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在医院,还是独自待在院长办公室,或是驾驶着车子上下班,不知怎么搞的,妻子的日记本都会忽然浮现在脑海中。
今天她又去哪儿了?莫非、莫非又去与那位教授幽会?那一行不可思议的英文字母表示什么意思?一想起凡此种种的问题,就无法收回思绪。
话虽如此,自己对这种妻子怎么会如此在意?
说实话,以前可从未思考过妻子的问题。
清晨,从前脚跨出家门的那一瞬间起,妻子的事就干干净净地忘在脑后了。夜晚回家之际,吃晚餐时,或寻找很晚回家的借口时,才终于想起妻子的存在。也就是说,尽管妻子是一直在家的,却和不在家一样,是空气般的存在。
然而,现在只要稍微空闲下来,就在意起妻子的事。
从前,妻子对自己的一举一动可是十分在意的。特别是与诗织在哪儿约会,两人在一起干了什么,她全身的每根神经、每个细胞都似乎敏感如地雷探测器。
而今忽然发觉,自己也变成那时的妻子了。
说句心里话,现在只要是与妻子有关的事,全都想知道。并不是知道了会怎么样,总之,先得把握住妻子的全部动向。
这是自己与妻子交换立场的时机,正如逆转现象。
无论如何,要在详尽了解妻子全部行动的基础上,再干净利落地诘问个水落石出。
因此,那英文字母的暗号是问题的症结。一遇到危险的场合,这个暗号必定冒出来。毫无疑问,这里面肯定隐藏着重大秘密。
省吾再次将日记本拿出来,将里面出现过的两次暗号排列组合,从不同的角度进行思考。正如智力测验,年轻时可是他的拿手好戏,百难迎刃而解。
经过无数次的思考,将字母变化排列,终于捕捉到一个重要启示。
莫非,这些字母只是去掉了母音的最初的拼音标记?
比如前面日记中记载的“FTTB”意味着“再次”,以下的“SNSINDKRT”意味着“被老师拥抱”。 [1] 没错。
“浑蛋!”省吾不禁粗鲁地叫骂起来。
事到如今,妻子与那个人发生了关系,这是毋庸置疑的了。
这种事情,你以为能骗得过我吗?单单这些刺眼的字母就令人怒气冲天了,省吾忍不住将日记本狠狠地摔在地板上。
妻子水性杨花,见异思迁,并且与那个男人已经过从甚密,这已成为铁板钉钉的事实。
“是可忍孰不可忍……”
省吾恨不得立刻就将日记本摆在妻子眼前,让她坦白交代,叩头谢罪。
而今妻子淫荡不贞,真是连她那张脸都不想看见。
不过,这样的话,妻子也会以牙还牙,把自己的事抖出来,朝自己大哭大叫,那么夫妇俩就会一同陷落于烂泥沼泽不能自拔。省吾好容易控制住情绪,为避免这种危机,必须保持足够的冷静。
再不想看第二次了。这与其说是一本日记,不如说是恶魔之书。
3月19日(星期一)23:30
最近差不多每周有一次,跟朋友一起观赏歌舞伎、歌剧,或去餐馆吃饭。不在家的时候,就请住在杉并区娘家的母亲来帮忙照顾孩子。
母亲对我外出并不愉快,但每次来都能见外孙们,所以还是很乐意。
不管怎么说,每天闷在家里,也不能改善与丈夫冷战的状况。出门之后心情要舒畅明朗得多,还能忘记与丈夫不和睦的烦恼。
今晚又与藤野绘里去上野观赏歌剧了。十点多刚回到公寓的地下停车场,就与回家的丈夫不期而遇。
“干什么去了?都这个时间了……”丈夫一看到我就怒吼起来。
“去看歌剧了。”我一边走一边将歌剧的剧照说明给他看,丈夫紧绷着脸,在电梯里一言不发。
今晚去观赏歌剧,因此我特意穿了一件露背的黑丝绸长裙。一半是为了恶作剧,我故意将大衣脱下一些,转过身将后背朝着他,说:“哎,看看,美吧?”丈夫厌恶地咂咂嘴:“成何体统……穿得正经点。”他的语气充满责备。
这种窘迫的氛围中,丈夫目不转睛地盯着电梯上显示楼层的数字,忽然用一种来回撬汽车锁似的阴沉沉的咔咔声诘问:“跟谁一起去的?”
“什么?”
“问你跟谁去的?”
“跟绘里呀。”我回答。
“孩子们呢?”
“我母亲在帮忙照看。”
丈夫愣了一下,厌恶地咂咂嘴,电梯门一开,就头也不回地快步迈入房间。
在停车场与妻子不期而遇,就是那个夜晚。
妻子穿着袒露整个后背的长裙。她何时变成了那种品行不端的荡妇了呢?一想起那后背是为了让相好的男人抚摸,就恨不得狠狠啐她一口唾沫。
3月21日(星期三)24:00
春分日。又是藤野绘里来电话邀请我共进午餐。
今天学生时代的好朋友真纪也一块儿来了,在绘里家附近的惠比寿的餐馆,三人都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情绪高涨,谈话无拘无束,真有劲。
真纪的丈夫在外资的证券公司工作,这次他要去纽约赴任。“搬家真是辛苦呀,因为我先生是只身赴任。”说着说着,她的语调反而高兴起来。
仔细听下去,才知道真纪为了孩子的教育,自己带着孩子留在了日本。
“和你先生分开也不在乎吗?”
“偶尔的别离,也不失为一件好事。”真纪爽快地回答。
真纪的丈夫是再婚,两人结婚时,被嚼舌的人说成“超越十年的掠夺之爱”,就这样,两人之间的阴翳如此迅速地被遮蔽过来。这样想来,夫妇之间的爱情“纽带”究竟是什么呢?事到如今,我不禁更加怀疑。
然而真纪中止了自己的话题,将话锋转向我。
“哎哎,志麻子,你最近好像越来越漂亮啦。”
“哪有的事。”我摇头否认,嘴边却不禁绽开绯红的微笑。
这时真纪的手机响起来,绘里见真纪起身,见缝插针,像早就预备好了话题似的将脸凑过来。“真纪说得对,你最近光彩奕奕哟。”说着说着就逼近我,“差不多了吧,把你的相好坦白出来吧。”
我想了一会儿,觉得跟她们说出来也可以,就坦然地回答“教国文的清原老师,还记得吗?”
“啊呀,想不到,是那位老师……”绘里一下子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中途真纪回到座位,这个话题一度断了。晚上回家后,绘里又来电话,我利用这个机会,将对老师溢满胸中、似乎要迸裂出来的感情一五一十直率地吐露出来。“干得好!”绘里也赞成。
尽管只告诉了绘里,但由于说出了心里话,不知何故,仿佛增加了一个共犯似的,反倒充满了安心感。
将红杏出墙的丑事坦白给朋友,自己反倒轻松起来,究竟唱的哪一出?
这朋友可真是朋友,听到这种事反而加劲和鼓励。妻子她们干的事,完全是智力低下、为所欲为,真是令人惊讶得无言以对。
3月24日(星期六)23:30
到现在为止,与老师的每次约会,吃饭、情人旅馆和出租车的费用,全部都是老师支付。
总觉得不好意思,但是老师一说“师生关系理应如此”,就次次承蒙了厚意。听说老师下个月月初生日,为回报平时的厚待,想赠送一件饱含爱情的特别的礼物给老师。
最好是手工织物,而且是老师平时总是不离身的东西。只要想到这件事,我的心绪就激动高扬。
最初,我打算为老师编织在早春季节能穿的薄毛衣,编织两件一样的,与老师成双成对。即使不能同时穿,但只要一想起老师与自己穿着同样的毛衣,就感到老师此刻就在身旁。
然而,老师有夫人,织毛衣或许反而会给老师带来麻烦。
左思右想,最后决定给老师手工制作一个靠垫。但凡是老师,都会有轻度腰疼的毛病嘛。有时看到老师的手不经意地放在腰边,做护腰的动作。也许并非什么大病,但写论文时腰后有个靠垫靠着,肯定会舒服很多。而且靠垫或许也可以放在大学的教授办公室。
于是,立即着手寻找靠垫的布料,开始刺绣。刺绣图案打算仿照《源氏物语》中心焦如焚地等待光源氏出现的姬君的背影。
少女时代,从母亲那学过日本刺绣,布纹里一针一线,仅仅数厘米之差,丝线流动之绚美都会乱套。如此需要手脑并用的织物,一针一线都倾诉和饱含着对老师的情深意切。
在客厅专心刺绣时,夏美靠近身旁问:“在做什么呀?”
“想做个靠垫。”
“真美啊。这是给爸爸的生日礼物吧?”
被她这么一说,我有点惊慌。
确实,丈夫的生日也快到了,这事给干干净净地忘在九霄云外了。
“不过,这是送给朋友的呢。”慌慌张张地解释一通。夏美意味深长地望着我手上的动作。
为了这位教授,特意亲自寻找布料、亲手刺绣制作靠垫。至今为止,连对自己的丈夫也没有过这样的举动。她心里都明白,却能不动声色地做。这事绝不能容忍。
3月26日(星期一)23:40
清晨,一声“走好”把丈夫送走,接着孩子们也出门上学,之后将大门锁上,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终于可以开始不受任何人打搅的、只属于自己的时间。于是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解除静音模式,确认有没有来自老师的邮件。
还是没有邮件。失望的同时,一种从未品尝过的秘密的气息在周身飘散,我一个人偷偷地享受着这种战栗感。
如果是以往,家里人走后,首先从收拾早餐的杯盘碗碟开始自己的一天,但最近却先坐到寝室的梳妆台前。作好准备,以备老师忽然来电话,随时都能拔腿出门。
想是这么想,但是,与老师每次幽会的时间都是预先约定好的。临时来电话,忽然被叫出去的事一次都没有过。
明知是毫无意义的,但老师的身影片刻也不曾离开脑海,安安静静地就这么待着,肯定要发疯,于是不知不觉地开始化妆。
镜子映照着自己,皮肤宛如回到“小栏花韵午初晴”般的娇嫩欲滴,一日胜一日的化妆功底,也达到了平淡却具有灵韵之美的境地。随着心情和皮肤都变得娇嫩如春,第一次真切地感到“飘飘若仙”。
如此,种种变化发生了。首先,近来我家以往以日式为主的晚餐菜谱,渐渐地变成以西式为主。因为我期冀有一天能够亲自为喜欢西餐的老师做一次饭。
再就是逛百货店,我的脚步与视线也不禁朝向男模特儿穿的绅士夹克和毛衣之类的,将男模特儿的脸与老师的脸重合在一起,一动不动、久久地凝视。
即使我全部的行为都被人说成愚蠢、发疯,如同中了老师的魔法,我的心也如春潮涌动,如丽水相逐。
而今老师的全部,令人无尽地疼爱,无边地思量。无法抑制。
凝视着从前老师发来的邮件,忍不住喃喃细唤“老师……”,全身发热,那下半身的隐私处都会湿润起来。
对自己的丈夫极其冷淡简慢的妻子,对那位老师却只要喃喃细唤,就全身发热,那下半身的隐私处都湿润起来。究竟……
归根到底,女人只要发生一次关系,之后就如陷入无底之沼一般,徐徐地沉溺进去吗?
与此相比,男人的婚外恋却会在某个时刻或地点幡然醒悟。单单从这一点来说,男人的罪恶感要轻一些,或者说理性些,即使发生婚外恋,也难以断定是否与妻子同罪。
“是这样吧?”省吾独自嘟囔着,独自首肯。
精心化妆之后,目光停驻在老师送的枝形吊灯形状的手机链上,聚精会神地望着那通透的水晶,与老师在一起时甘美的记忆复活了,如月之曙,如光之初。
那个下午,如梦如幻。那时身虽犹在,魂却杳霭流玉。变成另一个自己,翱翔在梦幻的世界。
“SNSIGIM TSKN WTSNNKNIR。”
那一个个瞬间,渗入我的身体,溢满我身体的深处。我全身如火焰融化,如火山熊熊燃烧。
莫非我太不知男女情欲了,还是自以为知道,却不过只知晓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呢?
我这个女人的心,不,身体的贪欲究竟到了何种境地呢?只要一想到这些,自己都不禁觉得可怕。
记得以前,也就是几个月之前,自己冲入那个叫诗织的女人家里,声色俱厉、义正词严地指责:“你的所作所为,为社会不容,为千夫所指……”无疑,那时的自己深信这种丑事绝不能容忍。
那么,此时此刻的自己,对老师如此深刻地热恋,又算什么呢?这不正是婚外情吗?
“不过……”如今“婚外恋”一词也并非那么沉重。老实说,拥有丈夫以外的爱情的妻子无处不在,几乎都没有罪恶感。绘里觉得理所当然,真纪也应该有经验。自己不过是她们中间的迟到者罢了。
想着想着,感到气促窒息,从梳妆台一头扑到床上趴着,将头深深埋进羽毛枕头呼唤“老师”,像要被压死一样吐出几口热热的喘息。
仅仅在三天前才幽会过,此时此刻恨不得马上就相见。
至少能听听声音也好啊……不过到底没有勇气,无法抑制自己的急不可耐,死心地将手机猛地朝床上扔去。
事到如今,能够解读出两人之间的暗号,反而更加令人生气。这“SNSIG……”之后的意思不就是“老师,此时此刻,确确实实,您就在我的体内”吗?
那个男人,进入了妻子的体内,什么意思?多不知廉耻!多么淫秽不贞!决不允许,坚决不允许!
而且将这些丑事堂堂记在日记中,什么意思?自以为搞些暗号密码,就人鬼不知,没人解读吗?真是浅薄之至!
不,她的愚昧透顶或许是她唯一的救赎。
3月28日(星期三)23:30
“我回来啦。”随着我进门一声招呼,穿着睡衣的祐太冲出来。“妈妈,今晚爸爸的情绪似乎不好哦。”他边说边把两手的食指比在脑后,装扮成鬼的样子。
“知道啦,快睡去吧。”
我径直进入自己的房间,换上在家穿的便服,卸好妆一进入客厅,就看到丈夫穿着睡衣,似乎一脸不高兴的神色,正盯着电视。
“我回来啦,你今晚回来得真早啊。”
墙壁上的挂钟显示正好十点过一点儿。
“吃饭了吗?”我问。
“吃过了。”
我刚打开冰箱,想找点喝啤酒时吃的小菜之类,就听到丈夫的怒吼声飞过来。
“喂,你不要敷衍搪塞了,你以为你骗人的伎俩可以用到什么时候?”
“你说什么呢?”我仓皇地问。
“你还装哪头蒜!对老子的报复……”丈夫怒吼起来。
我还是不明其意,对着从镜片后横目睨视的丈夫说:“究竟怎么啦,冷不防……”
“你今晚真的跟藤野在一起吗?”丈夫问道。
“好啦,别牵强附会地找碴。今晚绘里忽然来电话说,她多了一张法国现代民歌的票,邀请我一起去看,我就去了。你看,这个。”
我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从手提包里翻出票根,摆在丈夫眼前。
丈夫瞅了一眼。“好,我现在就给藤野打个电话总可以吧!”语气咄咄逼人。
“好吧,请吧……”
我就当着丈夫的面,拿出手机按了几下绘里的电话号码,递到他耳根边。“好了,请吧。”
那天的事,清清楚楚地展现在眼前。
那天偶然可以早些回家,于是往家里打了个电话,但是妻子不在。事先她也没给我打一声招呼,就擅自外出。至今为止,我好容易克制的郁积在胸的怒气,一齐爆发喷泄。
丈夫被我的气魄震慑住了,慌慌张张地急忙将手机推回给我。“算了。”
“大概不久前,我就觉得你行为反常。”
“那又怎么样?别像牙缝里塞了几根鱼骨头似的,有话就直率点说清楚吧。”
“好,你既然有话在先,那我就不绕弯子了。最近,你跟那个男人约会了吧?”
话一开头,丈夫就噎住了,但还是站在那儿抱着胳膊虚张声势。
“上个星期的大白天,我在品川的宾馆非常偶然地看到了你。那天在宾馆有个新药发表会,我正好参加。一到宾馆大堂,就看到你和一个男人正要一起上电梯,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妻子竟然大白天与别的男人幽会。”
丈夫用舌头舔舔嘴唇,仿佛捕捉到一只等待已久的猎物似的。
我暗自思忖,此时绝不能输给这个家伙,于是挺挺胸脯,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今天你别妄想找借口开脱。”丈夫以为可以耍纸老虎威风。
“就是可笑嘛。”我一反讥,丈夫就用拳头猛烈地叩击桌子,怒吼起来:“你将我当成愚昧无知的大傻瓜吗?那天看到的百分之百就是你,怎么样,还有什么可狡辩的吗?”
我决定破釜沉舟,豁出去了。“好吧,就是我。他是我大学时的老师,现在在文化中心兼课。”
“和这个家伙从什么时候开始相好的?”
“没有什么相好,不过是和老师吃了个午餐而已。”
“哼,看你那张美滋滋的脸,肯定进宾馆开房了吧。”
“够了,别没完没了啦,就是与老师吃个午餐而已。别瞎猜乱想了……跟你的所作所为完全是两码事。”
“什么,你再说一遍。好,我去找你的老师当面对证,可以吧。”
“请,直到你自己信服为止,请吧。”
真的在宾馆被他看见了吗?有点毛骨悚然,甚至作呕。不过,在他面前表现出怯弱,就等于输给了他。
我如此盘根究底地审问妻子,并非有多少自信。只不过从她的日记中发现,她每个星期五必定去文化中心,之后两人去品川的宾馆密会。
我以为用这个证据吓唬她一下,她一定会惊慌失措。
不料,妻子并不是那么好惹的,比想象中还要强硬。与女友一起去听法国现代音乐会是真实的,于是她满怀自信。叫她坦白宾馆密会的事并不容易。
她不仅不坦白,而且嘴硬地说只是与教授去吃了个饭。
威胁她“我去找你那个老师”,她居然还犟嘴:“请吧。”
“如果这样的话……”我差点就要去了,但还是没有采取行动。
如果我现在去找那位教授,就跟妻子闯入诗织家性质相同了,不正是倒换了个场景吗?
身为大男人,一到紧要关头,是反而变成了窝囊废呢,还是放不下面子去见妻子的情夫这种不体面的事呢,抑或是拘泥于自尊与骄傲呢?自己都说不清楚。
反复思虑,反复唆使自己采取行动,但到底没有去找那个男人对决的气魄和勇气。
由此看来,可以说妻子厉害得多,不,女人厉害得多。
不管怎么说,由于这次的对峙,妻子毕竟应该有些触动。这次让她找到借口狡猾地开脱了,但我清楚地说出了品川的宾馆名字,她内心深处该相当惊慌失措,并且有所反省。
我期待这样,我注视着妻子的态度与行动。但妻子的日记一次又一次出现英文字母。
3月30日(星期五)24:30
文化中心的课程结束后,在餐馆,我终于将缝制好的靠垫送给了老师。
“这是你亲手缝的吗?”老师无比兴奋,喜形于色,反复说,“我一定好好珍惜,一定好好珍惜。”老师如此高兴,我实实在在感到了一针一线苦心缝制的价值。
由于兴奋,老师声音竟有些哽咽,他的手从桌子下悄悄地伸过来,握住了我的手,在我耳边低语:“就去吧,好吗?”
当然,我早有此意。之后,我们又去了品川。
“AUTBN YRKBGMS FKMTTYK.”
我终于明白了日记最后的暗号中开头的“AUTBN”,意为“每次相逢……” [2] ,但最后的还未解读出来。
毫无疑问,妻子在与教授幽会。既然如此,劳神费力地勉强去破解这些暗号也没有意思,不如不断寻找机会窥视日记。
十天后,我再次窥视到了妻子的日记。
4月2日(星期一)24:00
昨天,和田护士长来电话,说有话想谈,这真是稀罕事。于是我们约定下午三点在新宿西口的咖啡店见面。
我还以为是关于丈夫婚外恋的话题,就想明白地告诉她,没有必要向我报告了。
到了约定的时间,护士长已经坐在靠里的座位上等我了。我向她走近,她垂首礼节性地打招呼:“夫人,好久不见了。”我一边回应一边询问:“有什么话想说吗?”
“说实话,由于最近院长先生精神不大好……”
“在家里并没有什么特别呀。”我回答。
“那么……”护士长稍微停顿了一下,“最近,负责挂号的香田小姐好像有点不对劲。她平时的工作是负责将患者的病历卡拿到诊疗室……说起来,并不是医院要求她一定这么做。大概多半是她想待在院长身边,亲手交给他吧。但是大约一个月前,她不再拿病历卡去院长诊疗室了。我觉得有点奇怪,就问挂号部别的女孩子,她们说香田小姐拜托她们代替她拿病历卡。”
护士长喝了一口红茶,接着说道:“就是有门诊时间以外的急性患者,院长先生忙得喘不过气来,她也一副满不在乎、无动于衷的样子回家。但以前她必定留到最后,帮助院长先生结束诊疗之后才回家……”
“后来呢?”我催问。
“终于,几天前发生了一件事。那天院长先生告诉她,将每月月初的处方与国民健康保险证核对一下,计算向上级部门要求付款的诊疗费明细单,是每月的加班日。‘在上班时间内已经全部完成了,我不加班。’她断然拒绝了。”
由此看来,她连加班都不愿意与丈夫一起了吗?
“院长先生说,病历卡这么多,你在上班时间内整理不完吧,但香田斩钉截铁地说,干不完,我拿回家去干。听她这么一说,院长就什么也不讲了。她会那么冷淡,我都看呆了……”
的确,最近丈夫没有以前那么有精神,每天晚上回家的时间也比以前早多了。原来,背后还有这样的事。
那个多嘴多舌的护士长,把这种事情都告诉志麻子了。
我可能有点多管闲事,最近诗织的态度明显比以前冷淡多了。我与她并不是什么将来要结婚的婚约关系。要分手的话,随时都可以。但是,我给她找了那么好的公寓,她一下子走得了吗?
护士长含糊其词地继续说着:
“具体不太清楚,但最近那个女人好像想离开院长。连边上的人都能看出几分来……”
我也不能点头,只好默默地听下去。
“院长跟她讲话时,她也表现得很冷淡,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连在边上的人看了都觉得怪可怜的……”
被那个黄毛丫头冷淡了就蔫了,这也太没骨气了。
我忽然想起来,问道:“哦,对了,上次讲的她辞职的事情,后来怎么样了?”
护士长一听连忙摇头。“嗨!还辞职呢,她倒好,越干越欢了……”
如果是那样,尽管丈夫对她有不满,但是还和她断不了,会那么不死不活地拖着的。
“好,知道了。谢谢。”我郑重其事地谢过护士长,从医院开车回家。路上,我一直在思考。
如果像护士长所说的,那个女人在躲避我丈夫的话,那说明她对我丈夫的爱已经在慢慢冷却。我丈夫当然不愿意了,他会恋恋不舍地缠着她。这样下去,肯定会搅坏医院的氛围,会被员工们看笑话的。
“我必须采取什么办法……”我是这么想,但又觉得,“即便如此……”
前些日子,我对丈夫出轨是那么焦虑不安,那么怒火中烧,现在反过来了。我倒希望丈夫能与那个女人和睦相处。人的变化真快啊。
晚上九点丈夫就回来了,最近他回来得都很早,我都没有准备,回来还要吃饭,真难为死我了。
吃完晚饭后,丈夫坐在那儿看电视,我在边上打量了他一番,觉得他最近有点垂头丧气的,还真有些放心不下。或许平时工作太累了,但可能主要是因为那个女人对他冷淡。
我估摸着孩子都已睡着了,只有我们俩的时候,开口对他说:“哎,你最近脸色不太好,怎么了?”
他一听,立即反驳道:“没有,没什么呀。”
以前,他肯定会回答得更有自信。
于是我开门见山地对他说:“你是不是被那个姓香田的女人给甩了?”
我还没说完呢,丈夫看了我一眼,急忙回答:“你说什么呀,没头没脑的……”
我当然不示弱,说“我没猜错吧”,顺便给他倒了一杯茶。
可能是觉得害羞了,丈夫打开手中的报纸,将整个脸都遮了起来。我知道,他这个动作表明是被击中要害了。
我对丈夫说:“别再遮遮掩掩的了,我们都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了,你还瞒得过我。”然后又规劝他说,“那姑娘年纪还轻,你不能死活不放地老缠住人家,怪可怜的。再说了,像你这样的人何必死死地追她那样的人呢?还可以再去找别的女人嘛。”我若无其事地一字一句把话说完。
丈夫慢慢地从报纸后探出头来,满脸惊诧,喃喃地说:“你变多了。”
“是的,没错。有人在外面花心,狠狠地锻炼了我……总而言之,你应该在此时当机立断,换个心情。你啊,我相信,肯定马上就会找到快乐的事。”说完,我耸耸肩膀笑了一下。
丈夫茫然若失地站在那儿,嘴巴嚅动着想说什么。我不管他了,拿起抹布跑进厨房。
过了几分钟,他在客厅里叫我:“喂,你过来一下。”我再次回到桌边坐下。
“刚才的事情,是不是护士长告诉你的?”
“是的。护士长看到你成天垂头丧气,非常担心,就来找我了。”
我袒护着护士长,把事情讲了一遍。他听后,用力将手中刚喝了一口的茶重重地放在桌子上。“真没想到,在工作场所还遭到你派出的特务监视,我怎么能安心工作?”
我马上反唇相讥:“我难道不是吗?最近你成天在盯着我,我才不得安宁呢。”
丈夫一脸怒火,一声不吭地坐在那儿。
我软了下来,心平气和地对他说:“你是经营者,你不好好干,员工们都会担心的。”
看来他喜欢的女人抛弃了他,是非常痛苦的事情。今天晚上,我简直像个母亲一样,为丈夫治疗心灵上的创伤。
非常遗憾,这里是让妻子赢得了一分。
但是这样下去的话,她还不是要骑到我的脖子上来了吗?我肯定要寻找机会反击,让她知道我的厉害。
4月8日(星期日)24:20
晚上,洗完澡后关掉客厅的灯,朝自己的房间走去。我一拧开房门的把手,只见寝室内灯火通明,打开的电视在播放音乐,我吓得在门口惊住了。
再仔细一看,身着睡衣的丈夫正躺在我的床上看电视呢。
我连忙问:“这是怎么回事?”
他讪讪地笑着说:“偶尔来一次也……”
我竭力稳住自己,不让他看出内心的惊慌,并且先下手为强,斩钉截铁地说:“今天晚上我很累。”
但是,丈夫好像没听见似的,仍然躺在那里盯着电视屏幕,根本没有打算出去的样子。我感到有些不耐烦了,一屁股坐到梳妆台前往脸上擦起美容霜来。
尽管如此,“今天晚上我很累”这句话,我已经讲了多少次,至少有十多次了,至今为止,没有一次是我主动去找丈夫的。既然结了婚,那么在某种程度上也无法拒绝,但是我不认为在这种情况下,我还有义务接受丈夫的求爱。
不是吗?长久以来,他连碰都不来碰你一下。当你习惯了,他又忽然过来求你,我怎么转得过弯来。
可是,丈夫却仍然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喊着“喂,眼镜”,把摘下来的眼镜递给我。我把眼镜放到床头柜上后,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往自己身边拽。
“干什么!”我叫了一声,踉跄了一下,整个身子都摔倒在丈夫身上。他立即一个翻身,把我压在自己身下。
“放开……”我一边叫着,一边挣扎着要站起来。他更使劲地抱住我。我伸出双手在空中比画,他紧压着我的胸部松开了一点,我趁机一用力将他推开,从床上翻下来,瞪了他一眼,然后一边喘着气,一边说:“我不是对你说今夜我累了嘛。”
忽然,丈夫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站起来。我以为他要来打我,吓得蜷缩起身子。谁知他只是狠狠地说了一句:“好,行了。”说罢就一只手遮住眼睛,从我的房间出去了。
可能我在拼命挣扎时,手肘碰到了他的眼睛。我看着丈夫走出去的背影,觉得好凄凉啊,一点没有平日里那种生气。
话又说回来了,我刚有点不在乎丈夫的花心,他就反过来要与我做爱,这可太奇妙了。但有一点我很清楚,现在我的身体只属于老师一人。
[1] “FTTB”是“FUTATABI”即“ふたたび”读音的缩写,为“再次”之意。“SNSINDKRT”是“SENSEI NI DAKARETE”即日文“せんせいにだかれて”读音的缩写,为“被老师拥抱”之意。
[2] “AUTBN”是“A UTABI NI”即日文“あうたびに”读音的缩写,意为“每次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