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跟卡桑德拉约好一起研究案子的日子。我特意把我乱糟糟的房间收拾了一下,之后站在窗户后面等着她,盯着外面的动静。我爸妈都去上班了,哥哥要参加排练,他是一个电子摇滚乐团的成员,弹低音吉他,晚饭时候才会回来。
我远远地看见卡桑德拉走过来了。这是她第一次来我家,但她很有方向感。她走进大楼后,我跑到门后倾听着电梯的声音。没等她按门铃,我就打开了门。她看见我,会意地笑了起来。
“我给你复印了我所有的复习卡片,”她说着,从书包里掏出一沓纸,“希望能对你有帮助。”
“哇,你简直救了我的命了。我要把它放在书桌上最显眼的地方,以防我老爸突然来视察。我再打开几本书,装得像一点儿。”我笑嘻嘻地跑进房间,摆弄着书桌上的东西。
“我真喜欢这种地下活动的气氛。”她放下书包,也帮着我布置。
我们把地图放在地板上铺开来。我注意到,卡桑德拉用红笔在地图上加了一些名字。
她解释道:“我把每个同学的观察地点都用他们的人名标出来了,来,我们从头开始吧。假设公证员马里多先生出门以后,就沿着福尔街往南走。伊内丝和玛尔维娜写到的那个五十来岁的人就是他。我用红笔把这段路标出来。然后,站在伽利略路口,面对博爱巷的菲勒蒙也很可能看到过他。可是,你的这位朋友把作文弄丢了,对于这次观察活动,他什么都记不起来了。”说到这里,她不满地噘起了嘴。
“我今晚去他家,帮他找找看。”
“嗯。与此同时,我们还要重点关注那辆蓝色的奔驰车和车里奇怪的乘客。群狗岛上可能有人见过那辆车。所以,现在我们要优先阅读弗拉维亚、帕克、克莱亚和朱莉的作文,他们几个都在群狗岛附近。”
她翻找了片刻,然后递给我四份作文:“要不你读出声来?”
我从我们的朋友弗拉维亚的作文开始念。
姓名:弗拉维亚·L.
观察地点:解放林荫大道街角,抵抗码头,面对红绿灯
愿望启事
我选择用启事的方式来介绍我观察到的事物。由于没有经过采访,我将在简短细致的人物介绍之后,对他们的愿望加以想象。
年轻的金发女性,优雅,状态不错,三十五岁,寻找年龄在三十岁到四十岁之间、没有孩子的男性为伴。
帅气的卡车司机,蓝色眼睛,寻找单身、爱冒险的年轻女性,前往世界尽头送冰箱。
七十岁的男子,寻找花园矮人,以补足成套收藏品。
女性,四十五岁,性感,寻找探戈教练,为了像女王那样跳舞并改变人生。
一对从疯狂的、上个世纪70年代主题化装舞会归来的夫妇,醉醺醺的,后面还塞了一位男伴。他似乎很喜欢跟他们在一起。
骑轻便摩托车的比萨送货员,寻找一份待遇好、压力小的工作,并希望有空余的时间和恋人相处。
留着络腮胡子的消防员,寻找低污染的小型卡车,以免工作时闷死别人。
开崭新加长汽车的疲惫的一家,寻求与一户夏威夷或者里约家庭互换房屋(尤其是生活)。
一对笑弯了腰的年轻夫妇,目前什么都不需要。感谢上天,愿此刻长久。
穿正装打领带的男士,寻找永久的赚钱方式,以获得成功的所有象征(房子、家庭和更大的汽车)。
评语
构思新颖,文笔流畅。有些启事略微简单了,还有一些挺出乎意料的,整篇文章有一些诗意。
“那么,”卡桑德拉咬着笔尖说道,“首先,在弗拉维亚这里,什么线索都没有。没有红头发,也没有戴帽子的胡子男。现在,我们来看帕克的吧,他当时也站在这条路上,在街对面略微向西的位置。如果他看到了他们,我们就可以确定他们往右转了。”
“并且他们没有走克列孟梭桥。”我补充道。
“是的,我的埃尔万。加油,我们继续吧。”她微笑地看着我。
姓名:帕克·C.
观察地点:抵抗码头,欧洲桥前,红绿灯附近
十字路口的“雌雄大盗”
我之所以选择站在红绿灯附近,是为了观察那些等待绿灯,然后穿过马路的人。我在寻找一些不寻常的细节,为我的想象提供素材。而在这陌生的人群中,我发现了一个正在执行任务的间谍以及一对逃亡中的雌雄大盗。
他在等人。他穿着正装,戴着灰色的帽子,很像电视里常见的英伦范儿。我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细节——他手里的拐杖上有一个巨大的球饰。对于他这个年龄来说,这个装饰一点儿用都没有。这肯定是一根经过改装的拐杖,装饰球拧下来后,里面就会弹出锋利的刀片,可以像夏天的黄油刀那样刺穿皮肤。他发现我了,脸上浮现出一丝掺杂着残酷和快乐的微笑。他抚摸着上臂,穿过马路朝我走来。
他会不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干掉我,因为我发现了他的秘密?他来到我的身边……他走过去了。我逃脱了。但是,突然我感到后背一阵刺痛。天哪,我可能被刺中了,毒药将要发生作用。我不敢用手去摸后背,我害怕摸到鲜血,让它来宣告我的死亡。
一对夫妇突然开车闯了过来,差点儿血溅抵抗码头。这些逃亡者利用红绿灯转换的机会,只听从他们的本能需要,冲向一辆挡住他们自由之路的汽车。那辆汽车不可避免地被拖到了十字路口中央,冲向来自右边的汽车。司机吓坏了,立刻把车停下来,走出来和差点儿让他丢了性命的那对流氓理论。他咆哮着,捶着他们的车顶。车里的“邦妮” [1] 长得平淡无奇,她满头红发,只是隔着车窗笑了笑,而留着络腮胡子的“克莱德” [2] 则漠然地看了看路人,对自己的能力信心十足。
对于那些为这个可怜的司机提供支持的路人,“克莱德”做了一个用刀抹脖子的动作。
几秒钟冰雪般沉默的极度紧张过后,绿灯亮了,夺命鸳鸯的汽车一下就冲了出去,伴随着喧嚣的马达声和轮胎奔驰的声音,远去了。
评语
你写的内容有些老调重弹了,有点俗气。不过,你还是遵守了文章的开篇守则,文笔也相当不错。
我抬起头,说道:“这个傻瓜既没有写汽车的颜色,也没有写汽车的品牌,不过,这显然就是我们要找的那对男女。我得问问帕克那辆车是什么颜色的,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好的。”卡桑德拉说着拿起另一份作文,“现在我们来看看我的好朋友克莱亚的作文吧,她还抱怨因为这件事让我们之间疏远了。这是去群狗岛最直接的路线……埃尔万?”她不解地看着我。
我屏住了呼吸,因为我突然听到电梯在我们这一层停下来了。我爸爸!
“快,我老爸回来了!”我叫道。
我们赶紧把地图以及所有的作文一股脑儿塞到了床底下,然后匆忙地跑到我的书桌旁。爸爸在开门了。慌乱中,我竟然没发现书桌边只有一把椅子,而我自己早已经下意识地坐下了。卡桑德拉没有办法,只好站在我旁边,低头看着桌面。
“你们好,孩子们!”爸爸说道,“我本来不想打扰你们复习,不过,我还是想和你打个招呼,卡桑德拉。”
“您好,先生。”她羞怯地说。
“埃尔万,你怎么可以让你的同学站着?还不快去客厅拿把椅子来。”
“哦,爸爸,我马上就去拿。”
我溜出去搬椅子,我爸爸就站在我的房间门口。我听到他在对卡桑德拉说:“我想跟你说,谢谢你,你对我儿子有很好的影响。”
“哦,不用……应该的,谢谢您……”她脸红了。
“你们继续学习吧。”爸爸说着转身离开了。
我马上关上门,和卡桑德拉小声地笑了起来,足足笑了好几分钟,直笑得直不起腰来,过了好久才终于恢复了正常的呼吸。
“你爸爸会一直在家里待着吗?”她问道。
“通常他马上就会走。但我不知道现在就拿出那堆东西行不行……”我犹豫着。
“别,咱们还是先复习吧。我来告诉你怎么用我的卡片吧。对于你来说,你要确定自己已经把学到的东西都理解透了。要是觉得有难懂的地方,就马上来问我。”
我们一起看这些卡片,我马上挑出了关于马里沃的那张。卡桑德拉的字写得很好看,圆圆的挺可爱的。有她这样的朋友,我真是太幸运了。
不出所料,爸爸又来看我们了:“我要去雷蒙家帮他修车,两个小时后回来。我给你们拿了些点心,你们得补充点体力,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他一关上大门,我们就跑到厨房,就着草莓牛奶吃了一些巧克力饼干。
卡桑德拉边吃边说:“我们把克莱亚和朱莉的作文看完吧,然后我就该回家了。”
“我能送你回去吗?”我问道。
“非常乐意。”她笑着舔了舔嘴角的饼干屑。
我们重新打开地图,我开始朗诵作文。
姓名:克莱亚·C.
观察地点:瓦尔密桥
我站在瓦尔密桥上
物体/颜色
红色卡车
粉色衬衫和脑袋——灰色胡子——黄色牙齿——白色香烟——蓝色烟雾
黄色自行车
白色短裙——红色发带——焦糖色皮肤
灰色汽车
灰色头发和白色头发
紫色衬衫和粉色衬衫
栗色眼镜和银色眼镜
深色眼睛和浅色眼睛
黑色灵车
黑色西装和黑色西装
黑色鸭舌帽和黑色鸭舌帽
白色帷幕——金色灵柩
蓝色汽车
红色长发——黑色眼镜
棒球帽和络腮胡子
灰色人在沉睡——红色领带
评语
想法很清晰。
“埃尔万!再读一遍最后一段。”卡桑德拉叫道。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一字一句地读道:“‘蓝色汽车/红色头发——黑色眼镜/棒球帽和络腮胡子/灰色人在沉睡——红色领带。’没错,卡桑德拉,我们又找到了马里多先生,灰色头发,或者身穿一身浅色西装,打红色领带。他躺在蓝色奔驰车的后座上,毫无疑问,那时他已经死了。汽车启动的时候,遮盖尸体的毯子可能滑了下去,露出了他的上半身。克莱芒丝说得对,她的本能没有欺骗她,那两个人就是杀人犯!”
我们俩对视一眼,非常激动,几乎屏住了呼吸。几秒钟后我们才恢复呼吸,然后卡桑德拉说道:“太棒了!我们真了不起。好了,你再接着读朱莉的作文吧,听完我就该回家了。”
我点点头。
姓名:朱莉·C.
观察地点:和平码头,靠近瓦尔密桥
想象中的风景
我选择描写一处景色,也就是群狗岛的风景。我站在河右岸的护墙后面,靠近瓦尔密桥。
我待在那儿,一动不动。想象中的画卷在我面前展开,只待合适的时机来临。
一眼望过去,展现在眼前的只有一条碎石路。它就像一条圣洁的白丝带。一名垂钓者形成的灰影,或者一辆汽车形成的深色影子,都只是次要的因素,很快就会被视线所忽略。在这里,经过刮刀处理的颜料是厚重的、不规则的。
再次望去,绿色的泥浆紧紧包围或者掩盖了画面的主题——波光粼粼的河水。水流时而像一条宽阔平稳的直线,时而布满羞怯迟疑的波点。这里使用的材料更加明快、稀薄,笔触不再坚定,而是更具偶然性。
远处是天空。均匀的蓝色是用滚筒刷就的,平滑,微微泛着光。
评语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幅成功的画卷,但你的文章非常吸引人。你很准确地使用了绘画词汇,掌握得很好,效果令人惊奇。
“朱莉应该到得很晚。”卡桑德拉说道,“那时那辆汽车已经到了群狗岛了。如果她在合适的时间去那儿,应该就会看到杀人犯。”
“那她就有可能亲眼看见那些人犯罪,”我严肃地说道,“并会因此赔上性命。”
送她回家的路上,我觉得卡桑德拉似乎有什么心事。她时不时会看我一眼。过了几分钟,我鼓起勇气问她:“你怎么了?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哦,没有,你呢?”她直视着我的眼睛,让我一下子有些心慌。
“我……我不知道。”我结结巴巴地说,也真的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只是笑了一下。
快走到她家时,我主动说:“我就送你到这里吧,你老爸可能不喜欢见到我。”
“不用理他。看,说什么来什么,他的汽车就停在那儿。我敢肯定,他一定看到我们了。你能把手伸给我吗?”她问道。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就牵过了我的手。我感觉有点怪怪的。她拉起我的手晃了一下,她爸爸刚好转过头来看我们。他的脸上就像戴了一副面具,遮住了所有的表情。接着,他转身走进了家门。卡桑德拉放开我的手,重新站好,然后大声说道:“给我打气吧。我得去面对魔鬼了,他不习惯有人反抗他。不过,这么做还是有必要的。”
“好吧,加油。”我笑了笑。
“明天见。”她说着往家门口跑去。
我看了看时间,不早了。今天轮到我带蛋糕去俱乐部,但愿我还有时间准备。我加快脚步,一直走到了福尔街那家面包店。不巧的是,那里也卖糖果,而走在我前面的几个孩子看起来并不着急。我向橱窗瞟了一眼才放下心来,那里还有三种不同口味的小奶油蛋糕。这些都不是我最喜欢的,但我已经很高兴了。
“请帮我拿三个蒂沃丝蛋糕、三个橡栗蛋糕和三个天鹅蛋糕。”
我手里拎着蛋糕,一路飞奔。在朋友们看来,提供偶然买到的蛋糕显然比迟到还要严重得多,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他们肯定又会挤兑我和卡桑德拉的关系。
“啊,你终于来了!”菲勒蒙打开门时说道,“我们都快饿晕了。嘿,你拿的东西可真不少,让我来减轻你的负担吧。不过,可别跟我说,你是因为复习才迟到了。”
“别漏说了关键信息。”米南补充道。
“我什么都不会解释的。跟你们解释,一点儿用都没有。”我无所谓地说。
我们在餐厅坐下来,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甜品碟和几杯冰茶。桌上还放着一把剪刀。菲勒蒙抓过剪刀,郑重地剪断了蛋糕上的红色丝带。
“我真喜欢这清脆的声音,因为它宣告了巨大的喜悦即将到来。”
像往常一样,我们先为蛋糕鼓掌。
“我们先吃哪一种?”菲勒蒙问道。
“先吃天鹅蛋糕,然后是蒂沃丝蛋糕,最后吃橡栗蛋糕。这是我们俱乐部的规则,依字母顺序吧。”
我们用手抓起蛋糕大吃起来,期间谁都没说一句话。有一次,一个同学的妈妈看到了我们这一幕,把我们形容为“细心的猪”。蛋糕一吃完,我们就开始疯起来,互相往对方的身上乱扔东西。就这样,我们傻笑了将近一个小时,十足的发泄。无论如何,我都不愿意错过和伙伴们的欢乐时光。离开菲勒蒙家的时候,我又问了他作文的事,这一次,我得到了更详细的解释:“有一天我不在家,我妈妈彻底收拾了一遍我的房间。现在,我房间里放着两个垃圾袋,上面还贴着一张条呢,‘4月30号下午6点送进垃圾车’。里面有一堆一堆的东西,甚至还有我的课本,我敢肯定,我的作文就在里面。我答应你,30号之前我会找找看。”
我和米南一起回家。路上他终于谈到了那个话题:“你和卡桑德拉是好朋友了吗?”
“我感觉是,不知道这案子结束了会是怎样。”
“那你不会因为她,离开蛋糕俱乐部吧?”
“你这是在为你的胃担忧吗?这一点你完全可以放心。”
“你不会把她也带来吧?”
“不,俱乐部是我们的。”
“这我喜欢。”他坦然地咧嘴一笑。
吃晚饭的时候,爸爸告诉我说奶奶有事要找我帮忙,但没说具体是什么事。我有点奇怪,答应明天放学以后去她家。
晚上,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想着和卡桑德拉的事。我想到她家漂亮的房子,想到我家狭窄的公寓,想到我和哥哥一起住的房间,想到她那购买艺术品的爸爸,以及我那靠给邻居修理汽车支付房租的爸爸。我们有这么多的不同,居然会成为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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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 邦妮和克莱德是美国历史上著名的雌雄大盗,其事迹后被好莱坞拍成电影《邦妮和克莱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