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最后一块拼图(1 / 1)

六天以后,在一个开着日光灯的客厅里,我们坐在罩着透明塑料布的沙发上,仔细翻阅着案件发生后十五天以内的地方报,分析上面刊登的那些杂闻。雅丝米娜负责监视我们——这是她叔叔要求的,他自己跑去咖啡馆和朋友玩去了。事实上,雅丝米娜正坐在沙发里复习。

为了更加保险,我们互相传阅报纸,每个人都做笔记。在一个半小时的时间里,大家都在沉默地工作着,客厅里只有报纸被翻动的哗哗声和我们挪动时沙发上的塑料布发出的窸窣声。之后,我们讨论着各自的发现。克莱亚首先念了自己的笔记:“3月24日,市中心好几家餐馆的垃圾桶着火(属于故意纵火);3月27日,城市北出口的雷达遭到破坏,而后失灵:3月31日,两名未成年人因为偷东西被捕;4月2日,德普雷路一家咖啡馆的老板报案,说一名无家可归的人失踪了;4月7日,本地多个个人账户和公司账户受到黑客攻击;4月9日,克里希内区逮捕了一名无证酒驾的司机……说实话,我不太确定我们是不是在浪费自己以及雅丝米娜的时间。”克莱亚迷茫地说道。

“我没关系,”雅丝米娜大方地答道,“我在家和在这儿学习都是一样的。”

朱尔说道:“我记录的东西跟你差不多,克莱亚。不一样的是,我还记了3月28日解放林荫大道的一个停车场被涂鸦的事。照理说,这和案件没有关系,但这里是案发地点。”

“好的,”卡桑德拉说道,“那我们要保留哪些信息呢?”

我思索了一下,说道:“我建议把酒驾、偷东西和远离市中心的那些事件丢到一边。那么,余下的我们首先要了解的是:第一,那几个着火的垃圾桶。纵火的原因可能是为了焚烧作案证据。第二,网络黑客。那篇文章说每一起都涉及大笔金额。”

“然后呢?”朱尔问道。

“我们可以想办法查一查,被黑的公司中有没有公证员的事务所。”

朱尔皱眉道:“咱们怎么查啊?直接去问的话,事务所的人肯定不会告诉我们的。”

“总可以试试吧。”我坚持道。

“我觉得没什么用,”卡桑德拉说道,“我倒觉得应该关注一下那个无家可归的人……也不知道他后来有没有被找到。”

我在沙发上扭动着身子,想把粘在塑料布上的T恤拽下来。“那我们按主题分一下吧,走之前把文章完整地抄下来。”

“我来负责那篇黑客的吧,”朱尔兴致勃勃地说,“也许我还能趁这个机会去公证员的事务所走一趟。克莱亚,你和我一起去吗?”

“好。我们还要去看看林荫大道上的涂鸦。”克莱亚说道。

“OK,那我们来负责着火的垃圾桶。”我终于把T恤拽下来了。

“还有那个无家可归的人。”卡桑德拉补充道。

说完我们都开始在笔记本上抄写起来。雅丝米娜饶有趣味地看着我们,笑道:“你们居然这么认真,真不可思议!”

“可这就是很严肃的事。”朱尔认真地说道。

“的确。你别介意啊,克莱亚!”雅丝米娜朝克莱亚眨眨眼睛。

克莱亚冲她友好地笑了笑,表示并没有放在心上。

我送卡桑德拉回家。实际上,我心里很没底,并且开始怀疑我们是否能真的能证明克莱亚的舅舅和表姐无罪。况且,离考试只有不到一个月了……可是,一定程度上,这两个无辜的人是因为我们才被关进监狱的,我们又该怎么为这起谋杀案画上句号呢?我把这些想法告诉卡桑德拉,她也有同样的感觉。“我们还是要努力做些事。接下来两个下午的课都取消了,老师们都忙着改革教学制度。我们争取这两天把调查了结了吧,然后就得专心准备考试了。生活还是要继续。”

“可要是最后我们仍然一无所获呢?”我忧心地看着她。

“嗯,也有可能。别想太多了,尽力去做吧。”她安慰我说。

第二天上午,我感觉好多了,因为昨晚睡得不错。我开始去想别的事情,把思维从死胡同里解脱出来。比如,假期怎么过才好呢?也许可以约上几个朋友去山里野营。“有梦想真好。”我妈妈评价道。

10点钟,课间休息的时候,我去找毕业班的托马索。他说他爸爸确实需要帮手,每周工作六天,早上5点到8点把蔬菜和水果箱卸下来,12点到中午两点之间再重新装箱。可以从7月1日干到8月15日。一切都跟我期盼的一样。

“每天二十五欧元,干得好的话还有小费。”他笑着说道。

吃完饭以后,我找到卡桑德拉,把我的假期计划告诉她。

“我真想自己决定我的假期该怎么过……”她苦着脸说,“可我爸妈早就计划好了,7月份我们全家去纽约。虽然向往纽约好几年了,但一想到每天都要和爸爸在一起,我都有点儿害怕。我想象得到我们每天会有什么计划:博物馆,画廊,博物馆,画廊……晚餐的时候爸爸还会提问,来检查我们都记住了什么……”

“真可怕。”我同情地对她说,“要不8月15日以后,你跟我们去野营吧?”

“爸妈不会答应的。不过,”她眼神又亮了起来,“克莱亚有一个提议,你可能会感兴趣。我们可以一起去她奶奶家玩,在花园里搭帐篷观察星星……”

“哇,太棒了!”我高兴地说。

“只是,”她说着叹了口气,“这个计划是在她表姐和舅舅被关进牢房之前制定的。克莱亚后来再也没有提起过了。我想,对于她来说,现在有比假期更重要的事。但谁知道呢,事情总会顺利解决的……”

“嗯,回头再说吧。”我振作起来说,“好了,让我们回归地球,直接去市中心的比萨店吧。那里的服务员贝尔纳是我爸的朋友,他会告诉我们都有哪里的垃圾桶被烧了。”

我们到达比萨店的时间不太好,店里还有很多顾客。贝尔纳一看到我,就径直走了过来。

他紧张地问道:“是你老爸有麻烦了吗?”

“哦,不是,他很好。”我赶紧答道,“我爸又找到了新工作,现在心情挺好的。我来是因为……”

他松了一口气,又看看店里,催促我道:“埃尔万,有什么事你快点儿说,你也看到了,店里还有不少客人……”

我直接问道:“3月底的时候,有人放火烧了一些餐馆的垃圾桶,这事儿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在市政厅广场那边。”他答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一个曾经在那里工作的职员,他想报复那家店的老板。但是,等消防员赶到的时候,火势已经蔓延到其他建筑的垃圾桶了。哦,老板叫我了,我得走了。”他匆匆地走了过去。

我朝他喊道:“谢谢你,先生。请别告诉我老爸我来过!”

他走远了,并没有回应,不知道听见了我的话没有。

走出店门后,卡桑德拉叹口气说:“看起来,这是一个计划周密的案件。我想,我们可以放弃这条线索了。”

“是的。”我无奈地答道,“我们接着去查无家可归的那个人吧,但愿人家愿意接待我们。”

我们找到了位于德普雷街上的那家滚球玩家咖啡馆,在吧台附近的一张桌子旁坐下来。我数了数,店里一共有七个顾客,其中两人站在收银台那里,和一个看起来像老板的人聊着天。老板看到我们,友好地招呼道:“孩子们,你们想喝点儿什么?”

我答道:“请给我们来一份奶油和一杯苹果汁。”

老板微笑着点点头,很快就把我们要的饮料端了过来。他长得就像一个宽厚的长辈,我和卡桑德拉都稍稍放下心来。

“请慢用。”他把饮料放在桌上,问道,“你们还需要点儿什么吗?”

卡桑德拉做出很乖的表情,问他:“大叔,我们想问问您那个无家可归的人失踪的事,是您……或者是您的一个员工报的案吗?”

“不,就是我报的案。这里只有我一个人。”老板爽快地答道,“你们所说的无家可归的人名叫克里斯托夫。”

“您后来有他的消息吗?”卡桑德拉继续问道。

“没有,大家都觉得无所谓。你是第一个对他感兴趣的人。我能知道为什么吗?”他慈爱地看着卡桑德拉。

“我在奶奶家的报纸上看到了这则消息,”卡桑德拉用伤心的语调说道,“这个故事触动了我。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就这样消失了,也没有人会关心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太悲惨了。”

那老板干脆把托盘放在一张空桌子上,拉过一张椅子,在我旁边坐了下来。但他似乎只看见了卡桑德拉,他急切地说:“那我把我知道的情况都告诉你,要是你碰巧知道他出了什么事,请随时告诉我。”他顿了顿,似乎在整理思绪,“这个克里斯托夫,每天早上和傍晚都会来我这儿喝一杯咖啡。我隐约记得他提起过自己失业了,一直睡在汽车里。他结过婚,离婚的时候房子和孩子都留给了妻子,他只得到了一辆破汽车。但我不太能确定,因为他总是很整洁,胡子也刮得很整齐。每天上午,他都会阅读报纸上那些招聘信息,然后挨个打电话推销自己。我和他熟悉了以后,建议他把车停在我这儿的后院,以免被偷或者被剐蹭。我也独自生活好几年了,因此跟他挺投缘的,很能理解他。他失踪后,我去警察局报案,但警察并不是很重视,一来,我不是他的家人;二来,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警察们不会明白,一个男人怎么会丢下家庭相册这么重要的东西的——我在他车里的那堆衣服中间找到了一本家庭相册。我不能想象他怎么会抛下这一切。如果他想暂时离开一段时间,他应该打电话告诉我的。”

这件事确实有点奇怪。卡桑德拉看了我一眼,追问那个老板道:“最后几次见到他的时候,您发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老板呵呵地笑着说:“这本该是警察来问我的问题。是的,最后几天,他看起来很开心。他说遇到了一个很好的女人,她给了他一些钱和自己死去的丈夫的衣服。这样的好运让克里斯托夫有些激动,他觉得就要开始全新的生活了。那个女人甚至许诺给他找一份工作。他们见了几次面。我提醒过他,告诉他要当心,因为我们永远不知道陌生人的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可他毫不在意,还以为我是在嫉妒。他失踪前的那个傍晚,我们还吵了起来。所以,他失踪的头几天,我还以为他在和我生气,到后来我才开始担忧起来。”

“那您知道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吗?”卡桑德拉装作好奇的样子,问道。

老板回想了一下,说:“他只告诉过我,说她四十来岁,爱运动,棕发……”

卡桑德拉瞪大眼睛,冲我使了个眼色。那老板终于注意到我了,问道:“这让你们想到什么了吗?”

“或许是,但还不能确定,我们会继续调查的。”卡桑德拉甜美地笑着说,“我保证,如果发现什么情况,一定及时告诉您。多谢了。”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孩子们。期待你们再来。”他说着起身去招待新来的顾客。

我们喝完东西就走了。出了店门,我问卡桑德拉:“你刚才是想跟我说,他说的那个女人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吗?可是,四十多岁的棕头发女人满大街都是。”

“是有很多,可谁知道呢?没准就是一个人。”她答道。

“嗯,但还是没有多大的进展。”我想了一下,说道,“好了,按照昨天说的,我们先把案件放在一边,去复习一会儿吧。去我家?”

“好啊。”她高兴地答道。

下午余下的时间里,我们玩起了考试游戏,模拟法语口语考试。开始的时候还很严肃,玩着玩着就变了样,模仿起各个老师古怪的声音和表情来。之后我们吃了些点心,我送她去克莱亚家。她们事先约好了。

走在路上时,她懊恼地说:“在咖啡馆那个家伙面前,我真是笨透了。应该再问问其他问题的。”

“别责怪自己了。”我安慰她说,“你还真以为我们是专业侦探啊?哈哈,我们表现已经很不错了,反应很机敏。”她被我逗得笑了起来。

晚上,我跟爸妈汇报了我的暑假计划。

“每小时五欧元?这是诈骗啊!”哥哥吞下一大口土豆泥,叫道。

“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找到更好的工作,”老爸说道,“你这个年纪,没有多少选择。我担心的是,万一你干活的时候受伤了,没有任何保障。”

“托马索的爸妈很靠得住的。”我保证说,“要不然,星期天你跟我去市场,我把他们介绍给你认识。而且,干活的时候我会当心的。”

“好吧,那就这么说定了。”老爸欣慰地说,“说起来,你们能自己安排假期活动,非常好,因为我的临时合同到9月中旬才到期。我也借这个机会向你们宣布,”他清了清嗓子,“老板明确地告诉我,他很乐意为我提供一份不定期的用工合同。”

“这真是个好消息。”妈妈高兴极了。

“但愿你不会再像上次那样被打击,变得那么失望。”哥哥好心地补充道,“我们也是。”

“嗯,边走边看吧。”老爸慎重地说,“在这期间,我们不要盲目乐观,但也要抱持希望。”

吃完晚饭一个小时后,老爸让我去接电话,是卡桑德拉打来的。她在电话里悄悄地说:“我爸妈去看电影了,妹妹刚刚也终于睡着了。我有紧急的消息要告诉你。关于咱们的案子,克莱亚和朱尔去了公证员的事务所,假装成做司法行业调查的中学生。前台的金发小姐很冷淡地接待了他们,然后说他们那里的职员工作很忙,即使事先预约,他们也不一定有时间来满足中学生的好奇心。当朱尔问到,他们的银行账户是否受到过黑客攻击时,那位小姐立马就变了脸色,就像朱尔问到了什么不该问的事。然后,人家很客气地把他们打发走了。朱尔坚持还想再去一趟。”

“好的,听起来很有意思。”我说道,“还有什么消息吗?”

“我爸妈似乎不那么反对我跟你来往了。晚上我妈把我叫到厨房,说要像对待成年人那样和我谈谈。一开始,我还以为她要批评我呢。但她只是说,想起自己在我这个年龄的时候,她的父母也干涉过她交朋友的事。你知道,我妈和外公外婆的关系不太好,她很早就离开了他们,当做他们不存在。在我出生以后,她才愿意去看望他们。虽然她现在明白,当年他们管她也是为了她好,但是,她不想让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我的身上。我爸跟她观点不一样,但她相信他会改变的。”她说着叹了口气,“我紧紧拥抱了妈妈,她愿意考虑我的感受,这让我特别感动。你知道吗?嘿嘿,我都有好久没跟她说过两句以上的话了。我向她保证期末一定会好好考的。她还允许我继续用手机了。”

“太好了。”我由衷地说,感觉心里终于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第二天上午,我在走廊里遇到了阿波利娜。

“我来向你咨询。”我笑嘻嘻地说道。

“既不预约又不付钱,治疗是注定要失败的,先生!”她开玩笑地回应,“不过,既然你来了,说吧。”

我把最新的线索告诉她。有那么几秒钟,她看起来有些困惑,但很快就低声说道:“不过,不过……有一个因素可以把这些事联系起来:那些衣服。你想想,有人化装,还有一个女人送衣服给一个可怜人。在这两种情况下,都是有人在使用原本不属于他们的衣服。我刚刚想到这一点,灵光一现,大脑就运转起来……”

“可是,我们用这个想法做什么呢?”我不解地问道。

“怎么用?”她叫道,用一副看傻瓜的表情看着我说,“你们去问问那个无家可归的人穿着什么衣服啊,尺寸,颜色,式样,以及这些衣服适合哪个年龄阶段的人穿。也就是说,这个无家可归的人到底有多大年龄。”

“啊,我们连问都没有问。”我懊恼地说,“还有,被黑客攻击的银行账户,你觉得需要去深挖吗?”

她像智者一样淡然一笑:“金钱往往是犯罪的根源,这人尽皆知。”

我把阿波利娜的提议讲给卡桑德拉听,她难得地表现出了热情:“她的确很了不起。我感觉,她已经直指……实际上,我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感觉……”

“我明白了,”我干脆地说,“今天下午我们还得再去一趟那个咖啡馆。”

“他四十八岁,跟我同一年出生。”咖啡馆的老板肯定地说道,“但他看起来要比我年纪大一些。对生活的担忧,能加速人的衰老!”他感慨了一声。

“那位女士都给了他一些什么样的衣服啊?”卡桑德拉问道。

“哦,都是些很高档的衣服呢,”老板回忆道,“主要是西装,有些穿起来很精神。”

“是浅色的西装吗?”我激动地插嘴道。

“是的,至少有两套。有一天晚上,他穿了一套来我这里,我还取笑了他呢。他为此有点儿恼火。他告诉我说,他那么穿并不是为了给我看的……”老板期待地看着我们说,“你们真有办法帮我找到我的老友克里斯托夫吗?”

“有可能吧。有进展我们会告诉你的。”卡桑德拉微笑着说。

我们把各自的饮料一饮而尽,然后来到街上。

“看起来,克里斯托夫就是法图描写的那个男人,”我分析道,“她在戴高乐大道的教堂咖啡馆遇见的那个‘手持一束紫罗兰’的男人,就在案发当天上午8点半左右。你不觉得吗?”

“对,肯定就是他。我们去你家再翻翻作文,”卡桑德拉提议,“我需要再核实一个细节。”

她严肃的声音让我感觉到我们已经逼近真相了。我问道:“你有主意了是吗?”

“在高呼胜利之前,我还得再确认一下。等等,有人打电话给我,是克莱亚……”她掏出手机来,说道,“喂……是吗?朱尔确定吗?……太好了。待会儿我们去埃尔万家里集合,一起吃丹麦面包……你说得没错,这值得庆祝。”

她激动地双颊微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着我,久久说不出话来,我都快急死了。

“埃尔万,”她终于说道,“朱尔找到那个女人了,谋杀案当天乔装打扮的那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