地看了她一眼。“我用尽手段狠狠打击他,”他皱了皱眉,“用尽了我被允许使用的手段。因为在这个短暂的时刻,他是脆弱的。他不知道我们要来。”

“他显然知道。”琼斯冷冷地说。

“我们是有机会出其不意的!”卡洛亚打断她,“要是你没有弄坏猛禽机,我们还能用上它们,我就能确保弄死他了。”他看向她,目光凌厉。

话听起来虽然刺耳,但琼斯没恼,而是说道:“所以我才被提拔了,您知道的。执行委员会知道了您想向海景投放破坏王,都吓坏了。他们完全不知道您想干什么——”

卡洛亚不屑地摆了摆手。“都过去了,琼斯。你没选错,是我选错了。”他吸了一口雪茄,拿雪茄指着她,“但是每过去一天,我们那位朋友就会更强壮一点儿。这就意味着,下次要除掉他就难多了,难很多很多。”

他最后抿了一口干邑,做了个鬼脸,而后突然把酒杯朝阳台外扔去。

酒杯闪着光,呈弧形下坠,消失在飞艇下的一片黑暗之中。将军板着脸,目光追随着它。

“他现在是你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