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看到卡桑德拉的时候,我把她爸爸打电话过来的事告诉了她。她开玩笑地说:“你复习到莎士比亚的戏剧了吗?哈哈,我觉得咱俩都快成罗密欧与朱丽叶了。连你哥哥都掺和进来了。什么时候初中生交个朋友,也有这么多人来管了。别理他们,我们查我们的案子。”她甩甩头发,轻快地跑进了教室。
上课的时候,卡桑德拉又读了一遍雨果的作文。
“你说得对。”她小声地跟我说,“鲁迪就是他们的同伙,这样一来,一切就都说得通了。他们给了他一万欧元,让他做那卑鄙的勾当。然后,他跑去教堂忏悔,接下来又去大椴树广场的垃圾桶,拿藏在那里的钱。”
一张纸条落在了卡桑德拉面前的作文上,打断了我们的谈话。卡桑德拉看了以后,没有立刻回复,而是悄悄地递给了我。我凑近一看,纸条上写着:我怎么办?克莱亚。
“她要你做什么?”我不解地看着她。
“她生我的气了吧。以前我整天都和她在一起。”她皱眉说道。
课间,我让卡桑德拉去找克莱亚,而我则跟伙伴们混在一起。
“又被甩了吗?我的埃尔万,你需要我的安慰吗?”菲勒蒙又开始挤对我。
我没好气地反问他:“你找到你的作文了吗?”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马上从裤兜里拽出一张折成四折的纸,然后夸张地警告我说:“当心被我的才华震撼到!我之所以没有早点儿给你,没找到它还只是一小部分原因。事实上,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把它给别人看,它很重口味,对于某些人来说,它甚至是毒药。”说到这里,他又习惯性地一撩额前的刘海,“作家的使命有时就是会因为如此充沛的创作能量而眩晕。我劝你,等到安安静静的时候找个地方坐下来再打开读吧,才华,有时可是很狂暴的。”
我忍住笑,故作严肃地说:“谢谢,我会谨慎使用的,只有有限的几个人会看到。”
“但愿如此,我可不是说着玩的,我的朋友。”
上课铃响的时候,卡桑德拉向我示意,她要坐在克莱亚旁边,并朝我挤了一下眼睛。我在阿波利娜身边坐下来,她凑到我耳边说:“好久不见,先生。”
“哦,”我尴尬地咳了一声,“其实,我最近都在忙着调查的事。”
“你管卡桑德拉叫‘调查’吗?真别致!”她讥讽了我一句,我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应。
坐在这个听课如此专心的女孩旁边,我惊讶地发现自己也认真听起了讲课,甚至还做起了笔记。我看到卡桑德拉正悄悄地和克莱亚讨论着,一张活页纸在她们俩之间不停地传来传去。她们的嘴角都挂着笑,似乎玩得很开心,不知道在谈些什么。我真想马上就看菲勒蒙的作文,但又怕被老师发现。万一被没收,就很难再拿回来了。
放学以后,我问卡桑德拉:“今天下午,有办法跟我单独待一会儿吗?但最好不要去你家。”
“不,我正想邀请你来家里玩。我爸妈去巴黎参观画廊了,还要见一些艺术家,下午回不来。他们走之前,把我妹妹送去参加生日聚会了,让我在5点半左右去接她,因为他们可能很晚才会回来。所以,这对我们来说再好不过了——有待解决的秘密,还有柠檬玛芬蛋糕。不过,我老爸诡计多端,我们得谨慎一点。你先去我家附近的小公园,在那儿能看到我的窗户。我们来玩一个‘仙女的故事’——如果看到白丝带,你就可以进来;如果是红丝带,你就要再等等。”她调皮地说。
“好的,棒极了!”我笑道。
下课后来到她家附近的公园,坐在长椅上,身边放着打开的书包,我又读起了复习卡片,每读完一张就抬头看看她房间的窗户。四十五分钟过去了,她的窗口还是飘着红色的丝带。她爸妈真的还在家,不知道她是怎么应对的。我又看了一张复习卡片,再抬起头时欣喜地发现她挥着白色的T恤跑出了家门。
领着我进屋时,她解释道:“真受不了我爸妈了。吃饭的时候,我爸扮成忙碌的老板,假装有紧急的文件要处理,不能按照约定去参观画廊了。然后,他又在客厅里用笔记本,做出很忙的样子,嘴边却挂着一丝微笑。我顿时火了。为了不让他们看出我很着急,我躲回了卧室。最后,他们终于走了,几乎是偷偷地出了门,收音机和电视都还开着,想让我以为他们还在家。真是骗小孩子呢。我可是一直透过窗户监视着大门呢。看到家里的汽车离开后,我就悄悄地走出卧室,检查了每个房间。我担心我爸很可能会派我妈去送我妹妹,而他自己留下来给我制造‘惊喜’。我检查完,发现他们是真的走了,不过我也没白怀疑他。他的电脑还开着,并且连着网。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录像,或者他是否可以远程监视我们。我看过一篇报道,说有一对美国父母每天从办公室监视他们孩子的保姆。”
“那我们该怎么办?”我觉得又好笑又好玩。
“我刚才试过了,”她的嘴角露出狡黠的笑容,“你要是能一言不发地匍匐穿过客厅,就不会被察觉。”
“呃,好吧。”我抓抓脑袋,又想起一件事,“那你不怕他们这是假装离开吗?”
“别乌鸦嘴了。”她没好气地瞪我一眼。
她的卧室在二楼,非常宽敞,里面收拾得井井有条。一个硕大的电脑屏幕占据了她大半个书桌。
“这两天,大概是出于爸妈的‘关怀’,我的网络不停地掉线。我只好又开始读书,当然,还有琢磨我们的案子。”
“你很快就会回到21世纪的生活的。”我安慰她,“干活儿吧。”
“开工。这次从没有读过的开始……”
姓名:菲勒蒙·M.
观察地点:伽利略路,博爱巷附近
被劫持的男人
我站在下方的世界和上方的外银河世界之间的战略十字路口旁。从我的观察站看去,我猜测有一道看不见的闸门在保护着人类的呼吸通道,这些人将是我们未来那位有着无上权力和智力的主人的试验品。
重大的转折时刻就要来临了。现在是XUW114星球当地时间0点0000分——那儿是半人马座阿尔法星系的首都。
人类将在并不情愿、完全惊呆的情况下,把他们的身体和灵魂献给外来世界的超级智者。他们将经受最恐怖的体验和最细致入微的观察。
我看到他了。他走来了,手里拿着硕大的公文包。他被选中了,或许就是因为他系着红色的领带。这个男人刚刚穿过了看不见的边界。我从二十五开始倒数。
好了。他的身体已从温带居民华而不实的外壳中脱离出来,经过非物质化,以超光速到达地球外围轨道上的基地,完成他最后旅程的第一段。
我不敢去那片神圣之地冒险,虽然我知道危险已经过去,现在那里已是0点0001分。我足足等了五分钟才靠上前去。不出所料,那个男人已然消失。在没有窗户的墙壁上,只剩一条晦暗的通道,通往车水马龙的林荫大道。我在狭窄的走廊里摸索着前行,没有发现任何痕迹。我触摸地面,它还残留着宇宙射线的热量。
我想,那个男人唯一的命运就是穿过了那里的大门。那道门每隔人类时间一百年,才会在XUW114星球当地时间0点0000分开启。我希望,在试管的底部做完样品之前,他不会承受太多的痛苦。
评语
很好的开头,期待下文。
“翻译过来的话,”卡桑德拉激动地评论道,“他看到了公证员,那个系着红色领带、手里拿着公文包的男人,走进了博爱巷。等菲勒蒙再去探查的时候,受害人已经不见了。如果他提前两分钟动身的话,他可能就会看到公证员被装进汽车里。埃尔万,我们现在找到了缺失的证据。棒极了!太好了。”
她转身与我用力地击掌,我们俩都兴奋极了。等心情平静了一些,我们才继续阅读最后几篇作文。
姓名:索菲·D.
观察地点:和平码头,欧洲桥和克列孟梭桥之间
我们身边的昆虫
我沿着和平码头漫步,这里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十分安静。我想到了一件大家可能平常都会不屑的事情——观察在我们身边生活的小昆虫。
我首先看到了一群蚂蚁。它们抬着细小的枯枝,沿着护墙前行,似乎想把它抬回家。蚂蚁的洞口周围有一圈沙子,那形状就像是用圆规画出来的。整个洞口就像一座火山,有着完美的圆形的火山口。我捡起一根草,用来观察它们迷人的活动。我把草插在洞口,等待着它们的反应。蚁群暗自用力,抬着的枯枝动了动,然后不幸地倒向了一边,滚落到护墙下面去了。
一对红椿吸引了我的注意。这是两只黑红相间的昆虫,尾部连在一起。毫无疑问,它们这是在交配,动作即笨拙又窘迫。它们似乎不知道该去哪里藏起来。
一只苍蝇不请自来,停在我的手上。这是我今年看到的最早的苍蝇之一。的确,对于4月份来说,这天气真是温和得不得了(我这是在学我奶奶的口气说话)。苍蝇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摩擦前爪。它或许刚刚才从漫长的冬日醒来,还在努力地恢复正常的生活。
评语
我没有料到在这次的作业中会看到对自然的描述。虽说这些小东西也生活在这个城市里,我还是更希望你选择一个行人更多的地方。另外,你的描写往往落入拟人倾向。
“从这份作文里找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她写的全是昆虫。”卡桑德拉失望地说。
“是啊,别泄气,我们再看看别的。再说,她说的那对屁股粘在一起的昆虫也挺搞笑的。”我说,看到卡桑德拉笑了起来。
姓名:朱尔·B.
观察地点:和平码头,靠近克列孟梭桥
一名打电话的女子
这里有一张长椅,可以让我坐下来写作。离我五十米开外,靠近码头中心的地方,有一个女人坐在护墙上。我一点儿也没注意到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她背对着我,我只能看到她身体的移动,我想象……
一名女子在打电话
一名
农牧神一样的女子
一脸怪相,嘟着嘴巴
满怀恶意的欢乐
一名
无耻的女子在打电话
满面羞愤,呼出
仇恨的气息
一名
贪婪的女子在告诉你
复仇已经完成
盛宴的时刻已来临
一名
哑口无言的女子
双目紧闭
秘密尘封
一名女子在打电话
评语
你从一个句子出发,完起了这个音韵游戏。文章很有趣,还逐步构建起了富有内涵的故事。你的描述很有说服力。
“这次我们可以证实了,”我说道,“这名女子应该就是我们在寻找的那位。朱尔写到了复仇和仇恨,有可能吻合。”
“我比较怀疑。”卡桑德拉不同意地说,“你看,文章开头他说那个女人离他五十米开外,他只能看到她的后背。这么远他都能解读别人的想法吗?要么就是他想象力太丰富了,要么就是他有魔法。”她撇了撇嘴角。
“可是,朱尔这是在和平码头。”我争辩道,“奔驰车副驾驶座上的那名女子,在丢了汽车以后,很可能会走这条路线。”
“那我们可以试试。朱尔,他是你的朋友吗?”她问道。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们曾经走得很近,后来他大部分的空余时间都拿来研究东方植物了。”
“研究什么?”她惊讶地问。
我笑道:“他对东方的香料很着迷。”
“哦,真是奇怪的爱好。我只是一直觉得他有点不合群。”她说着把头凑过来看,“除了他,咱们还有谁的作文没看?”
“还有两个男生的。其中一个是阿尔德里克,他画了一幅漂亮的画。”
姓名:阿尔德里克·G.
观察地点:和平码头,瓦尔密桥以西
一张小画
对于我来说,创作的唯一方式就是绘画。所以,我允许自己借用这种方式,以获得真正的乐趣。况且,所有人都知道,一幅小画比长篇大论要好多了。
(见下方图)
送给达莱纳女士。
阿尔德里克
3月23日
评语
虽然说这次的作文体裁不限,但我们还是在做写作练习,而不是造型艺术训练。
“这家伙还是很认真的,你不觉得吗?”我笑着对卡桑德拉说。
“同意。”她抿嘴一笑,“下一个是谁?”
“那位有意思的弗拉基米尔。”
“可他不是作弊被老师抓住了吗?达莱纳女士在给桑迪的作文写评语时说过。没想到他还会把作文给你。”卡桑德拉纳闷地皱起了眉头。
“这么说也不准确……”我狡黠地说道,故意卖关子。
“你偷偷拿的?”她睁大眼睛问我。
“不是,今天上午我在书包里找到的。可能是哪位朋友想帮他吧。我们还看吗?”
“看啊。”她理所当然地说。
姓名:弗拉基米尔·S.观察地点:圣女贞德路
乞讨者
我将尽量忠实再现上午10点钟左右,我在市中心圣女贞德路所经历的场景。
在圣女贞德路中央,一个大块头抓住了我的胳膊;一名警察就在对面的人行道上来回踱步。
“给我点儿吃的吧,老板;我饿了。”他的两只眼睛距离很近,嘴唇很厚,一身酒味儿。
“你不是更应该渴吗?”我问道。
“我向你保证,哥们儿,”那家伙艰难地说道,“我保证。”
我在衣兜里找到一个一欧元的硬币。
“我不在乎,你知道的,”他说,“我只是说说。”
我把硬币递给他。
“你这么做,”那家伙靠在墙上说道,“很好;我要给你最好的祝愿。你想要我祝你什么?”
我们一起思索了片刻;我说:“随你。”
“好吧,那我祝你幸福,”那家伙说道,“就这样。”
他得意洋洋地大笑起来。我看到警察向我们走来,不禁为那家伙担心起来。
“好了,”我说,“再见吧。”
我想要走开,可是那家伙却一把抓住了我。
“还不够,幸福,”他含混不清地说道,“还不够。”
“好了,你还要怎样?”
“我想送你点儿什么……”
这时,警察已经走过来了。“你再乞讨,我就把你关起来。”警察说。他很年轻,双颊红红的,努力想让自己显得严厉。
“你骚扰行人半个多小时了。”他不确定地补充道。
“他没有跟我要钱,”我连忙说,“我们只是在聊天。”
警察狐疑地打量了那家伙一下,耸耸肩膀走开了。那家伙踉踉跄跄的,真令人担忧;他似乎都没有看见警察。
“我知道要送你什么了——我要送你一枚马德里邮票。”
评语
乍一看,我很惊讶你竟在这么奇怪的对话里用了这么多分号。虽然对话中用到的词汇不多,但非常富有文学性。“他似乎都没有看见警察”,“我们一起思索了片刻”这两句话甚至在我的耳朵里引起了回响。于是,我在教师办公室里展开了竞赛,想要找出这两句话出自哪里。最后,是你的哲学老师,非常“萨特”的维奈尔先生赢了,他发现这是让·保罗·萨特《懂事的年龄》那篇中第一页里的句子。你还是做了些轻微的改动,以替换马蒂厄的角色。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抄袭呢?这次活动是要求你自己探索和思考的,而你只带回了烦恼。还是像其他人那样,把精力更多地放在要求你做的事情上吧。
“这家伙真是个小丑啊!”我一边看老师的评语,一边自言自语。
“你在跟谁说话呢?”卡桑德拉奇怪地问我,“哦,你别动,我去拿点儿玛芬蛋糕过来。我能直起身子行动。”她好笑地说着,下楼去厨房。
几分钟后,她回来了,向我宣布:“我刚才经过客厅时,忍不住冲着摄像头做了几个鬼脸。”
“啊?他们不会怀疑什么吧?”我担心地看着她。
“我倒希望他们怀疑呢,”她不屑地说,“但他们什么也证实不了。”
半个小时以后,我和卡桑德拉一起走在市中心的人群里,去安娜·夏洛特的朋友家接她。我们原本肩并肩走着,挨得很近,突然,她往右走了几步,跟我拉开了一段距离。我看到她跟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士默默地打了个招呼,对方可能是她妈妈的同事,或者一位可能会去跟她爸妈告密的邻居。几分钟以后,她才又走回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