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有天赋的搭档(1 / 1)

星期二早晨,我到得比平时要早一些,希望卡桑德拉也和我一样早。班里已来了好几伙人了,其中还夹着其他班的几个学生。卡桑德拉还没来。克莱芒丝跑到我面前,跟我打招呼:

“你好,埃尔万,你没看到卡桑德拉吗?”

“没有啊。”我随口答道,放下书包。

“哦,我想问问公证员谋杀案的事。你们进行到哪儿了?看过我的作文了吗?”她一副好奇而热心的样子。

“哦,还没看呢。”

“读一下吧。”她睁大一双眼睛看着我,“它值得排在第一位。我敢肯定,里面有解开谜团的钥匙。你们至少有些进展了吧?”

我没有马上回答,她有些焦灼地催道:“埃尔万,你得给我讲讲,你们答应过的,一定会让我们知情的。”

我只好把调查的进度简短地告诉她,也提了提剪报的事。幸好我的两个伙伴来了,一进来就跟我打打闹闹。克莱芒丝一看这情形,就明白我们的谈话该到此为止了。

“喂,你这家伙最近怎么了?怎么开始喜欢跟女孩子混在一起了?”菲勒蒙小声地质问我,“还一发不可收拾了——卡桑德拉,克莱芒丝,你专攻好学生啊?”

“你以为和她们接触多了,自己就会变得更聪明吗?”米南补充道。

我哼了一声,不客气地说:“我爸爸说了,和这些学习认真的女孩子交朋友,比跟那些满脑子奶油蛋糕的男生交往要靠谱得多。”

“切,你爸爸知道什么叫生活啊。”菲勒蒙不屑地说。

最后一遍上课铃响的时候,卡桑德拉才和她的朋友克莱亚一起走进来,当时老师都要关教室门了。她们俩礼貌地微笑着向老师致歉。卡桑德拉在我旁边的位子坐下以后,克莱亚冲她眨了眨眼睛。现在似乎所有人都接受了她坐在这儿的事实。我的两个伙伴挤在一起,往常落单时会坐在我身边的那些人,也已经放弃了这个位子。

课程一点儿意思也没有,我和卡桑德拉交换了许多调查信息。她告诉我,鲁道夫·瓦伦蒂诺喜欢抹发胶,看起来就像戴了一顶头盔。现在,我们几乎能肯定伊内丝和玛尔维娜描写的那个男人就是马里多先生。我把上课前克莱芒丝说的话告诉了她。卡桑德拉往讲台边瞧了瞧,老师没怎么注意我们。她捅了捅我的胳膊,让我马上把克莱芒丝的作文拿出来看看。

姓名:克莱芒丝·T.

观察地点:解放林荫大道,靠近博爱巷

可疑的男女

警告:本文并非虚构

我站在解放大道上。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选择这里,也许搞错了吧。这里是一个中转站,墙壁被汽车的尾气熏得黑乎乎的。一个商店也没有,人行道都坑坑洼洼的。有一两个仓库,还有很多车库和墙。到处都是涂鸦,画得一个比一个丑。这是一个让人害怕的地方,如果没有这些来来往往的汽车、卡车以及三三两两的两轮车、三轮车。总之,这个地方真让人提不起兴趣。只有一个细节除外——对于我来说,这个细节改变了一切——一辆庞大的奔驰车停在人行道上,堵住了博爱巷的出口。

我走上前去查看,想象着这辆车是夜里被偷、汽油耗尽后被抛弃在这里。我已经准备好扮演侦探了,我要寻找能够证实我的假设的任何细节。但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却有个女人坐在那里。我凑近一看,她正低着头,浓密的红发垂下来遮住了脸庞。我没敢靠得太近去细看。我从汽车旁边走过,在车库入口找了个地方躲起来。那里距离那辆汽车只有二十多米远,可以让我自在地监视。我敢肯定,那个女人有阴谋。她看了看四周,也许是想确定我已经走远了。她那阴狠的目光让我不禁有些发抖,我甚至差点儿沿着林荫大道,朝河流的方向逃跑了。但我挺住了,因为我感觉肯定有什么事要发生。

我时不时看那个女人一眼。她好像在等待什么,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突然,正当我准备深吸一口气的时候,我听到车门“咔嚓”响了一声,一个男人在她旁边坐了下来。他留着浓密的栗色胡子,头上的皮帽几乎遮住了眼睛。女人看着他,似乎有片刻的愉悦。他也冲她笑了笑。然后,她戴上了宽大的太阳镜。这两个人都让我害怕。

汽车发动了,片刻之后就混入了向南行驶的车流之中。

他们刚刚做了什么事让自己如此满意?杀人了?还是偷了珠宝?我敢确定,他们肯定做了什么很快就会成为社会新闻的事。

给您的话:老师,我知道,阅读我的作文时,您肯定会笑。我知道您是怎么想的,在我们这座死气沉沉的小城里,从来都不会发生什么事。但这次,我确信将会有惨剧发生!

评语

首先,你细腻的写作风格和丰富、精准的用词值得称赞,故事很有可读性。看了你最后那段话,我几乎都要被你说服了。但生活会告诉你,我们往往过于相信表相,我们也只看得到我们愿意看到的东西。

课间休息时,卡桑德拉问我:“你怎么看?”

“嗯,除了那天上午这两个可能和公证员走的是同样的路线,我没看出别的。”

“可是那辆蓝色的奔驰……”

“不错,和公证员的车一样。这条线索可以挖掘一下。”

“也许吧。不过,我跟老师的看法一样,这篇文章不是太可信。你看,开头就是郑重其事的警告,接着又先把背景描写得特别阴森,然后就恰好来了两个坏蛋。这也太完美了,像写小说一样,感觉像是编的。”

“克莱芒丝不是那种爱添油加醋的人吧。”我疑惑地说。

“哦,我倒不是这个意思。她这么描述当时的情景可能也是下意识的吧,也许老师也是这么认为的。嘿,你想不想放学后去那儿看看?”

放学后,我和伙伴们告别,去与卡桑德拉会合。我们先去公证员马里多先生的住所前面看了看,然后沿着福尔街往下走,顺便去查看甜品店。闻到甜品店香甜的味道,我眼珠一转,说道:“为了调查的需要,我想,我们最好去尝尝他们的产品。”

卡桑德拉会心地一笑,说:“你说得对,我们得专业点儿。”

我们哈哈地笑着冲进面包店,各自兴高采烈地吃了一条巧克力闪电,最后一致认为,这是个非常有意思的地方。

之后我们穿过戴高乐大道,前往博爱巷,去核实一下克莱芒丝的作文里写的事。

接近那个地方的时候,一股刺鼻的垃圾味儿便飘了过来。这里的确很脏,还有一堵像是故意被火熏黑的墙,三个高大的垃圾桶边有一些空瓶子、几张油腻的纸和无数的烟蒂。一扇小门通往一个后院,三个可疑的家伙在不远处抽烟。他们盯着我们,无声地给我们施加压力。他们成功了。卡桑德拉不由得紧紧抓住我的胳膊。我们加快了步伐。要是那些家伙真有恶意,跑几步就能抓到我们了。终于,我们走到了林荫大道上,而那三个人还在原地站着,没什么动静。我们又接着一口气跑了一百多米,然后才开始说话。

“他们在做什么违法的交易,那几个家伙,我肯定。”卡桑德拉悄悄对我说。

“这条巷子很暗,大白天也是这样。二十多米远的地方就有一个弯道,也就是说,从人行道上,我们没办法看着一个人一直走到林荫大道上。”我冷静地分析道。

“所以呢?”她看着我,期待我继续往下说。

“这里太适合埋伏了!”

她眼睛一亮,摇着我的胳膊说:“我们再原路返回,去找到克莱芒丝的观察点吧?”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她一直抓我的胳膊。卡桑德拉吐着舌头笑了笑。

“应该是这个角落吧。”我们回到车库旁边,她指着一个面向车库的凹处对我说。除了那儿以外,我也没有发现其他可能的地方了。

“可是,这儿离她说的奔驰车停着的地方也太远了呀。我不明白克莱芒丝是怎么看得那么仔细的。”

我们俩对视一眼,都不知道答案。这趟出行没有任何有用的发现,我们满怀失望,一言不发地回到了公交车站。

晚上快10点的时候,爸爸来我的房间看我。我正在读马里沃 [1] 写的一个剧本。我还记得老师在课堂上大声朗诵剧本中的这一幕时,在讲台上笑个不停。同学们都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她说,这个剧作家太幽默了。可我都看到第四遍了,还是没明白哪儿那么好笑。我抬起头,不明白爸爸这么晚了来干什么。

“我是来跟你说晚安的……”他迟疑着说,“你学习很投入,这很好。不过,也别太晚了,你现在正在长身体,睡眠也很重要。明天,你还和平常一样跟伙伴们出去玩吗?”

“不,会比平常晚一点。我打算大半个下午都和卡桑德拉一起复习功课,大概6点再去找他们。”

爸爸似乎对我的回答很满意,愉快地回房去了。我终于可以放心地在同学的作文中挑一份来读了。

姓名:阿波利娜·J.

观察地点:戴高乐大道,教堂入口处的一条长椅上

压迫的教堂

你的“勇气”之花抵抗着严冬的侵袭,

你的砂砾在士兵沉重的脚步下呐喊。

鸟儿在你的三脚架下筑巢,

而这样却欺骗了被动的行人,

你的拱门只能支撑观光的庙宇。

虚弱的鸽子弄脏了你那基督的十字架,

肮脏的排水管从蓝天流下口水,

它们铭刻着你那些丑陋的瞬间。

被你宣判的凄惨的可怜人:

受到颂扬的女人在你的柴堆中窒息,

完美的清洁派,被屠杀的畜生。

你穿越了时间,对苦难无动于衷,

而你有什么权力,让人们三缄其口?

我厌恶你永恒的美,

阿门!

评语

优秀的古典诗作(除了最后一句),很有技巧。但是,那里是发表反教会言论的合适地点吗?请容我存疑。

姓名:雅丝米娜·G.

观察地点:教堂内

鲁迪的忏悔

在教堂里倾听别人的对话并不美妙,却能给人无比强烈的感受。

这是关于鲁迪的故事。在认识他之前,我先听到了他的声音。教堂包了软垫的大门又一次被猛然关上时,我看到他沉重而迟疑地在通道上走着。他在门口坐了下来,就在我身后几米远的地方。他低声祈祷了几分钟,然后站起身来,沿着中间的通道走向祭坛。他环顾四周,似乎在找人。他剃着光头,额头由于出汗而闪闪发亮,身材非常高大强壮,上身穿着一件带有啤酒图案的灰色T恤,下身是一条破旧的牛仔裤。我明白,他是想找神父。十几分钟后,神父来了。神父面带克制的微笑,向在场的人致意,然后往教堂深处走去。鲁迪站起身来,拦住了他的去路。两人刚好停在我的附近,我可以清楚地听到他们的谈话。

“我叫鲁迪。”那人急切地说,“我迫切地需要和您谈谈,然后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我……”

“现在不行,我的孩子。”神父冷静地说。

“求您了,神父先生。要是您知道……今天,我做了……很着急。”

“好吧,不过十几分钟后我还得做一场弥撒。我可以听您忏悔,但您不能让我迟到。我们直奔主题吧。”

“太感谢您了,神父。”

这个叫鲁迪的人法语说得不太好,还有口音,我断定他是个外国人,可能来自德国或者中欧的某个国家。我心想,说不定他是从外籍军团里出来的,那里的男孩子各个国家的都有。

鲁迪安静地跟随神父去了忏悔室。当他们坐定以后,我决定靠上前去,以免错过主角的心里话(我这么做显然也是为了增加作文的趣味性)。

我悄悄地坐下来,竖起耳朵倾听,可什么也没听见。然而,他们还在说着。真是的,教堂的人也不尊重这神圣的场所,保持场内的安静。人们来回走动、闲聊着,制造噪音。我只得再往前凑近。但我不能停留太久,否则会被他们发现的。我开始缓缓地靠近。第一次从那儿走过的时候,完全失败了,因为他们俩刚好中断了谈话。第二次,我听到神父说:“您知道,这件事很严重,鲁迪。”第三次尝试很不幸地成了最后一次——我被一位女士看见了,她好像已经看穿了我,就要去举报。于是,我也死死地盯着她,直到她转移了视线。但我心里也明白,我这点儿小把戏只能到此为止了。就在这时,鲁迪说道:“我不能,神父先生……我不能。”

鲁迪为什么要来这里忏悔?他杀人了吗?作为士兵,向人开枪毕竟是他们的工作。当然,那是在打仗的时候。战争结束后,士兵还会向神父忏悔吗?在没有战争的时候,士兵们都在做什么呢?模拟打仗?这么说,他们并不能真正放松?对于鲁迪来说,假装有战争发生太难了,他想要试试真的战争?站在我前方的这个人,是个杀人凶手吗?

谈话结束了。两个男人站起身来,鲁迪缓缓地离开了教堂。神父从旁边的一扇小门消失。

说实话,我更希望鲁迪能跟我谈谈。在大街上,我紧紧地跟着他,差点儿就要追上了,即使这样可能会有危险。我并不想去指责他,我当时自己都怕得要命。我曾在一部电影里看到过,永远都不能这样做。应该试着用眼神去跟对方交流,建立联系,让对方信任你。若有必要的话,甚至可以牵住他的手。

我知道像鲁迪这样的人会有什么样的潜在危险,但这会是一次难忘的经历。我就是这么认为的。况且,真正害怕一次,感觉也挺不错的。

评语

看了你的作文,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希望这仅仅是一次文学方面的尝试,你所描写的事情并没有真实发生过。否则,我会后怕的。

第二天上午的地理课上,卡桑德拉和我一起梳理情况:

“到现在为止,对于公证员那天上午从家里去事务所的路线,我们还只能确定其中的一小部分。昨天晚上,我好好研究了一下地图。首先,最有可能的路线,是从伽利略路到博爱巷,那是一条捷径。但克莱芒丝在那里,并没有看到他出来。他也有可能走戴高乐大道,然后是解放林荫大道,但是,如果这么走的话,克莱芒丝也还是能看到他。难道她说当时没有一个行人,只是一种夸张的说法?课间休息的时候我们得问问她。埃尔万,我觉得我们就要成功了,因为我们俩都很有天赋。”她笑着朝我眨眨眼,我不禁伸手悄悄地与她击了一下掌。

“埃尔万,”老师锐利的眼神瞟了过来,“你能告诉我们,德国的经济王牌主要有哪些吗?”

“当然可以,先生。”我马上站起来回答问题,其他同学看着我们,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卡桑德拉拿起书遮住了脸。

下课以后,我们接着讨论,卡桑德拉说:“刚才吓死我了,还好你回答得挺好的。”

我们在走廊里找到克莱芒丝,问她作文的事。她毫不含糊地说:“那并不是夸张。我在那儿的时候,就是没看到任何行人从那条肮脏的林荫大道上走过。”

“那么,他是回头往南,走了圣女贞德路?”卡桑德拉沉吟着说。

“可那么做并没有必要啊。”我说道。

“他总不能飞了吧。”她说着皱起了眉头。

“我有一个推测,”克莱芒丝说道,“我认为马里多先生的确是从博爱巷走的,但在那里中了埋伏。他被人打死后,丢进了我看到那两个人的车里,然后那两人把他丢在群狗岛。”

“你就那么肯定那两人是坏蛋?”

“这是我的直觉,而我的直觉向来很准,你们等着瞧吧。我看到的那辆蓝色奔驰一定是马里多先生的,就是在后座上发现他尸体的那辆车。”

“城里这样的车多了。”卡桑德拉不以为然地说。

“哼,咱们走着瞧。”克莱芒丝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朝我们笑了笑,就准备离开……

我一把拽住她的胳膊,追问道:“还有个问题想问你。你靠近那辆车的时候,看到后座上有什么东西了吗?”

“看到了,上面有一张毯子,把后座盖得严严实实的,但能看得出来,毯子下面有一个长长的东西。我觉得那完全有可能是一具尸体。不过写作文的时候,我忍住了没写,老师看见了会咆哮的,虽然我坚持只描述真实的事。”

我惊得目瞪口呆,她似乎对这个效果很满意,得意地问道:“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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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马里沃(1688—1763):法国著名的古典喜剧作家,作品现今还经常收录于法国各级学校的文学课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