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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安站在洗脸盆边刮着胡子。他半裸着身子站在那里,显得很瘦。双肩瘦骨嶙峋。我试图创造出更多的细节——两只脚又窄又白。我试图把他刻画得真实,他父亲那些朋友们的宠儿。他登门拜访他们。他经常开他们的车。

卫生间很大,一扇窗户下横着低矮的架子,上面放着克里斯蒂娜的瓶瓶罐罐,很多瓶子里装着彩妆、浴盐、化妆水,还有些药瓶。剃须刀刮起来像理发师的刀,短促、均匀地刮几下,然后稍顿片刻。他偶尔用水冲一下。他的胡子不是很茂密,大部分都在下巴周围。在外屋,我穿戴整齐地坐着等他出来。他在镜子里匆匆查看自己。

“你都准备好了?”他天真地问。

最初几个星期一直在欧洲那种寒冷的天空覆盖之下,那段时间现在看来好像不曾真的经历过,后来发生的事洗掉了它们的存在,几乎被逐出了记忆之外。我们是十月出发的——我从一份清单上看到——前往塞纳河畔沙隆、博讷和第戎(去了三次),甚至还到了南锡。

我们沿着西边丘陵的山顶在灿烂的天空下航行,云朵被阳光染得斑驳陆离,后来开始往下朝城镇的方向行驶,山路千回百转,随时出现隐蔽的急弯。然后是沿着那些宽阔的直道穿过我一无所知的街区,径直朝那个完美的广场奔去,它就像个徽章,是这座城市的标志。南锡。我当时怎么会知道,这里很多街道后来会变得像我童年记忆中的那些街道一样神圣?乔治·克列孟梭大道。我们穿过它,然后离开了。

那天是星期六。街上人群拥挤,人们在街角烘烤栗子。我们坐在商务咖啡店靠窗的位子。下午四点钟,法国的蓝天上云彩翻涌。这一年即将过去了,寒冷逐渐降临——每天都能感觉到这一点。迪安在研究旅游指南。我望着窗外。小汽车绕过广场转弯,慢得像公牛。偶尔会有辆捷豹或者奔驰经过,那些幽灵般的庞然大物,有时里面会有一张漂亮的面孔。店铺里塞满了鞋子、金饰、山羊皮制品和漂亮的奶酪。

此刻我仿佛看到了它在拂晓时分的样子,那时光线白如粉笔,然后又变成最浅的蓝色。街道上安静极了。那些高耸的罗马城门寂然无声——卡诺广场,它长长的队列般的树林。我在这个城市像梦游症患者般四处漫步。在铁军酒吧,香烟的蓝烟袅袅升起,散发着缅怀往事的气息。第二十军团大道。退伍老兵们佝偻着身子坐在街上,穿着毛衣和蓝色外套,周围是已经陈旧、锈迹斑斑的辉煌遗迹,霉菌的白爪玷污着它,能闻到潮湿的味道。黎明的光透过平坦的窗户照进咖啡馆。有人沿着运河独自走回家,鞋子刮擦着灰白色的人行道。

深秋的傍晚。天刚擦黑,我们边闲逛边琢磨着去哪里吃饭,接着在第一阵初雪中启程回家,在那辆老旧的德拉奇里裹紧身子呵着水汽。暖气还没修好。雪流向车的头灯,朝我们灌过来,打得玻璃噼啪响。变速箱发出磨损的声响。碰到一个大弯路,我们像蛇一样猛地窜过去。

“噢,当心,迪安。”他说。

公路对面,一条雪河正在涌流,它溢出了两岸,不断改换着方向,奔腾而去。我们开始放慢速度。白雪朝我们拍打过来,落下时没有任何声音。我们在旋转的白茫茫中,在汽车发出的浑厚声响中迷路了。

“你刚才看见那个标识了吗?上面写着什么?”

“郎格勒,我想。”

“郎格勒。”他说。

“没错。我们走的路是对的。”

路上花了好几个小时。很快就没有别的车辆了。沿途经过的公路荒凉得像大草原。村庄一片漆黑。

终于到了目的地,我们顺道去弗伊咖啡馆小坐一会儿。来到室内感觉很好。木质地板感觉很好。我们找了个小隔间坐下。有那么几对男女在周围零零散散坐着,一切都非常温馨。女侍者给我们端来茶。她是个乡下姑娘,周末在这里工作,我以前见过。女孩穿了件高领衫,黑裙子,腰上紧紧扎了条皮带,把她分割成让人垂涎的两个区域。吧台后面,收音机在轻声低语。外面雪下个不停,完全覆盖了轿车,像座英雄的雕像,雪塞满了通向停车处的路。女侍者取下拖盘里的东西摆在桌上:茶杯、浅碟、银壶,迪安观察着她。女侍者走开后,他的目光又追随过去。

“她喜欢你。”我告诉迪安。

他的目光突然转向我,犹豫了一下。

“你是什么意思?”

“嗯,我看得出来。”我说。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女孩。她正斜靠在吧台上,没有注意。这时迪安笑了,疲倦又落寞。

“没错的。”我告诉他。

“我知道。她在梦里想我,已经好几个星期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