妓女:玛丽和佩吉(1 / 1)

午夜北平 保罗·法兰奇 6628 字 2个月前

有些女孩因衣食无着才堕入风尘。有些是因为不堪工作之重负:每天都要在工厂或百货商店站十四个小时,直到得了静脉曲张。有些则像布拉娜和罗茜一样,因受人诱骗而堕落:某一天,她们心中的爱人把刀架在了她们的脖子上,逼她们去侍候他的朋友们,再逼她们交出卖身钱。

此外,也有玛丽这样的女孩。她被父亲送到“恶土”里的妓院,交给一个满口烂牙和臭气的男人,然后告诉她这个男人和其他人可以对她做任何事。在还不到13岁时,玛丽就被扔在那儿。她的父亲则可以分到她的皮肉钱作为回报。

在北平城东臭名昭著的贫民区洋溢胡同里,小姑娘玛丽住在一间肮脏的、见不到阳光的房间里,这就是她的全部天地了。这间房属于一栋日本人经营的寄宿公寓,在这里,她和其他十五个不名一文的白俄家庭使用同一个卫生间,以干面包和茶为日常饮食,和北平其他无国可归的绝望白俄一样。

在她能记事之前,她的母亲就已经去世或是弃家出走了。她的父亲是个肮脏的酒鬼,终日沉湎于廉价伏特加。玛丽刚一长成就被父亲卖给了那个牙齿烂掉、满口恶臭的男人。很快她就明白了自己的现状,看穿了自己的未来。

妓院里大多数女人比玛丽年长,且称不上和善。在这个行当里,年老的妓女总是痛恨那些年轻的,因为后者的存在提醒她们自己韶华已逝,很快就会门前冷落。她们知道自己的恩客总是盯着小姑娘不放,渴望得到这些女孩;那些年轻人能招揽到客人,能挣到钱,工作之余偶尔还会凭借妓女的身份得到些小甜头。年轻人总是挣得更多;她们从鸨母、皮条客和其他妓院工作人员(上至看门人,下至倒恭桶的中国杂役)那里受到的优待,也总是多于年长的妓女。在妓女的世界里,年轻鲜嫩就是硬通货,年龄和时间则是大敌。那些年纪大一些的女人都恨玛丽。

于是,她跟另一个新来的女孩佩吉交上了朋友。佩吉只比她大几岁,也是白俄,生于一个关系稳固的家庭,在哈尔滨长大,那里有规模仅次于上海的白俄聚居区。自从离开俄国后,佩吉一家一直运气不佳;但他们仍然头上有屋顶,壁炉里有火,盘子里有食物。佩吉每天晚上和两个妹妹一起坐在桌边吃饭。她的父亲是一家白俄开办的企业的办事员,该公司的主营业务是蒙古人和俄罗斯人间的边贸生意。佩吉全家会去洋葱形圆顶的圣索菲亚大教堂做礼拜;佩吉在谢列夫神父的严厉注视下上他开的圣经课。冬天,她和俄罗斯同学一起,在松花江上溜冰。

佩吉喜欢学校,喜欢学习、读书和上课。15岁时,她发现自己还喜欢男孩。哈尔滨有许多蓝眼白肤的俄罗斯男孩。他们从事各项体育活动,还玩拳击和滑冰。他们牙齿洁白,笑容开朗明亮。

其中有个男孩尤为显眼。佩吉知道他不是合适的伴侣,因为大家都觉得他的家人是麻烦——他们来自哈巴罗夫斯克(Khabarovsk),他罪恶的父亲把所有儿子都捏在手心里。城内的体面白俄家庭从不提起这家人,然而酒吧里的闲聊话题总是离不开他们。爱上这个男孩成了佩吉的灾难。他随后把她介绍给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强暴了她,她的男友则在旁边看着,哈哈大笑。事后,那个男人付钱给她的男友,在佩吉身上吐了口唾沫。

佩吉十分羞愧,再也无法回家。她被男友转手卖给一个俄罗斯女鸡头,也就是所谓的“餐具”,这个鸡头为全中国的白俄妓院物色女孩。佩吉随后被卖给船板胡同里莱辛斯基夫人开的妓院。她不再是那个来自哈尔滨的体面女学生,也再不能去谢列夫神父的主日学校了。她被拐卖了,从此只能躺在床上靠出卖肉体挣钱。

1937年,在玛丽和佩吉还年轻时,她们一度是“恶土”中的姐妹花。住在使馆区的西方富人纡尊降贵地来到这里,常常会叫她们来一起服侍。她们彼此保护,对抗那些对她们怀恨在心的老女人。那些人总想找个机会用指甲挠花她们的脸,毁掉她们的容貌;或是抠坏她们的胸,这样男人们就不会对她们的乳房垂涎欲滴了。这对姐妹已经相互认识很久了,久到即使互相抚摸她们也不会觉得尴尬。她们的生活很简单:工作以及背着莱辛斯基夫人瓜分客人给的丰厚小费。玛丽和佩吉是最好的朋友,她们相互照应。

然而,她们长得并不像。玛丽是西伯利亚人,白皙的皮肤上有些雀斑,学东西很快。佩吉肤色更深,几乎是拉丁人的长相。客人们认为她是意大利人。有些人觉得她有点缺心眼,实际上她脾气坏得很,时不时就要发作——有时向客人发,有时向莱辛斯基和孔西利奥发,有时向妓院里年纪更大的女人发。她有一次把隔壁奥帕里纳家开的廉价酒吧砸烂了,只因为他们那个满肚子男盗女娼的儿子想非礼她。孔西利奥因为她这脾气没少抽她耳光。只有玛丽能让她平静下来。佩吉是棵摇钱树,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妓院对她比较宽容。

在那段美好的时光里,玛丽和佩吉很少在下午两点前起床。起床后她们就出去散步,浏览商店橱窗,吃零食,闲聊。这两位烟花女子很喜欢练习英语,她们认为以后英语会很有用;据说玛丽能讲一口近乎流利的英语。她们有时一直闲逛到使馆区那边的莫理循大街,去看那些高档的百货商店和酒店。她们喜欢在北京饭店外面消磨时间,打量来来往往的游客,还有那些过来吃午餐的使馆区的漂亮欧美淑女。她们欣赏来自伦敦和巴黎的最新款时装,也喜欢来自西伯利亚的毛皮。她们有时透过橱窗玻璃,往北京饭店隔壁一家叫作驼铃(The Camel Bell)的商店里面看。那是全北平最时尚的店铺,由一位美国妇人开设,专卖皮草、中国风的长裙和古玩。

那些东西对她们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她们知道,豪华酒店是不会欢迎两个在烟花之地谋生的俄罗斯女孩去用午餐的,也没有哪家商店会允许她们试穿那些美丽的礼服和皮草,或是把玩那些用于出售的小摆件。所以,她们飞快地回到哈德门大街,去找一位来自敖德萨(Odessa)的犹太裔俄罗斯裁缝。她们向那位裁缝描述刚刚在使馆区看到的女士们的着装,之后裁缝会为她们缝制廉价的仿制品,把玛丽和佩吉变成“恶土”里最时髦的烟花女。

她们沿着哈德门大街继续往前走,去买做皮肉生意时需要的工具——避孕套。她们从一家小店整盒购买避孕套,店主是来自欧洲的犹太难民。他的商店专卖香水、紫丁香花露水、染发剂、各种新奇的卷发工具等商品。他私下里还卖一种蓝色软膏,能杀灭阴虱。她们时常因肮脏的床单和顾客而染上阴虱;但如果用多了这种软膏,它就会烧伤皮肤。

还有几个白俄女孩在使馆区里工作,她们在维奥莱塔美容院里为客人烫发美甲。店主是一位来自莫斯科的女人,但总喜欢冒充法国人。她看出玛丽和佩吉不是从事正当工作的女孩,有时对她们不理不睬,有时则干脆把她们轰出去。于是,她们去了洋溢胡同的一家美容院,它是由一间起居室改装而成的。位于使馆区的利威洋行里的珠宝对她们来说价格过高;同样,因为囊中羞涩,她们从来没在阿东照相馆一起照相,尽管她们对此很是向往。

有时,在她们的午后游逛时间,玛丽会去探望父亲,不过他们并不交谈;他甚至认不出她,虽然他仍然用她的皮肉钱买酒。当时,那个男人的身体已经彻底毁了,他毫无节制地喝酒,沦落到喝萨摩根的地步。一位来自喀山的老人在洋溢胡同的一处院子里酿这种酒,据说已有六个男人在喝了他的酒后变瞎了。

有时,佩吉和玛丽为了品尝各种美食而出门。她们喜欢熙熙攘攘的东安市场,古老的胡同被那里的摊位挤满了,它们一直摆到了莫理循大街上。在早春或夏季的夜晚,人们看到她们挽着胳膊,沿着船板胡同和后沟胡同一直走到苏州胡同,从中国小贩的草扎上买糖葫芦或美味的羊肉串。如果哪天客人小费给得大方,她们也许就会去哈德门大街的法式甜点屋,尝尝那里的奶油蛋糕;或是去希金俄式面包房(Shikin’s Russian Bakery),买热乎乎的皮罗什基(pirozhki )。那是一种小圆面包,表面刷有蛋液,里面裹着圆白菜。有一次,她们去了位于哈德门大街和长安街交会处的东单餐馆,那里生意兴隆,前来享用中国美食的大多是西方人。当佩吉和玛丽进入餐馆时,北平高等外侨中的年轻人盯着她们咯咯笑,朝着她们指指点点,但没有勇气走上去跟来自“恶土”的姑娘搭讪;她们则对这些人视而不见。

夜晚对她们来说是一种折磨。顾客们有时很粗暴,多数时候醉醺醺的,且又臭又脏。她们每晚要接待六到八人;在周末或节假日,这个数字还要加倍。男人们从不在莱辛斯基夫人这里长待,因为这里不过是下等窑子,而不是风雅的勾栏院。房间全都臭烘烘、空荡荡的,里面只有一张铁床和旧床垫、一套小桌椅(给客人放衣服用)、一罐水和一个碗、一个烟灰缸和一只没有灯罩的电灯泡,窗子永远紧闭,床单很少更换。玛丽和佩吉只好把她们为数不多的家当放在旧旅行箱里,塞到床下,让它们跟臭气熏天的夜壶待在一起,而夜壶只有天明时才会倒空。“恶土”的妓院在建造时都偷工减料,滋生了大量虫蚁:臭虫从天花板落到床上;蜈蚣和蝎子暗中潜伏;“长毛的臭虫”整晚都在剥落的墙纸后面搔抓,发出令人恼火的声音。

士兵是妓院的常客,他们来自美国海军、女王的皇家军团(西萨里郡)(Queen’s Royal West Surreys)、意大利海军陆战队等。按军规,这里应为禁区;然而无论如何,他们还是来了。他们不在乎简陋的房间和各种虫子。从美国公使馆的美国海军营房出发,由使馆区位于前门的那个出口出来,只需走上短短几步路就能到达“恶土”。欧洲军队的营地离这儿更近。大多数士兵会先去隔壁的奥帕里纳酒吧,喝点酒壮胆,或者从酒吧里晃来晃去的小贩手里买几套廉价的色情卡片。

其他的顾客是被萨克森从街上拉来的,他总是不断地为手下的女孩找活儿干。如果有男人从奥帕里纳酒吧出来后再来到这里,那么他给的钱会被交给莱辛斯基或孔西利奥(后来交给罗茜·吉尔伯特),萨克森会从中抽成。如果萨克森直接带人过来,他会公允地分给孔西利奥一部分钱。一个漫长的夜晚结束后,玛丽和佩吉会在对面的福生餐馆拿到她们的分成。

她们几乎看不到客人的脸。她们能看到其轮廓、身形、衣服(通常是制服),但她们不会去看对方长什么样。男人们进屋前从不敲门,因为觉得没必要尊重佩吉和玛丽这样的妓女。他们自己脱衣服,但玛丽会帮他们解开裤扣,这样她就可以偷偷观察一下此人是否有梅毒。

她会给他们戴上安全套,但有的人会拒绝。士兵们倒是很少反对。他们经常出入烟花之地,但家里还有妻子或恋人在守候,他们想干干净净地回去见她们。没有前戏,直入主题,获得满足后,他们就离开。正因为这样,在大多情形下,整个过程耗时不多,但有时他们在酒后需要点助兴手段。有些客人满足于简单的手段,有些客人则需要借助更奇特的工具。

完事后,他们简单清理一下,在她的夜壶里小解,然后穿上衣服走出去。整个过程几乎是无声的。男人们一语不发,玛丽也几乎不懂他们使用的语言。他们在楼下付账——以前是付给莱辛斯基,后来则是付给罗茜。有的人会丢过去一两个硬币,算是小费。

从他们离开后到下一个客人到来前,玛丽会有一小段宝贵的空闲时间。她坐在那里,倾听从隔壁奥帕里纳酒吧的留声机里传来的若有若无的音乐声,从楼下或是同在楼上的其他卧室里传来的声音,还有外面胡同里整夜都有的嘈杂声——人力车与汽车来来去去,成群的士兵大喊大叫,路过的零食小贩担子里的罐子叮当作响。她有时会发白日梦,幻想驼铃商店里那些美丽的衣袍、北京饭店餐桌上的白色亚麻桌布和她以后可能会过上的美好生活。也许她会搬到上海或天津去,搬进一所更好的房子,有一位更和善的鸨母。她也会考虑明天和佩吉要一起去做的事和要去的地方。然后,又一个男人进来了,一切又从头开始。

一天晚上,妓院里挤满了下值的意大利海军。他们喝得醉醺醺的,浑身汗臭,在床上很快就完事了。玛丽、佩吉和其他妓女听到了可怕的尖叫声。随后她们就被锁进各自的房间,整晚都听到有人来来去去。莱辛斯基和孔西利奥争论,然后是她的大吼声与尖声叫嚷。再后来妓女们都被放了出来,推到大街上。山东壮汉在她们后面闩上了门。有人告诉她们:莱辛斯基夫人和迈克尔·孔西利奥已经逃了。传说他们不告而别,躲入了天津或是上海的法租界。

在胡同对面的福生餐馆里,玛丽和佩吉试着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然后萨克森走进来找到了她们,于是她们就成了他的手下,搬进了他的那些小房间,就在她们之前的工作地的隔壁。

然而,她们现在得上街拉客了,要把客人带进后沟胡同那些廉价的小旅馆里。那里的条件比莱辛斯基夫人的房间还糟糕,跳蚤和臭虫更加猖獗。客人似乎也更糟糕:时常有人不想付钱,且有怪癖的变态出现得更频繁了。

完事后,她们得迅速离开房间。在那种廉价旅馆里很难洗漱;如果想要洗澡,就只能用冷水,而且水通常很脏,她们都因此得了传染病。很快,佩吉和玛丽变得邋遢,也没有时间去美容院或裁缝铺了。萨克森的抽成越来越多,她们也逐渐绝望。玛丽和佩吉没有资本去为自己争取权利。在大街上揽客和在屋里接客不同,她们不能像以前一样收费了。她们现在很少能得到安全保障和容身之所,也不会去逛哈德门大街和甜品店,或是去买皮罗什基了。通常她们只能在福生餐馆吃一碗廉价的油腻面条,周围坐着毒贩、瘾君子和其他妓女。鸡头们时不时地把这些女孩轰回大街上,这让她们十分厌烦。

在福生餐馆外的遮雨篷下熙熙攘攘的芸芸众生中,中国人占了多数,他们中有人力车夫、等着购买赃物的销赃人、能认出那些外国瘾君子和走投无路者的放债者。住在周边的小孩站在那里,盯着开进“恶土”的为数不多的几辆汽车,疯狂地争抢纡尊降贵来到船板胡同的“大人物”从车里扔出的硬币——他们时不时地从肩膀上方扔几个子儿过去。

1937年的冬日寒冷而漫长,似乎看不到尽头。生意很不好做,人们都说要打仗了,日本鬼子要来了。萨克森却想让佩吉和玛丽接待更多客人。当情况变糟时,玛丽总是心不在焉;她会在傍晚时去奥帕里纳酒吧喝酒,或是服用萨克森给她的海洛因药片。一天晚上,她觉得特别冷,就让萨克森为她打一针,然后她立刻就感到了温暖,忘了所有的烦心事。

从那以后,她就可以在廉价小旅馆里待上一整夜了;她不再觉得寒冷,也感觉不到跳蚤在咬她。她不照镜子,也就看不到自己干枯的皮肤、剥落的头皮屑和蓬乱的头发。她一再服用海洛因,使自己感觉不到工作带来的痛苦和客人身上的恶臭。萨克森一次带三个、四个甚至五个士兵到她的房间,但玛丽对这一切都麻木了。

佩吉也是如此。小旅馆里残酷的生活逼她走向了萨克森手里的海洛因、注射剂和药片。她开始魂不守舍,要靠酗酒来赶走脑袋里的恶魔,然而这只会使情况恶化。在莱辛斯基夫人手下混时,她一有空闲时间,就和玛丽待在一起;而现在,她总是孤单一人,因为她们在不同的小旅馆工作。她越来越依赖酒精,钱包却越来越瘪。于是,她也喝起了洋溢胡同里非法酿造的萨摩根酒。

她的健康每况愈下,脾气越来越坏,常常狂性大发。发脾气时,她会与客人、旅馆老板、在“恶土”上开始四处探索的日本士兵等任何她觉得碍路的人打架。最后,客人都绕着她走,以免被她骂得狗血淋头。她在生活的泥淖中陷得更深了。

当北平最终沦陷时,玛丽和佩吉仍然活得恍恍惚惚,几乎没有注意到这件事。萨克森不告而别,销声匿迹。玛丽当时已经吸毒成瘾。她被抛弃在这里,没有稳定的海洛因来源,也没有固定的住处。她从一家廉价旅馆搬到另一家,按天付钱。如果能哄得客人给她足够多的钱,晚上她就会有房间住,可能还会有些药片帮她入睡。如果不成的话,她就得去找个铺位,或是直接睡在大街上,并且没有毒品可吸食。玛丽现在只能得到那些最次等的海洛因,里面掺着士的宁和面粉。她和别人共用针头,或是租用那些被反复使用直到针尖变钝的注射器,它们在她的手臂上、小腿肚上和大腿内侧留下了穿刺伤和擦伤。她和佩吉失去了联系,后者在别的小旅馆里和正困扰着自己的恶魔——毒瘾和酒瘾——做斗争。

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在1939年的夏天,北平“恶土”中神秘的幕后大人物舒拉·吉拉尔迪对此做出了评论(玛丽刚来到这里时,他就认识她了):“她只能转动眼珠,嘴张开又合上,脑袋晃来晃去;她完了;她活不过两周了。”

她确实没有活过两周。夏天结束前,玛丽死于吸食海洛因过量。至于她是不是有意为之,没人知道。她去世时还不到30岁。

萨克森走了,玛丽也离开了,佩吉在海洛因和廉价烈酒中越陷越深。她继续嗑药,情绪起伏不定,精神状态进一步恶化。大约在玛丽过量吸毒的那段时间,佩吉曾设法回到哈尔滨,其中的细节不为人知,但有长舌者说舒拉为她买了火车票。在那里,家人把她拒于门外,不想再管她的事。她先是住在臭名昭著的马迭尔宾馆,后来流落到了为穷困旅人提供食宿的按天付钱的小旅馆。

在那座滴水成冰的北方城市,她继续为一点小钱和伏特加出卖肉体。尽管中间的细节已经散佚,但看起来佩吉最后因在宾馆房间里大发酒疯而被当局带走,之后又被送进了一家精神病院。数月后,她在那里离世,和玛丽一样,去世时还不到30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