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1 / 1)

这是维尔纳被困在蜜蜂酒店左下方的第四天。早上,他熟练地来回转动修过的收发机旋钮,突然一个女孩的声音闯进他的好耳朵:凌晨三点,我被一次猛烈的碰撞惊醒。维尔纳想:我是饥饿加发烧,出现幻觉了,开始对噪声想入非非……

她说,我从床上一下子坐起来,在黑暗中倾听。这时,我猛地被抛到了房间中央。

她语速平缓,吐字清晰;她的法语比埃莱娜夫人的清新明快。维尔纳扣紧耳机……显然,她说,鹦鹉螺号刚才发生了碰撞,现在出现了严重的侧倾……

她卷舌的R音,拉长的S音。她的每一个发音都深深地钻进他的大脑里。年轻、高亢,一点儿也不像窃窃私语。就算是幻觉,也让它留在这里吧。

一块冰块倒下来砸在了潜在水下航行的鹦鹉螺号上。然后,这块冰块从潜艇船身上滑下来,又以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把潜艇掀起来,推到在密度较低的碎冰块上。鹦鹉螺号就侧躺在了这些冰块上……

他听出她舔了一下嘴唇。可是,到那时,有谁知道,我们难道不会撞到上面那半块浮冰而被可怕地夹在两块冰块中间呢?噪声又出现了,恐吓着要把她赶出去,维尔纳孤注一掷地要留住她;他是阁楼里那个小男孩,牢牢抓紧自己不想失去的梦想,但是尤塔把手搭在他的肩头,轻声唤醒他。

我们正在水里。不过,距离鹦鹉螺号左右两侧大约十来米的地方分别矗立着一道令人目眩的冰墙;上下两面同样也各有一道冰墙。

她突然止声。噪声嘈杂。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变得急促:他在这儿。他就在我下面。

接着广播中断。他转动旋钮,切换频率:没有。他摘下耳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走向福尔克海默坐的地方,凭感觉伸手抓他的胳膊。“我听见些东西。求你……”

福尔克海默一动不动,像块木头。维尔纳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大叫,但是他又小又弱,力气随聚即散。

“行了,”黑暗中传来福尔克海默的声音,“没什么用。”维尔纳坐在地上。他们头顶的废墟里,猫在哀号。饥饿。他也饿。福尔克海默也饿。

在舒尔普福塔,有个男孩曾经向维尔纳描述过纽伦堡大会的盛况:标语和彩旗的海洋,他说,成群的男孩子在灯光下欢呼雀跃,元首站在八百米以外的圣坛上,被闪光灯簇拥着,现场激荡着愤怒和正义,意义深远。汉斯·席尔茨尔疯狂了,赫里波特·蓬赛尔疯狂了,舒尔普福塔的男生个个如醉如痴,维尔纳的生命中唯一能看透这些伎俩的人是他的妹妹。她是怎么做到的?他稚嫩青涩,尤塔的老成世故是如何练就的呢?

可是,到那时,有谁知道,我们难道不会撞到上面那半块浮冰而被可怕地夹在两块冰块中间呢?

他在这儿。他就在我下面。

做点儿什么。救她。

可是上天只是一只阴冷泛白的眼,烟雾上的弯月一闪、一闪,置身事外地看着这座城一点儿一点儿地化作尘埃。