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招聘新医生,诊所在医生协会杂志和一部分与医学相关的报纸上打出了这样的广告:
急聘医生。内科或外科医生,两者皆会更好。年龄30岁至50岁,年薪一千万以上,所长待遇,提供住房,待遇从优,详情面谈。伊豆诸岛K岛诊所。
一般情况下,医院招聘医生时,会去寻求大学医院的医疗部帮忙。与大学的教授或医疗部部长见面,拜托他们派遣合适的医生。
大学里从刚毕业的小医生,到粗通临床可以独当一面的医生,各种医生都有。教授或部长从这些人里找合适的人选谈话,了解是否愿意去某家医院。
以前,都是无视本人的意愿,教授说“某某君去某医院”的话,就算定下来了。只要没有特别的理由,是不能说“不去”的。就算是孤岛,让你去也必须得去。
教授指定的医院,都是与该医疗部有关系的。要想出来另立门户,也要教授同意。
医学界之所以被说成和黑社会一样,就是因为划分好地盘后,教授就是老大,所有人都要受他支配,包括就职在内。
医学部的教授权威就来源于在指导学生的同时,还掌控着该学生的就业。但是最近,这种现象几乎消失了。
由于提倡“运作民主的医务部”,无视本人意愿,命令式就职等做法就行不通了。实际上,也没有听从命令赴任的医务人员。
非但如此,有的医务人员会自行找寻工作单位,离开原来的医务部。自己开诊所也不会向教授“请示”。
想开诊所的医生自行开了业。
教授至上的管理体制已经放宽到了如此程度。在这个意义上,确实是民主化了,但相应的医务人员也确实变得自行其是了。
要是以前,边远地区的医院院长或町长等来拜托教授,再给他送点儿钱的话,起码可以派来一个医生,但最近就很难办了。
即使教授发话“你去那里吧”,本人要是不愿意,就没辙了。在这个意义上,也可说医疗机构民主化,最吃亏的是边远地区的医院。
村木所长发怒也是因为这方面的原因。拜托了教授或医疗部长,却没有任何结果。即使直接与年轻医生接触,也都不予理睬。他们都会问一句“是小岛吗?”然后加以拒绝。
此外,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去挖在市立医院、日本红十字会等大医院任职的医生。但是,在大医院工作的医生基本上都希望有朝一日开诊所单干,而且目标都是城市。
虽然很罕见的也会有医生想调到其他医院工作,但是除非与本人关系非常近,否则是无法得知这种信息的。而且就算知道了,一听要去孤岛上,也不会有人点头的。
町长和干事长凭着一直以来的经验,也充分了解招聘医生有多难。特别是现在,跟大学方面有面子的村木所长又不在。
于是,这次索性从一开始就放弃去大学找医生。与其给教授和医疗部长送礼,然后被拒绝,还不如直接登广告招人。
要招聘医生,在全国有名的医师会杂志上刊登广告是最合适的了。这本杂志常年设有“求职招聘栏”。不管是想找工作的,还是想换工作单位的医生,都一定会看这个广告栏的。
以前,村木所长也考虑过在这里登广告,实际上也登过一次。
果然有医生来信咨询,而且差不多都快谈妥了,只是临签合同时,这名医生要求先支付给他二百万的安家费。
“即便这里是个小岛,也不能太瞧不起人了。”
所长坚决回绝了他的要求。打那以后,所长再也不在杂志上登广告了。
“一般来说,看到广告而来的医生都不是省油的灯。那些人就是奔钱来的次货,而且也不了解他们是什么来路,此前做过什么。”
这话是急性子的所长在气头上说的,可能有点过头了,不过在一般的广告上招医生,难免会有这种风险。
正规的医生,还是大学毕业后,在大学的医疗部或者大医院里工作一段时间,锻炼临床能力,然后到合适的医院就职。在就职的医院再经过几年的经验积累后,才出来单干。要么就是大学毕业就留在学校,一步步上升到副教授、教授,或者成为大医院的主任医师、部长。
看杂志的招聘广告找工作的医生之中,也确实存在着被这条正规就职路线挤掉的、所谓流浪者一般的医生。
不过那些人并非都是奔着钱来的不靠谱的医生,其中也有优秀的医生,或是由于和教授闹矛盾而离开医务部,或是对医学界的体制感到失望,而变成独狼一样的医生。还有的是因为急需一大笔钱,不得已寻求能支付高薪水的地方。
并不是所有看了广告而来的医生都是靠不住的,但由于仅仅是靠书面资料进行录用,所以对于该医生的医疗技术和个性很难全面了解。
只要通过国家医学考试,谁都能成为医生,因此很难判断是好医生还是坏医生。而且也没有像其他某些技能那样,诸如一级、二级这种资格认定考试。有的医生很可能说得天花乱坠,手术却完全不行;有的酒德很差;有的在之前的医院出过什么问题。
虽然有这些担心,但是此时不是挑肥拣瘦的时候。
因为聘请医生是当务之急。
招聘广告是厚生部长和干事长参考以前的广告文写的。
“急聘内科或外科医生。内科和外科都会的医生更好。”这个招聘医生的广告,就像是公寓的招租广告,但这是模仿了已经登出来的招聘广告的版本。一般来说,地方上的小医院,更欢迎既会内科又会其他科的多面手医生。
医生的年龄,要求在三十岁到五十岁之间,这是因为太过年轻不行,而年纪太大,既不能做手术,也不愿意出诊的话,也比较麻烦。
其实最理想的年龄,最好是四十多岁,但不能这么奢望,所以扩大了年龄的跨度。
虽说这次来的医生,即是实际上的所长,但是由于村木所长并未辞职,所以,广告上写为享受所长待遇。期望这样写,能够给对方好一点的印象。
最让他们俩头疼的,是“年收入一千万以上”这八个字。加上这八个字,的确会给人以用钱吸引人的强烈印象。而且,既然写了,就不能不付给对方。
尽管不知道会来怎样的医生,却写上年收入一千万,总感觉很冒险。而且,不管地方多么偏僻,还是觉得高了点。
但是,看了其他广告,薪金都相当高。总体来看,越是偏远的地方,薪金就越高。考虑到这是一座只通船的孤岛,这个程度的高薪也是没办法的事。
“反正要出钱,一开始就写上一千万元为好。”
最后听取厚生部长的意见做出了决定,但部长又表现出了做事缜密的一面,说:“虽说是一千万,但只要不说是税后的,就有办法少给。”
“抛出这么好的诱饵,会有人愿意来吧。”
虽说町长这话简直将招聘比作钓鱼了,但是马上有人上钩了。
新医生来到岛上,是四月中旬。
打出广告是三月末,就是说,只花了半个月就招聘来了。可能还是年薪一千万以上这个待遇起了作用。
当然,实际收入要比这低一些。对方要求税后一千万元以上,但这样的话,町里的负担就过重了。经过反复交涉,最终决定包括奖金在内,实际拿到一千万元。
“雇这么一个医生的钱,都可以雇五名办事员了。”町长不满地抱怨道。
但是为了解燃眉之急,也只能如此了。
新来的医生叫山中大三郎。在“三郎”的前面还有一个“大”字,实在是很奇妙的缘分,据说他是四十二岁。
据说他毕业于私立大学R大学医学院,但他在大学里几乎没干几天,很快就去了地方,辗转于多家医院。来岛上以前,他在东北某小镇的诊所里工作。
他的专业虽然是外科,但实际上从内科到妇产科,好像什么科都干过。这一点挺让人满意的,就是不知道医术怎么样。总之,他属于被大学和一流医院淘汰的那种医生。
山中医生到达的时候,诊所的职员自不必说,从町公所的助理,到町议会的议长,都到码头来迎接他。
因为大家都怕惹这位好不容易找来的医生不高兴。
到达码头的山中医生,身高一米七五左右的样子,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穿着一件茶色条纹西服外套,没有打领带,里面穿了一件红色的T恤衫,下身是藏青色的裤子,头上戴了一顶茶色的鸭舌帽。
虽然似乎刻意打扮过,但不知哪里总是给人一种做作的感觉。
本来说好山中医生只是单身赴任,如今身边却跟着一个女人。这女人个子很小,身穿白色连衣裙,长发披肩。年纪大约只有二十五六岁,大白天却化着浓妆,手指上也涂着红色的指甲油。山中医生挽着她的胳膊,潇洒地走下船来。
事先见过他的,只有曾在东京与他见面并谈过话的厚生部长。
“先生!”厚生部长赶紧跑上前去,跟他打招呼。山中医生傲慢地冲他点点头,然后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厚生部长为医生拎着包,走在前面带路。一登上码头,在此等候的助理、议长、诊所的干事长等人也依次掏出名片,上前寒暄。山中医生慢悠悠地点着头。
“这位是医生的助手相川。”厚生部长介绍三郎的时候,山中医生也只是轻轻点点头。
码头工作人员和下船的旅客们都好奇地望着新来的两个人。当中也有人小声议论着:“看,那就是新来的医生。”
寒暄过后,山中医生一行人坐上诊所等候在此的汽车,径直前往诊所旁边的住宅。
他们住的是与所长住所相邻的医生公寓。以前曾住过从大学来出差的医生,最近一直空着。
这次因为有新医生要来,又是换榻榻米,又是换拉门的,整个房间已经焕然一新。
那天晚上,在岛上唯一的高级餐馆“阑月”里,举办了迎接山中医生的欢迎宴会。
出席宴会者包括町长,以及町议长、町长助理、警察局长、中小学校校长、厚生部部长等知名人士。三郎也坐在了宴会的末席上。
山中医生现在穿的是藏青色西服,粉色衬衫搭配着带有红色花纹的领带。和初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三郎总觉得这位医生的刻意打扮里有些不着调的感觉。
他旁边坐着浓妆艳抹的女人,穿着一身紫色的连衣裙,胸前垂着一条粗大的双层项链。
人都到齐后,町长首先起身致辞。
“今天,山中先生千里迢迢来到我岛,岛上所有居民无不欢欣鼓舞,不胜欣喜。”
町长咳嗽了一声,开始用夸张的措辞反复强调岛上没有医生这件事多么令人不安,对于这次山中医生能够来岛上,岛民有多么喜悦。
“以此为缘分,我代表岛上人民衷心希望山中医生能够长久在岛上居住下去。”最后,町长以这句话结束了致辞,鞠了一躬。
接下来议长起身,表示由于山中先生的到来,这座岛屿也将不断繁荣发展,变成一座具有文化氛围的岛屿,并表示希望今后能和山中先生真诚交往。
听着两个人的讲话,三郎微微感到有些不快。
虽然理解他们欢迎新医生的心情,但是把这座岛屿说得好像迄今为止都是个蛮荒之地一般,也有点过头了吧?
还有人说什么“能够请来先生这么优秀的医生,我们这个小岛还是头一次……”,这也未免太言过其实了。
要是所长听到这话,一定会生气吧,遗憾的是所长并不在场。
接下来助理又致了大同小异的欢迎辞,还补充说:“您要是有不方便、不满意的地方尽管说出来,千万别客气!”
然后是警察局局长和学校校长发言。终于轮到山中医生讲话了。他站起身来,先环视了众人一圈。
“今天,大家为我召开如此隆重的欢迎宴会,非常感谢。”
医生讲话的声音就像是唱浪花调的艺人一样,低沉而浑厚。
“我非常理解大家欢迎我的心情,但在此我想提一个要求。”
于是他郑重地朝町长转过身来说:
“借今天这样一个场合,我希望能把此前商量薪水的时候削减的奖金部分再补给我。”
町长、议长和助理听了,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山中医生。
大家从未见过竟然在欢迎宴席上提出涨薪的医生。山中医生不理睬所有人吃惊的目光,继续说下去:
“虽说谈钱伤感情,不能一切向钱看,但诚意毕竟还是要靠钱来体现嘛。既然在座的各位如此看重我,而且希望我在这个岛上一直待下去,马上同意我的请求才是最明智的做法。町长,您说呢?”
突然被问到,町长眨了下眼,不知该说什么。
“先生,这个问题我们改日再谈,今天可是欢迎宴啊。”
厚生部长慌忙打圆场,山中医生露出一副失望的表情,摇摇头说:
“这个问题若不能彻底解决的话,就算受到大家的欢迎,我也不觉得是受到欢迎。”
“我们非常理解您的不满,但这件事还是稍后再谈吧。”
“那么,这意思就是答应我了?”
“我的意思是,这件事回头我们再找时间,慢慢谈……”
厚生部长急得直搓手,山中医生还是不肯让步。
“你当初不是说,只要我愿意来岛上,便会考虑这件事?所以我今天才提出这个要求的。”
“您说得是,但在这酒席上,还是请您先吃好喝好。”
看样子,为了能尽快请医生来,厚生部长是许下了含糊其辞的愿,才把山中医生拉来的。
“如果不答应这个要求的话,我明天就回东京。”
“先生,千万别那么说。来,先干一杯!”
也许是知道在这个场合谈这些对己方不利,厚生部长在榻榻米上跪行到山中医生面前,亲自为他倒了杯酒。
于是,从助理到町议长,甚至町长都纷纷来到山中医生的面前给他倒酒。受到这样的礼遇,就算再怎么不情愿,山中医生也不会不高兴了吧。
“不管怎样,我可得要税后一千万日元哦。”最后他又盛气凌人地来了这么一句,这才坐下来接受大家的敬酒。
或许是由于开场异乎寻常,那天晚上的宴会乱哄哄的。
喜欢喝酒的町长和町议长自不必说,就连平常不怎么喝酒的助理和警察局长也都喝得很难受的样子。
名为岛上的艺伎,实为徐娘半老的寡妇茂姐和胜子,以及在岛上唯一一家夜总会“太平洋”的女招待也前来助兴,大肆折腾,喧闹非常。
一来就要求涨工资,并展现了强硬姿态的山中医生似乎也非常喜欢喝酒。由于大家纷纷给他敬酒,令他心情彻底好转,中途还唱起了歌,甚至合着三弦琴和吉他,跳起了贴面舞。
“先生,贴紧点。”议长大声地起哄,自己也和山中夫人跳起了舞。山中夫人似乎也喜欢和大家一起热闹地玩耍。本以为她会和议长、助理跳热辣的贴面舞,没想到却和茂姐她们跳起了摇摆舞。
起初三郎对于傲慢的山中医生也感到愤怒,但中途也自暴自弃似的喝起了酒,渐渐地兴致越来越高,也和大家一起唱歌、跳舞。
“阑月”的大包间位于二楼,乱哄哄的声音传到了楼下。由于太过喧闹,老板娘来到楼上请大家安静一些,但已经阻止不了了。
从岛上的町长到警察局长都在疯狂地跳舞,所以老板娘说什么,也没有人搭理。
后来发生了一件麻烦事。
借着酒劲儿,山中医生从包间的窗户向外小便,正好浇在了楼下一个刚喝完酒、准备离开的客人头上。
这位客人号称是“町里一霸”,他本行虽是个渔民,但背后有黑道给他撑腰,所以无人敢惹。这位客人勃然大怒,冲上二楼来,朝着还没提上裤子的山中医生的脸,啪地扇了一巴掌。
虽说喝醉了,但山中医生似乎对自己打架能力颇有自信,立刻回敬了一巴掌,于是町里一霸又打了他一巴掌。
虽说山中医生很有自信,但毕竟上了年纪,还醉得很厉害,结果被打得仰面朝天地倒在了地上。
警察局长和三郎等人赶忙过来劝架,此时山中医生的嘴唇已经破了,眼睛周围也被打成了乌眼青,肿了起来。
“你怎么能打山中医生呀!”警察局长质问道。
“他居然从二楼往下撒尿,这样的人也算是医生吗?”
被他这么一反驳,警察局长也无话可说。实际上警察局长自己也喝醉了,所以没有什么权威。
“还不赶紧把你那恶心玩意儿收起来啊。”
听客人这么一说,大家才发现山中医生还没提上裤子呢。
因为出了这件麻烦事,宴席冷了场,草草收场了。即便如此,也已经过了十二点。宴席是六点开始的,这就是说,人们一直喝了六个多小时。
之后,山中医生的女友以及厚生部长,还有助理,将他送回了家。
临走的时候,山中医生大声喊着:“我可不想待在这样的岛上啦。”
厚生部长和助理低声下气地一个劲儿赔不是:“您千万别生气,我们一定会教训那个人的。”
虽然第二天是星期五,但是山中医生没有去医院上班。厚生部长和干事长去看他时,他脑门儿上敷着一条大毛巾正在喝啤酒。
一夜过去了,他被打的额头和脸颊更加淤黑了,嘴唇里面好像也破了口子。
据说,后来护士长拿着膏药和消炎药去帮他处理伤口时,他又在喝酒。
“那位先生好像是酒精中毒了。”
听了护士长的报告,干事长更加担忧了。
下午,“阑月”早早送来了账单,共计186000元。
一共有二十个人出席,本来预计每人5000元,但现在已经远远超出了预算。
当时,山中医生心情越来越好,加快了喝酒的频率,不停地让服务员上酒,而且还叫来了原本没打算请的“太平洋”的女招待们。大概是因为把这项服务费也加进了账单里的缘故吧。
“给少算点吧。”
厚生部长央求着,但是“阑月”的老板娘却摇着头不让步。
“这里面还没加上你们打架弄坏的拉门、壁龛的花瓶和打破的玻璃钱呢。”
这么一说,就连精明的助理也不好砍价了,只好不情愿地签了单。
山中医生周六也没有上班。据说,他对来看望他的护士长说:“这周我就不去了,下周再去上班。”
确实,这个新来的医生,第一天上班,脸上就青一块紫一块的,也让人笑话。今天是周六,干脆周日也让他歇了,下周一再去上班似乎比较好。而且只要山中医生不来上班,他就不会再提加薪的事了。
厚生部长还一直在担心,山中医生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要走呢。听到他说“下周开始上班”,就放了心。不管怎么说,费了这么大劲儿才请来的,若是这么走了,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但是小岛毕竟太小了,这件事很快就尽人皆知了。
“听说这次请来的大夫年薪有一千万呢。”“听说他在欢迎宴上从二楼的窗户往外撒尿。”还有人听闻这些传言,给这位新来的大夫起了“千万大夫”“撒尿大夫”等绰号。
当然了,这些绰号还没传入这位当事人山中医生的耳朵里。
周一早上九点,山中医生准时来到了诊所里。还是粗条纹的西服,里面套了件黄色敞领衬衫,虽然穿着依旧花哨,但右眼眶上还残留着被人揍过的痕迹。
干事长马上带领他参观了诊所。虽说是参观,也就是一个小诊所。从门诊室到病房,用了不到十分钟的工夫。大致转过一圈后,山中医生来到门诊室,换上了白大褂。由于他身材高大,显得很有派头。
“此前一直是相川君代替所长出诊的,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问他。”
干事长向山中医生介绍三郎,可这位山中医生只是瞟了三郎一眼,说了句“没什么好问的”。
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三郎也没必要待在门诊室了。三郎鞠过一躬,回到了检验室。
从今天开始,三郎的身份便是办公室办事员兼检验员了。虽然之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一旦成为了现实,他心里还是多少有些落寞。
一直都是自己负责诊治的患者,现在要交给别的医生了,一想到这儿,三郎就有些不甘心。三郎吸完一支烟,把桌上的书推到了一边。
在此之前,为了不输给真正的医生,他一直在努力学习各种知识。虽然还有不懂的地方,但基本上已经可以应付简单的门诊了。可是现在,这些也全都没有意义了。
以前认为有意义,是因为所长在。所长在,自己才是医生,所长不在的话,自己就毫无存在价值。
要不要去考医学院呢……
三郎也这样想过,但现在才去考,困难重重。为了考大学,不但要学习所有科目,而且也没有交学费的钱。
“你就配当个小职员。”三郎对自己说。这时,明子右手拿着装有血液的试管走进来。
“让你给这个人验血。”
三郎看了看病例,是昨天转给新医生的胃溃疡患者,原来一直是他自己负责的。
“这是胃病,不是血液病。”
“可是,他说让验血。”三郎没办法,接过了化验单。
“怎么样啊,新来的医生?”
“不知道为什么,他老是问人家吃了什么东西。一看到患者,劈头就问‘你吃了什么’,对方回答之后,必定会说‘一定要吃好东西。注意吃东西,病就好了’,就好像岛上的人吃的东西都不好似的。”
说到这儿,明子突然笑起来。
“山崎的爷爷说吃了牛蒡和胡萝卜,他就说,‘哎呀,那些东西吃了爱放屁,不要吃爱放屁的,要吃补血的呀’。我们听了都哈哈大笑。”
“开药呢?”
“开药也净是满嘴咱所没有的药名。告诉他没有这个药,他就大声叫嚷:‘这也叫诊所吗?’”
“不可能呀。所长一直引以为自豪,还说过‘诊所虽小,该有的药都有’呢。”
“他还一个劲儿地贬低诊所原来的治疗呢。什么‘这种药没有效果’啦,‘缝合得差劲儿’啦。”
“他说的是哪个病人?”
“是笠间先生的儿子。”
“他是因为皮肤不够,只能那样缝合啊。那样缝合还是所长教给我的呢。”
“反正他常常在患者面前若无其事地这样说,真让人受不了。”
“不像话。”
“他还说,让井坂先生出院呢。”
“那怎么行,井坂回家也没有人照料他的饮食啊。只看表面情况就做决定可不行。”
“你应该说说他。”
“可是……”
人家可是町长以及所有人都小心翼翼捧着的医生。
“而且他还特别没礼貌。不叫我们的名字,只叫‘喂’‘那个圆脸的’,村濑护士被他喊做‘鸽鸽’,特别生气。”
“太过分了。”
“他那样,能治得好病吗?我觉得你比他强多了。”
“可人家是正牌医生啊。”
无论别人告诉他什么,没有医生资格的三郎都做不了什么。
山中医生已经来了半个月了,口碑并不怎么样。
因为他刚来就要求涨工资,死乞白赖地让町里同意税后一千万元。厚生部长的洽谈方式虽说笨拙了点,但是员工们对他这种做法还是有些吃惊。
肝肾病患者对他的评价也不太好,主要是因为他对患者太过傲慢。患者跟他打招呼,他也爱搭不理,哼一声就算是好的了。
除此之外,他说话也非常蛮横。对护士自不必说,甚至对患者们也不叫名字,只是“哎”“喂”的。在说话态度上,虽说之前的村木所长也不怎么客气,但最起码人家说起话来不让人讨厌。
“我说,你可是老大妈了,别再勉强自己了。”诸如此类,所长的粗俗之中带着和善。
但是,山中医生的语气中根本没有让人感到一点温暖。“都老太婆了,治不好了。”一句话就把人打发了。
而且,他还嗜酒如命,每天下班都要去喝一杯。有时候白天也喝得醉醺醺的。正如护士长猜想的那样,他好像是酒精中毒,只要一天不喝酒,他的手指就会抖个不停。
员工们常常被山中医生叫去陪他喝酒,起初大家还挺高兴的,但是一连多日陪他这样通宵饮酒,可就撑不下来了,渐渐都不愿意去了。
因为只要一喝酒,他就会加倍盛气凌人,态度更傲慢了。所以一到傍晚,大家都提心吊胆的,担心会被他叫去喝酒。
由于每晚都是这种状态,所以即使有人请他去出诊,他也不怎么去。
“要是真的不舒服,到这儿来不就行了。这里的患者就是太矫情了。”
山中医生这么叨叨着,根本不挪窝。
对于肝肾病患的诊断上,他也有些让人不可思议之处。患者们给他起了个“吃点儿医生”的绰号,因为他几乎对所有的患者都说“要吃点儿好的”。还有“多休息”也是他的口头禅。吃好吃的、多休息,这是治病的出发点,但这些常识,连外行人都知道。病人来看病,就是希望医生给出一些像样的医嘱,但是他的话完全不得要领。
“你的肠胃不太好啊”“心脏有点衰弱”,不过是这一套,没有进一步的详细说明。患者再一问,他就会说出“吃点好的,多休息”来。
如果患者不死心,继续追问的话,他就不耐烦了,最后发火道:“不相信我的话,就去找别的医生吧。”
问题是,即使患者想去找其他医生,在这个岛上也只有这么一个诊所,所以没处可去。患者只好勉强点点头。
他给患者开针剂和药也很奇怪。虽然嘴上说没什么好药,但是一说肠胃药,就知道开健胃散,患者一说血压高,他就总是开肼屈嗪。要是关节痛,就开泼尼松龙。虽说这些药对治病也不能说没用,但是他就像个木头脑袋似的,总是开同样的药。
打针也一样,肚子疼打止疼针,发热打退烧针,千篇一律。而不是弄清肚子疼和发热的原因后,根据具体情况,开出药剂。因此,和自己到药店去买药没什么区别,只停留在最简单的机械用药的层次。
即便这样,检查项目他倒是毫不懈怠。不过是得了小感冒而已,却立刻让患者照X光,从抽血到验尿都查一个遍。
让高血压患者查肝功,让肠胃不适前来求诊的人做心电图。老是做一些与病情没什么关系的检查。
有些没有什么医学知识的病患会特别感动,觉得做了很多检查,这回碰上了一个非常热心的医生。
可是也有一些人会心生疑惑,询问医生:“我的心脏没有什么问题啊。”话音刚落,他就会瞪起眼睛:“你是想要指导医生吗?”这样一来,患者们就没话可说了。
但三郎因此非常忙碌。所长在的时候,一天做5个至6个尿检,山中医生来了后,有时会超过20个。
“为什么要做那么多检查呢?”不但三郎不解,连护士长和明子也不明白。
但是,过了不久,三郎明白了。
这位新医生的收入里,多了一项技术费。即手术及检查费用的两成会返还给医生。按照这一规矩,做五万元的手术的话,两成就是一万元,这一万元作为回扣返还给医生,不包括在正式工资以内。
看来山中医生是为了增加这项技术费,而频繁让病人做检查的。
确实,检查越多,诊所的收入越多。可是,一个小小的感冒,却让患者照X光,让高血压患者查肝功,干事长担心这些能否通过医疗保险的审查。
虽说干事长担心,但更为难的是患者。做没有必要做的检查,就要多支出。
医疗保险是本人还好说,如果是家属的话,负担就很大了。
“这个检查有没有必要啊?”干事长战战兢兢地一问,山中医生回答:“因为有必要才做的。”一句话就给干事长噎回去了。
“跟他一比,还是你这年轻医生好啊。”有人这么说,私下里来请三郎去出诊。
三郎都拒绝了,只有一个人例外,就是本町的快餐馆老板发烧的时候,他去出诊了。只是一般的发烧,打了针吃了药,马上就好了。可是两天后,山中医生知道了。
“谁同意你去出诊啦?”他一开口照例是大声呵斥。
“我也推脱了,可是对方执意让我去,对不起。”
“没有我的许可,使用我的名义开药,万一患者出了事,谁来负责?”
不过是感冒药,能出什么事啊。尽管三郎不服气,但山中医生占着理呢。
“相川君也没有恶意。对方请他去出诊,不好拒绝才去的,所以这一点还请多多体谅……”
干事长从中调解,才平息了下来。但从此以后,三郎再也不给患者看病了。又不是自己主动去的,挨这通数落也太没面子了。
不过,还是有患者找上门来。
一方面是患者本人的希望,另一方面是由于护士长和明子对他们说:“还是相川君的医术好。”
他们甚至还对三郎说:“我们不让山中医生看到病历。”可是三郎考虑到万一被他发现惹麻烦,还是不看病最保险。
总之,山中医生视多少懂点医学知识的三郎为眼中钉肉中刺,所以最好还是不要刺激他。
干事长和厚生部长似乎也听说了对山中医生的议论,颇感头疼。
“看来咱们请来了一位有问题的医生啊。”
一天午休的时候,干事长很肯定地对三郎这么说。
可是已经出巨款招聘来了,现在也无法更改。而且,即便想聘请其他医生,眼下也找不到。
“大家习惯了的话,就不会说那些怪话了吧。”
干事长的话里,也代表了助理和厚生部长的心情。
来到岛上半个月,山中医生做了四次手术。
两次是因为割伤,分别缝了十针和八针。一次是除指甲手术,还有一次是阑尾炎手术。
虽然山中医生内外科都做得来,但他却不太愿意做手术。割伤且不说,有一位得了阑尾炎的病人,可山中医生只是说:“不要紧的,还是冷敷一下消消炎吧。”不打算给那个病人动手术。虽说没有做手术,好歹也好了,但另外一位病人则由于本人要求,而动了手术。
即使同是阑尾炎手术,医师不同,做法也不尽相同。
护士们都紧张地进手术室去观摩,但见山中先生做手术方式也与所长和三郎不同。首先,开的刀口相当长。所长和三郎顶多开四五厘米的口子,而山中医师开了六七厘米。
“在这种地方,即便短一两厘米,也没有多大意义。”
从他这句辩解的话可知,山中自己也知道刀口开大了。
但更加不同的是打开腹腔之后。如果用带钩的镊子夹的话,有可能伤到肠子。所以打开肚皮后,一律不能用带钩的镊子。这是做腹部手术的基本知识,三郎和护士们都曾经因此挨过所长的训。
然而,山中医生却坦然地使用带钩的镊子。非但如此,甚至把手伸进去,抓住肠子拉出来。此外,摘除阑尾时,也是省去了先用手术钳紧紧夹住切口的程序,而摘除之后缝合肠子的时候,也不是像扎袖套那样从四周收口,只是沿着创口缝上两三个十字而已。
虽说患者倒并未因此马上出现异常,但从专业角度来说,还是有些疑点。幸运的是,那个病人并没有出现异常,最终康复了,只是比一般人多了条长点的伤口。
但是,一周后的一个阑尾炎手术时出现了意外状况。
病人是个13岁的中学生,好像是从两天前开始感到肚子疼。来诊所的时候,他向前弯着身子,按着右边的小腹,发烧到37.5摄氏度。临床上诊断为阑尾炎是没错的。
三郎的化验结果也明确显示其白细胞数量增多,有炎症。
“再观察一天吧。”
一如往常,山中医生好像不太乐意做手术,但是因为孩子感到非常疼痛,才进行了手术。
“我觉得那个医生不想做手术是因为没自信。要说做手术,你比他强多了。”
手术前,明子来化验室夸赞三郎。
三十分钟过去了,手术还没有完的迹象。
虽说手术不一定越快就越好,但一般的阑尾炎手术有二三十分钟足够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三郎去门诊一看,明子正好从手术室里出来。
“完了吗?”
“还没呢。找不到阑尾。”
明子沉着脸,又回手术室去了。
即便是有经验的医生,也会花些时间寻找。三郎开始的时候也费了很大劲儿。不过,总不会没有长阑尾吧,早晚能够找到的。
于是,三郎回药房去了。和药剂师高冈聊天时,明子跑进来。
“先生,请给我巴比妥钠。”
“怎么了?”
“还没有找到呢。已经一个小时了,麻醉效力已经过了,患者喊疼呢。”
“拿着一千万的薪水呢,倒是好好干哪。”
高冈半开玩笑地说着,把麻醉药给了她。
“那个医生有谱没谱啊。你可以帮他一下呀。”
“不行,我可不行。”
“可是,听说他的手术做得不怎么样啊。”
“我没有亲眼看到过。”
三郎和高冈聊天,又过去了三十分钟。
“喂喂,不知道那位医生到底在干什么。”
高冈看看手表,这时明子又进来了。
“请马上给我抗生素。”
“完了吗?”
“没有,虽然没有完,好像打算缝合。”
“什么……”
“说是可能没有阑尾,是畸形。”
“胡说八道。哪有没有阑尾的人哪!”
“可是,因为有伤口,所以就看做是已经切除了。”
明子说完,拿着抗生素就跑了。
“真有这种怪事吗?”
药剂师高冈呆呆地瞧着三郎。
“这种情况很罕见,叫移动性盲肠,阑尾移向了左边。”
“那也应该能找到啊。”
“当然,应该可以。”
“到现在还找不到,纯粹是个庸医。”
的确,花了一个多小时,也没能切除阑尾,很可能是个庸医。
可是,不切除阑尾,却当成切除了,罪过更严重。如果这样缝合的话,已经发炎的阑尾会化脓,导致腹膜炎。
即便现在给腹腔里使用抗生素,控制住了,以后再发作可怎么办?接受了切除阑尾手术的患者,怎么可能再次得阑尾炎呢?
“太可恶了。”
高冈再次叹了口气,戳了一下三郎的胳膊。
“你去帮帮他吧。”
“可是……”
人家也没有来叫他,主动去合适吗?
恐怕这会儿,山中医生因为找不到阑尾,正焦躁不安呢。
阑尾这东西,越着急越找不到的。三郎也曾经找了三十分钟好不容易才找到。这种时候,就像急于找到丢失的东西一样,不如请其他人帮忙比较好。
三郎请所长来帮自己找,原来就在眼前的小肠后边呢。
“它往往就躲在你眼皮底下。”
“就这么缝合的话,只能给腹部埋下隐患。你赶快去,帮他找出来。”
“可是他也没有来叫我,再说,是没有医生执照的人……”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可是,我以什么理由去呢?”
“问一句‘怎么样了’,不就行了。快去吧,再耗下去,患者也太可怜了。”
高冈这么催促,三郎也不能无动于衷了。
他只好离开药房,走到手术室外面,走廊上放着运送患者的手术车,跟前有两个家属担心地等候。
“请问,手术还没做完吗?”
三郎也回答不上来。问的家属也是由于等得心焦,想问问看。
三郎没有回答,推开了手术室外面的准备室的门。
平时他都在这里换上手术服,把手洗干净。三郎穿过准备室,推开通向手术室的门,看见里面在进行手术。
站在中央的山中医生背朝着他,没有意识到三郎进来。助手护士长、递器械的村濑、打杂护士明子,都盯着创口,谁也没有发现他进来。
三郎从她们背后走过去,站在明子旁边观看。正好看到山中医生右手拿着的手术钳尖头已经夹住了阑尾。
看来,山中刚刚找到阑尾。
“手术刀。”山中医生说道。
说完,他稍稍松了口气,抬起了头,在这一瞬间和三郎四目相对了。
山中似乎完全没有料到三郎也在观看,于是猛地皱起眉头,露出不高兴的神色,吼道:“你干什么来了?”
“只是过来看看……”
“怎么也不消毒,就随便进来了。”
“对不起!”
三郎赶忙转身要走,山中医生又冲他吼道:“浑蛋,阑尾会切除的,用不着你操心!”
回到准备室,三郎终于松了一口气。
山中医生好像非常生气。直到现在,三郎仿佛还感觉被戴着口罩的山中医生瞪着似的。
不穿手术服进入手术室确实不合适。从礼节上说,进入手术室之前要先戴上帽子和口罩,得到大夫的许可才能进入。
但是,职员稍微看一下病人的伤口的话,是经常穿着白大褂出入的。之前三郎在手术中遇到难题,要听取所长建议的时候,所长也是经常穿着白大褂就进来了。就连打下手的明子也为了取麻醉药,经常出入手术室和药房。
不是说这样做就对,也不是说不换成手术服马上就会发生感染,至少,阑尾炎那样的小手术,没有必要那么神经质。
是因为被三郎偷看到他迟迟找不到阑尾那焦急的样子而生气吧。
可是三郎偷看的时候,刚好是山中医生找到阑尾的瞬间。因此,山中医生虽然生气,也喊着“阑尾会切除的”。
即使如此,自己这么做还是不太合适。
早知会这样,还不如先问问“可以让我看看吗”,向他请示一下呢。
自己是偷偷摸摸进去的,山中医生可能很早就发现自己了吧。
三郎在做手术的时候,因为所长在一旁就紧张得不得了。而这次恰逢找阑尾不顺利而拖延了时间。在这种情况下被三郎看到,山中医生想必更生气吧。
“这回可捅娄子了。”
三郎对高冈说起了手术室里的经过,可是高冈听着听着笑了起来。
“看来那个江湖郎中挺在意你呢。真是有意思。”
“瞎说,以后可不能再招惹他了。”
“不要紧,不要紧,反正那样的笨医生,很快就会被辞退的。”
高冈说得简单,所长暂时还回不来,三郎可不想跟山中医生之间发生争斗。
亚希子说要来岛上,是在五月中旬的时候。
亚希子自三月末毕业以来,没有到任何地方工作过。
好像她本人想工作,但父母反对。可能是父母觉得家里又不缺钱,让她待在家里更安全吧。
一开始亚希子好像听从了父母的安排,但看到朋友们都在工作,又感到无聊了。
据说从六月份起,她将给某国会议员做秘书。虽说是秘书,实际上并不需要在国会和选举区之间来回奔波,只是在事务所里接接电话。该国会议员和亚希子的父亲私交很好,在那里工作可以让人放心,所以才同意亚希子工作的。
即便是这样,亚希子说一旦开始工作,就不好请假了,所以她突然提出想在五月中旬动手术。
说实话,三郎现在不想做手术。
山中医生来之前还好说,可现在已经来了,三郎就难以做手术了。如果偷偷做手术被发现的话,不知别人会说什么。而且,自己的假冒医生身份也可能被亚希子发现。
但是,亚希子是个大小姐,非常任性,不听人劝。
“下周我就去那边,你给我做手术吧。”
“请再等两三天,还要准备病房,我会给你打电话。”
虽然三郎不想做这个手术,可又不想断然拒绝。
即便不拒绝,近来亚希子对他的态度也很冷淡。打电话也没有了开始那时候的热情了。三郎问她:“最近好吗?”她也只回答:“挺好的。”讲岛上的事,她也只是点头。有一次,甚至说“我要等个电话”,单方面挂断了电话。
俗话说,“人一走茶就凉”,东京和小岛相距二百一十公里,渐渐疏远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为了挽回越来越疏远的亚希子,手术是绝好的机会。至少在手术期间,可以把亚希子完全掌控在自己手里。
有没有这样的机会呢?一想到山中医生,三郎就陷入了忧郁之中。
怎么办好呢……
三郎想不出好法子来。一般的事情可以找明子商量,可这个事不能告诉她。犹豫再三,三郎还是去找高冈商量了。
自从亚希子手术以来,高冈对三郎一直很好。在诊所里,能够说知心话的也只有他了。
“是这样啊,你和她已经好上啦?”
高冈有些不高兴,但如果诚心诚意跟他商量,他也不会推脱的。岛上的人都是这样坦率热情的性格。
“你要是能够装得像个真正的医生那样做手术就好了。”
高冈抱着胳膊思考着。
“要是被山中那个庸医发现,就坏事了吧?”
“当然了。他要是知道的话,什么也干不成了。”
“要想瞒过他,只有在诊所不上班的星期日或者星期六下午了。”
不错,从星期六下午到星期日,山中医生不来诊所。
村木所长在的时候,星期日也经常来诊所,巡视住院的患者,但山中医生比较懒,这倒更合适了。
“星期六下午或者星期日做手术的话,她那边愿意吗?”
“就说其他日子的话,诊所太忙,星期日做的话,还可以设法安排。”
“手术器械当天消好毒,就可以了。”
“只是缝合皮肤疤痕部分,不需要多少器械。”
“可是,需要护士吧?”
“一个递器械,一个打杂,两个人就够了。”
假日的值班护士只有两个人。
“不够的话,我也可以帮忙。不过,明子小姐知道了,比较麻烦吧。”
“可能的话,还是不告诉……”
三郎实在地低头拜托,明子应该不知道他和亚希子的关系,但有所怀疑是毫无疑问的。要是做手术也不告诉她,就会更加怀疑了。
“我打算选在周六或周日她不值班的时候,参加的护士要她们保密。”
“这做得到吗?”
“不知道,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么说也有道理。
“可是,即便顺利瞒过去了,做完手术,也不可能让她马上回家呀。”
“到拆线之前,她需要在这里待一个星期。”
“可是,一住院,不就被那个庸医发现了吗?”
“所以,我考虑那段时间让她住旅馆,你看怎么样?”
“嗯,住旅馆。”
旅馆岛上有三家,家庭旅店倒是不少,但大多只在夏天的旅游旺季才接待客人。
“手术后立刻去住旅馆,换药怎么办?”
“我会每天去探望的。”
“可是,为什么不让她住院而去住旅馆?她会不会起疑心呢?”
“就推说病房住满了……”
“也行。”
高冈点点头,但立刻想起什么似的说:
“不过,必须让旅馆的服务员觉得你是医生才行。”
“这是我最担心的。”
“不要紧。我跟你一起去,叫你‘先生’。好了,就这么办。”
高冈说着自信地拍了一下三郎的肩膀。
三郎马上给亚希子打去电话。
“下周六做手术可以吗?”
“星期六做手术吗?”
果然,亚希子很奇怪地反问。
“最近特别忙,手术都排满了。星期六的话,可以排进去。”
“可是,诊所不是休息吗?”
“下午是休息,但是有护士在。而且,没有别的杂事,可以比较放松些。”
“可是,耽误你的休息时间,多不好啊。”
“我这边一点问题也没有,甚至更希望这样呢。”
星期六下午的话,山中医生不在,值班的是村濑和川合两个护士。
“其他日子,没有空的吗?”
“很抱歉……”
其实,手术每周两次就算多的了。尽管时间不长,但住过院的亚希子感到不解也是很正常的。
“最近感冒和泻肚的病人增多了。”
“啊,先生还要看内科的病人,真够忙的呀。”
“哪里,也没有那么……”
“既然那么忙,我就在东京这边做吧。”
“还是请务必来这边吧。我们完全没有问题。”
要是不来的话,自己不是白跟高冈商量了吗?想方设法把她拉到岛上来,恢复原来的亲密关系是三郎的目的。
“请千万不要担心我们。我们都等着你来呢。”
“叫明子的那位护士,好吗?”
“嗯,她很好……”
这回做手术,他打算也瞒着明子。因此,三郎回答得含含糊糊。
“又要给大家添麻烦了。再往后推推也可以的。”
“不要客气,我们这边还是下星期六比较合适。”
“那就听你的吧。星期六早上到可以吗?”
“可以的话,最好是头一天……”
从三郎的角度,单单做个手术就回去,太没意思了。可能的话,希望她提前一两天过来,带她游览一下小岛,还可以一起过夜。
“也是,我考虑一下。”
亚希子说完,突然想起似的问道:“手术费大概多少?”
“不用了。”
连病历都没有,秘密做的手术,当然不要钱了。只是要给帮忙的值班护士们打点一些,也算是封口费。
“您这样可让我为难了。要住几天院呢?”
“差不多拆线以前要待在岛上。”
“还是我上次住的那个房间吗?”
“那个房间好像已经住人了。”
“那么,这回是住大屋子了?”
“不是,房间我会想办法……”
本来就没打算让她住院,可是现在不能告诉她。
“先生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那么,我就带着睡衣和洗漱用具去就可以了吧?”
“这回的手术很简单,很快就完事。”
“不会疼吧?”
“不疼,二十分钟就完了。”
“那么下星期六,不对,星期五去就可以了吧?”
“请一定星期五过来,我等着您。”
放下听筒时,三郎的手心汗津津的。
这样亚希子那边就不用担心了,问题是,她来岛上之后怎么办。
可能的话,三郎想让她住自己的房间,但这样会立刻传出去。周边的人且不说,被明子知道可就麻烦了。
和明子的关系近来很顺利,但她若是知道三郎让亚希子住自己那里,就大事不妙了。
如果问三郎喜欢谁,答案当然是亚希子,可只要自己还在岛上,就不能和明子发生争执。在这一点上,被人说工于心计也没办法。
有亚希子这样有魅力的女性在自己面前,让你装看不见也不可能。是男人都会想入非非,不过也可能不仅仅是想入非非。
听起来是在为自己辩解,但三郎从亚希子的身上感受到了都市的繁华。他隐隐觉得和亚希子交往的话,有朝一日还可能回到东京去。
明子自然是个性格温顺的女子,但和她在一起时,就会产生自己被一点点埋没在岛上的不安。
这个先放下不提,如果亚希子不能住自己那儿的话,就只能住旅馆或别人家了。三郎首先想到的是岛上最好的“立花旅馆”,可是和高冈一商量,还是决定选择家庭旅店了。
旅馆虽然房间漂亮,也方便,但进出的人很杂,即便不让他们说出去,岛这么小,很快也会被曝光的。
从这一点上说,住家庭旅店的话,只要叮嘱夫妇俩不说出去,就没有人会知道,而且三郎也方便去。
思来想去,三郎决定租用高冈的远亲,名叫浦野的人家的一个房间。从本町的诊所走十五分钟就能到那里,而且位于面朝大海的丘陵附近,住家稀少。一般都是六月份开始对外接待客人,这次是为他们破例提早开放了。
幸好两年前刚刚改建为雅致的灰色墙面,房间也是小巧玲珑。而且住的是一对三十多岁的夫妻,夫人曾经患感冒,三郎来出诊过一次。
不知道高冈是怎么介绍的,夫妻俩也都管三郎叫“先生”,还保证绝对不说出去。
“好了,手术日和房间都解决了。”
爱帮忙的高冈就像是解决了自己的事一样,兴致勃勃。
“问题只剩手术了。星期六下午值班护士是村濑和川合吧?”
“这个我来办。”
“山中那个庸医下午肯定回家吗?”
“星期六下午,他向来不在诊所吧?”
“偶尔也打打麻将,不过,来叫我也不去就行了。”
“可是,如果有人提出打麻将呢?”
“不用担心,我会设法打发他回家的。本来他就让人讨厌,只要跟大家说明情况,就不成问题了。”
高冈说完,突然说道:“这次,我觉得还是对明子小姐实话实说比较好。医生还好说,护士很难瞒得住,所以不如主动告诉她,拜托她不要说出去。”
“……”
“你就是心里有鬼,才想多了的。”
“也不是那么回事……”
“还是干脆告诉她,这样村濑小姐她们也比较好帮忙,对吧?”
听高冈这么一说,三郎也觉得是这个理儿了。
距离下星期六还有一个多星期的时间。
利用这段时间,三郎仔细阅读了外科全书里的有关美容手术的部分。
缝合留下的痕迹,对于疤痕体质来说,是很难去除的。如果使用同样的方法缝合,还会凸起的。
看书上说,消除疤痕的窍门,是准确地对齐缝合面,将表皮部分埋进去,进行双重缝合。这样就会变成很漂亮的一条直线。
亚希子特意到岛上来做手术,绝不能失败。失败的话,不但会失去亚希子的信任,同时也失去了爱情。
第二天,三郎为了进行练习,在自己的小腿上做试验。他割开两寸的口子,然后自己缝合。麻醉是局部麻醉。
只是打麻药针的时候有点痛,这些付出都是为了找回亚希子的爱。
三郎一只手拿镊子夹住皮肤对齐,一只手拿着缝合器缝合,一个人做两个人的事很不容易,但好歹掌握了要领。
缝合完两寸的口子,盖上了纱布,但麻药劲儿过去后,渐渐疼起来。
我为了什么要让自己受这个伤啊……
三郎看着自己的伤口,不禁可怜起自己来,但现在只能咬牙坚持。
手术三天前的星期三,三郎把明子和另外两个护士叫到化验室,告诉她们这件事。
“是这样,前些天住过院的名叫亚希子的患者要求……”
一瞬间,明子的眼睛闪烁了一下,三郎继续说下去:
“作为我来说,由于是自己做过手术的患者,也想彻底给她治好,但是如果被山中医生发现就比较麻烦……”
三个人都沉默着。
“我打算星期六下午给她做手术,能不能请各位帮帮忙?”
三郎说完之后,三个人互相看了看,明子先开了口。
“这件事还没有对护士长说吧?”
“我想这几天跟她说。”
“那就没有问题了,是吧?”明子征求她们俩的意见似的说道。
她们俩也点点头。
“那么,你们可以不让山中医生知道,并且消毒器械、准备器械吧?”
“如果必须这样,也没有办法。”
“谢谢!”三郎低头致谢。
明子说:“既然是秘密的,那得请客。”
“当然可以。寿司好吗?还是……”
“那可不行,要请更贵的。”
“想吃什么?”
“回头想想再说。”
明子和两个护士恶作剧似的笑着。三郎感觉很诡异,不过,看样子手术没有问题了。
放下心来,当天晚上,三郎就给亚希子打了电话。她是个很任性的女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改主意了。
“离星期六还有三天,你真的能来吗?”
“一定去。不过发生了点小问题。”
“怎么了?”
“我一说做手术,妈妈也要跟我一起来。说是上次的事还没有谢谢你,而且,这么远的小岛也不放心。”
“根本不用担心。就是稍微切个口子,重新缝合一下而已。”
“我也是这么说的,可是妈妈就是爱操心。不过,还是妈妈不在比较好吧?”
“真的没有危险,请相信我。”
亚希子的母亲一起来的话,三郎打算两个人好好幽会的计划就泡汤了。
“那我还是一个人去。”
“请务必一个人来。”
“那么,星期六早上到就可以吧?”
“请尽量星期五来。提前一天的话,咱们可以好好聊聊,还可以做做手术前的准备。”
“可是前一天我有事啊。”
“请不要安排别的事了,因为要做重要的手术……”
“那我就尽可能星期五去。可是那天我住在哪儿?”
“旅馆已经订好了,请一定要来。”
放下听筒,三郎发出一声叹息。
自己为什么这样费尽心机,做这种麻烦的手术呢?
离手术还剩下三天了。
但愿手术顺利,希望能够瞒住山中医生,还有,希望和亚希子的情感能够像原先那样亲密,三郎一心一意地祈祷着神明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