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领当局命令家家户户在门口张贴居住人名单:艾蒂安·勒布朗先生,62岁;玛丽洛尔·勒布朗小姐,15岁。玛丽洛尔对着白日梦里的饕餮盛宴垂涎三尺:一盘盘的猪排、烤苹果、朗姆酒烤香蕉和奶油凤梨。
1943年夏,一个飘雨的清晨,玛丽洛尔走到面包店,排队的人一直站到店门外。轮到她的时候,吕埃勒夫人拉着她的手温柔地说:“问他能不能念这个。”面包下面有一个纸卷。玛丽洛尔把面包装进背包,手里攥着纸条。她递上粮票,走出面包店后直奔家门。进家,转身,锁牢大门。
艾蒂安踢踢趿趿地下楼。
“爷爷,那上面写的什么?”
“写着,德罗盖先生告诉他在圣库隆的女儿,他已经康复。”
“她说这很重要。”
“这是什么意思?”
玛丽洛尔放下背包,从里面掏出面包,掰下一大块,说:“我猜是德罗盖先生希望他女儿知道他没事了。”
接下来几周,更多的纸条纷沓而至。“圣文森特迎来一个新生命”。“拉马尔有一位弥留之际的老祖母”。“拉勒比内的加迪尼耶夫人希望儿子知道她已经原谅他了”。是否这些消息里隐藏着秘密——比如:“法尤先生因心脏病安详辞世”意味着“炸毁雷恩的铁路道岔区”?艾蒂安不知道。关键问题是那些人必须在听,普通的老百姓必须有收音机,他们必须彼此听见才行。他没迈出家门一步,也没看见有人保护玛丽洛尔,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成了信息网上的一个交点。
他调整好麦克风开始朗读那些数字,然后念那些消息,最后播放一段有年头的录音。整个过程持续六分钟,分布在五个不同的频道,他在每次变更频道前给出提示。
时间太长了。简直是长得过分。
没有访客。两个铃铛都没响过。没有德国巡逻队冲上楼梯举枪对着他们的头。
虽然玛丽洛尔牢记爸爸每一封信的内容,但是几乎每天晚上,她都让艾蒂安读给她听。今晚,他坐在她的床边。
今天我看见一棵长得像栗子树的橡树。我觉得它应该叫栗橡树。
我知道你一定行。
如果你想要搞明白,就到艾蒂安的房子里看看,就在房子里找。
“你觉得他一再说‘房子里’是什么意思?”
“玛丽,我们已经讨论过很多次了。”
“你猜他现在在做什么?”
“睡觉,孩子。我肯定他在睡觉。”
她侧身躺好,他拉过被子给她盖好、吹灭蜡烛。他注视着床脚的模型,一座座屋顶和一根根烟囱让他浮想联翩:他们兄弟两个在城东的野地里,那是圣马洛萤火虫纷飞的夏天。父亲兴奋地为他们做了长柄的网子,准备了用电线束口的罐子。他和亨利在高高的草丛里追着萤火虫跑,萤火虫一明一灭地在眼前翩翩起舞,仿佛触手可及,它们就像燃烧的地球喷出的小火星一样,恣意飘荡。
亨利说过想在窗户上放无数只萤火虫让千里之外的航船看见他的卧室。
如果今年夏天还有萤火虫的话,也不会落到沃博雷尔街了。现在,这里只有阴影和寂静。寂静是占领区的果实:它挂在树梢上,淌在水沟里。鞋匠的母亲吉布夫人已经搬走。布朗夏尔老夫人也走了。那么多的窗户一片漆黑。整座城市似乎变成了一座图书馆,一座座房子就像大书架,上面排满字迹模糊的书卷,里面全是看不懂的文字。灯全黑着。
但是,阁楼里有一台机器在工作。又开始了。黑夜里的一点光。
小巷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艾蒂安扒开玛丽洛尔卧室的百叶窗,偷偷往楼下看:月光下,马内科太太伸出一只手,麻雀蜂拥而至落在她的胳膊上,她一只一只地把它们塞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