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还在二月末,伊豆海边的河津早樱已经是鲜花怒放了。
东京也是连续几天好天气,气温从十度一下子上升到十五六度,杉树的花粉早早就开始飞舞,一派早春的盎然生机。春天已经来临了。
但是省吾的心情却与眼前的季节不一样,一片阴沉沉的。毫无疑问,情绪不佳的原因就在于早些时候看到的妻子的日记。
实在无法相信,妻子竟然会对丈夫以外的男人感兴趣。不,已经不是感兴趣的问题了,现在是暗恋上那个男人了。非但如此,连嘴都亲过了。
以前省吾曾经希望妻子能外向一点,眼睛不要老盯住他,不要老是纠缠他与诗织的事,她也应该有一点属于自己的快乐时光。
这促使妻子报名到文化中心学《源氏物语》。到这里还好,谁知他竟对那儿的讲师产生好感,坠入情网。这可是始料未及的。
不说自己与诗织的关系,净管人家,未免可笑。但重要的是,现在要想什么办法使妻子幡然醒悟。
本来嘛,妻子的首要职责就是维护家庭,生儿育女,照顾丈夫,保证家庭圆满幸福。所以说,妻子是家庭之纲,是主心骨。
如果妻子爱恋上丈夫以外的男人,而且亲热过度,家庭会立即崩溃。那样,不但是孩子,丈夫也将无栖身之处,就连妻子自己也会失去安身之地。懂得这个道理的话,她就不会深更半夜和别的男人在外面鬼混。
总而言之,当务之急就是要让妻子立即悬崖勒马。
痛快地说吧,女人和男人不一样。妻子,不,应该说是女人,一旦产生恋爱之情,就会有陷入无底深渊的危险。只要是喜欢上了,她就会盲目地沉溺其中,甚至连抛弃孩子和家庭都在所不惜,实在是太可怕了。
相比之下,男人就很少会陷得那么深,就算在外面花心,也是见好就收,一般不会搞得不能自拔。
事实上,自己就是如此。虽然给诗织租了公寓,但从没想过要这样和她一起过日子。现在是现在,将来是将来,这点意识还是有的,自己一直保持着清醒的头脑。
但是妻子就不同了,她原本是个认真的女人,有一旦喜欢上一个人就会不顾一切的危险。
“必须想个办法,让她马上刹车!”
尽管心急如焚,确实脑袋空空,想不出一个好办法。
省吾真想当着妻子的面狠狠地骂她一顿,但是做不到。这是现在他最痛苦的地方。
真想当着妻子的面,劈头盖脸地说:“别再为那巧舌如簧的男人神魂颠倒了,赶紧醒醒吧,不要再玩下去了。”还想再进一步威胁她,“你再和他来往,我就和你离婚。”
但是这么一说,妻子肯定会反问:“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有什么证据吗?”
那样,自己应该如何回答才好呢?
回答说“是看了你的日记”,当然是最明白不过了,可那样一来,就把偷看日记的事情全暴露了。非但如此,可能还会遭到妻子的反击:“原来你还干那么卑鄙的勾当。”
更糟糕的是,妻子确实进了那个男人的房间,但是她想方设法在千钧一发之际脱了身。除此之外,我没有证据证明她曾做过更出格的事情,根本没有办法治她。
非但如此,如果她忽然改变态度,破罐子破摔地问我:“在现在的情况下,丈夫和妻子,谁好谁坏?”也绝对是对丈夫我不利。
“浑蛋!”
太窝火了。但是没办法,现在想摆开架式训斥妻子是根本不可能的。
左思右想,想来想去,最后得出一个最平凡的结论:“再看看日记本,等弄清楚妻子的本意后再说……”
但是刚刚想出一个好主意来,一瞬间,心里马上萦绕着一种新的担心。
自己慢腾腾地磨蹭的时候,妻子与那个男人的关系就会越滑越深。如果发展到那个地步,一切都迟了。女人和喜欢的人一旦发生了关系,就很不容易回头。她会被所谓心爱的男人拖着,一步一步滑向深不见底的情色地狱。
当然啦,和妻子鬼混的那个教授,也是有家室的,不会深入到什么程度,充其量只是偷鸡摸狗地幽会几次。但是话说回来,自己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已经知道妻子红杏出墙了,岂能视而不见?
必须要在这一事态发生之前,采取措施把妻子拖住。那具体应该怎么做?
左思右想,目前还是回到了刚才的结论上……
“总而言之,目前还是继续偷看日记,严密监视妻子的动向。”
太没出息了!但眼下自己还有别的能耐吗?
可是下决心后,一直找不到机会下手。
偶尔有可以早点下班的机会,心想先打个电话回家试探试探,结果接电话的总是妻子,而且没有一点要外出的口气。那周末怎么样,周末总该有机会吧。但是自己根本没有在家闲着的时候,不是要去打高尔夫,就是医师会聚会,再不就是到中野区敬老院出诊,早就排得满满的了。
左等右等的,转眼就到了三月。三月中旬的一个星期天,诗织又和朋友一起去了伊豆。自己一个人闲得无聊时,妻子也外出了,说是去参加儿子毕业升学指导的说明会。
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么个机会,省吾像往常一样,蹑手蹑脚地进入妻子的房间,把手伸到床单下,很快就摸到了期待已久的日记本。
他把日记本抱在手上,心里说:“哦,让你久等了。”不过,仔细一看,日记本封面上的紫阳花变成了清一色的蓝花了。
省吾觉得有点奇怪,再仔细一看,花的下方写着一行小字:冬季紫阳花。
一直以为紫阳花只在梅雨季节的五六月份才开花的,谁知还有冬天盛开的种类。也许是专门培育出来的,在这个季节开的新种类吧。
这个暂且不说,省吾觉得有点不安了,还是不是与以前一样的日记呢?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打开日记本,第一二页是空白的,从第三页开始有字,上面写着“2月19日”。这是妻子熟悉的笔迹。
日记本是换了,但毫无疑问还是妻子的日记。
2月19日(星期一)24:00
今天开始用新的笔记本,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要说的话,也是以前的日记本快用光了,没剩下几页,再就是用的有点腻歪了。
就在这时,偶然在文具店看到了冬季紫阳花封面的日记本,就买了下来。与以前用的完全不一样,感到很新鲜。
对了,就用这本日记作为我再生的日记吧。不再像以前那样,为一些琐碎的小事烦恼了,告别那样的自己,书写积极乐观的新自我。
我也感到非常奇妙,人到了我这个年纪还能变。现在我才知道,改变是好事。
妻子开始用新日记本写日记了,希望从此脱胎换骨,开始新生。问题是她要怎么变,在哪里变?越来越不能掉以轻心了。
2月20日(星期二)23:45
那天晚上到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想来想去,总觉得不是滋味。自己受老师之邀进入饭店的房间,但最后仓皇地临阵脱逃了。
在上课的地方暂且不说,这次老师是有备而来的,连房间都预订好了。而且先是在饭店用餐,然后到酒吧喝鸡尾酒,一步一步都安排好了。
也许他认为,准备得如此充分,我一定会言听计从。的确,他如此温柔体贴,一般的女人都会顺从吧。事实上,与老师并排站在窗户前欣赏夜景时,我已经有点动摇了,心想既然到了这一步,那就什么都无所谓了。
不过,到底是什么让我急速刹车、迅速逃离房间的呢?
是社会上的一般常识,还是对家庭感到负疚?总之有一点可以确定,我没有闯入陌生世界的勇气。
更准确地说,应该是我身上的女性的自卫本能,在那个时候忽然起了作用。
不过,我到现在还是喜欢那位老师。他把我邀请到那个地方,说明他是看中我的。作为女人能得到他的认可,我感到很高兴。
而且,仅仅被他拥抱了一下,我的身体就像烈火一样燃烧起来,这也是从来没有过的。已经一年多没有与丈夫做爱了,是这个原因呢,还是我对老师的思念引发了身体上过度的反应?
不管怎么说,这样下去的话,本周的课我都没法去上。所以下定决心,给老师发了个邮件表示歉意:“前几天太对不起了。”
很快,老师就回信了:“没事吧,这个星期的讲座,你一定要来参加。”我心头的闷气立刻一扫而光。
四点过后,祐太回家了,我将刚烤好的黄金饼端给他,他问我:“妈妈,你最近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我反问了一句。祐太回答说:“你看,你刚才还在哼歌呢,肯定有什么好事。”
“没……有啊。行了,快趁热吃了。”说着说着,我真想跳上两步。
教授来了个邀请,就让她得意忘形地飘飘然起来。那副样子一一浮现在眼前。
不管怎么说,那得意忘形的样子竟然让孩子都看出来了,未免太轻佻了。
2月21日(星期三)23:30
女儿的中学在每个学期结束时,都要举行家长会。同时还召开家长联谊会,大家在一起用午餐。
今天就是期末家长会的日子,在日式餐厅的和室包厢举行。参加的几乎都是家庭主妇,大家都很在意同龄女子的视线,个个刻意打扮,唯恐落后。
这点连夏美都知道,她上学前还特别叮嘱我:“妈妈,你可要打扮得漂亮一点哦。”
女儿最近对穿着打扮的关心增多了,有时会用审视的眼光打量母亲的服装。说打扮吧,也很难,太过分的话就显得轻佻,还是挑了最普通的花呢套装,外加一件黑色外衣。
到了和室包厢,每张小桌子坐六位家长,大家一边吃,一边聊。话题理所当然都是有关孩子的补习学校呀文艺舞蹈班之类的,大家互相交换信息。母亲们都很热衷这些话题,一谈起来就像点燃的干柴般争先恐后地抢着发言,没有一个落后的。大家都谈女儿,也谈自己,就是没有一个人谈丈夫。
今天聚在这里的母亲,年龄差不多都和我一样大,都是支撑家庭的顶梁柱,她们与丈夫的关系到底如何呢?
仅仅从我周围的人来看,一张张脸都显得十分幸福安详。说不定啊,那幸福的脸庞下和我一样,都隐藏着冷却的夫妻关系呢。
随着对丈夫的热情减弱消失,那份热情、那份干劲都跑到孩子身上了。这样的母亲还真不少呢。
但关键是那些孩子将会怎样呢?到了夏美这个年龄,孩子多愁善感,开始萌生自我意识,所以母亲过多干涉肯定是不对的。对家长的干涉,他们尽管感到腻味,但是还得硬着头皮听,不敢当面反抗。
就是说,夫妻关系不正常,会直接影响家庭,给孩子的心灵留下不良的影响。
“应该小心呢。”刚想到这里,坐在对面的小野忽然对我说:“哟,川岛太太,你真漂亮,比上次见到的时候漂亮多了。”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太太们的对话,我根本就不想听,想想就烦死了。那个当面对我妻子说“你真漂亮”的太太,安的什么心?
坐在小野边上的西村,她也和小野一起盯着我的脸看。“我从刚才起就一直在看你。肌肤像凝脂般亮丽光滑,你是不是换了一种化妆品?”
“不,没有啊。”我很坦率地答道。
小野立即追问:“那你肯定在服用什么营养增补剂了?”“是不是去美容院或是健身房?”接二连三地问过来,搞得我都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了。
当然我都没有,只能摇摇头。看到我摇头,小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太令人羡慕了。我索取了多少通信销售的营养增补剂的样品,每个都大同小异,每天晚上我都贴面膜,没有一天落下,还抹最贵的护肤霜。结果怎么样?一点都挡不住衰老……”
最后她的结论是,“年龄不饶人啊”。周围的人好像都在等她这个结论一样,她的话音刚落,就一起点起头来。
的确,我也感到最近皮肤渐渐光滑起来,所以,得到周围的女人,特别是同龄女人的表扬,我感到很高兴。
到了我这个年龄,皮肤还能重焕青春。
用完午餐后,大家三三两两地离开饭店,这时刚才坐在边上的一位母亲特意跑过来,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川岛你身材也很好,肌肉结实又富有弹性。能不能教教我,怎么才能保持这样的好身形?”
我只好用暧昧的微笑来回答她。说穿了,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怎么回事。
只不过身子挺直了,是因为最近我渐渐地恢复了女人的自信?在回家的路上我一直想,也许那是因为……
是因为与清原老师有了交往才变的?
老师一直对我非常温柔,每次见面都必定要夸我:“你真美!”“你太漂亮了。”而且不止说一次,要重复好几遍。
他每说一次,我浑身上下就热血沸腾,血液循环就会加速。这些对肌肤的复苏都有效果吧。
“热恋之中的女人是会变的。”她竟如此无所顾忌地写在日记本上。如果让丈夫看到会怎么样?当然,她很自信,根本想不到丈夫会看。
“我看到啦!”我情不自禁地想叫出来。
2月23日(星期五)22:20
晚上丈夫回到家后,连招呼也不打,径直回到书房,把门狠狠地关上。关门声之响,表明他心情不好。
随后我把饭菜热好,分在各个碗碟中,端上桌子摆好,也不见他出来。
没有办法,我只好到书房去请他。我敲了敲书房门,告诉他“晚饭好了”。他根本不回答,我又敲了一下,门忽然一下子打开了。丈夫从里面狠狠地拉开门,从我身边走过,到了餐厅。
“今天是有点反常。”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一看,丈夫坐在餐桌边上低头闷声不响地吃着,眼睛盯着电视机画面,根本不想跟我搭话。我没办法,也只好默默地向厨房走去。
谁知我刚转过身,他就叫道:“喂——你今天白天到哪儿去了?”
“哪儿……”突如其来的,我一下子不知如何回答。
“我往家里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没人接。”完全是兴师问罪的口气。
“我到医院看婆婆去了,怎么了?”
婆婆两天前说腰疼得厉害,住进四谷的医院了。丈夫也是知道的。
“嗯,但是,你的手机怎么也打不通啊?”
他好像很得意,如获至宝地亮出了杀手锏。
“医院里规定手机都得关闭电源,你应该最清楚。”我再进一步反问他,“你一惊一乍的,有什么急事?”
这么一问,丈夫老大不愿意地喃喃:“那倒也没有。”说着目光又集中到了电视机上。
我又回到厨房去洗碗筷,一边洗,一边考虑。
丈夫为什么没有急事却老往家里打电话,如果有急事,把事情讲了不就行了嘛。难道他仅仅是想知道我在哪儿吗?
难道他侦察我白天的行动,是在怀疑我红杏出墙了?但是,他对自己的事情只字不提却专门来挑我的毛病,这算什么道理?
对,就算我鬼迷心窍,红杏出墙……
“就算我鬼迷心窍,红杏出墙”,这种说法太狂妄了吧。
这简直就等于宣布,我已经红杏出墙了。妻子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强硬的呢?最近好像是单方面受到压制,真令人恼火。
2月24日(星期六)23:10
最近丈夫的态度难以捉摸,有很多事令人费解。
第一,每个星期五下午,他必定往家里打电话。而且说的都是些芝麻绿豆的小事,比如“是不是该把春季服装拿出来了”,或是“今天会早回家,给我准备好晚饭”,等等。
我感到他是在窥测我星期五的动向。其实,上个星期五听完课后,我和老师共用了午餐,回家时顺道去了一下百货大楼。这时,丈夫又往我手机上打电话,但是我没听到。
就为这件事,回到家以后,他怒不可遏,冲着我嚷道:“你为什么又不接电话?”竟然还凶神恶煞地问我,“你到底在哪儿逛荡?”
“我有我的事啊。你那么不放心的话,就用根铁链子把我拴上好了。”我当然不示弱了。这么一说,他就不吭声了。
第二,前天晚上,他忽然一把抓起我放在客厅桌子上的《源氏物语》,顺手翻了几页,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看着我说:“你在学这种东西,现在学了还有什么用?”
我一听就非常认真地回答:“是啊,也许如此吧。”
迄今为止,他对我参加的学习班,如插花、烹饪班等,以及其他学习活动一概不感兴趣,有关日程我也不向他汇报。只有《源氏物语》讲义班,他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这说明他是在怀疑星期五的事了。
即使丈夫对我的行动有怀疑,他也不可能成天监视着我。他好像知道我的行动,也了解我的心理一样,从他那追问时讽刺的口气来看,他是察觉到点什么了。
不过,关于与老师的事,我连在日程安排记事手册上都没有写,丈夫是怎么知道的呢?
“莫非他……”
二十四日的日记,最后一句“莫非他……”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怀疑自己的日记被偷看了?
如果她察觉到了的话,应该将日记本藏起来呀。但还是毫无顾忌地放在床单下面,这说明她并没有怀疑。
2月25日(星期日)22:50
前两天,文化中心的课结束后,又与老师共进午餐。用餐时老师再次邀请我:“我们一起去看《源氏物语》画卷展吧。”
横滨崇光百货大楼最近正在举行《源氏物语》画卷展,将德川美术馆、五岛美术馆等收藏的画卷的临摹复写本汇集一堂展出。每幅都以精湛的笔法临摹得惟妙惟肖,色彩鲜艳,足可以假乱真。
我也请求老师:“请一定带我去。”
“下个星期六怎么样?”老师问我。
我回到家查了查丈夫的日程安排,他星期六要去打高尔夫,就给老师发了个邮件:“下个星期六可以吗?”
老师马上有了回信:“没问题,时间可以充裕一点。中午出发行吧?”
那天祐太正好有足球赛,夏美的日程安排还不知道。但是中午出发完全没问题。我马上给老师回了个邮件,回答说可以,然后着手准备外出。和老师一起到东京以外的地方去,还是第一次。
连日来有点心猿意马,对外出一事心里也有一丝不安。但只不过是横滨嘛,这点距离,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就算是单独和老师一起,目的也是参观“《源氏物语》画卷展览会”,等于文化中心补课,不必介意。
我在心里不断地告诫自己,努力安静下来。但是按下葫芦浮起瓢,一个担心打消了,另一件事情又来了。
“到横滨去的事,是不是要事先告诉丈夫呢?”
不过,最近丈夫对我外出非常在意,简直有点神经过敏。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告诉他我要到横滨去,还不知道要被他怎么说呢。
我决定还是不说为好。随后,用电脑查看有关展览会的内容。
和教授一起去横滨,还想隐瞒。一看日记本不就一目了然了嘛,不说也没用。
她还以为不说就可以瞒天过海了,实在是幼稚、愚蠢,太小儿科了。
2月28日(星期三)24:00
丈夫又很难得地早早回家了,吃完晚饭,到浴室去洗澡。
不一会儿,只听丈夫在浴室里叫唤:“哎,过来一下。”我走到浴室前打开门一看,丈夫背朝门,一丝不挂地站在那里。
看到这光景,我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他:“什么事?”
“你给我看一下,这里长了什么?”
丈夫扭着身体,用手指头指着脊梁中央问道。
我定睛仔细一看,丈夫指的部位有点红肿。
“好像长了个红疙瘩,有点肿。”
他马上将盥洗台上准备好的软膏递给我,说:“好,你帮我在那里上点药。”
我接过软膏,从管里挤了一下,将黄色的膏药点在手指上。这黄黄的软膏有点像小青虫,很可怕。没办法,我强忍住恶心,将软膏涂在丈夫刚洗完澡还在冒热气的身上。黏糊糊的、滑溜溜的,实在恶心。我将手指上残留的一点都抹在丈夫的背上,再用毛巾擦了好几遍手。
“涂完了。”
我告诉了他一声,随即将软膏盖上,就像逃避瘟神一样逃回厨房。跑到一半,我还用围裙又擦了一遍手,然后又坐在电脑前开始记家庭收支账。
洗完澡后,换上浴衣的丈夫冷不丁地站到了我身后。
“你累了吧,我给你揉揉肩膀。”
说着,就将双手搭到我的肩上。他双手触摸到我身体的那一瞬,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梁上掠过,不由自主地蜷缩起身体。
“别碰我。”我一边擦着键盘,一边扭动着双肩,试图摆脱丈夫的双手。
丈夫一看,舌头咂了一声,说:“你不喜欢吗?”随即噔噔地向书房走去。
客厅里荡漾着一股险恶的气氛,书房的门砰的一声关上。听到这一声,我僵硬的身体中一根绷紧的线才松弛下来,肩膀也放松了。
对了,那天我洗完澡后,是让妻子帮我涂过软膏。之后我想帮她揉揉肩,这是爱情的表现。但是她却说“别碰我”,不让我碰,太不可爱了。
以前,当然是在很遥远的过去,我也给妻子揉过肩膀,那时她舒服得连眼睛都闭起来了,直呼:“舒服,舒服,太感谢了!”现在给她揉肩却是这样的反应,简直是天壤之别。这个变化是从何而来的呢?
是对我和诗织交往一事的反弹,还是出于对教《源氏物语》的教授的礼节呢?
不过,我可完全没有恶意。非但如此,我只想让妻子放松一下,完全是出于好意。然而却遭到她的拒绝,这是不识好人心。不仅是妻子不应该有的态度,同时也是对丈夫的反抗。
近来丈夫的态度渐渐在变化,这是确实无疑的。
他明显比以前想接近我。今夜还特意把我叫到浴室,让我看到他的裸体。明明是自己可以涂的软膏,却让我帮他涂。非但如此,还忽然要为我揉肩,倒让我感到不舒服,无法接受。
总而言之,我也感到很吃惊,碰到丈夫的身体,或是丈夫碰我的身体,我都厌恶,超过以前任何时期。
我并不是刻意或有意要那么做,而是我的身体单方面拒绝,也不必特别去命令,身体远比我的意志顽固、老实正直。
女人这样的心情,丈夫知道吗?不,他肯定无法理解。
忽然,我感觉丈夫好像要来了,急忙关闭电脑,整理了一下厨房就到寝室去了。
老实说,这里才是能逃避丈夫纠缠的太平场所。进入这个房间,他就不会再对我说三道四,也不会来碰我了。
我们虽说是夫妻,但是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才最有安全感,这样的妻子也是绝无仅有吧。
总之,我们的夫妻关系正在慢慢走向崩溃,这也是无可争辩的事实了。
老实说,最近我总感到,偷看妻子的日记对精神健康不利。因为她写的都是令我郁闷、焦躁不安或不愉快的内容。
好了,到此我应该狠下心,再也不去看日记本。但是,看到下一页上也有文字,忍不住又继续读下去。
3月3日(星期六)21:30
早晨吃完早餐后,夏美看着装饰在客厅里的小偶人,问:“这些偶人要摆到我几岁的时候为止啊?”
我回答道:“到夏美出嫁为止。”
我家的女儿节 [1] 偶人是公寓迷你型的,只有日本天皇和皇后一对偶人,是夏美出生的那年买的,已经用了十三年,这样每年拿出来装饰,这两个人也该是中年夫妻了。想到这里,我禁不住苦笑起来。
夏美很认真,“嗯”了一声点点头,继续问道:“那,如果我不结婚呢?”
“那就得一直摆下去了。那可不得了。”
说完,两个人哈哈大笑。就在这时,丈夫走过来,在桌边坐下。
夏美不失时机地问了一句:“爸爸,今天是女孩子过的节日,你知道吗?”女儿显得很高兴。
丈夫随声附和:“哦,是吗……”随后又略微想了一下,邀请大家说:“好吧,那么今天晚上一起去下馆子吧。”
难得的星期六,不去和那个女人约会吗?可真奇怪了。
每年女儿节一定都在家里做散寿司饭,所以女儿冲我伸过头来问:“妈妈,今天晚上不吃散寿司饭了?”
丈夫一听就说:“妈妈够辛苦了,偶尔也让她休息休息。”
当然,他不是对着我说的,而是对着女儿说的,因为有些不好意思。
即使那样,能听到从丈夫嘴里讲出安慰的话,按理是高兴的事,但是先于高兴而来的是毛骨悚然的感觉。
不管怎么说,最近丈夫经常周末待在家里,那个女人怎么样了?
据护士长讲,那个女人过得很快活,那是因为与丈夫关系好,还是因为多少和丈夫有了点距离,能享受自由行动的时间了?
说不定是后者。
因为我周末邀请全家一起外出吃饭,就猜测我和诗织的关系,甚至怀疑我和诗织的关系,甚至怀疑我和诗织产生了裂痕,这样的想象证明她无论处事还是考虑问题,完全是只顾自己方便,相当愚蠢。
我和诗织的关系纹丝不动,和以前一模一样。
只不过我太忙了,无法照顾好她,她才学会了约朋友一起玩。当然,这方面我会收紧缰绳的。诗织还年轻,不大会为他人着想,也容易任性。
不过,在经济上,我是占有压倒性优势的,我照顾着她,她无法简单地离家出走。
在丈夫的带领下,我们来到了西麻布新开的安德烈意大利餐厅。这家餐厅的店长原来是丈夫经常去的六本木店的店长,丈夫向他介绍说“这是我太太”,他马上很诚恳地说:“我以前一直承蒙您先生的照顾……”
这么说来,他以前和那个女人也一直去了。店长或许会比较我和那个女人吧,我有些不愉快。
丈夫根本不知道这些,一边吃饭一边问我:“那个,情人节的答谢礼物送什么好呢?”
不知刮的是什么风,以前丈夫曾托我为他购买礼物,那是为了答谢情人节给他送巧克力的病人。但是,却从来没回赠我什么礼物。当然,我也没有指望过他会送什么礼物。
“那么,给我买个特别高级的吧。”我回了他一句,丈夫听了微微一笑。
对于丈夫的突变,我感到非常吃惊。迄今为止,他根本没有对我说过一句温柔的话,也没有为我想过一件事,而今天却是这样。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是不是他忽然觉悟到了家庭的重要了,还是因为他和那个女人的关系出现裂痕了?
吃完晚饭回家后,一家人都睡着了,家里四下静悄悄的,我一个人起来,走到偶人架前仔细地凝望。
铺着红色绒毯的阶梯陈列架上坐着一对男女,笑容可掬,和睦相爱。这二位中间有什么坚实的纽带吗?
今天晚上就这么摆放着吧,明天得趁早收拾起来,否则“女儿会找不到婆家”。我想起了这个古老的传说。
“不过,嫁不出去的话,也不必勉强。”我眼前浮现出夏美熟睡的脸庞,喃喃地说着。
我特意把他们带到意大利餐厅去吃了一顿,妻子却说什么“这温柔有点毛骨悚然”。这是什么话!
到了这一步,妻子不仅不可爱,甚至有些傲慢,乃至厚颜无耻了。
3月6日(星期二)23:30
早上起来有点头疼脑热的,浑身乏力。
再有四天,本周六约好要和老师一起去横滨看《源氏物语》画卷展,无论如何要在之前恢复健康。
让孩子们吃过晚饭后,我到床上躺了一会儿,用体温表一量,三十七度五。撑着起来到厨房去吃了点感冒药。这时外面的大门响起了开关的声音。
好像是丈夫回来了。我下意识地看了看表,指针正指向十点过一点儿。这么早就回来了,可真罕见。
丈夫好像看到厨房还亮着灯,就先到厨房来了。我刚要对他说“你回来啦”,就被一阵咳嗽打断了。他问我:“是不是感冒了?”
我把症状和服的药的名字告诉他,丈夫想了一想对我说:“你到哪儿躺下来。”
也许他要对我进行触诊,我一想到他的手要来摸我,就一阵紧张,忙装出笑脸说:“肚子并不疼,没关系。”
但是丈夫却不听,用手拍了拍沙发的皮面,催促我说:“行了,快躺下。”
“不用了,我站不稳,想早点休息了……对不起。”我向他道歉,更致谢说,“谢谢你啦。”
自己也不明白到底讲了些什么,说完就朝客厅门口走去,丈夫用冷冰冰的口气在我身后说:“你是不是死也不愿意让我摸你的肚子?”
“没有,哪有这种事。”
我尽量轻声地回答他。就在一瞬间,丈夫的声音忽然尖锐起来。
“你是不是在外面有相好的了?”
一时间,我不知道说什么好,顿时目瞪口呆,扶在墙上的手也顿住了。
“你说什么呀,真无聊!”
那天晚上,我确实第一次向妻子发难:“你是不是在外面有相好的了?”妻子的反应是一下子目瞪口呆,过了一会儿才说:“你说什么呀,真无聊!”好像要把我用力甩掉一样。
从最后一句话来判断,她是完全否定了。但是在说话前有几秒钟的停顿,一下子语塞了,这可逃不过我的眼睛。
如果她心中没有鬼,说句“你说什么呀”一下子否定就好了。但是她怔了一会儿,然后再拼命地否定。这样的反应太可疑了。
我是这么考虑的,所以对她穷追猛打。
你有来言,我有去语。丈夫颇带挑衅地说:
“那就让我看看吧。”
他好像是说,既然没有相好的男人,让我摸摸你的皮肤也没什么关系。没办法,我只好认命了。再拒绝的话,丈夫更不高兴,反而会让他起疑心。
我只好死了心,穿着睡袍在面前的沙发上躺下来。丈夫跪在地板上,将双手伸向我的腹部。
我拼命地告诉自己:“就这么点小事,没关系。”丈夫那带着体温的手触摸到腹部的一瞬间,我浑身像触了电,一阵颤抖,厌恶感传遍了全身。
我真想让他马上就停止,他的手在我腹部毫无顾忌地上下乱摸,然后还说:“把嘴巴张开。”对我的喉部观察了一番,又自言自语地说:“扁桃体有点肿大。”
他在做什么呀?这样的说法简直像在观察动物一样,我都看呆了。不一会儿检查做完了。
“谢谢。”我总得向人家道个谢吧,然后迅速站起来,径直向走廊走去。
“喂,”刚走到一半,被丈夫叫住了。他问道,“要不要抗生素?”
“刚才喝过药了……”我简单明了地答复他,又说了一句“我先睡了”,就回到自己房间去了。
在房间里,我先定了定神,然后才上床。耳边仿佛又听见丈夫在说:“你是不是外面有相好的了?”
毫无疑问,丈夫是在怀疑我了。
我看了这么多日记,不怀疑才怪呢。
在教授的引诱下,连吻都接了,以为还能隐瞒过去。企图瞒天过海的妻子实在太可笑了。
3月9日(星期五)22:50
感冒好像是好了一点,今天去文化中心上课。
我与老师亲密相处,会不会让听课的学生觉察出来呀?我很担心。但至少目前还没有那个迹象。
上完课后,像往常一样与老师共进午餐,一边用餐,一边商定了明天约会的地点在涩谷车站忠犬八公像前。
最初觉得约会地点选在那么一般、甚至有点俗气的地方,不过又一想,那里都是年轻人碰头的地方,就又有点兴奋,感到很高兴。
“肯定是个好天气。”老师告诉我。我报以笑脸,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忽然想起了上小学时去春游前几天的情况,那时也是坐立不安。不,或许现在要比那个时候更紧张、更兴奋。
“那么就明天中午十二点见。”我们再次确认了一下,然后分手。之后,我也不知怎的,神使鬼差地去了一趟银座的百货商店。
最近不知怎么搞的,看的全是新款服装和新款化妆品,肯定是有很强烈的化妆打扮的欲望。今天早上,就连女儿夏美也高兴地对我说:“妈妈你最近年轻多了。”
哪家商店里都琳琅满目地挂着各种款型的春季服装。我一件件地比试着,脑子里想象着自己穿着这些服装的形象。
最近在家里,也经常照镜子,还经常称体重。加上心情变得十分快乐,把家里客厅的窗帘都换了,还花了半天时间,把平时不太打扫的阳台彻底地打扫了一番。
这都是因为漂亮,是大家都说我漂亮的结果,我就渐渐对自己感起兴趣来,也开始有自信了。
傍晚,我开始挑选明天赴约的衣服。
白衬衣,外加米色套装,胸口略微敞开,裙子是眼下流行的裙脚略收成花苞状的,手上提一个对开的装饰小包。
这身打扮,老师肯定也会喜欢。
与教授去约会就拼命打扮自己,这是有些发疯了。
女人原本只为丈夫打扮,现在倒好,为别的男人打扮,她把自己的丈夫放到什么位置上了?
3月10日(星期六)23:30
今天是期盼已久的日子,要与老师两个人一起去横滨。
中午十二点,我们在涩谷碰头后,坐东(京)横(滨)线特快列车去横滨。老师是银灰色的西装加粉红色衬衣,显得格外轻松潇洒,与我的粉米色正好相应相配。
星期六下午电车比较拥挤,我和老师并排坐在一起,兴高采烈地出发去远足。
电车只用了三十多分钟就到了横滨,我们随着人流从车站东口出来,不一会儿就到了崇光百货大楼。老师好像事先调查好了,一点也不迷路,一口气来到六楼美术馆。
入口处写着“复活的《源氏物语》”,德川美术馆、五岛美术馆多年精心收藏的画卷,跨越千余年的时空展现在我们面前。特别是使用现代高科技手段,通过X光摄影和颜料分析,看到了当时的图案和色彩,耗费了近十年的时间,对画卷进行了临摹和复原。
宽敞明亮的展示会场内,展出了十九卷画卷和书法挂轴,还有原画的照片,生动地再现了平安朝贵族的生活情况。
每卷画卷和照片都附有解说词,老师还增加了许多补充说明。比如《源氏物语》第十六帖《关屋》的场面是空蝉与丈夫常路介一起去任国赴任,任满返回京城时的情景。返回途中,在枫叶似火的逢坂关偶然与正要到石山参拜的源氏一行邂逅。画面上山景、牛车、侍从等描绘得栩栩如生。空蝉与源氏身份相差悬殊,无法正面相见,只好将隐藏在心中的思念通过诗歌表现出来。
“去日泪如雨,来时泪若川。行人见此泪,错认是清泉。”
老师满怀深情地将这首诗低声吟诵了一遍,然后解释道,当年源氏只有二十九岁,正当年富力强之时。
省吾眼前好像出现了妻子兴高采烈地与教授一起观看《源氏物语》画卷的场面。妻子从什么时候开始文章写得漂亮起来了。不,是与教授在一起,高兴的心情自然在笔下流露出来了。
总之,无聊之至。
也许这些临摹作品是从当时的原作直接复制下来的吧,色彩都比原画要鲜艳,原画基本上都褪色了,根本不可想象能临摹出那么漂亮的作品来。特别是《竹河》和《宿木》,画中的姬君和侍候她的宫女们身着的服装,白、赤、青、黄、绿等,几乎都接近原色,就像争奇斗艳、姹紫嫣红的百花园。
最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当时的住宅,如《柏木》等画中,因与三公主私通而受到良心苛责的柏木重病卧榻不起,夕雾大将去探望他时,他婉转地委托夕雾大将为他向源氏道歉的场面。
但是如此重大的场面,谈的又是如此重要的话题,却是这边在谈话,那边只隔着一帘幔帐,有好几位女侍守候在边上。
“这样商量事情,还不让侍女都听见了,还有什么秘密可言?”我不放心地问了一下。老师苦笑着说:“没关系。”
当时的贵族和侍女身份有天壤之别,侍女听到的话,不可能传到其他贵族耳朵里。再加上侍女也基本只是专门服务于自己的主人,几乎终生不变。
不像现今,无论什么事情,几乎立即就会传播开来。《源氏物语》的时代是非常悠闲自得又优雅的时代,是我们现在根本无法想象的。
学到很多东西,画卷一一看下来,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老师说:“好像有点腹中空空了。”我点点头,老师马上劝诱道,“这附近有家很高级的宾馆,到那里的餐馆去吃吧。”
今天我反正是一切都交给老师了,我点点头,我们从画展会场坐电梯下到二楼,在步行街上走了几分钟后,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片大海。
“真漂亮啊!”
春天的阳光洒在蔚蓝的大海上,波光闪闪。我看得心旷神怡,老师指着前面的宾馆对我说:“到那家饭店的顶层去。”
我顺着老师手指的方向一看,前方海上有家半侧是半圆形的很独特的宾馆,得坐摆渡船才能过去。
两个人尽情地看完画展后,要坐船渡海去宾馆。这个教授到底想要做什么?
欢天喜地地听从教授诱骗的妻子也成问题。
这次是大白天,不可能发生上次那样的事情。但千万不能大意。
老师真是见多识广,几乎没有什么不知道的。这可能就是挑起女性好奇心的伟大之处吧。
说话间,就坐着海上巴士,在海风的吹拂下来到了宾馆前面。这家宾馆很雅致,我们坐电梯来到了最高层。
从顶层的窗户往外一看,我情不自禁地叫起来:“太美了!”
眼前是一片大海,春季阳光照耀下的东京湾向远处伸展,一直到海湾大桥。右边可以俯瞰大栈桥和山下公园。
“感谢您把我带到这么漂亮的地方来。”
我再次向老师表示感谢。老师微笑着说:“只要你喜欢,我就很高兴。”
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被邀请到这么浪漫的地方,我还是第一次呢。而且是男人的邀请。
我们马上开始用餐。老师到底和谁一起到过这家宾馆呢?想到这个问题,我就感到有些嫉妒。
“您和您太太来过这里吗?”我稍稍带点挖苦地问道。
老师一听,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想你大概会喜欢的。预先来看过一次。”
是真的吗?我想大概是假的。但是他这么说,我很开心,就全盘照收吧。
欣赏完优美的《源氏物语》画卷后,在春风的煽动下,我们渡过大海,来到豪华宾馆的餐厅用午餐。能享受到这么多,我的身心都感到非常满足。很想就这样永远沉浸在这个世界中。老师好像看穿了我的心事,喃喃地说:“累了吧,休息一会儿吧。”
在哪儿休息呢?我觉得很奇怪,有地方吗?这时老师静静地站起来,说:“到房间里去,好好看看海吧。”
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也跟着老师站了起来,跟随他走。
光天化日之下将别人的妻子诱骗到宾馆去,真是个岂有此理的老东西!
我还从没见过这样的采花大盗呢。而妻子轻而易举就中了人家的圈套,也真是的!
“浑蛋!”省吾在心里骂了起来。但是结局如何,还得看下去。
老实说,我根本没想到会有宾馆白天就往外预订房间。不过,话得说回来,宾馆是二十四小时运营的。尽管是白天,房间当然也可以使用了。
那么,老师是什么时候订好房间的呢?在我们二人看画展的时候,还是在吃饭的时候?我好像没看见他有开房的举动。或许是之前就预订好了吧。
不管那些了,我随老师进了一间高雅而明亮的房间,拉开窗帘,大海就在我们眼底。看到这样的大海,我的心灵就被无限地解放出来,变得温柔了。
“天气太好了,你看,可以看到对岸码头的未来广场。”
老师手指的前方有一幢很别致的大楼,但更令我心跳过速的是老师的胸口就在我眼前。
午后的阳光从晒台上射进房间,淡米色的墙壁照得很明亮。这里不像上次夜晚的饭店房间那样,有一股神秘的妖气。
但是,在我们身后有一张硕大的双人床,盖着床罩,在静静地等待。
尽管很明亮,但这里确实是私密的房间。
如果老师在这里再提出要求,我该怎么办?我正这么想着,老师的脸一下子凑了过来,顺势就一把抱住我的肩膀。
“啊——”我叫了一声,同时老师的嘴唇就触了上来。最初我还躲避,但是随后就避不了了,任凭老师摆布。
女人只要允许了一次,就会不加抵抗地完全许可吗?
我被老师紧紧地抱得连气都透不过来了。“放开我。”老师一下子把手放松,把身体让开,然后把窗帘拉上。
刚才还很明亮的房间,一下子跌进黑暗之中,打开台灯后,房间里才有了一丝光亮。
“SNSIN DKRT BONTORKM AIBOUKT WTSW SBTO YRSTSMU.”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忽然在这里冒出英语来了?不,这是真正的英语吗?
省吾又从头开始,对那些字母琢磨了一番。
“SNSIN DKRT……”
每一组字母都像一个单词,但是是什么意思呢?一点都看不懂。
会不会是别的国家的语言?我都看不懂的文字,妻子怎么会懂?她大学学的是日本文学,自己也承认英语很蹩脚。
妻子为什么在这里要用英文字母呢?
太奇怪了,省吾苦思冥想,忽然想到:“会不会……”
这不会是密码吧?无论怎么解读都读不懂,或许是妻子自己任意创造的密码。
但就算是密码,也读不懂,意思一点也不明白。而且,为什么要在这里使用密码?
到这里为止,有关教授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记录得很详细,没必要隐瞒嘛。那样说来,在这里忽然改用密码,说明她已经察觉到我在偷看她的日记了?
但是,就在这之前,她还是跟以前一样写得很详细。为什么最后的部分故意改了呢?
“尽管是日记,但这一部分想要隐瞒?”
省吾不由得呻吟起来。
也许,在这之后,对两个人来说都发生了重大事件。她不愿意想下去了。是不是与教授的关系加深了?所以,那样的事情是无法叙述的。
省吾觉得被讨厌的预感俘虏了,他再一次试图解读那些密码。
“不对!”
我妻子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开发密码呢?这都是自己思虑过度。也许这些字母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妻子信手写来的涂鸦。
确实如此,他一个人喃喃自语,但是并没有完全赞同。
到底出了什么事,省吾觉得好像钻进了一个没有出口的大迷宫。
奇怪的字母,让省吾感到困惑。
或者说,这些字母原本没有什么意义。不,事情没那么简单——日记跳过了一天,写上了新的日期。
3月15日(星期四)23:00
这几天老师没有发邮件过来,最后一封邮件是在三天前。
在这之前,我给老师发了一封表示感谢的邮件,感谢他陪我到横滨参观。老师马上回了封邮件:“难忘的一天。”
最后一封邮件收到后,只是才过去三天,并不是长时间没有联系,但就是放心不下。
上午打扫房间时,我不断把放在围裙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查看有没有来过电话,每次期待着大概会来吧,但是打开手机一看没有,画面上只出现没有新邮件的提示,令人垂头丧气。
一边擦厨房的地板,一边在考虑,莫非老师对我感到厌倦了,找到了更好的年轻姑娘?我感到非常不安,但接着就讲给自己听,老师肯定是因为工作繁忙才没有联系的。
这种不安和安心在我心中不断交替出现,令我无法平静。
像老师那样能得心应手地与女性交往的男人是很罕见的。他有深得女性欢心的技巧,这说明他恋爱经验丰富。
老师的周围一直有许多女人,像我一样心情激荡热血沸腾并不是什么怪事。这样一想,就觉得自己很可悲,为什么要那样以自我为中心,忘乎所以。
“志麻子,坚强些。”我一边对自己说,一边思考。就在这时,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一样,手机提示音响了。
“是老师发来的。”我迫不及待地打开一看,果然是老师发来的邮件。标题是“你好”,里面写道:“明天是星期五,像往常一样,午餐后我想与你好好谈谈,到傍晚为止。你有时间吗?”
明天约了百货商店的外销员把做好的女儿的校服送过来,现在和他联系一下,让他改日再送。
老师在想什么,我不清楚。不管怎样先给他回复吧:“可以的,没问题。”
教授一叫,她就抛弃家庭,找时间去幽会。妻子爱上教授了,何止如此,他们肯定关系很深了。想到这里,我简直快要发疯了。
3月16日(星期五)23:30
按计划在文化中心上完课后,到一直去的餐厅与老师一起用餐。
吃到一半时,老师问我:“下面的时间没问题吧?”“是的,没问题。”我回答。今天下午的安排全让我取消了,孩子们五点钟回家,在那以前都是自由时间。
吃完饭,老师说:“那么走吧。”他邀我坐上电车,到了品川的一家饭店。最初与老师一起去饭店时非常紧张,不知所措。最近习惯了,也就不那么紧张了。
再说,这家饭店里还有电影院和水族馆,白天两个人在这里走走没什么奇怪。也许正是考虑到了这点,老师才选择了这家饭店。
在往来的人群中,我们向主楼走去。一边走,老师一边轻声地说:“真想与你单独在一起。”
我只要听到老师的声音,浑身就会像点着了火一样迅速热起来。
我们径直进了饭店的房间,这才有点放心了。到了这里,就不会再受到干扰了。
“FTTB SNSIN DKRT WTSNZNSNG MEAGR.”
这天的日记,又是以字母结束。字数要比上一次少。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上次两个人到横滨的宾馆去,最后也是以字母组合结束的。这么看来,她写的是密码了。
省吾再次努力,心想一定要把它破解了。但还是没有成功。他忽然想到与上次有什么区别,就将上次的与本次对比,有不少是相似的。
“还是不懂。”
或许,这是妻子为了扰乱我的头脑而发明的游戏?
[1] 正式名称是“雏祭”,又称偶人节、桃花节。每年3月3日,有女儿的人家都会摆设精致的偶人,配以桃花作装饰,祈求女孩幸福平安、健康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