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迪的胡子新造型大概是为了去富勒姆路餐厅应聘兼职服务员吧。
——1980年12月,《晚间新闻》( Evening News )
去他娘的成本啊亲爱的!活得洒脱点!
——弗雷迪·莫库里
1979年10月7日,星期日,伦敦大剧院 [1] 。皇家芭蕾舞团迎来了一名新舞蹈演员:弗雷迪·莫库里。据说他的步法基础很差,但先天不足的部分,他用热情和投入来弥补。剧院外的音乐世界里,警察乐队和金发女郎乐队正在单曲和专辑排行榜上节节攀升,齐柏林飞艇乐队刚刚结束了最后一场英国演出,之后二十八年里他们都不会再有国内演出。而在剧院内部这个高雅的古典舞世界里,皇后乐队的主唱即将与全球最顶尖的芭蕾舞团之一共同在将近两千五百名观众面前首次起舞。
莫库里此次是受到皇家舞团的首席舞蹈家之一维恩·伊格林的邀请,参加慈善晚会表演。为了加大这场演出的宣传力度,伊格林想要跨界请一位表演者客串。凯特·布什谢绝出席后,有人推荐了弗雷迪·莫库里。主唱当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不过他后来承认说:“我觉得他们是疯了!”去男爵宫排练室进行第一次排练时,莫库里华丽登场,敬业地换好了全套芭蕾紧身衣和舞鞋。“等我发现跳舞到底怎么回事之后真是吓坏了,”他说,“他们让我练各种舞步。几天时间,我要努力尝试做一些他们练了很多很多年的动作,我跟你说,简直是谋杀。没两天我身体就各种酸痛,而且痛在一些我以前根本都不知道的部位。”
莫库里要在慈善晚会上表演《波西米亚狂想曲》和皇后乐队的新单曲《那件疯狂的小事叫爱情》。他的短发光滑服帖地梳往脑后,身穿一件V字形领露胸的连体舞服,由三位裸着上身的男舞者扛在肩头,在管弦乐队的伴奏下开始表演并唱歌。在歌曲的盛大结尾处,莫库里再次上台,赤着脚,浑身包裹着一套银光闪闪的连体衣,在舞伴的帮助下直直翻转360度,最后头朝下唱完了最后一句歌词。“我又不是巴里什尼科夫 [2] ,作为一个有点年纪的初学者还算不错了,”他说,“不然让米克·贾格尔或者洛·史都华来试试看啊。”
罗杰·泰勒当时就坐在观众席上围观。“全世界只有他敢做这种事情,”他回忆说,“弗雷迪是在一群非常刻板的皇家芭蕾舞团观众面前表演,这些人平均年龄大概得有九十四岁吧,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这一坨在台上被扔来扔去的银色东西。我觉得做这件事特别有勇气,而且着实太好笑了。”反正,莫库里日后还会多次穿着芭蕾舞鞋和紧身舞服出现在舞台上。
那一年夏天,皇后乐队流连于伦敦、日内瓦和慕尼黑。瑞士高山录音室综合体正在出售,皇后乐队飞去日本演出前,他们的会计师代表乐队约见了录音室的股东。考虑到近年的重税法案,他们认为乐队拥有自己的录音室会比较明智。交易将在年底完成,皇后乐队会同时接手高山录音室的常驻工程师大卫·理查兹。
不过6月初的时候,乐队仍然驻留在慕尼黑的音乐园录音室 [3] 。他们处于避税期中,需要身在国外,又没有制作下张专辑的明确计划,只是在日本之行后顺便预订了一段时间。音乐园录音室由意大利制作人乔吉奥·莫罗德建立,综合录音设施位于地下。德国制作人赖因霍尔德·马克(人人都叫他“麦克”)收到要与皇后乐队在音乐园共事的消息时,正身处洛杉矶,和吉他手盖瑞·摩尔一起录制曲目。他打电话去录音室确认,但好像大家都搞不清楚情况。一时心血来潮,他就买了张机票飞回慕尼黑。
“《爵士》之后,我们感觉需要开辟新的疆域了,”布莱恩·梅说,“我们问音乐园的人他们手头有谁,他们说有麦克。结果证明真是找到宝了。”麦克抵达音乐园录音室,看到一屋子的大箱子、音响和行李箱,都是从日本运来的,还有三位皇后乐队的成员:莫库里、泰勒、迪肯。“他们还没有制作专辑的计划,”马克说,“但是弗雷迪对我说:‘要是你准备好了的话,我脑子里其实有个想法。我们快趁布莱恩还没来把它录了。’”于是莫库里拨动琴弦,弹出了《那件疯狂的小事叫爱情》的前奏。
这首歌在几个小时前刚成形。彼得·辛斯陪着莫库里从伦敦飞到慕尼黑:“弗雷迪从来不会独自旅行。一定要有人和他一起。”希斯罗机场正好遇上罢工,导致所有航班延误,莫库里特别焦虑,因为根据英国税法,他可以逗留国内的时间已经快要用完了。终于到达慕尼黑后,两人入住希尔顿大酒店。莫库里进屋去洗澡,没多久他就在里面叫辛斯:“阿鼠!阿鼠!快给我拿把吉他来!”莫库里从浴室冲出来,围着浴巾,拿起吉他就开始边哼唱边拨和弦。他不想错过灵感时刻,于是两人立即前往音乐园录音室。
在莫库里把整首歌从头到尾顺一遍的时候,马克悄悄地录了下来。主唱问他可不可以开始录制,马克却主动提出把他刚才弹唱的旋律回放给他听。对皇后乐队来说,这是一种全新的工作方式。在迪肯和泰勒的伴奏下,莫库里唱人声,同时弹原声节奏吉他。“我写《那件疯狂的小事叫爱情》大概就花了五到十分钟吧,”莫库里说,“因为我只会弹几个和弦,调子被限制住了。但这个限制很好,我必须在这个很小的框架里作曲。”有限的框架让皇后乐队有了一首与《绝代艳后》《波西米亚狂想曲》《自行车赛》截然相反的歌。《那件疯狂的小事叫爱情》是一首诙谐的摇滚小调,很像是弗雷德·保萨拉某天早晨,走在格拉德斯通大街听到收音机里猫王的歌声后,在大学公共休息室里用钢琴重奏出来的那种曲子。
莫库里临走时留给马克一句话:“布莱恩肯定不喜欢。”等梅到达音乐园后,弗雷迪真的说中了,“他一点也不喜欢这首歌。”马克并不了解皇后乐队平时工作时信奉的权力均衡和处世之道,他要求梅放弃使用他那把宝贝吉他“绝世红”,也不用AC30扩音器,而是使用电视播音员吉他做独奏(是从罗杰·泰勒那里借的),然后他使用梅萨–布吉乐(Mesa-Boogie)音响做功放,而不是用布莱恩喜欢的AC30。这么做可以让歌曲听起来更有乡村摇滚的感觉。“我很不情愿,”梅承认说,“我竭力反抗,但看得出来,那确实是对的做法。”只用了短短的四个小时,皇后乐队便录制出了这首将成为他们的第一首美国榜单冠军的歌曲。
接下来的一个月,他们在音乐园继续录了三首曲子,但没有时间上的限制,只是为未来制作新专辑准备材料。“我们想要跳出一成不变的套路:录专辑、英国巡演、美国巡演……”梅解释说。其中一首是罗杰·泰勒的《即将到来》(Coming Soon),他在《爵士》录音期间就开始构思了。这是一首流畅的、现代的强力流行乐,带有一点马克的上个客户E.L.O乐队的影子。另一方面,梅创作了《拯救我》(Save Me)和《扬帆去吧,亲爱的姐姐(献给未能成为我姐姐的你)》(Sail Away Sweet Sister [To The Sister I Never Had]) [4] ,两首十分浓郁的抒情歌曲,是对皇后乐队过往风格的致意。
“我的特长之一是工作做得特别快,”马克解释道,“而皇后乐队的工作节奏非常缓慢。我一开始都不知道竟然这么慢。我要改变他们,不然他们会卡在自己的方法里。”按照皇后乐队的旧规则,背景声轨会反反复复录到完美为止。连乐队自己也觉得成品可能会过于枯燥乏味和太抠细节。“我就说,‘你们不用非要那么做,’”马克解释道,“我可以把全部声音都加进去,假如半分钟就出问题了,那么我们就停下来剪辑调整,然后继续进行,你们只需要跟着节奏做下去。”
“我们当时觉得是开玩笑呢,”梅承认说,“但是按照马克的方式,我们可以在半天之内完成一个完整的伴奏声带。”因为对《爵士》的许多方面都感到不满意,泰勒对乐队需要什么很清楚:“马克的做法概括起来,就是要听起来新鲜、简单,不要使用太多的麦克风。我们希望他能让我们听起来再次像一个团体。”
《那件疯狂的小事叫爱情》让百代眼前一亮,10月份莫库里和皇家芭蕾舞团首次表演过这首歌两个星期后,百代便急忙把它做成单曲发布。回到英国后,皇后乐队在伦敦苏豪区的兆音乐室 [5] 拍摄了宣传片。他们全新的形象就如同这首歌曲本身一样引人注目。每个人都穿着黑色的皮衣,理过了头发(甚至布莱恩的头发都剪过了),弗雷迪跨坐在一辆摩托车上,与一群男女舞蹈演员尽情摇摆,他们的舞步由阿琳·菲利普斯精心设计,她后来成为BBC真人秀电视节目的评委,不过那时候则是电视舞蹈团八卦新闻(Hot Gossip)的老板。
莫库里和舞蹈演员们沿着T台一路舞动,台子上面留有洞口,手可以从里面伸出来跟着节奏击掌(由皇后乐队在场的随行人员临时出演)。为了进一步增强表演的张狂和魅力,莫库里的T恤上故意剪出几个洞,塑料裤子外面绑上了滑板护膝。“滑板运动在那时十分流行,”彼得·辛斯说,“弗雷迪会从各种流行趋势中找灵感。”短短两年的时间里,《流行之巅》的观众就会亲眼看见皇后乐队的主唱从《我们会震撼你》时期华丽摇滚的阴柔,切换到了卡斯特罗款的阳刚。
“观众要么惊恐,要么激动,反正他们看弗雷迪,总有不相信自己眼睛的时候,”泰勒说,“但我们就是由着他。虽然经常拌嘴,但我们团队的关系其实非常紧密。我们的态度就是:只要他是真的想做,就去做吧。”到月底,《那件疯狂的小事叫爱情》最高冲到榜单第二名,仅屈居于胡克博士乐队 [6] 的民谣流行情歌《当你爱上一个美人》(When You're in Love With a Beautiful Woman)之下。皇后乐队戏仿猫王的歌曲几乎在一夜之间扩大了歌迷的范围。“突然之间,有了很多年纪更轻的人来看我们的演唱会。”布莱恩·梅说。
皇后乐队的“疯狂”巡演将于11月到12月进行,在英国演出十八场。两年前,皇后乐队在国内的演出常常在大型体育馆。而这次,巡演经理盖瑞·史迪克斯却被要求去找更小的场所。“人们指责说我们太铺张,”罗杰·泰勒承认,“那我们就换一种贴近观众的方式,同时也为了向评论家表示:‘去你妈的,我们在一千四百个座位的地方照样演。’”这次巡演的名字不仅仅与单曲有关,也是“因为这么做本来就疯狂”,罗杰补充说,“我们明明可以在温布利球场演几晚的”。
巡演从都柏林和伯明翰的大型场馆启幕,然后便开始了布莱恩·梅所说的“胡闹场次”。12月13日,皇后乐队进驻伦敦学苑剧院,发现他们的灯光设备和仅有两千座的剧院有些不配套。“学苑的屋顶太小了,装不上我们所有的灯,”泰勒回忆道,“所以我们问剧院经理是否可以在上面打两个洞。他说没问题,只要我们付钱。然后我们接到保罗·麦卡特尼的电话,说他的翼乐队下周也要去那里演出,而且他们也需要在屋顶打洞,所以要不他们付一个洞的钱?我们成了有史以来第一支卖给保罗·麦卡特尼一个洞的乐队。”
不过,虽然贴近观众到几乎可以看清他们的眼白,炫酷的摇滚乐队装备和位于郊区克里登珀利的蒂凡尼舞厅 [7] 的简陋环境还是无法匹配。此时已经加入莫库里随行人员团队的前皇家芭蕾舞台服装助理彼得·“小雀”·弗里斯通,在他的书《谁愿永生:弗雷迪·莫库里传》(Freddie Mercury:An Intimate Memoir )中写道:“珀利的蒂凡尼?我觉得弗雷迪只知道纽约第五大道上的那个蒂芙尼珠宝。”
不过,在学苑剧院的舞台上,莫库里一定能够感受到他已经取得了多大的成就。十年前,1969年10月12日,弗雷德·保萨拉曾在同一地点观看过齐柏林飞艇乐队的演出。那时候他刚从大学毕业,在哈罗德百货做兼职付房租,还在野山羊乐队里做着摇滚明星梦。当时,他的性取向还是个秘密。现在,在布莱顿中心剧院 [8] 的演出结束后,莫库里在一家同性恋俱乐部看上一位名叫托尼·巴斯汀的金发摩托车手,把他带去大饭店自己的套房。尽管在美国夜夜笙歌,莫库里最亲密的那些朋友都坚持认为,他真正想要的还是一段稳定的长期关系。莫库里被二十八岁的巴斯汀迷住,尽管不能完全保持专一,莫库里还是让他搬进斯塔福德排屋,之后几个月他在此居住。
“疯狂”巡演在伦敦的亚历山德拉宫结束。不过,四天后的节礼日,皇后乐队又在汉默史密斯音乐厅加演一场。当时这里正在举办一系列音乐会,为饱受战争蹂躏的高棉(现在的柬埔寨)人民筹集资金。保罗·麦卡特尼牵头邀请皇后乐队作为第一天的演出嘉宾,之后演出的还有谁人乐队、冲击乐队 [9] 、伪装者乐队 [10] 、埃尔维斯·科斯特洛等。皇后乐队似乎毫无巡演疲劳的迹象,他们贡献了当年最好的表演之一,莫库里在唱《绝对心脏暴击》时砸烂了监控器,唱《我们会震撼你》时,他骑在打扮成超人的工作人员的肩头出场。
虽然这次巡演大获成功,但也付出了代价。盖瑞·史迪克斯在学苑剧院筋疲力尽,身体垮了。事实证明,既要顶着乐队严苛要求的压力,还要试图违抗物理定律,把皇后乐队的舞台装置塞进狭窄的小型剧院里实在是太难了。而史迪克斯甚至忽视医嘱,坚持监督完成剩下的巡演。“他们花钱请我来就是干这个的,”他说,“来创造奇迹。”
其他人就没那么幸运了。《爱车狂人》的灵感来源,音响工程师约翰·哈里斯,曾被布莱恩·梅称为“皇后乐队的第五位成员”,在“世界新闻”巡回演出结束后患病。美国人特里普·哈拉夫成为他的继任,并会跟随乐队直到最后。哈里斯为皇后乐队尽心尽力,他甚至破例签了协议,可以从乐队现场演出中抽成。“疯狂”巡演期间他有回来过,但身体状况迫使他于年底再次离开。乐队曾想请哈里斯经营高山录音室,但他谢绝了。“约翰被一种疑难杂症压垮了,这种病恰恰让他行动不便,因此他的巡演生涯只能终结。”2009年,布莱恩·梅说。
而此时的皇后乐队自然没空反思过去的巡演经历。美国电台DJ正在播放《那件疯狂的小事叫爱情》,就像之前的《波西米亚狂想曲》一样,伊莱克特拉公司本来并没有打算把它作为单曲发布。但厂牌不得不让步,到1979年圣诞节,它已经成了冠军单曲。这一成绩令人欣慰,尤其是之前《此刻别让我停下》甚至未能突破前五十名。但这也预示着音乐风潮的变化。皇后乐队的上一首前五单曲是《我们是冠军》。现在他们重回榜首的单曲却是一首欢快的乡村摇滚曲。“毫无疑问,总有人讨厌新单曲,喜欢我们过去的歌,”梅谨慎地措辞道,“我认为这种情况总会发生,除非你的风格完全一成不变。有得必有失。”1月,更贴近皇后乐队传统风格的抒情歌曲《拯救我》以单曲的形式发布,在英国榜单达到第十一名。
两首单曲的成功同时也带来了继续工作的压力。2月,皇后乐队返回慕尼黑,开启为期四个月的录音。这是他们在同一个地方为一张专辑工作最长的时间(项目名称:“爱情游戏”[Play The Game])。“1979年到1984年间,我在慕尼黑希尔顿住的时间加起来差不多有一整年。”彼得·“阿鼠”·辛斯说。“阿鼠”是约翰·迪肯的“贝斯”部的一员。“绅士”部由莫库里和随行的不同人员组成。“吉他”部是梅和他的技师布莱恩·“乔比”·泽利斯,“鼓”部则包括罗杰·泰勒和他的技师克里斯·“水晶”·泰勒。“各个部门之间存在一些对抗、玩笑和竞争——既有工作上的,也有社交上的。”辛斯说。
皇后乐队在慕尼黑异常高产。据称他们录制的歌曲多达四十首,最终有十首歌曲入选,打造成新的专辑,起名为《游戏》(The Game )。据马克观察,“有两个歌曲创作阵营:弗雷迪和布莱恩。弗雷迪这边很容易。我们用同样的思维一路想,然后他花十五到二十分钟想出来一些精妙绝伦的东西。另一边呢,布莱恩则会先提出一个绝妙的主意,然后就迷失在毫无意义的细节中。在这两种不同个性的工作方式下,大多数时候保持专注非常困难。”
马克上次请求梅在《那件疯狂的小事叫爱情》里使用电视播音员吉他,只是他们两人针锋相对的一个例子。“是发生过一些冲突,”梅承认,“我和他在如何录制吉他声音方面有很多争辩。我只是想用我一直用的方法来录,甚至都没想过其他办法。但是马克就会说:‘来,试试我的方法吧。’最终我们双方达成妥协,取得了两全其美的效果。”
布莱恩·梅谈皇后乐队录制《爵士》时,曾回忆说乐队出于避税原因在国外录音,认为这样也能避免“分心”。然而,在慕尼黑期间,乐队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分心。“我们做《游戏》的时候,一切都那么有趣、新鲜、闪闪发亮,”梅记得,“但是问题来了,‘啊,录完我们去喝一杯’,虽然刚开始还挺好的……”
音乐园的日常变成每个部门的代表在晚上6点集合,布莱恩·“乔比”·泽利斯开始调鸡尾酒。鸡尾酒之后是晚餐,晚餐时会喝更多的酒,然后就去夜店。莫库里和“绅士”部的人经常去慕尼黑伦福德大街上一间热闹的同性恋酒吧亨德森老夫人(Old Mrs. Henderson,简称Henderson's)。皇后乐队其余成员,比如“水晶”、“乔比”、“阿鼠”、马克等,通常会去被泰勒称为“世界最劲迪斯科舞厅”的糖棚俱乐部 [11] 。
“大家把糖棚唤作‘办公室’,”马克笑着说,“录音室工作完后,我们起码每隔一天就会去那里。”很多时候,夜店打烊之后,夜生活却没有结束。“从糖棚出来,我们会去刚刚开市的集市喝一瓶香槟,”辛斯记得,“然后回到慕尼黑希尔顿酒店,和弗雷迪碰面。”在酒店里,狂欢继续,要么是在泰勒的套房(代号HH,Hetero Hangout,直男窝),要么在莫库里的套房(代号PPP,Presidential Pouff Parlour,总统软包会客厅)。“然后我们上床睡觉,下午起床吃早餐……这样的生活过了一整年。”
一天晚上,从糖棚出来后,乐队返回录音室制作一首新歌《猛龙袭击》(Dragon Attack)。这首歌甚至在歌词里加入了糖棚“the shack”。“布莱恩只喝伏特加兑奎宁水,”马克笑称,“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他嗑药。但是布莱恩喝高之后会完全掉线。”《猛龙袭击》是酒精作用下耗时半个钟头做出来的成果。也许乐队处于眩晕之中,但这首歌并没有掉线。它和滚石乐队即将推出的新专辑中某几首偏放克风格的歌曲一样,拥有摇摆迷幻的节奏。梅揉出一段强劲的吉他独奏,莫库里使用了类似罗伯特·普兰特的那种高潮式呻吟。那些不喜欢艳俗的《那件疯狂的小事叫爱情》的皇后乐队歌迷,可以在这首歌曲里找到安慰了。
除了娱乐之外,糖棚还有隐藏吸引点。“工作后我们会带着录好的音乐带子来,放到他们的音响系统上播放,听听在那儿是什么效果,”梅说,“有节奏感、空间感的曲子听起来都不错。”俱乐部里,只要一放就很受欢迎的曲子有坏伙伴乐队的金曲《想要缠绵》(Feel Like Makin' Love),主唱是离开了自由乐队的保罗·罗杰斯。“在糖棚里,坏伙伴乐队听起来特别棒,因为歌里有很多的空间感。我们放了一些自己的歌,比如《管好你妈妈》,听起来就不行,因为它里面东西太多,留白不够。那之后我们就执迷于在音乐中留出空间,做出在糖棚里听起来很棒的歌曲。”
不过,最终通过“糖棚测试”并获得高度赞誉的是约翰·迪肯的新作。在录音环节,泰勒、莫库里和梅会分享他们对歌曲的看法,通过哼唱和声、演奏旋律调子等方式寻求其他人的反馈。只有迪肯喜欢在作曲时保持沉默,搞得莫库里给他起了个绰号“鸵鸟”。“他就像一只鸟儿一样,静静地憋着,直到下出一个完美的蛋。”马克说。在《游戏》专辑里,迪肯产出了截至目前最好的一只蛋:《又一个人倒下》(Another One Bites The Dust)。
美国摇滚乐队别致乐队 [12] 的已故吉他手伯纳德·爱德华兹记得,1979年别致乐队在录制专辑《过火》(Risqué )时,迪肯曾到纽约电站录音室 [13] 拜访过。这次录音让别致乐队收获了一首超级热门单曲《好时光》(Good Times)。跟《好时光》类似,《又一个人倒下》也是同样由贝斯线串起的律动舞曲。当然,迪肯写这首歌的灵感可以一路追溯到他在反对派乐队翻唱摩城唱片的日子。“在学校的时候我听了很多灵魂乐,”他说,“我想写《又一个人倒下》这样的歌曲已有时日,但我只想出一些基调和贝斯连复。”
“我必须承认,”梅说,“迪小肯 [14] 刚开始做这首歌的时候,我们其他人完全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不过之后这首歌曲在乐队其他成员的帮助下逐渐成形。布莱恩·梅说,毫不意外地,罗杰·泰勒最抵制这首歌:“我记得罗杰很不喜欢,‘这不是摇滚乐,我们到底在做什么鬼?’他不想让皇后乐队变得很放克。”2008年接受采访时,泰勒坚持说他反对的不是这首歌曲,而是把它作为单曲发布:“它不符合歌迷的口味,而且我们是第二次涉足迪斯科音乐。我在(《爵士》专辑里的)《玩乐》上已经试过,无功而返。”
迪肯与泰勒一起合作背景伴奏声。迪肯希望鼓声听起来尽可能地干涩。这简直是完全颠覆皇后乐队的通常做法,但泰勒勉强同意了,他用毯子填到鼓里来消音。“罗杰打出了非常漂亮的循环鼓声,”梅解释说,“对他来说,这声音太不一样了,因为他一向喜欢那种很宏大、很有氛围感的鼓声。我倒无所谓,因为我的任务是把零散的吉他杂音插入到迪小肯那一下下叩击的贝斯连复中。”
迪肯包办了节奏吉他,仅让梅添加一些修饰,马克则将背景钢琴声、击打铙钹声和拍手声融入乐曲中。最终的点睛之笔来自弗雷迪·莫库里。“弗雷迪对舞曲很有感觉,”梅说,“他开始喜欢上那种唱法。我们在做《又一个人倒下》的时候他特别投入,一直唱到喉咙充血。”
除了《又一个人倒下》之外,这次还有另一个常规被打破。经过多年的抵制,皇后乐队终于屈尊降贵开始使用合成器。“估计是我的错,”泰勒说,“我买了一个奥伯海姆复音合成器。拿给弗雷迪看,他马上就说:‘哟,亲爱的,这不错……’”奥博海姆OBX合成器在几首歌曲中都有使用,包括泰勒的《摇滚起来(摇摆主调)》(Rock It [Prime Jive])。泰勒将这首歌称为自己“最基本的曲调”。这一首,和他的另一首歌《即将到来》,两者都是不折不扣的摇滚乐。但是《摇滚起来》引起了录音室中的分歧。泰勒想唱主音,但马克想要莫库里唱。最后录了两个版本。听完后,梅投票给莫库里,但迪肯又倾向泰勒的版本。最终版本的折中方案是,莫库里唱前奏部分,然后泰勒从第一节接下去唱完全曲。
鼓手还想把《即将到来》作为单曲发布,并且将他创作的另一首歌《人之身躯》(A Human Body)取代这首放到专辑中。乐队的其他成员不同意,《人之身躯》只能搁置下来,后来会作为B面发布。“罗杰是探索新声音的那个人。”马克说。他也是和马克合作最密切的人,总是在不断完善自己的作品,被团队拒绝进入《游戏》的诸多歌曲,最终会收录到他自己的第一张个人专辑中。自《世界新闻》之后,泰勒对朋克的态度已经有所改观。1980年,他在接受音乐媒体采访时,曾热情谈论冲击乐队的最新单曲《伦敦召唤》(London Calling),以及伪装者这样的新乐队。不过正如布莱恩·梅所说:“皇后乐队在录音室里,最好的情况下你也只有四分之一的权力按照自己的方式来。”
“如果硬要说有什么大的不合的话,基本上就是我和罗杰之间了,”梅说,“作为乐队的两位初始成员,我们亲如兄弟。然后我们总是能找到各种暴力撕逼的理由,但绝大部分都是因音乐而起。那种感觉就像是,你表达不出自己的观点,表达出来也没人听。”
据称,在慕尼黑录音期间梅有过几次出走:“我曾经在气头上脱团过几次。我走了,再也不回来了!我们都这么干过。吵到最后往往只是纠结在一个音符。”
“录音室里面爆发过多次大吵,”泰勒同意说,“通常是关于布莱恩到底要花多长时间……他是在吃煎蛋吗?我们都互相把对方逼疯了。”
莫库里言简意赅地描述了皇后乐队的状态:“一山有四虎,画面太美!”
可能因为曾经学物理的缘故,梅认为录音应该是一门精确的科学。“布莱恩会花很长时间把音乐做正确,”彼得·辛斯回忆道,“然后呢,继续,做得更正确。”有时候,其他人经受不住糖棚的诱惑,纷纷离开音乐园,录音室里却依然会见到梅的身影,他说这是“对完美的永恒追求”。一种孤独的坚韧。“我就是那个凌晨3点坐在录音室,想办法让事情正常运转的人。”他回忆说。这张专辑中,梅在他自己创作的《扬帆去吧,亲爱的姐姐》中做主唱,这是一首情绪相对低落的歌曲,伴有感情丰富的合唱。
遗憾的是,某些时候,弗雷迪·莫库里听起来好像被慕尼黑的夜生活过度分散了精力。他创作的《不要自杀》(Don't Try Suicide)是一首油腔滑调的乡村摇滚乐,在《游戏》中算是最薄弱的一首歌。专辑的开场曲目《爱情游戏》则好很多。它是一首瑰丽的情歌,据说灵感来自莫库里与托尼·巴斯汀之间的爱恋。要不是合成器的使用给它打上了1980年的标签,它听起来感觉更像1975年的作品。约翰·迪肯的《又一个人倒下》不用说是最出彩的,他的另一首《今夜需要你的爱》(Need Your Loving Tonight)就是标准的大众化流行摇滚乐,在最终专辑排序中,被夹在两大主力单曲“又一个人”和“疯狂小事”之间。
《游戏》专辑于1980年6月发布。就像《爵士》和《世界新闻》一样,由于四位词曲作者都在争取各自的空间,它的音乐在多种风格中摇摆跳跃。但这种风格各异很快成为皇后乐队音乐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游戏》专辑仅第一面就有充满力量的抒情曲、重摇滚、迪斯科、流行乐和乡村摇滚乐。“我觉得,在这一点上乐队发挥良好,”泰勒说,“《游戏》比《爵士》更出色,我们在歌曲创作上好得多。”
百代也终于争取到他们梦寐以求的专辑封面:皇后乐队用《那件疯狂的小事叫爱情》的扮相,拍摄了黑白集体照片。这种风格和《皇后II》完全相反,他们试图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把皇后包装为流行乐队卖力宣传。虽然有媒体弱弱地对《游戏》和两首已经发行的单曲抱怨了几句,但丝毫不影响销量。两周内,它就成了皇后乐队在英国的榜首专辑。十周后,它在美国也取得了同样的成就,《滚石》杂志用不屑的语气讽刺道:“当然了,《游戏》至少没有皇后乐队前几次的作品那么令人讨厌。”
“我们玩得挺开心的,还打赌最后能排到榜单第几名。”罗杰·泰勒告诉《声音》杂志。让争强好胜的泰勒最高兴的是,《游戏》的销量超过了滚石乐队的最新专辑《感情用事》(Emotional Rescue ),后者比《游戏》早发布十天,但在英国只排到第九名。除了皇后乐队的公事,泰勒还有值得庆祝的私事。5月份,他加入了梅和迪肯的行列,成为一名父亲,女友多米尼克生下大儿子卢瑟·菲尼克斯。
与此同时,弗雷迪·莫库里在好友肯尼·埃弗雷特的电视节目中出镜,这是一部滑稽哑剧短片,在片中他扑向主持人并把他拽倒在地。难得见到他在皇后乐队之外出现在电视屏幕上。与此同时,他放纵自己进行了另一个“疯狂血拼”。海外避税期间,弗雷迪已经交代玛丽·奥斯汀为他在肯辛顿区寻找房源。她为他找到了“花园小舍”(Garden Lodge),这是一幢位于洛根场路1号的乔治王朝风格宅邸,有八间卧室,附带四分之三英亩花园,高高的砖墙环绕四周,将尘世的喧嚣隔离在外。莫库里一见倾心,立刻付了50万英镑现金,眼皮都没有眨一下。“我一看就爱上它了,不到半个小时它就是我的了,”他说,“屋子里面满是大理石地板和桃花心木楼梯。我称它为城市里的庄园。我不是很喜欢乡下的那种空气和牛粪味儿。”几乎片刻之间他就请了一位建筑师,开始对房子进行大面积的装修和改造。
新单曲《爱情游戏》不像《那件疯狂的小事叫爱情》那么快流行并受电台欢迎,但依然在英国榜单拿到不错的第十四名。比起这首歌,公众更感兴趣的是莫库里的最新扮相。主唱蓄起了浓密的上唇胡须,完成卡斯特罗款的最后一步。乐队的办公室被歌迷寄来的剃须刀片淹没,这是他们表达抗议的方式。“有趣吧,也许他光着身子在牛津街上走一圈,引发的媒体曝光还不及他蓄小胡子来得多。”罗杰·泰勒说。
皇后乐队的下一次北美巡演将于6月底在温哥华开启。此时谁人乐队正在美国演出途中,他们的暖场乐队叫作唯一之人 [15] ,这个乐队的贝斯手恰好是以前在肯辛顿市场开过商铺的艾伦·梅尔。梅尔曾经的雇员弗雷德·保萨拉如今已经是弗雷迪·莫库里,家财万贯的摇滚明星,但是艾伦在巡演时有一瞬间难得地见到了仿若当年的弗雷迪。
“前两年我一直和皇后乐队保持着联系,后来我加入了唯一之人乐队,我记得那时再见到弗雷迪,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不知道是喝了还是嗑了什么。”梅尔回忆道。谁人乐队在毗邻洛杉矶的论坛体育馆演出时,梅尔看到皇后乐队来到后台。“我一开始本能地想走过去打招呼,但我想起上次见到弗雷迪时,他简直是个混球,于是我把目光移开了。”梅尔离开人群,走回乐队的拖车。“突然,我听到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是弗雷迪。他看见我转身离开了。他非常友善,问我为什么要避开,他说:‘是不是因为上次见面的时候我像个贱人似的?’我说:‘没错,弗雷迪,就是因为这个,而且你确实是。’……他就笑起来。那之后我们又恢复了联系。”
皇后乐队自己的巡演开始时,莫库里嘴上的小胡子招来了更多的关注。有时候,粉丝们甚至往舞台上扔剃须刀片。随着巡演继续,莫库里开始询问观众对他新形象的看法,在一片欢呼、嘘声和喝倒彩的喧闹中,他神经兮兮地坏笑着。“女生们,你们喜欢我的小胡子吗?……男生呢,你们喜欢我的小胡子吗?……好多人都恨死了。我他妈才不在乎呢!”同时,那些不确定到底是谁在皇后乐队里面打鼓的,只要看看罗杰·泰勒的低音鼓鼓皮就行了,那上面十分实用地印着他的一张脸部特写。(“万一他得了健忘症,只消看眼鼓皮就知道自己是谁了。”鼓技师“水晶”说。)
《游戏》中有六首歌曲时不时被放进歌单,开场曲用的是猫王的《监狱摇滚》。增加了《又一个人倒下》现场版本,虽然刚开始的时候只是偶尔演唱。因为录音室里干涩的鼓点很难在现场复制,而且这首歌的放克风格让一些皇后乐队的歌迷感到不快。“他们觉得这首歌‘不是很摇滚’。”布莱恩·梅承认说。一年前,底特律电台的DJ史蒂夫·达尔发起了“迪斯科去死!”的运动,抗议电台歌单中舞曲音乐逐渐挤掉了摇滚乐的份额。这项运动在芝加哥的一间棒球场达到顶峰,人们疯狂地烧掉了比吉斯乐队、别致乐队、乡下人乐队的唱片。不过,这场运动也挑明了美国在摇滚和舞曲上由来已久的界线,实质上它暗含的是白人音乐和黑人音乐之间的分歧。奇怪的是,纽约舞曲电台WBLS无意间播放了《又一个人倒下》,他们并不知道皇后乐队的背景,只是把它挑选进了歌单。“他们还以为我们是黑人乐队呢。”梅说。听众反应热烈,于是其他电台纷纷效仿播放此曲。那时候《爱情游戏》在美国榜单只拿到一个水土不服的第四十二名,所以这种突如其来的曝光对乐队自然没有坏处。
据“水晶”·泰勒说,是乐队的工作人员在音乐园录音室听过之后,建议将它作为单曲发布:“但是乐队只是瞪着我们,叫我们再去调些鸡尾酒。”罗杰·泰勒的记忆有所不同。7月份皇后乐队在毗邻洛杉矶的论坛体育馆演出的四场中,有一晚迈克尔·杰克逊造访后台。“我记得迈克尔和他的几个兄弟在更衣室里,不停地谈论着《又一个人倒下》,”泰勒说道,“他们坚持说,我们一定要把它作为单曲发行。”
唱片公司又一次屈服于外界的压力。这首歌的宣传视频趁着乐队在达拉斯试音时拍摄完成。一周后,单曲在美国发行。八个星期后,皇后乐队收获了第二首美国榜首金曲。在英国,《又一个人倒下》的成绩是第七名,排在警察乐队、疯狂乐队 [16] 和猫王的歌曲后面。但在其他地区,如阿根廷、西班牙、墨西哥、加拿大,全部拔得头筹。布莱恩·梅承认说,“假如不是约翰和弗雷迪的胁迫,罗杰和我可能永远都不会朝着那个音乐方向前进。”“我从来都没想过它会是大热单曲,”泰勒承认说,“我真是大错特错。”
《又一个人倒下》取得了多重白金唱片,也是伊莱克特拉厂牌史上第一首销量超过三百万张的单曲。但是别致乐队的伯纳德·爱德华兹对这首歌有着复杂的感情。约翰·迪肯开诚布公地承认说,《又一个人倒下》确实是从别致乐队的歌曲《好时光》里借鉴了贝斯线。“借鉴OK的,”爱德华兹告诉《新音乐速递》,“不OK的是,媒体居然说是我们在拙劣地模仿他们。《好时光》发布的时间早了一年多哎,但是对于那些人来说,黑人音乐家竟然具有这种创新能力简直不可想象。就是这帮搞迪斯科的傻逼抄袭了这首摇滚歌曲。”
乐队之外,泰勒不仅喜得贵子,还有另一件分散注意力的喜事。在巡演期的三周休假间隙,他飞去高山录音室创作一张个人专辑,即后来发行的《太空游乐》(Fun in Space )。从1979年做《游戏》以来,泰勒就一直在点滴积累专辑的各种构思。那年,皇后乐队休息停工后,他自己回到高山录音室整理出十首歌曲,本人包办主唱并演奏全部乐器,音响工程师大卫·理查兹负责增加合成器声效。这个皇后乐队规避已久的设备,将在《太空游乐》专辑里扮演重要角色,并大量出现在皇后乐队的下一张录音室专辑中。
那年的美国巡演于9月初在密尔沃基重新起航,皇后乐队正享受着拥有大热榜首单曲的荣耀。莫库里像往常一样裸露着胸膛,或者身穿紧身背心和PVC材质长裤,依旧用小胡子的事情刺激着观众,在唱《大屁股妞》之前他说:“我不喜欢瘦干干的小妞……胸越大越好!”
当然,私底下,一本叫作《斯巴达克斯指南》(Spartacus Guide )的全球同性恋酒吧和俱乐部名录决定着他在每个城市的夜生活。在纽约停留期间,莫库里和一位名叫索尔·阿诺德的男护士擦出了火花。他在《此刻别让我停下》里高唱的那种“好时光,好时光”也在继续进行中。“我们都知道谁和谁在一起,发生了什么事,”罗杰·泰勒轻笑道,“我们的生活彼此交融。”9月28日,泰勒将实现自己的梦想,皇后乐队在麦迪逊广场花园追平了“是”乐队的演出记录,在此连演三个晚上。演出中莫库里向前排观众喷洒香槟,欢快地叫他们“小贱人”。最后一晚结束后的欢庆派对上,光着上身、只穿黑色长筒袜和高跟鞋的女服务员招待男客人,而女宾则由穿着健身短裤的光膀子男服务员招待。一位当事人说:“因为皇后乐队不希望被说成有性别歧视。”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在完成了四十六天的美国之行后,皇后乐队竟然直接回到录音棚,10月至11月的大部分时间他们将在这里继续工作。一年前,电影导演迈克·霍奇斯就联系过乐队,请他们为即将上映的科幻电影《飞侠哥顿》(Flash Gordon )创作原声。乐队表示同意,霍奇斯向电影的意大利制片人迪诺·德·劳伦蒂斯提供了皇后乐队的资料。而迪诺对摇滚乐不甚感兴趣,他的第一反应是:“娘娘们?这些人是谁啊?”
《飞侠哥顿》是基于漫画的超级英雄,诞生于1934年。泰勒和梅都是科幻小说和漫画书爱好者,尤其是泰勒十分热衷于让皇后乐队接触新的媒介。“我们要成为第一个做摇滚电影原声的乐队。”他说。“还没有人在电影中使用过摇滚乐,除非是像《春风得意》(The Girl Can't Help It )这样本来就是讲音乐的电影。也许在今天这是常态,但我觉得好像是我们起的头。”
皇后乐队观看了二十分钟的电影片段。在制作《游戏》时,他们在慕尼黑已经出了一些初步的样带。“然后,迪诺·德·劳伦蒂斯听过样带后表示,‘不行,不适合我的电影!’”布莱恩·梅回忆道。“但迈克·霍奇斯坚持要用,并说服他效果会很棒。”德·劳伦蒂斯的不满源于他想打造一部重量级的科幻史诗,而霍奇斯却更倾向创作庸俗一点的作品。皇后乐队的样带是按照迈克·霍奇斯的版本来定制的。
两个月的时间里,布莱恩·梅和马克辗转于伦敦的多个录音室制作配乐。“完全是凭感觉来。”梅承认说。至少请作曲家霍华德·布莱克一事就是这样,他是最后一刻被临时请来编排管弦乐谱的,原本聘请的是鲍伊的弦乐编排作者保罗·巴克马斯特,但他认为会被当成皇后乐队创作的陪衬于是请辞。英国皇家爱乐乐团当时已经进录音室,布莱克加入时没剩下什么时间了。他在十天内完成了九十分钟乐谱的创作,最后四天根本没有睡觉。“我记得弗雷迪·莫库里用他的高音假声唱出了《开往阿伯瑞亚》(Ride to Arboria)的曲调,”布莱克说,“我向他展示如何扩展成完整的管弦乐用在电影里。”布莱克在录音室指挥管弦乐队演奏了三天,因疲惫和压力引起慢性支气管炎病倒了。
结果,泰勒在制作《游戏》时热衷使用复调合成器的热情在这张专辑中得到延续。霍华德·布莱克康复归来后,发现大部分管弦乐部分都被皇后乐队用合成音乐取代了。“有些失望。”他淡淡地说。最后还是梅坚持把项目做完:“其他人都被别的事情转移了注意力,而我因为一直都在关注这个项目,所以这摊事最终还是由我收拾。”“简直是技术噩梦,”马克补充说,“就我和布莱恩两个人,面对着超级多的录音机、录音带、磁带,里面充斥着零碎的电影对白……”
“我们想做一张听起来就像是正在看电影的原声专辑,”梅说,“所以我们把对白和音效都编织进了原声之中。”1994年,昆汀·塔伦蒂诺的电影《低俗小说》(Pulp Fiction )的精彩原声大量加入了电影对白,不过十五年前,皇后乐队在《飞侠哥顿》的原声上就已经首次使用这种技巧了。最终,当他们把完成的配乐和电影样片同步时,德·劳伦蒂斯表示很满意。迈克·霍奇斯成功地把夸张的漫画转化成了真人电影。它有着浮夸的场景和台词设计;有穿着金色热裤的莎士比亚舞台剧演员布莱恩·布莱斯德;有英格玛·伯格曼的爱将马克斯·冯·叙多夫饰演的明皇帝;还有美丽的奥内拉·穆蒂饰演的奥拉公主,被绑在桌子上用鞭子抽打。它的这种不太正经的冷幽默和突如其来的SM情节,符合皇后乐队的特质,而皇后乐队也跟它一拍即合。
《飞侠主题曲》(Flash's Theme)成了11月榜单的前十单曲。歌曲中的合唱如儿歌般简单,刺耳的节奏恰如其分地烘托了电影中步步逼近的氛围,让人想起了五年前电影《大白鲨》中鲨鱼的接近,除此之外还大量使用了嘹亮的吉他声。同时,布莱恩·布莱斯德饰演的乌尔坦王子的对白在歌曲中时隐时现,尤其是那句经典台词:“哥顿还活着!”“这是一部非常做作的电影,”泰勒承认道,“但我感觉,我们的音乐很好地契合了电影的各种浮夸媚俗。”
皇后乐队飞往苏黎世,开始准备欧洲巡回演出的排练,这一次他们带上了新装备:合成器。演奏此设备的任务落在布莱恩·梅身上,他将在歌单中演奏三首《飞侠哥顿》里的歌曲:《英雄》(The Hero)、《飞侠主题曲》、《战斗之歌》(Battle Theme)。他们此次巡演的暖场演出乐队是西伦敦的酒吧摇滚乐队直排八汽缸乐队 [17] ,这支乐队目前签在彼得·汤申德的鳗鱼派唱片公司下面。鳗鱼派公司砸了一大笔钱,3万英镑,才给直排八汽缸乐队争取到这次巡演机会,却似乎没有引起皇后乐队太多的关注。
“布莱恩很有魅力,很友好,他给了我们很多赞赏和建议,”直排八汽缸乐队的吉他手里克·卡斯曼如今回忆道,“约翰·迪肯几乎见不着,然后我记得弗雷迪在整个巡演中都没有对我或是我们乐队说过一句话。从第一天起我就注意到弗雷迪相当冷淡。他总是单独坐豪华轿车来,身边跟着他的随从们。但他的每一次演出都是完美无瑕的。罗杰·泰勒有点像弗雷迪,因为他似乎也在自己的圈子里活动,每次演出带着自己的人来。我感觉他和弗雷迪两人都很大牌。”
这次巡演中包含德国的六场,其中一场在柏林的德国馆 [18] ,这个九千座的体育馆为1936年奥运会而建。“那是他们曾经举行纳粹集会的地方,”卡斯曼回忆道,“真的很超现实。我的眼前本来是黑漆漆的一片,然后所有的观众举起打火机,形成一片巨大的火光海洋。太赞了!”弗雷迪当时返场唱《我们会震撼你》的新造型,是要坐在打扮成《星球大战》的反派达斯·维德的工作人员肩膀上登台。《星球大战》创始人乔治·卢卡斯听到风声,发出侵权起诉威胁,迫使皇后乐队放弃了这一行为。
12月,“游戏”巡演抵达英国。在伯明翰新建的一万六千个座位的国家展览中心体育馆 [19] ,直排八汽缸乐队成了第一支在这里演出的乐队。但是暖场乐队始终无法超越主乐队。“皇后乐队用的是老伎俩,把扩音器音量调到我们表演时的两倍大,”卡斯曼说,“这样一来,他们立刻就显得比我们更宏大、更狂野。他们是百分之百的专业人士,我们从他们身上学到最重要的东西就是要利用整个舞台,并且尽量让表演效果看起来比真实的还要宏大。”
在伯明翰,莫库里又有惊人之举,返场重新出现时,他的身上穿着一条迷你的不能再迷你的皮短裤。后台工作人员纷纷打赌裤子会不会裂开。“舞台上的弗雷迪全身心地放射着活力和魅力。”卡斯曼说。但他不免注意到,私底下的弗雷迪相当不同。“他似乎很疏离,甚至对乐队成员也是如此。我从来不记得他们在试音时有过玩闹或者开怀大笑过。”
12月8日晚,约翰·列侬在纽约的公寓大楼外被枪杀。第二天正是皇后乐队在温布利体育场的演出日,他们迅速排练并加唱了列侬的《想象》(Imagine)。莫库里唱错了一点歌词,梅也忘了部分和弦。离开现场不可一世的表演,莫库里在任何采访中都会贬低自己歌曲创作的重大价值,而列侬时不时地会被他当成标杆。“我并不认为我能够写出有深刻意义的歌,”他说,“约翰·列侬可以,我不行。”
12月8日,皇后乐队的《飞侠哥顿》原声大碟发布。在英国,它和单曲一样排进了前十位,但在美国止步于前二十位。它的封面上写着皇后乐队的名字,却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皇后乐队专辑。然而,更奇怪的是,它却引来了一些以前没有过的媒体好评(“嘣!啪!咚!一张真正的史诗专辑!”《唱片镜报》热情地赞美道)。《飞侠哥顿》里只有两首完整歌曲:《飞侠主题曲》和《英雄》,其余的都是简短、零碎的配乐;是电影的完美搭配,但没有电影同步视觉效果下,让人很难保持注意力。而且,似乎乐队里不是每个人都有泰勒和梅对《飞侠哥顿》的热情。某次深夜饮酒时分,皇后乐队的一位工作人员播放了这张专辑,约翰·迪肯精神一振,含糊地嘟噜了一句:“这谁的?”
德国巡演的最后一场结束后,直排八汽缸乐队被邀请参加在柏林黑猫俱乐部 [20] 举办的演出后派对。对于来自伦敦牧羊林区的酒吧摇滚乐队来说,这是一段新奇经历。“那是一家非常硬核的脱衣舞俱乐部,”里克·卡斯曼回忆说,“有那种极其颓废的氛围,酒精和毒品满天飞。”一位《花花公子》杂志的插页模特被邀请参加,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我忍不住想和她跳个舞,”卡斯曼承认,“想象下漫画《兔子罗杰》(Roger Rabbit )里走出来女郎,和我这个干瘦颓废的朋克摇滚乐手一起跳舞的画面。然后还没三分钟,罗杰·泰勒走过来,招手就把她叫走了。”台子上男女脱衣舞者当众做爱,舞池当中,直排八汽缸的工作人员(“一位来自伯明翰的壮小伙”)在狂欢过度之后昏倒在地,被人抬出场地。
皇后乐队就像是心生厌倦的罗马皇帝,多年的耳濡目染让他们对种种放纵场面感到麻木。那天晚上,大部分乐队人员都沉浸在黑猫俱乐部的下流狂欢中,莫库里却身在别处享受着自己的另类冒险。他们有太多值得庆祝的事情。截止1980年末,皇后乐队在全球卖出两千五百万张单曲、四千五百万张专辑。他们还被收入《吉尼斯世界纪录大全》,成为英国薪酬最高的公司董事(报道称每人年薪为70万英镑)。随着《游戏》专辑拿了五次白金专辑,皇后乐队坐拥全世界。但布莱恩·梅带着疲惫,承认说:“放纵的元素开始渗入到音乐中。”
1981年,皇后乐队以《飞侠哥顿》在日本的首映开启新年,之后在东京武道馆举办了五晚演唱会,还顺手捡到一位流浪至此的英国流行歌星。加里·纽曼的合成流行歌曲有大卫·鲍伊的影子,1979年以来他已经拿下了一系列榜单的热门金曲。纽曼在摇滚乐队日本乐队 [21] 的邀请下飞到了东京。“我本来要和他们一起上台表演,”他说,“但我到了之后,发现一切都是误会,他们根本没想叫我一起。”纽曼临时兴起,搞到一张皇后乐队在武道馆首演的门票。“肯定有人认出我来了,因为之后皇后乐队的保安过来邀请我去后台。”
皇后乐队邀请纽曼和他们在东京最豪华的餐厅之一吃晚餐。“但我非常拘谨,吃得也很简朴。”他承认说。他被日本食物吓到了,还不能用刀叉,只能用筷子,只好坐着不动。“然后弗雷迪注意到这点,问我想吃什么。我只好告诉他说:麦当劳。”莫库里把他的司机叫来,和餐厅经理商量了一下,十五分钟后纽曼就在大嚼芝士汉堡包和炸薯条了,同时皇后乐队继续享用他们的寿司,莫库里用他的风流韵事活跃整桌气氛。几个小时后,弗雷迪在东京著名的涉谷西武百货商场给信用卡练了练身手,全店闭门谢客,好让他安安静静地购物。不过,不久之后,皇后乐队将会花比这多得多的钱来摆平麻烦。
在沃纳·赫尔佐格1982年拍摄的电影《陆上行舟》(Fitzcarraldo )中,主人公菲茨卡拉尔多是一位橡胶大亨和歌剧迷,他前往秘鲁丛林的中心地带,想要寻找一片尚未开垦的橡胶作物地,希望借此发财,建立起属于自己的歌剧院。菲茨卡拉多沿着河边跋涉到尽头后,他招募当地人帮忙拖着船穿越丛林,迈过秘鲁山脉。这是一个缓慢、艰巨到异乎寻常,但又奇异到令人叹服的任务。1981年,皇后乐队的巡演工作人员将经历他们自己的“陆上行舟”,他们需要通过空路、海路和陆路运送老板们的那些超过100吨的演出装备,甚至需要穿越南美洲的丛林。几个月后,他们还会重返南美大陆进行第二轮巡演,而那一次他们能全身而退就已经算幸运了。
经过九个月的精心策划,皇后乐队终于在1981年2月首次到访南美洲。“南美洲已经被提议了多次,”彼得·辛斯回忆说,“不过皇后乐队的公司里总有人提议去各种不同寻常的地方;莫斯科是另一个选择。乐队一直都很跃跃欲试,但这次他们因为《游戏》的成功而格外振奋。这个时候,皇后乐队确实是世界上最大的乐队了。”
1981年,许多启发过他们的乐队要么解散,要么处于崩溃的边缘。1980年鼓手约翰·伯纳姆去世后,齐柏林飞艇乐队解散;在没有基思·莫恩的情况下,谁人乐队跛足前行,最终在出了一张专辑后放弃(尽管只是临时性的),而平克·弗洛伊德乐队的“迷墙”巡演将成为他们在接下来六年里的最后一次现场演出。朋克和新浪潮的到来掀起了评论界的猛烈抨击,但皇后乐队却幸存下来。
1980年,吉他手彼得·弗兰普顿和放克乐队“土·风·火”乐队 [22] 曾在巴西和阿根廷演出过。不过两者的演出规模都比较小,并且是在室内场地进行的。《又一个人倒下》在阿根廷和危地马拉都出人意料地拿到榜单第一名,现在皇后乐队已经正式成为南美洲唱片销量最高的乐队。皇后乐队的计划是带着自己的最大演出阵容,到国家级的室外体育场进行演出。巡演经理盖瑞·史迪克斯和皇后乐队的商业经理吉姆·比奇先到南美大陆进行了几次踩点,并在里约热内卢成立了一间临时制作办公室。
这是一片在很多方面都处于未知的领域。正如辛斯回忆的:“涉及的人太多了,你都不知道谁是负责人,到底发生了什么。”身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何塞·罗塔被任命为这次巡演的一级推广商,指定由他负责皇后乐队办公室和南美大陆其他地区的当地推广商之间的联络;这个过程充满了困难,很快他们就发现一家推广商无法给乐队支付保证金。演出日期定下来又取消,排了又排。
皇后乐队的制作经理克里斯·兰姆提前飞抵阿根廷,又在海关遇到麻烦。因为携带了一罐火药,他遭到怀疑;但这个其实是舞台表演必需的烟火装置。他还带着一包工作人员证和后台通行证,上面印着两个袒露上身的女人和一根香蕉的图片。据说为了获得许可通过海关,兰姆只能用记号笔把通行证上违规的部分都涂掉。“我觉得很正常的,”辛斯说,“付钱给某个人让他们放你过去。一切都用美元完成,皇后乐队办公室要确保有足够的资金周转。”
日本演出结束之后,乐队成员有一个星期进行休假放松,此时工作人员已经开始曲折复杂的操作,他们要把位于东京的20吨、位于迈阿密的40吨设备运送到布宜诺斯艾利斯,以准备在萨斯菲尔德足球场 [23] 的首场演出。一架DC8包机从东京飞往布宜诺斯艾利斯,飞行时间为三十五小时,巡演工作人员则从东京经纽约飞往阿根廷。刚到达布宜诺斯艾利斯,辛斯和其他工作人员就接到严格的指示:“基本上,我们被告知,‘好了,你们可不是来到了什么毒品天堂,这里的法律非常严格,请牢记这是一个天主教国家’。”
除了装备之外,皇后乐队还必须提供一百卷人造草坪,以覆盖南美洲巨大足球场里珍贵的草皮。“这都不算麻烦了,”布莱恩·梅说,“不然你去试试看,拿一个允许观众站在真正草皮上的许可。”在去往萨斯菲尔德的路上,一辆运送设备的卡车翻倒了。他们花了四十八个小时,才找到一台足够大的起重机来清理卸货。与此同时,在体育场里,皇后乐队多达六十个人的巡演团队在当地工人的帮助下,在27℃的炎热天气里,负责从头开始建造一个约30米高、43米宽、12米深的舞台。
“我在空荡荡的体育场地面拍摄了第一块木头和卷尺的照片,”彼得·辛斯说,“即使是那些协助我们的当地工人,都不相信这次演出真的会发生。他们觉得整件事会在最后一刻被取消。所以我们大家全程都悬着一颗心。”
工作人员的心态可以理解。据彼得说,皇后乐队曾暂时安排过在阿根廷科尔多瓦和巴西贝洛奥里藏特进行演出(辛斯:“最后都不知何故取消了”),还计划要去里约热内卢的马拉卡纳体育场。他们特别想做一场马拉卡纳体育场的演唱会,毕竟它曾是世界上最大的体育场,但计划搁浅,因为里约总督宣布这个场地只能用于体育、宗教或具有重大文化意义的活动,1980年教皇和弗兰克·辛纳屈的露面是可以的,但1981年皇后乐队来访不属此列。最后,皇后乐队定下来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演出三场,在马德普拉塔和罗萨里奥各演出一场,在巴西圣保罗演出两场。
皇后乐队(“第一名的超级乐队!”《太阳报》用西班牙语写出大标题)抵达布宜诺斯艾利斯,受到了非同寻常的接待。在层层保安和一名政府官员的护送下,他们离开飞机,迅速通过海关关口。“我们走进机场大楼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弗雷迪·莫库里说,“他们停止了所有的机场广播,在播放我们的音乐。”陪伴着皇后乐队的是来自音乐媒体和综合性媒体的一小群记者,其中包括《流行音乐周刊》的雷伊·科曼和《太阳报》的妮娜·米斯科。不过,从乐队踏上阿根廷土地的那一刻起,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会有当地电视台和广播电台如影随形。
皇后乐队从机场赶去参加记者招待会,然后入住喜来登大饭店,再前往演出场地,繁忙的行程中他们乘坐的都是装甲加固过的汽车。“它们是一种像战舰一样的载人工具,全副武装的机枪从金属车体的洞里伸向外面,”妮娜·米斯科写道,“警察的摩托车队一路护航,鸣笛开路。”通过成为第一支在新大陆进行大型摇滚演出的乐队,皇后乐队渴求超越同行取得自我胜利,同时他们此行也成了一个巨大的政治资本。罗伯托·维奥拉将军正在成为阿根廷实质上的总统,就是他安排了皇后乐队的机场接待环节。皇后乐队的这次来访被维奥拉用成了个人政治公关运动。身处这个笼罩在严密军事统治和动荡政治气候下的国家,阿根廷国家安全机构必然会密切监视着乐队的行踪。
在萨斯菲尔德体育场演出之前,推广商何塞·罗塔曾被安全局的特工带到一旁问话,如果恐怖分子在演出期间用枪指着弗雷迪·莫库里的头,命令他喊出纪念阿根廷前领导人贝隆的话“贝隆万岁!”,怎么办?“因为观众数目特别巨大,有人担心这件事会沦为一次政治事件,”莫库里打趣道,“所以他们求我别唱《阿根廷,别为我哭泣》(Don't Cry For Me Argentina)。”
最终,皇后乐队进场时,舞台被武装士兵团团包围。然而更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观众的热烈反应。此时皇后乐队的每张专辑都位居阿根廷榜单前十,他们演奏的每首歌都像返场曲一样引起轰动,语言上的差异并未阻4.5万名观众回应每一句歌词。尽管酷暑难耐,莫库里还是穿着他的皮制摩托车夹克完成了一部分演出,里面穿的背心印着伦敦同性恋俱乐部“天堂” [24] 的标志。(南美演出时,他的同伴是一位男模特,同时也是天堂俱乐部的保安。)萨斯菲尔德的第二场演出将通过电视直播,超过三千万的阿根廷和巴西电视观众收看了演出。在后台,乐队被介绍认识了阿根廷的足球英雄迭戈·马拉多纳,五年之后,马拉多纳将会以一记手球将英格兰足球队淘汰出世界杯四分之一决赛。
与本国的体育明星拍照是游戏规则的其中一条;另一条则是和维奥拉将军共进晚餐。国际特赦组织于早些时候估计,在阿根廷军政府的命令下,有一至两万人被处以酷刑或遭到绑架。但是,最终除了罗杰·泰勒拒绝外,其他皇后乐队的成员还是在维奥拉家里用了饭。
由于在萨斯菲尔德的演出大获成功,皇后乐队将在一周后返回,进行第三晚演出。现在他们窝在里约热内卢等待下一步行动。由于科尔多瓦的演出被取消,工作人员需要收起人造草皮,移到马德普拉塔市和罗萨里奥市的体育场去,观看人数将超过76000人。皇后乐队还是一心想在81000人的马拉卡纳体育馆演出,他们提议向里约热内卢州长夫人中意的慈善机构慷慨捐赠,被拒绝,之后谈判宣告破裂。“那是个‘既要赶快行动又要苦等结果’的情况,”辛斯回忆道,“我们能演……又不能演了……能演了……不能演。”
另外两场,3月20日和21日在圣保罗的莫伦比体育场 [25] 的演出确认可以进行。乐队从里约热内卢撤离,巡演工作人员开始再次执行菲茨卡拉尔多式的“陆上行舟”任务,穿过公路和丛林,把一百多吨设备运到巴西。在巴西边境,海关官员决定要检查每一件物品(执行这个过程意味着两场演出都得取消)。之后不知怎么达成了交易,大概过程中少不了美元打点,所有卡车在第一场演出开始仅剩三十六个小时的时候被放行。在圣保罗,约翰·迪肯的私人保镖自我介绍曾经杀过两百多人。皇后乐队的保镖都是从巴西令人闻风丧胆的“敢死队”抽调来的。“他们都是那种特别特别厉害的警察,脱帽的瞬间就可以干掉一个人,”莫库里回忆说。“有人拍过一张约翰和那位‘杀人专家’的照片,”彼得·辛斯说,“迪小肯在那儿,旁边站着一个重型机枪插在裤管里的大块头。”
莫伦比第一晚演出前的后台,厉害如盖瑞·史迪克斯也终于心态崩溃。因为一部能用的电话都找不到,过于恼火,他从墙上扯下来一个扔出了窗户。之后来了警察,皇后乐队被迫留在化妆室里,直到演出前几分钟才可以出来。最后,他们在巴西的两晚演出观众超过了二十五万人。除了他们自己的装备外,当地组织者还额外借了一些聚光灯给他们。仔细检查后,他们发现这些设备上涂着“土·风·火”乐队的字样,原来是去年他们来演出的时候被扣留下来的。
工作人员担心皇后乐队的装备也会被没收,于是采取了紧急措施。当体育馆的工作人员忙着收拾乐队的人工草坪时,皇后乐队的工作人员砸开舞台,赶紧设法把所有的设备运输去机场。“我们在洛杉矶的货运代理公司租用了一家叫‘飞虎队’的公司的巨型喷气式飞机,”辛斯回忆说,“它有一层顶层甲板,飞机的内脏已经掏空变成一个舱。但是很不走运,我们把所有装备运过去的时候,又发现他们没有合适的托盘承托设备。”辛斯在机场逗留了十八个小时,守着这些昂贵的货物,之后才辗转从波多黎各飞回美国。虽然每天运营成本高达2万至2.5万英镑,皇后乐队的南美探险之旅还是在账上赚取了350万美元,并取得了公众形象上的重大胜利。“南美洲倒下 [26] !”行业杂志《音乐周刊》宣称。“也许皇后乐队像一台无情的庞大机器,”《流行音乐周刊》写道,“但更重要的是,他们做到了。”七个月后,他们会再次进发南美,结果却有很大不同。
原本计划推出的《皇后乐队最佳金曲》(Greatest Hits )专辑推迟到了1981年末发布,于是罗杰·泰勒便先推出了个人专辑中的单曲《未来管理》(Future Management),完整专辑《太空游乐》将在4月份发布。专辑封面用的图画是一个泡泡眼的外星人。这个形象是由泰勒在微笑乐队的老队友蒂姆·史塔菲创作的,双方都不知情。“我当时不知道那幅画用于什么目的,直到几年后才发现,”史塔菲说,“实在是奇特。”
《未来管理》逐步上升到英国前二十名时,泰勒上了一期《流行之巅》,节目里他弹着一把电吉他不自在地对口形。“天啊!”2008年采访时,他抱怨道,“我一直都不喜欢那个节目。”这首歌有警察乐队的白人雷鬼乐的影子,整张专辑体现出泰勒对当下音乐的喜好,不过没能在排行榜上造成很大动静。《太空游乐》第一次证明,皇后乐队作为一个整体的价值大于其中每个人的总和。
5月,克里斯蒂娜·梅诞下女儿路易莎。仅几周后,布莱恩就去了高山录音室,与乐队和马克汇合。类似做《游戏》第一阶段的情况,他们并没有完成一张新专辑的压力。莫库里正忙着和约翰·迪肯合作制作一首叫作《酷猫》(Cool Cat)的歌曲,这首歌比《又一个人倒下》还要偏离七十年代皇后乐队的风格。作为皇后乐队中的摇滚良心,布莱恩·梅感到这个阶段标志着一段特别有挑战性的时期的开始。“不容易,”他说,“太不容易了。”
7月带来了又一届蒙特勒爵士音乐节,也带来了和大卫·鲍伊的邂逅。高山录音室的工程师大卫·理查兹曾为鲍伊制作过《英雄》(Heros )专辑,此时鲍伊在高山再次预定了一些录音时段,用以制作歌曲《猫人(扑灭火焰)》(Cat People [Putting Out Fire])。皇后乐队录音的时候,他自然会时常来访。“有天晚上大卫过来,我们一起弹一些别人的歌,纯粹是唱着玩,”罗杰·泰勒回忆道,“后来大卫说:‘我们傻了,干吗不自己写一首歌呢?’”1985年,弗雷迪·莫库里谈到这首皇后乐队/鲍伊合作的《压力之下》(Under Pressure)时,说随后的录音持续了将近二十四小时,靠“几瓶酒和其他东西”撑着。马克的回忆更清晰:“吸了不少(可卡因)。”
1984年接受采访时,约翰·迪肯将《压力之下》的大部分功劳都归于莫库里和鲍伊,他称是鲍伊创作了现在经常被用来举例的歌曲中的贝斯线。(迪肯:“我也是花了一段时间学会的。”)罗杰·泰勒说,它完全不是在录音室里写出来的那种歌曲,而且原本想的歌名是“街上的人们”。另一首在同时期录音但未发行的皇后乐队曲目《想要》(Feel Like),其中有一段钢琴用在了《压力之下》里。
“我们凭着感觉先拼出来一条完整的背景伴奏音轨,”布莱恩·梅回忆道,“做好之后,大卫说:‘OK,现在我们每个人都进到录音间里面,按自己想要的旋律唱——脑海里想到什么就唱什么——然后我们从这里再编出曲调来。’我们真的就是这么做的。”其中的一些即兴创意,比如开头莫库里那段令人难忘的拟声高音,最终的确用在了成曲上。鲍伊还坚持要求,莫库里和他不能互相听对方唱什么,唱完一个小节换给对方,这样能够给歌曲制造出一种“剪切—复制”的感觉。 [27]
“过程很煎熬,”2008年梅承认说,“因为我们四个本来就是想法很多的大男孩,现在再加上大卫,他的想法够我们四个受的。创作激情碰得火花四溅。我觉得挺难的,因为极少能够按照我自己一个人的方法来。大卫脑子里有一幅清楚的规划图,他狂热地接管了这首歌。”
鲍伊还决定这首歌不能叫“街上的人们”,而应该叫“压力之下”。听到他们合作的消息,百代和伊莱克特拉公司两眼放光。两周后,鲍伊、莫库里和马克在纽约电站录音室重聚,试着就最终混音版本达成一致。“罗杰也在那儿,主要是打圆场,”梅回忆说,“我就不去了。”
“我和鲍伊开始混音,他就在那边盯着,我在里面干活,”马克笑着说,“事情进展不大顺利。我们花了一整天的时间,鲍伊要求着‘做这个’‘做那个’。后来我打电话给弗雷迪说‘快来帮帮我’,于是弗雷迪过来从中调解。”
“我没有搅和进去,控制室已经成了一锅粥,”梅透露说,“这首歌本来就是即兴拼凑出来的,经过一次监控混音就作为单曲发布了,过程中涉及大卫和弗雷迪的激烈角力。”某天鲍伊想要重新制作这首歌;改天他甚至不愿意把它当作单曲发布了。最后,《压力之下》终于在10月发布,一举为皇后乐队和鲍伊拿下英国榜单冠军。“《压力之下》对我们来说是一首重要的歌曲,”2008年布莱恩·梅说,“因为有大卫的参与,也因为它的歌词内涵。以前要我这么说有难度,但我现在可以承认了……不过总有一天,我还是想自己安安静静地坐下来,做一个我的混音版本。”
《压力之下》的录制过程伴随着混乱,此时提出9月重返南美洲巡演,是众人在疲惫的录音之后都愿意接受的放松。莫库里就更没意见了。出行前,他在纽约伯克希尔广场酒店举办了五天的派对,庆祝三十五岁生日。聚会上人们喝掉了价值3万英镑的香槟。莫库里还准备在这个城市购置一套公寓。宿醉刚刚消退,他就飞去新奥尔良和其他人汇合排练,然后乐队飞往委内瑞拉加拉加斯,他们将在加拉加斯室内体育馆演出三晚。
然而,他们到达委内瑞拉的时候,前总统、民族英雄贝当古在纽约的一家医院里奄奄一息。三场演出准备一切顺畅,之后皇后乐队受当地电视台邀请,于9月28日上一档流行音乐直播节目当嘉宾,但不做表演。莫库里断然拒绝,其他人同意出席。梅、泰勒和迪肯既不会说西班牙语,听得也不是很懂,节目中一名播音员突然冲上舞台宣布贝当古去世,要求集体默哀两分钟,他们看上去十分困惑。随着画面继续播出,仅一分钟后,第二个播音员又进来宣布是误报:贝当古还活着。后来,这位“委内瑞拉民主之父”于当天晚些时候去世,整个国家陷入了集体哀悼。“这意味着两个星期不可以有音乐表演。”彼得·辛斯解释说,皇后乐队在委内瑞拉的演出立刻被取消,导致当地推广商就费用起了争执。
下一阶段的巡演将于十天后在墨西哥进行。乐队退至佛罗里达州迈阿密休憩,同时,一个配备了十八人的前哨小队前往得克萨斯州拉雷多,从这里通关进入墨西哥边境。“正常情况下,你用美国驾照就可以进入墨西哥,”彼得·辛斯说,“但是整个团队被告知需要签证才能通关。”更麻烦的是,他们发现签证局每天只能发放六张签证。“签证上的官方规定写着,我们是在‘协助墨西哥技术人员’。我现在还留着那张签证申请,上面写着一些简直难以置信的东西:需要一张正面照,一张侧面照,指纹,母亲结婚前的名字,眼睛的形状等等,都是借口,其实就是某些人想捞点钱。”
等签证和钱的数目谈妥之后,工作小组被送到边界外的一个无人居住区,要求他们在那里等着。“我和一个同事觉得很无聊,逛着走过一个大门就进了墨西哥,买了一个冰激凌又回来,”辛斯笑着说,“最后他们让我们过了,我们开了快100公里才到达另一个检查站……到了那边又要交更多钱。”
皇后乐队将在墨西哥蒙特雷56000人的大学体育馆 [28] 进行演出,这个场馆又被称为“火山”。“直到开演前两天门票才开售,而且他们是通过超市卖票,”彼得·辛斯说,“组织得太糟糕了。”演出结束后,人群离开体育场时,场外的一座桥塌了。虽然没有造成死亡,但有一些歌迷受伤。“于是警察封锁了体育场大门,不准我们离开。又来了,很明显又有什么人想收钱。要不是盖瑞·史迪克斯想办法,我们可能根本没办法把装备运出去。”
“火山”的第二场演出随即取消。一周后,皇后乐队抵达墨西哥普韦布洛,他们将在22000人的伊格纳西奥·萨拉戈萨体育场 [29] 演出两晚。2008年,当布莱恩·梅接受《魔力》杂志采访时,问及皇后乐队的墨西哥之行,他说:“发生太多我甚至不愿详谈的麻烦。”罗杰·泰勒说:“我们能做到也算是奇迹了;那里存在某些严重的腐败问题。”有传言说蒙特雷演出之后推广商遭到了绑架。但根据1992年出版的“与皇后乐队合作撰写”的《皇后乐队:起源》一书所述,“乐队的推广商在普韦布洛演唱会前一天被捕并入狱,他们必须支付25000美元保释他出来,演出才能继续。”
演出本身的情况更糟。“那个体育场是为奥运会建的,已经年久失修了,”辛斯说,“球场上堆满了垃圾,能用的厕所也没有。”更糟糕的是,工作人员被安置在城里最糟糕的酒店(“你冲马桶的时候,大便会反着漫出来”),多人发生食物中毒,得了痢疾。来到体育场的观众几乎是场地容量的两倍,而且其中许多人“带着嗑完迷幻仙人掌和喝过龙舌兰酒的嗨劲”,演出前的氛围已经很危险和紧张了。皇后乐队上台之后,情况也没有好转。不少观众带着大的卡带式录音机来边听边录盗版,入场时竟然没有人管。电池用完之后,他们取出来往乐队方向扔。没多久,舞台上就铺了一层电池、石头、泥巴,甚至还有鞋子。“并不是说他们不喜欢皇后乐队,”辛斯谨慎地说,“只是对他们来说,摇滚演唱会成了不受控制尽情疯狂的借口。”皇后乐队努力撑完全场,但莫库里被激怒了:“再见了,朋友们,他娘的王八蛋!” [30]
“演出结束之后,乐队气得不行,”辛斯回忆着,“他们说,‘到此为止,我们这就回家’。盖瑞让他们冷静,跟他们解释当时的情况:‘明天有一场演出,然后休息一天,还有一场……如果明天不演,我们很难把装备运出这个国家。你们都别想再看到这些东西了。把明天这场演了,然后休息的那天我们就走。’”
第二天晚上,所有观众进场之前必须由警察搜查,没收携带的酒精饮料和卡带式录音机的电池。等进了场地,工作人员发现警察竟然设立摊位,把没收的电池和龙舌兰酒又卖回去。尽管如此,第二晚的演出还是相对安全一点。但由于某些外部因素,后来归咎于“税收和货币问题”,皇后乐队当晚演唱会没有演出费。随着更多的美元转手,舞台被拆除,设备装上了卡车,他们迅速撤离,乐队的装备在武装警察的护卫下从普韦布洛开往得克萨斯。第三场演出就这么被遗忘了,推广商很愤怒,但是皇后乐队和所有工作人员得以全身而退。
回到慕尼黑,大家经历了彼得·辛斯称为“灵魂拷问”的过程。乐队损失了相当大的一笔钱,据估计大约有100万美元。“从某种意义上说,”辛斯说,“这件事让皇后乐队回到了现实。”正如布莱恩·梅的说法,“我们以为能够复制南美洲的成功,但事实却是千钧一发之际才逃回来。所有人都是。”
经历了墨西哥的创伤之后,10月《压力之下》的大获成功给乐队带来了慰藉。同时,百代公司忙于发行《皇后乐队最佳金曲》和相应的宣传视频精选合集《最佳影像》(Greatest Flix )。这两部作品的发布标志着皇后乐队成立十周年;乐队剔除了成团后与其他贝斯手合作的一年,将正式开始的年份定为1971年,即约翰·迪肯加入的那一年。11月,乐队飞往加拿大,在蒙特利尔论坛体育馆演出两晚,演出录像将首次被制作为演唱会视频发行,命名为《我们会震撼你》 [31] 。《皇后乐队最佳金曲》专辑封面使用的乐队肖像,由玛格丽特公主前夫斯诺登勋爵拍摄,到月底时专辑销量已在英国冲到第一名 [32] 。
圣诞节前,皇后乐队回到慕尼黑,完成新的录音室专辑。新歌中,有迪肯和莫库里的心水单曲灵魂乐《酷猫》和《回嘴》(Back Chat),后者由约翰·迪肯创作,是他的又一次放克风格尝试。如同《游戏》那张一样,大部分新歌都要通过布莱恩·梅所说的“糖棚测试”。这一次,莫库里的音乐方向偏离得更远。“弗雷迪的观点是:少即是多,少些内容,少点吉他。”梅说。专辑名定为“白热空间”,听起来也很符合这种想法。
新年之后,《白热空间》(Hot Space )的录制过程继续进行,一直持续到1982年3月。除了由来已久的音乐风格上的差异外,他们还要对付更多的东西。“慕尼黑几乎成了另一个家,一个我们过着不同生活的地方,”梅说,“感情上来说,我们都在慕尼黑遭遇困境,无人幸免。”乐队的业余消遣已经上升到严重影响工作的地步。“我们录音之后就出去玩,通宵到早上8点才回来,”梅埋怨说,“所以第二天也做不了多少事情……没多久又到了出去喝酒的时间。”连罗杰·泰勒也在2008年的采访中承认:“那时候我们已经相当颓废了,尽是在一些诡异的时间才开始工作。白天流逝到无尽的夜生活循环中。”
此时,糖棚俱乐部的墙上挂着《游戏》的金唱片,店里来来往往的许多摇滚乐手、体育明星和模特,像磁铁一样吸引着乐队中某些人。“慕尼黑后期的日子浸淫在伏特加之中,”梅回忆道,“我自己不用药,不过身边尽是嗑药的人。”醉生梦死的间歇,梅回到音乐园录音室,录完了《熄灭火焰》(Put Out The Fire)的吉他独奏,这是《白热空间》里少数几首摇滚歌曲之一,似乎在这些曲子中他才能暂时摆脱目前的樊篱。
在《回嘴》一曲上,梅再次力争,要求约翰·迪肯在歌曲的纯放克声音上做一些调整。“《回嘴》写的是关于人们的争论,它应该有种狠劲,还不够愤怒。”吉他手说。最终,迪肯被说服了,允许梅加一点“激烈的东西进去”。但他俩之间的争辩并未停止。“我记得约翰说,我弹的吉他不是他在歌里想要的那种。我们两人苦苦缠斗。”
莫库里则要应对他的新感情问题。这次是一个来自新泽西的名叫比尔·里德的男人,和弗雷迪的关系异常紧张,经常爆发冲突,甚至有时在录音室也不消停。“弗雷迪是唯一一个可以站出来说:‘好了亲们,现在我们做这个,做那个,快他妈开工吧!’总是很有效,”布莱恩说,“作为一个出了名的有着‘亲爱的,我们决不妥协’态度的人,在录音室里他却特别擅长调解矛盾。他总是能用幽默来化解所有问题:‘哎呀我的天,傻不傻啊你们!’”彼得·弗里斯通回忆起,在制作《白热空间》期间发生过一个小插曲,梅不断要求加大音量,莫库里失去了耐心。“他突然喊道:‘你他妈到底要什么?一大群羚羊冲过来那种声音吗!’”
马克记得当时几个人“在所有事情上都吵得热火朝天,整个快要崩溃”。部分原因归结于每个人现在的工作行程都不一样。“制作完《游戏》后他们四个就再也没有同时出现在录音室。好像总是感觉一个录音室只有这两个人,另外两个人在别的录音室。某天你走进去一问:‘咦,罗杰去哪了?’有人就会说:‘哦,他滑雪去了。’”马克对专辑拖拖拉拉的制作感到十分糟心,他甚至用妻子英格丽怀孕来比照。“我跟皇后乐队说,‘从怀孕到生完小孩都比做完这张专辑来得容易’。”专辑完成前一周,英格丽生下了大儿子约翰·弗雷德里克 [33] 。马克很快请弗雷迪当孩子的教父。
4月,新单曲《肢体语言》(Body Language)的发布,首次揭示了《白热空间》在新音乐方向上的大胆尝试。歌里再次响起《那件疯狂的小事叫爱情》里打响指和拍手的声音,但是它那种合成出来的放克节奏和经过处理的鼓声,听起来比《又一个人倒下》走得还要远。此外,就算布莱恩·梅参与了这首歌的演奏,他的声音几乎听不见。歌曲视频里,镜头全是莫库里和一群摇摆肢体的舞者,梅看起来似乎都不想直视摄像机。单曲的专辑封套上描绘着紧贴的双人裸体彩绘特写,在美国引起一片哗然,不过并未阻挡此曲上升到榜单第十一名。《肢体语言》在英国却停在前二十名之后。
“我还记得我和弗雷迪曾有过争论,因为他写的一些东西太同性恋了,”谈到《肢体语言》时,梅说,“我记得我说,‘这些东西最好能够有普适性,因为我们认识的人们拥有各种不同的信仰。’让大家感同身受是好事,不好的是刻意划定人群。这首明显的同性恋赞歌,让我有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我觉得很难用其他的方式来接受。”
就在《白热空间》预定发布时间前几天,皇后乐队收到了大卫·鲍伊的紧急信息。除了《压力之下》,鲍伊还在《酷猫》中伴唱。皇后乐队告诉他这首歌会出现在《白热空间》专辑之中后,他坚持要求他们撤下来,称不满意自己的表现。“不巧的是,这都到专辑发行前一天了,他才告诉我们。”梅说。皇后乐队当时的官方摄影师丹尼斯·奥雷根回忆说:“鲍伊和皇后乐队录音后,我跟着他做巡演拍摄,他对这段经历的印象不佳,巨头相遇,摩擦很大。”没有鲍伊歌声的版本迅速被替换进去。但这一推迟,意味着皇后乐队欧洲巡演已经开始一半,专辑才得以发布。
这次巡演将会有一位老友加入,琥珀摩特乐队的前键盘手摩根·费希尔。“我当时住在比利时,”费希尔说,“我那时已经不做音乐了,但是我需要重操旧业赚点钱。”费希尔写信去问一些朋友和联系人,包括布莱恩·梅。“你看,布莱恩给我发了一封电报:‘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去巡演吗?’而我给好几个布莱恩都去了信,所以我想:‘这是哪个布莱恩啊?’”
几天后,一盒皇后乐队的磁带寄到,费希尔开始练习起来。不久后,他在洛杉矶参加试音。“其实只有两个人参加面试:我,和来自托德·朗德格伦的乌托邦乐队 [34] 里的罗杰·鲍威尔。罗杰是合成器使用大师,比我厉害多了,但他不是琥珀摩特的啊,我是靠这个才拿到这份工作的。”
因为《白热空间》推迟发布,皇后乐队需要在演出中表演观众尚未听到的歌曲。他们特别主推放克歌曲《持久力》(Staying Power),这首歌的录音室版本请到了艾瑞莎·富兰克林的著名制作人阿里夫·马丁,在纽约的录音室里录制铜号演奏部分。舞台表演时,梅加入了更多他认为录音室版本里缺少的“愤怒和激烈”。皇后乐队较保守的歌迷不是很喜欢。在法兰克福韦斯特法伦大厅 [35] ,唱这首歌时观众喝倒彩,莫库里冲着这些人喊:“不想听就他妈滚!”私底下,弗雷迪和以往一样过着挥霍的生活,他仅仅为了理个发,就让自己的理发师,在伦敦时髦发廊“斯威尼”工作的丹尼·戈德伯飞来德国乌兹堡,之后又邀请他留下来玩,随便待多久。
皇后乐队的暖场乐队本来是马尔科姆·麦克拉伦新接手的朋克流行乐队嘣喔喔乐队 [36] 。有些滋事者往舞台上扔酒瓶,这个乐队的人就把东西捡起来又扔回去。他们立刻被更换,找了一个相对安全的信基督教的乐队火焰之后乐队 [37] 。布莱恩·梅觉得很惊讶。“我们有一些观众觉得嘣喔喔乐队挺潮的。”他在《唱片镜报》采访中说。考虑到皇后乐队的某些新歌曲引发的反应,他又补了一句,“可能我们大部分歌迷在这方面还是有点偏保守吧。”
摩根·费希尔也遇到了麻烦。“我弹键盘是专业的,”他说,“但磨合不太顺。”皇后乐队和费希尔原本都期待着对方没有改变,还像1974年琥珀摩特巡演的时候一样,“问题是我已经不是当年他们认识的那个摩根·费希尔了,那个人脾气不好,还会大声读《古恩秀》的剧本。我离开音乐界好一段时间,人平静很多,修炼印度式的灵性,每天做冥想。皇后乐队也不一样了。弗雷迪还和以前一样惊世骇俗,但其他人都有小孩了。演出时酒店里住的是带着小孩的爸爸妈妈们。一切都变得很冷静,很有计划,很职业化。”不过,一天晚上,费希尔下台时往下瞥了一眼,看见工作人员在他的凳子旁边用粉笔画了一个大箭头,写着“东面”。
在这么大的场馆里演出,《波西米亚狂想曲》放录音带的部分和布莱恩吉他独奏时,他们已经不够时间从舞台走去主化妆室。皇后乐队的工作人员在舞台附近搭了一个临时的迷你化妆间,叫它“小帐篷”或者是“娃娃屋”,用黑色布料挂在脚手架上做的。梅的一段长吉他独奏是所有皇后乐队表演的固定节目。“布莱恩每次都会据理力争地坚持让吉他独奏保留在演出歌单中,我觉得他每次都会获得一种胜利的感觉。”布莱恩·索撒尔说。梅在台上独奏的时候,其他人会聚集到这个临时小屋里。
当时过着清心寡欲生活的摩根·费希尔回忆说,“问题在于布莱恩的独奏有时候会长达十五至二十分钟。我记得有一天晚上,弗雷迪坐在里面,实在受不了了,他翻个白眼,大牙外露,手突然向前一挥,喊道:‘我的神啊,我们去购物算了!带我出去!’”
幕后,商业经理吉姆·比齐重新商定了皇后乐队的合同。现在乐队与百代重新签了一个包含六张专辑的合约。《白热空间》最终在5月21日发布,赶在英国演唱会之前。这是目前为止皇后乐队最具实验性的专辑。迪肯和莫库里的灵魂乐、放克乐占据了专辑前半面的大部分,梅的创作被降级靠边。
值得注意的是,四个乐队成员加上马克都在演奏合成器一栏署名。之前的歌曲如《躺下,做爱》和《此刻别让我停下》中,莫库里欢庆着他高涨的性趣。《白热空间》里的《肢体语言》和《持久力》也是一样。“执迷于低俗恶搞的自恋。”《声音》杂志的桑迪·罗伯特逊写道。
在《人生如此真实(献给列侬)》(Life is Real [Song For Lennon])一曲中,莫库里表现得相对克制。泰勒写了一首自我陶醉的流行歌曲《召唤所有女孩》(Calling All Girls),听起来更适合放在《太空游乐》专辑中。不过,有史以来第一次,专辑中没有任何泰勒或梅领唱的歌曲。所有歌曲都由莫库里唱主音。梅创作了《舞者》(Dancer)和《熄灭火焰》两首歌,尽量把专辑往硬摇滚上靠,然后他又回归到《赛马场之日》的风格,做出了专辑中最接近乐队旧日传统的歌曲《爱的言语》(Las Palabras De Amor)。这首带有英语副标题“爱的言语”(The Words of Love)的歌曲,将作为下一首单曲发行。这是一首摇旗呐喊的赞歌,但其中如篝火般热情的吉他声和西班牙语的标题带来一丝西班牙马拉加太阳海岸的气息,甚至还奇怪地让人联想起ABBA乐队的热门歌曲《费尔南多》(Fernando) [38] 。令人惊讶的是,皇后乐队在《流行之巅》上表演了这首歌,这是五年来他们第一次在这个被罗杰·泰勒贬为“垃圾”的节目上露面。
媒体报道方面,《白热空间》收到的评论褒贬参半。《滚石》杂志指出“皇后乐队总是注重声效而不是内涵”,而《华盛顿邮报》(The Washington Post )则称赞这张专辑那“令人着迷的炙热迪斯科”。然而,对于许多歌迷来说,这张专辑方向改变过大了。“《白热空间》不容易,”梅说,“但我还是支持这张专辑的。是它让我们摆脱了老一套,进入新的天地。”罗杰·泰勒仍对专辑的封面和里面的音乐感到不悦。泰勒和莫库里想让《白热空间》的封面设计模仿他们看过的某张摩城老唱片,但最终结果又跑偏了。“那是我们最糟糕的封面,”他说,“绝对是一坨屎。”尽管有如此多的保留意见,《白热空间》还是在英国拿到了榜单第四名。专辑发布六个月后,皇后乐队的粉丝迈克尔·杰克逊将带着他的《战栗》(Thriller )重现江湖,这张专辑和《白热空间》很类似,风格融合了放克、流行和摇滚。杰克逊跟梅说过他很喜欢《白热空间》。马克指出,“《白热空间》是被大大低估的,它的音乐性超前了大约九个月。”
回到家乡主场,皇后乐队的巡演也遭遇不少问题,他们连续收到伦敦北部的阿森纳球队体育场和曼联球队的老特拉福德体育场的拒绝。有趣的是,理由是因为教皇约翰·保罗二世正在英国出行,征用了所有附近可用的流动厕所。同时,原计划在伦敦皇家艾尔伯特音乐厅举行的一场演出也被取消,在这个微笑乐队曾最早演出的地方之一,因为场地管理者看过皇后乐队的照明设备规模后,担心会损坏这幢历史保护建筑。
最终,皇后乐队只有四场演唱会成行,包括利兹联盟足球队的埃兰路球场和最近建成的米尔顿凯因斯国家碗体育场。泰恩提兹电视台(Tyne Tees)录制了米尔顿凯因斯全场演出,后来作为官方演出DVD发行。 [39] 如今看来,1982年的皇后乐队无论是形象还是声音都是如此不同和独特。舞台后方的罗杰·泰勒顶着蓬松的刺猬头,系着红色印花丝质方巾,像是警察乐队的一员;舞台前方的布莱恩·梅仍然保留着七十年代吉他英雄的造型,仿佛自《绝代艳后》之后他就冻龄了;穿着花哨绿松石色牛仔裤和T恤衫的约翰·迪肯显得光彩照人,看起来像星期五上班不用穿正装的工程师;弗雷迪·莫库里好似一位华丽的马戏团骑师,统领全场表演。音乐什么风格都有,有壮丽的摇滚(《拯救我》),也有福音(《找个人来爱》),还有重金属(《绝对心脏暴击》),再到奇特的白人放克《压力之下》。更奇特的是,这个歌单效果好极了。
莫库里唯一放松警惕的时候是介绍《白热空间》里的歌曲:“你们大致都知道了,上周我们发了新的歌……所以我们会唱一些黑人放克类型的歌,随便你们怎么叫这种类型……人们为这事闹得沸沸扬扬的,不就是一张破专辑嘛。”不过,舞台上梅将会给《持久力》和《回嘴》注入新的生命力。“尤其是《持久力》,特别适合演现场。”他说。
然而,在米尔顿凯因斯体育场,暖场乐队在皇后乐队那些容忍度不高的乐迷面前遭遇抵制。琼·杰特和黑心乐队 [40] 唱了一些比较容易被接受的硬摇滚,而利物浦的迷幻流行乐队泪液爆破乐队 [41] 则遭到奇怪的对待。“我们表演的时候观众很生气,”主唱朱利安·寇普说,“从头到尾我们都被那些重金属混小子们无情地扔瓶子,他们冲着我们喊:‘滚你妈的,死基佬!’哟,他们欣赏弗雷迪先生却冲着我喊基佬?”
经历暴力的不仅仅是泪液爆破乐队。莫库里和男朋友比尔·里德在演唱会前扯着喉咙大吵一架,最后里德狠狠地咬在莫库里的左手上。因为演出,伤口随即匆忙包扎。主唱和里德之间痛苦折磨的感情既让人担忧,又让人好笑。摩根·费希尔仍然记得,每次演出后的晚宴上都会听到同样的争吵。“每天晚上,我们坐在餐厅里,都会听到弗雷迪的男朋友叫他:‘弗雷迪你不准再抽烟了。’然后每次弗雷迪都会凶巴巴地说:‘哎呀你闭嘴!’接着点燃一支烟。就这么没完没了。”令人费解的是,莫库里直到1980年才开始吸烟。“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晚才开始抽,”彼得·辛斯说,“也许是压力太大的缘故,是另一种可以使用的道具。但弗雷迪抽烟从来不像基思·理查兹那样,不像个摇滚明星。他抽烟的方式更像一个女学生。”莫库里自己则会对任何问他为何吸烟的人说,他是为了弄出他极为欣赏的其他歌手的那种“沙哑的嗓音”。
皇后乐队的美国之行将于7月开始,但米尔顿凯恩斯演出将成为摩根·费希尔最后一次与乐队共同巡演。也许是因为他的每日冥想,或是滴酒不沾的生活方式。“我已经准备好去美国了,”他回忆道,“于是我先去度假,躺在海滩边,收到了皇后乐队办公室的电报:‘非常抱歉,摩根,美国巡演我们不需要键盘手了。’我气坏了。我们需要表演的所有歌曲都在磁带里。于是我回去把它们堆在地板上,跳上去踩烂,弄得地上铺着几百米长的磁带条。然后我去确保演出费一分不少。”
事实上,皇后乐队从来都需要带一个键盘手去美国巡演的,只不过他们已经找到了费希尔的继任者。来自加拿大的自由乐手弗雷德·曼德尔接到聘请,参加这次“美国摇滚”巡演。“皇后乐队实在是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了摩根,感觉不太对,我们想换别人了’,”费希尔笑着说,“我从来没问过他们到底为什么,我太他妈压抑自己了。”
弗雷德·曼德尔曾与艾利斯·库柏乐队 [42] 合作,共同创作了1980年的专辑《冲走时尚》(Flush the Fashion ),而且这张专辑是罗伊·托马斯·贝克制作的。“我被邀请去日落大道的办公室见盖瑞·史迪克斯,”曼德尔说,“我们坐下来聊了大约两分钟,然后盖瑞说:‘好,你来吧。’我说:‘啥?你都不用听我弹一下琴吗?’他说:‘不用,没关系,我只是要确保你好相处。’星期天我去了蒙特利尔,有两天的时间排练。星期三,我在蒙特利尔论坛体育馆的化妆间第一次见到了弗雷迪·莫库里,接着我们走出去,马上要在七千人面前表演。”
“我有一周的时间学习如何演奏一种新的合成器,”他补充说,“有几首曲子是约翰弹节奏吉他,所以我还要弹贝斯。像《回嘴》和《肢体语言》这样的歌曲很有挑战性。跟学习弹一些流行歌曲不是一回事。换到今天我肯定不太敢接类似这样的活儿了,但那时我真是拥有无知者无畏的幸运。”
皇后乐队在波士顿花园体育馆 [43] 举行演出时,波士顿市长宣布当天为“皇后乐队日” [44] ,并将象征开启城门的钥匙授予他们。在纽约,他们会在麦迪逊广场花园演出两个晚上(比上次“游戏”巡演少一晚),还罕见地同意了一次商场签售会,出现在一家叫“疯狂埃迪” [45] 的电器商店。媒体拍出来的乐队照片里,他们身边围着电视机和《白热空间》的宣传海报,从肢体语言上看不是很适应环境;皇后乐队并不习惯这样的专辑宣传方式。麦迪逊广场花园的演出后派对又是纸醉金迷的一晚,现场又有女子泥地摔跤表演。但其实一切并不美好,《白热空间》销量表现不佳。对美国摇滚电台来说它的舞曲元素太多了,所以电台不怎么播。它最高只达到第二十二位,即使有专门巡演,最终还是从榜单上滑下来了。
皇后乐队的开场嘉宾是比利·斯奎尔,当年和琥珀摩特乐队来美国巡演时在推广晚宴上认识的。马克为斯奎尔制作了《动态情感》(Emotions in Motion )专辑,于是两边再次搭上了线。斯奎尔是个帅气的歌手,和皇后乐队一样做的也是繁复的硬摇滚,大量使用和声且风格多变。仿佛是伤口上撒盐似的,《白热空间》在榜单上跌得有多快,《动态情感》上升得就有多快。“不管皇后乐队的成员们是否感到失落,他们从来没有对我露出丝毫不快,”斯奎尔坚持说,“事实上,我记得波士顿演出结束后,罗杰·泰勒还专门来到我的房间,感谢我‘在这次巡演中帮了大忙’。”泰勒回忆说:“我那时突然意识到,我们不像以前那么能镇得住观众了。”
尽管如此,斯奎尔本身其实是狂热的皇后乐队粉丝,崇拜弗雷迪·莫库里。“以前我常常站在那里看着他,心想:‘这人怎么这么厉害?到底如何才能做到如此无畏?’皇后乐队仍然唱着《我既在此》《管好你妈妈》和《我们会震撼你》,也有新东西,如《肢体语言》《持久力》,还有弗雷迪的小胡子。”
“这些年来,皇后乐队之所以敢于如此大胆的原因之一,是因为他们早早地建立了自己在摇滚乐上的名气和信誉,”斯奎尔说,“他们持续保持着健康的传统摇滚乐占比,同时又在音乐世界里探索一切。《白热空间》打破了这种平衡,美国听众搞不清楚他们在听什么,而且弗雷迪戏剧性的形象变化无疑加剧了乐队的困境。《白热空间》出来时,社会上还是有相当程度的恐同氛围。皇后乐队的男性听众可能会觉得遭到背叛,或者是上当受骗……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除了销售不佳的专辑外,还要与其他问题斗争。三十六岁的莫库里和他的乐队成员之间的距离不可避免地渐行渐远,他仍然过着二十六岁时的生活,而他的队友们都有了老婆、女友、小家庭。“美国摇滚”巡演在四个月内完成了三十三场。正如布莱恩·梅所说:“我总是试图寻找工作/生活的平衡,这是一场持续的生死战。”梅认为巡演是一种会造成情感错乱的经历,他之前还告诉乐队,有可能的话他不想再乘坐私人飞机去演出了。在新泽西演出时,“绝世红”琴弦断了,他换了一把吉他,琴弦又断。梅少见地赌气把吉他扔到了舞台侧翼。
在后台,弗雷德·曼德尔能听到不少被他委婉称为“讨论”的对话,关于某些歌演得怎么样。“我的恶趣味是走进化妆室说:‘嘿!我真的觉得今晚那首歌演得不错。’然后退出去听他们吵起来。皇后乐队还是很摇滚的,但不是枪炮与玫瑰乐队的那种——总是喊着要来第五杯杰克丹尼威士忌。跟皇后乐队一起,你经常会发现他们在争论一些如同蝴蝶翅膀鳞片那么小的细枝末节。”
然而,莫库里越来越厌倦巡演,时不时爆发无理由的脾气。某天晚上,弗雷迪和比尔·里德又吵了一架之后,突然把矛头指向盖瑞·史迪克斯,跟他说那天晚上前排的观众太丑了。“行吧,他见不得皇后乐队的演出中前排出现太丑的观众,”彼得·辛斯回忆说,“他说,我们让观众进来之前,需要挑选长相。还认真地说了十分钟。”
伊林学院的校友马克·莫尔登在蒙特利尔开场演出当晚到化妆室拜访了莫库里。莫尔登仍生活在加拿大,两人自1977年再次相遇以来一直保持联系。但这次见面很不一样。“化妆室里灯光很暗,弗雷迪换了衣服,他的随行人员都和他穿得一模一样,”莫尔登说,“他说话的那种感觉,很明显我不是在和弗雷迪说话,而是在和‘弗雷迪·莫库里’说话。我以前从未见过他这样,我很震惊。”之后情况也没改变,莫库里插手坐着,一个助手端着碗用勺子喂他意大利面。“我不认识这个人,他像变了一个人。”后来莫库里说了一句尖刻的话,莫尔登转身就走。
仿佛再现两年前艾伦·梅尔和莫库里见面的那段经历,莫尔登也听到身后走廊传来脚步声。“来的人是弗雷迪。我停下来转过身去。他走到我跟前说:‘对不起,马克。我不是故意的……等这一切都结束之后我们再见面吧。’我望向他的身后,看见保罗·普伦特站在化妆室门口,脸上带着得意的笑。”普伦特对莫库里的负面影响越来越明显。“他控制欲极强,牵着弗雷迪的鼻子走,”莫尔登这么想,“弗雷迪身边有太多利用他、附和他的人,太多从中牟利的人。”
“摇滚美国”巡演最后两场在毗邻洛杉矶的论坛体育馆进行,下面的观众里坐着伊丽莎白·泰勒和迈克尔·杰克逊。尽管有着显赫的嘉宾,但皇后乐队的运气并没有改善。他们在英国发布的最新单曲《回嘴》停留在前四十名之外,而美国的单曲《召唤所有女孩》在六十名止步不前。当时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论坛体育馆的这次竟然就是皇后乐队和弗雷迪·莫库里在美国最后的演出。
像往常一样,皇后乐队总能够在日本找到安慰,在那里《白热空间》的接受程度高很多。10月,皇后乐队成功地在日本演出了六场,虽然弗雷德·曼德尔不幸产生严重的时差反应,他甚至打电话跟妻子确定地说自己病了。“那是我第一次跟着乐队出国,”他笑着说,“我们到成田机场后,其他人都去俱乐部玩,只有我在酒店躺着睡觉,一个小时后浑身汗水湿透。”不仅仅只有曼德尔压力山大。大阪的演出中,莫库里在钢琴上弹出《展翅高飞》的前奏,然后就停了。因为他忘记和弦了。巡回演出终于结束,乐队成员回到了各自的生活中。布莱恩·梅后来承认说:“我们确实是互相厌恶了一段时间。”
[1] 英文名为“London's Coliseum Theatre”。
[2] Mikhail Baryshnikov,生于苏联的传奇男芭蕾舞蹈家,舞蹈编导,1974年脱离苏联前往美国,曾任美国芭蕾舞剧院艺术总监,获奥斯卡提名,并在美剧《欲望都市》中出演俄罗斯大艺术家。
[3] 英文名为“Musicland Studios”。
[4] 在梅出生之前,母亲曾经产下一个女性死胎,这首歌是怀念梅的这位“姐姐”。
[5] 英文名为“Trillion Studios”。
[6] 英文名为“Dr. Hook”。
[7] 英文名为“Tiffany's Ballroom”。
[8] 英文名为“Brighton Centre”。
[9] 英文名为“The Clash”。
[10] 英文名为“The Pretenders”。
[11] 英文名为“Sugar Shack”。
[12] 英文名为“Chic”。
[13] 英文名为“Power Station”。
[14] 迪肯的昵称“Deaky”或“Deacy”。
[15] 英文名为“The Only Ones”。
[16] 英文名为“Madness”。
[17] 英文名为“Straight Eight”。
[18] 英文名为“Deutschlandhalle”。
[19] 原文为NEC,实际上当时的名字叫伯明翰国际体育馆(Birmingham International Arena)。
[20] 英文名为“Black Cat”。
[21] 英文名为“Japan”。
[22] 英文名为“Earth,Wind & Fire”。
[23] 原文为“Vélez Sársfield football stadium”。
[24] 英文名为“Heaven”。
[25] 原文为“Morumbi Stadium”。
[26] 原文是“South America bites the Dust”,显然是对迪肯的歌名“Another One Bites the Dust”做了发挥。
[27] 但是据马克描述,大卫偷偷过来听了弗雷迪演唱,并在弗雷迪唱完后无缝接着唱下去,让弗雷迪大为震惊,询问他怎么做到的。马克:“他过来听了呗。”弗雷迪:“操!”
[28] 原文是“Estadio Universatario stadium”。
[29] 原文是“Estadio Ignacio Zaragoza”。
[30] 原话前两句用西班牙语,后面一句改用英文。
[31] 这两场演唱会的具体时间为1981年11月24日和25日,整整十年后,弗雷迪·莫库里去世。据皇后乐队称,此次发行是拍摄演唱会的导演个人行为,并未经过乐队授权。2007年,乐队重新制作修复了当年拍摄的视频,以《皇后乐队震撼蒙特利尔》(Queen Rock Montreal)的名字发行了CD、DVD、DVD蓝光及黑胶版本。其中特别DVD版还收录了皇后乐队1985年在拯救生命慈善演唱会上的完整表演。之后,这部当年用电影胶片拍摄的演唱会电影在英国各大院线上映。
[32] 2014年,此张精选集成为英国史上第一张销量超过六百万张的专辑,至今保持着英国史上专辑销量最高的记录。
[33] 这个孩子是以约翰·迪肯的“约翰”和弗雷迪全名“弗雷德里克”命名的。
[34] 英文名为“Utopia”。
[35] 德文名为“Westfallenhalle”。
[36] 英文名为“Bow Wow Wow”。
[37] 英文名为“After the Fire”。
[38] 费尔南多是西班牙语名字,这首歌曲是一首回忆美国与墨西哥战争往事的歌曲。
[39] 2004年,皇后乐队以《皇后合唱团——火线悍将现场演唱会全纪录》(中国内地发行CD中文译名)(Queen on Fire—Live at the Bowl)为名发行了这场演唱会的CD和DVD。中国内地和香港发行的CD中删掉了《躺下,做爱》和《大屁股妞》两首歌。
[40] 英文名为“Joan Jett and The Blackhearts”。
[41] 英文名为“Teardrop Explodes”。
[42] 英文名为“Alice Cooper”。
[43] 英文名为“The Garden”。
[44] 1982年7月23日。之后每年都会庆祝这一天。
[45] 英文名为“Crazy Eddi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