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1 / 1)

在那些天里来了另一个消息:鸟巢的老妇人死了。伊莱奈什么也没有说,但是人们明白她在发着热,血回到了脸上。现在切萨利诺可以自己做主了,他很快就会让人看到他是个什么人。流传着许多谣言——继承人就他一个,继承人有许多,老妇人把所有财产都留给了主教和修道院。

然而一个公证人来看鸟巢和那些土地。他不和任何人说话,甚至都不和托马西诺说话。他为劳动、收获、种子下了些命令。在鸟巢,他对财产做了清点。当时放假回家收麦子的努托在卡奈利知道了一切。老妇人把财产留给了一个孙女的子女,他们根本就不是伯爵,她指定公证人为监护人。就这样鸟巢继续关闭着,切萨利诺不回来了。

我在那些日子里总和努托在一起,我们谈了许多事,谈热那亚,谈士兵,谈音乐和比昂盖塔。他抽烟,也让我抽烟,他对我说希望我还没有厌倦踩那些垄沟,世界是巨大的,所有的人都有位置。关于西尔维亚和伊莱奈的故事,他耸耸肩,什么也没有说。

伊莱奈也没有就鸟巢的各种消息说任何话。她继续瘦弱和苍白,去和桑蒂娜坐在贝尔波的河岸上。她把书放在膝盖上,看着树木。星期天她们头上戴着黑面纱去做弥撒——继母,西尔维亚,几个女人一起去。一个星期天,在那么长时间之后,我又听到了弹钢琴。

前一个冬天,埃米利亚借给我一本伊莱奈的小说,是卡奈利的一个女孩借给她的。很长时间以来我就想听从努托的建议,学一些东西。我不再是个满足于在晚饭后坐在横木上听人说星星和圣徒们的节日 (1) 的男孩了。我靠近火光读了这些小说,为了学习。它们讲的是些女孩,她们有监护人,有姨妈,有敌人,那些敌人把她们关在有一个花园的美丽别墅里,在别墅里有仆人送信,放毒药,偷遗嘱。后来来了个美男子亲吻她,一个骑马的男人,还有在夜里女孩感到透不过气来,她出门到花园里,人们把她带走了,第二天她在看林人的小房子里醒来,美男子来这里救她。或者是故事开始时是一个鲁莽的男孩在树林里,他是一座城堡的主人的私生子,在城堡里发生了一些凶案,一些毒杀案,男孩受到控告,被投入监狱,但是后来一个白头发的神父救了他,并使他和另一座城堡的女继承人结了婚。我发觉那些故事我很久以前就知道了,在加米奈拉,维尔吉利亚向我和朱利亚讲过它们——它们被称为金发美女的故事,她像死人一般睡在树林里,一个猎人通过亲吻她而救了她;长着七个头的魔法师的故事,一个女孩刚刚爱上他,他就变成一个美丽的年轻人,国王的儿子。

我喜欢这些小说,可是伊莱奈、西尔维亚也可能喜欢它们吗?她们是主人,她们从来不认识维尔吉利亚,也没有清扫过牛圈。我明白,努托确实是对的,他曾说生活在一个洞穴里或一座宫殿里是一回事,血在到处都是红的,所有的人都希望自己是有钱人,希望恋爱,希望发财。那些晚上,从比昂盖塔家回到金合欢树下时,我感到满足,我吹口哨,再也不想跳上火车了。

埃尔维拉夫人又邀请阿尔杜罗用晚餐了,他这一次变得狡猾了,把托斯卡纳朋友留在家里。马泰奥先生不再反对了。这是在西尔维亚还没有说她从热那亚回来时是个什么状况,并且莫拉的生活似乎重新变得有点冷淡而惯常的时候。阿尔杜罗立即向伊莱奈献殷勤;头发蒙着眼睛的西尔维亚这时带着一个对什么都不在乎的人的情态看着他,可是,当伊莱奈去弹钢琴时,她就突然离开,去倚在阳台上,或是在田野里散步。她再也不用阳伞了,现在女人们已经露着头到处走了,甚至是在太阳下。

伊莱奈对阿尔杜罗不感兴趣。她温顺而冷淡地对待他,陪着他走到花园里和栅栏边,他们几乎互相不说话。阿尔杜罗一直是老样子,他已经吃掉了他父亲的别的钱,他还向埃米利亚挤眼睛,可是人们都知道除了玩牌和打靶他不值一个小钱。

是埃米利亚告诉我们西尔维亚怀孕了。她比做父亲的和所有人都先知道这事。马泰奥先生得到消息的那个晚上——伊莱奈和埃尔维拉夫人把这事告诉他的——他不是叫喊,而是以一种恶意的神情笑起来,把手放在嘴上。“现在,”他从手指间冷笑道,“你们给他找个父亲。”可是当他要站起来并进入西尔维亚的房间里时,他一阵头晕,跌倒了。从那天起,他就一直是半瘫痪着,歪着嘴。

当马泰奥先生下了床并能走几步时,西尔维亚已经准备好了。她到科斯提约莱的一个助产婆家去清理自己。她没有对任何人说任何东西。事后,人们在两天后才知道她曾经去了哪里,因为火车票还在她的口袋里。她带着箍了黑圈的眼睛和死人般的脸回来——上了床,把床弄得满是血。她死了,没有对神父也没有对别的人说一句话,只是低声地喊着“爸爸”。

为了送葬我们摘掉了花园里和周围农场的所有的花。当时是六月,有许多花。人们埋葬了她,没有让她父亲知道,可是他听到了神父在邻近的房间里念的连祷词,害怕了,竭力说自己还没有死。当他后来由埃尔维拉夫人和阿尔杜罗的父亲支撑着出门来到阳台上时,他眼睛上遮着一顶小帽子,站在太阳下,不说话。阿尔杜罗和他父亲互相替换着,总是在他周围。

现在不再以好眼睛看阿尔杜罗的人是桑蒂娜的母亲。由于老头病了,她不再愿意伊莱奈结婚并带走嫁妆了。最好是她一直留在家里当桑蒂娜的教母,这样有朝一日就会只剩下小女孩做所有东西的主人了。马泰奥先生不再说任何话,只要能让调羹插进嘴里就满足了。与农场管理人和与我们这些人的账都是夫人算,她把鼻子插到所有地方 (2) 。

可是阿尔杜罗是能干的,并且显得重要起来。现在,伊莱奈要找到丈夫都是他给她的恩惠,因为在西尔维亚的故事之后所有的人都说莫拉的女孩们是妓女。他不这样说,但他变得越来越严肃,越来越严肃,他陪着老头,用我们的马去卡奈利办事,星期天在教堂里给伊莱奈的手洒水。他总是穿着深色衣服在这周围,再也不穿靴子了,并且准备着药。还在结婚前就已经从早到晚在这家里了并且在田产中转。

伊莱奈为了离开,为了不再看到山丘上的鸟巢,为了不听到继母抱怨和歪曲事实,接受了他。她在十一月和他结了婚,在西尔维亚死后的一年,由于服丧和马泰奥先生几乎再也不说话,没有举行一次大的庆祝。他们出发去了都灵,埃尔维拉夫人向赛拉菲娜,向埃米利亚倾诉——她永远也不能相信一个她像对待女儿一般对待的女孩竟这样忘恩负义。在婚礼上最美的并且穿着丝绸衣服的人是桑蒂娜——她只有六岁,可是就好像她是新娘。

我在那个春天当兵去了,莫拉的一切对于我不再很重要了。阿尔杜罗回来并开始发号令。他卖掉了钢琴,他卖掉了马和一些天 (3) 的牧场。原来以为要去一个新家里生活的伊莱奈重新围着父亲转,为他敷药。阿尔杜罗现在经常在外;他重新开始赌博和打猎和向朋友提供晚餐。下一年,我唯一的那次休假从热那亚来,嫁妆——莫拉的一半——已经被用于结清债务了,伊莱奈住在尼扎的一个房间里,在那里阿尔杜罗打她。

【注释】

(1) 在西方国家旧的日历中,基本上每一天都是古代某个圣徒的生日或受难日。

(2) 意思是什么事都要管。

(3) 此处的天是个土地丈量单位,是两头牛拉犁在一个白天所完成的耕田面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